“壺嘴兒”說媒

秦兆陽

這高老拴今年三十二三歲，扛了一輩子長活打了一輩子光棍，去年初步土改中方才分得了一畝地，正想娶媳婦，卻因為年紀(jì)大，家里窮，長像又不強，人雖然老實，卻太死心眼子楞脾氣，所以老找不著合式的人。

媒婆一走進院子門，就看見那小破窗戶像失了火似的往外冒煙，推開房門一看，屋里更是像漲滿了氣兒的蒸籠，找了半天，才看見老拴正爬在灶門口吹火，吹兩口揉一下眼睛，又吹兩口。

媒婆順手把門敞開，說道：“老拴，怎么屋里這么大煙還把門關(guān)著？”

老拴抬頭看了看她，甕聲甕氣的說：“你忙關(guān)起吧，冷風(fēng)往里灌，煙子更出不去?！?/p>

媒婆只得又把門關(guān)上了，回身說：，聽了這話，站起來說：“你能請的灶王爺給我燒火？”

媒婆把手一拍，笑道：“咳！運去金成鐵，時來鐵似金，不歡不笑，時運沒到，時運到了，登山有轎，過河有橋?！?/p>

高老拴把腰一叉，瞪著煙薰紅了的眼珠子，說：“你今日大清早，是來跟我算命，還是來尋窮人開心的？”

媒婆眼睛被煙薰的流了淚，看不清老拴那股不對勁的神氣，還是帶著笑的說：“老天！還是大清早哩！人家都快做晌午飯了！真是：單身漢，起得晚，天到晌午做早飯。實話對你說吧，俺三句話不離本行，是特為來給你說媒的?！?/p>

高老拴一聽這話，想起這些時來為尋媳婦碰了多少釘子，被村里人們開了多少玩笑，那股存在心里的氣兒不覺就光棍漢一人吃飽了一家子不饑！”

媒婆來時正跟小白鞋母女倆的想法一樣，以為今日這個事按實情說至少有個八九成把握，再加上自己這個有了名兒的“壺嘴兒”，還怕不一說就是十成？誰知一開頭就這么不順當(dāng)，心想：“既是不能駛順風(fēng)船，就得搶著風(fēng)兒先壓下他這浪頭去……”就站起身來，大聲嚷道：“拴子，對你說，你別好心當(dāng)了驢肺，你憑良心說，我為了你尋媳婦的事給你幫過忙不？我是喝過你一碗湯還是喝過你一口水？今日我大清早飯也沒吃就來找你，你倒他媽的他媽的起來了！我這么大年紀(jì)，干嗎拿著香料換大糞，伸著笑臉討罵挨？我走！”就真的通通通的走到門邊，站了一會，看見老●●吭聲●，知道這篇話起了作用，就又自己走了回來，一屁股墩坐在炕沿上，蹺起腿來說：“對你說，我知道你是個實落人，就是脾氣有點牛，我也不見你的氣?？赡阋矂e把我當(dāng)了外人，別人笑話你是媳婦迷，愛跟你逗著玩兒，我可沒跟你鬧著玩過。”

老拴讓她一個勁叨叨下去，自己卻又回到灶門口吹起火來，弄的滿屋里煙氣更大，把媒婆薰的眼淚鼻涕一齊流，只得掇個小板凳湊在老拴的身旁坐下了，接下正文，說是：今日大清早，小白青青的，犯不著守半輩子寡，該找個合式的人家……回家后，夜里她就做了個夢，夢兄她老公公拄著個拐棍兒罵她，說她糊涂，把個寡婦閨女養(yǎng)的都成了老絲瓜瓢子了，還不尋個人家嫁出去。問該尋誰家，她老公公說：要尋那本村里最窮最苦的，一輩子沒尋著媳婦的人。問到底是誰，他說：光棍光，拴驢椿，從小兒，沒爹娘，扛長活，受凄涼，人老實，最穩(wěn)當(dāng)，前世姻緣安排定，萬事不由人主張……。

老拴不在意的問：“這說的是誰？”

媒婆說：“小白鞋思摸了半夜，一想到拴驢椿這個拴字上頭，再加上別的情況，除了你沒別人。”

老栓一邊拉著風(fēng)箱，一邊笑著說：“你剛說不開玩笑，怎么又編起瞎話來啦！”

媒婆嚷道：“咳！你看，我就知道你不信，我要是編的瞎話，這年時臘月的，我賭個咒，叫我爛舌頭！我吃了飯沒事干？一頭晌就上你這編瞎話玩？你去打聽打聽看，我什么時候編過瞎話？”

老拴一面使勁拉風(fēng)箱，一面冷冷的說：“嘿嘿，就算是真的吧，我這個矮個兒也上不了他那高臺階！”

媒婆嚷道：“我的個老天！什么高打從八路軍一時興，就一律平

陪送，隨身的金銀首飾更甭說。

楊家橋的稀罕事老拴也聽說過，那個扛長活的他也認識，那人不是跟人家財主“一律平等”了，是上了人家的套，扛活不拿工錢，白給人當(dāng)牲口！不論肯賠著本錢把閨女將給我這樣的光棍蛋？”

媒婆以為他真是老實到了家，不覺笑了笑，說道：“哎哎，怎么你死心眼兒連這也不明白？人家賠錢嫁閨女，還

媒婆不覺急了，說道：“你這人！虧你在先還參加過貧民組，就不知道什么叫個窮人翻身？連小白鞋那死了的老公公都知道哩，往后是窮人富人翻個個兒，窮人坐朝廷！”抽起了煙，陰陰陽陽的就道：“我知道，窮人翻身，那是正理。嘿，這，這是西邊出日頭的事，我可不信?！?/p>

媒婆看見說了半天毫無結(jié)果，就真的急了，站起來指著他的臉說：“看你這人，真是個不通氣的煙袋桿，難怪你一輩子尋不著媳婦哩！你看你這過的像人過的日子嗎？吃飯使一個碗，睡覺使一個枕頭。冬天沒人暖腳，夏天沒人扇蚊子。上地里干了一天活兒，回來還得自個做飯。一年到頭，在外邊跟鋤把兒說話，在家里跟燈亮兒親熱。有個病痛，自個哼哼自個聽?？茨氵@炕上的被子，叫灶膛的煙薰的，成了餑餑渣兒啦，虱子滾成了蛋！誰給你拆拆洗洗縫縫補補的？看你這鍋臺上，像茅坑似的，誰給你收拾？看你這當(dāng)屋的地，哎呀！臟的下不了腳！看你從地里收回來的蘿卜白菜，堆的滿屋。你別說我說，那有家有口的人們要是能像你這樣過一天，算他有本事哩！可話又說回來哩，你要是娶了那個閨女，成年價吃著熱的穿著暖的，說著親的窩著軟的，吃她的飯，著她的衣，……嘿嘿嘿，怕你不睡著樂醒了嗎？那閨女又是個搓得圓捏得扁的粘糕性子，正對了你這個老實脾氣。她見人先叫，說話先笑，知情識趣的，對你使個小意思，保準(zhǔn)你有蜜吃不想糖水喝。對你說，你別死心眼子，這是你的八字好，命里該著，要不，這人財兩旺的事，你打著燈籠那兒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