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松貞
一個偶然的機會,讀到今年第三期《讀書》趙毅衡《蔣希曾——一個不應被忘記的華裔作家》一文,頓教我涕淚交流,悲哀難抑。蔣希曾正是我遠別五十七年,多方尋找、打聽的胞兄,原先是生死不明,讀趙文知他已于十二年前埋骨異域。
哥哥蔣希曾,小名松泉,又名詠沂,曾用過筆名稚龍。一八九九年農歷五月初五日出生于江蘇省南通縣騎岸鎮(zhèn)的一個貧苦家庭,自小父母就去世了。騎岸鎮(zhèn)鄰近南通城——相距約九十華里,有成批的老一輩知識分子,在外地工作的人也較多,因而文化較之其他的窮鄉(xiāng)僻壤發(fā)達。哥哥從小聰穎過人,勤奮好學,在鄉(xiāng)里前輩的支助下,他讀完了中國實業(yè)家張謇首創(chuàng)的中國第一個師范學?!K省通州師范。此后,又考取了東南大學,大學畢業(yè)后在南京做教師。
哥哥曾在廣州革命政府工作過,具體的年代,我記不清了。現在,我手頭僅存的他一封親筆信中有這樣一段:“……那天我和一位同學前去國民黨中央黨部看廖先生,哪知方到那邊,就看見一個人打倒在地,原來是兇手。階石上頭鮮血滿地,廖先生上汽車的時候就死了,另外還有一位陳先生過兩天也過去了,這是暗殺案的情形……”廖先生顯然是指廖仲愷。哥哥曾在孫中山喪事籌備處工作過,是他在上海寫信告訴我的。
哥哥在中學時代,逢假日回家,總是宣傳窮人為什么窮苦,是由于人類存在著不平等的制度所致。他不準燒香祭祀,不準搞迷信活動,反對女孩子裹腳。到了大學時代,更是公開演說,到處宣傳。他進行活動只憑熱血沸騰,而不講究策略,以致在國內無立足之地,乃籌措了結巴巴的旅費,赴美留學。當他到了美國不久,南京政府就在上海《申報》、《時事新報》以頭版頭號字通緝。美國當局將他逮捕,準備押送回國,經美國進步人士營救出獄。當時,家鄉(xiāng)親友、特別是我,得知兇訊的震驚、害怕、焦急、憂慮難以形容。直到他來信,說從舊金山到紐約,路費就是六百元,是朋友幫助的。最可嘆他的政治抱負,在國內不能被人理解,找不到出路,到國外又身陷囹圄,時至今日,人們已把他遺忘了。其實,我記得起初他說要到蘇聯去的,為什么原因要去美國,這一直是我心中的一個謎。
哥哥在美國不斷寄回許多書報雜志,我收到他最后一封信及一本書《中國紅》是一九三八年的事。此后杳無音訊,忽忽四十五年。再推向前,一九二六年古歷五月初十在家啟程,我哭泣相送。他說:“你怎么沒有一點勇氣,我多則五年、少則三年就回來的?!敝两褚盐迨吣炅?。
趙毅衡同志的文章,使我慶幸、激動、悲哀、憤恨。同時,也借此機會感謝趙毅衡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