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融生
一個國民黨的將領,卻選擇了推翻國民黨反動統(tǒng)治的革命道路,并為此而英勇獻身。
1946年深秋的一個夜晚,明月斜照,萬籟俱寂,我卻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久難入睡。以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反動派正在發(fā)動內(nèi)戰(zhàn),各種跡象表明,張家口方面戰(zhàn)事在即。地下黨組織指示我利用國民黨第十一戰(zhàn)區(qū)外事處副處長的合法身份,偵探敵方真實的作戰(zhàn)情報,而我卻因難以接觸作戰(zhàn)機密,苦無良策。不料,這時突然有一漢子闖進門來,手中的左輪手槍對準我,喝令道,“起來,老實說,你到底是么什人?”這聲音好熟,我一陣緊張,頭上的血管也膨脹起來,難道我的地下黨員身份被發(fā)覺了?
我無言以對,只好閉上眼睛,聽候?qū)Ψ降陌l(fā)落,或許是無情的處決……。
當持槍人打開電燈,而我的情緒稍定之后,發(fā)現(xiàn)這位魯莽的威逼者原來是朝夕共事的好友謝士炎。
謝士炎,湖南人,時年三十七歲,中等身材,一雙目光炯炯的眼睛,透露出他的聰明、果敢和堅強。他早年畢業(yè)于國民黨軍校,后曾進“軍輜學?!?,繼又進過“陸軍大學”。軍校生活使他養(yǎng)成“忠君愛國”的思想,立志于“報效國家”??箲?zhàn)初期,他目睹國土淪喪、民眾遭受慘殺和蹂躪,悲憤不已,乃盡軍人天職,奮力抗擊日寇侵略軍。他在浙江衢州國民黨軍中當團長時,在那里率部同日本侵略軍展開殊死搏斗,殲滅敵人兩千多人,并打死了日寇一個旅團長。
謝士炎的槍口仍在我的胸前緊逼,他作出欲扣動板機的樣子說道:“我要送出一份厚禮,如果你拒絕或辦不到,我們兩人就同歸于盡!”我既莫明其妙,又十分緊張,隨即厲聲喝道:“什么厚禮,我們是多年的好友,你為什么要拿槍逼人,這一切又是為了什么?”
“融生兄,老實說,我看你不象個國民黨,說確切一點,你是個共產(chǎn)黨?,F(xiàn)在,我要找黨,呈交一份國民黨軍隊進攻張家口的詳細計劃。這件事非同小可。弄不好,你我都要死;如果我把你看錯了,我也不想活了?!彼芗拥刂v著。
“我不是共產(chǎn)黨,我是一個民主主義者。你這樣逼人,又讓我到哪里去找共產(chǎn)黨呢?”在沒有完全弄清他的來意之前,我只好敷衍著他。
謝士炎看我仍對他不吐露真情,忙說:“融生兄,你不用怕,只要你幫我尋找共產(chǎn)黨,我一定保護你。我們行動時,由我來駕駛汽車!”說著,他從口袋里迅速掏出進攻張家口的詳細計劃,他坦率誠懇地說:“這份計劃稿是我替孫連仲擬訂的,已經(jīng)獲準付諸執(zhí)行,不到十天會有行動?,F(xiàn)在我要你將它送到葉劍英將軍手里。你不肯干,我們就一起去死!”
我假裝為難的樣子,嘆了一口氣說:“唉,那就設法試試看吧?!?/p>
我和謝士炎迅速離開了我的住地——北平的中央銀行招待所,走進漆黑的夜幕里。在一個僻靜的角落里,我讓謝士炎去開小車來,我打電話給北平地下黨負責人徐冰同志,用密語約定同他立即見面。待謝士炎開車來時,我立即鉆進車內(nèi),指示他把車開至北京飯店前。車剛到飯店門前,我迅即下車,謝士炎馬上就把車飛快地開走了。我立刻戴好黑眼鏡,低著頭,一口氣快步?jīng)_進北京飯店里,在二樓的轉(zhuǎn)角處,找到了徐冰同志的房間。我進去一看,徐冰同志早已等待著我的到來。我迅速呈交謝士炎送來的“作戰(zhàn)計劃”。徐冰同志接過去略略一看,決定馬上去送給葉劍英同志。當他剛出房門后,又立即返回來,情緒緊張地對他的夫人張小梅講,讓她陪著我,呆在房間里,不要離開,因為發(fā)現(xiàn)外邊已有特務監(jiān)視上了。過了不一會兒,徐冰同志就匆匆歸來,告訴我“計劃”已安全送到。這時候,又進來約十位同志。徐冰同志幫助我很快改換了衣服,在他的機智指揮下,由這十位同志將我緊緊圍在中間,然后匆匆下樓,一直走出北京飯店。我若無其事地漫步走在街道上,一直走到和謝士炎約定的地點。謝士炎等我鉆進汽車,急駛著將車開回自己的宿舍。
當我們剛步入宿舍房門之后,我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壓低嗓子對他說:“成功了!”頓時,我倆人興奮得緊緊擁抱起來,腮邊掛滿激動的淚水。謝士炎立即打開酒瓶,要慶賀我們的勝利。這一夜,我們足足喝了一瓶酒,過了一個幸福的夜晚。
此后,地下黨組織決定利用謝士炎的合法身份,在第十一戰(zhàn)區(qū)官邸開展地下工作和兵運工作。謝士炎為自己能夠真正為國為民出力,而深感榮幸,他經(jīng)常秘密地將戰(zhàn)區(qū)軍事會議等情報向我黨如實匯報,為地下黨組織作了許多有益的工作。
經(jīng)過半年多時間的嚴格考驗,組織上認為謝士炎已成為自覺的為人民革命事業(yè)奮斗的忠誠戰(zhàn)士,決定考慮發(fā)展謝士炎入黨的問題。我找謝士炎作了鄭重其事的談話,他十分感動,懇切地提出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的要求。此后,他向我交來自傳和入黨申請書。
1947年初的一天,我接到地下黨組織的通知:今晚陪謝士炎到郊外某空地等待組織談話。晚上,我們懷著萬分激動的心情提前到預約的地點等候。屆時,一輛小汽車朝我們徐徐開來,當靠近我們的時候,車停了。從車上下來的是馬次青同志。他不慌不忙地分別打開小車兩邊的后門,請我們各自從兩邊上車。當我們剛上車,馬次青同志也立即上了車,隨著關門聲汽車已經(jīng)向前駛?cè)ァ?/p>
這時,我們才發(fā)現(xiàn),坐在我倆中間的是一位長者。他身穿黑色長袍,頭戴黑呢帽,頭發(fā)和胡須都顯得很長,還戴著一副淺色眼鏡,臉上顯出笑容可掬的樣子。我尋思著,這位長者是誰呢?談話該如何進行呢?不一會兒,這位長者終于開口了,他操著十足的廣東客家話慢慢地說:“我是葉劍英。你們兩位同志的情況,我已經(jīng)知道了?!蔽液椭x士炎都情不自禁地“啊”了一聲,頓時竟不知說什么才好。
談話約進行了半個小時,最后我和謝士炎都表示了自己不怕犧牲、艱苦奮斗的堅強決心。葉將軍聽后露出了滿意的微笑。這時車子行進到一個偏僻的地方,逐漸停下來。我們倆人下了汽車,無限深情地向葉劍英同志舉手敬禮,目送著他和車子緩緩離去,直到消失在漆黑的夜幕里。這一晚給我們留下了永生難忘的印象。
1947年2月4日下午,謝士炎將軍的家里,窗簾被緊緊地拉了下來,房間里顯得黑洞洞的;屋子的墻上掛著中國共產(chǎn)黨黨旗;桌子上點燃著一支紅色的蠟燭。葉劍英和馬次青同志親自來到現(xiàn)場監(jiān)督宣誓。謝士炎同志取出早已準備好的誓詞稿,舉起右手,對著黨旗宣誓;然后把誓詞呈交葉劍英同志。葉劍英同志接過誓詞,然后遞給在場的同志傳閱。最后,又借著蠟燭的火,把那份誓詞燒掉,以示不留痕跡。
1947年9月26日,在國民黨統(tǒng)治下的北平發(fā)生了一起轟動一時的“共諜”案。中共北平地下黨組織設在東四牌樓的秘密電臺被偵破。電臺臺長李政宣叛變,出賣了原十一戰(zhàn)區(qū)指揮部內(nèi)所有的組織。27日,謝士炎等一大批共產(chǎn)黨員不幸被捕。
不久以前,他出席了蔣介石召開的涿州軍事會議,會后將蔣介石對全國的軍事部署情況完整而及時地送到了人民解放軍總部……
在北平監(jiān)獄的頭一道鐵門前,謝士炎穿著整齊的軍服,操著湖南口音高聲抗議道:“我是國家的一名將官,我為國家立過戰(zhàn)功,你們就這樣對待我嗎?”他對看守兵那種侮辱人格的搜身作法不能容忍。和他同時被捕搜身的余心清先生對他這種臨危不懼、自尊好強的精神極為贊佩。
同謝士炎同志一起被捕的還有丁行、石崞、朱建國和趙連璋等人。他們在北平監(jiān)獄里被關押了兩個多月,受到嚴刑審問、寒冷和饑餓等種種折磨。11月29日,他們被押送到南京,進寧海路十九號國民黨政府軍法局,然后關進被稱為“木籠大廈”的看守所,最后,于次年二月間送進陸軍中央監(jiān)獄。在陸軍監(jiān)獄關了七個月,直至英勇就義。
(摘自《縱橫》1985年第5期)
插圖:韓勇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