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

蒂繼東

使愛更愛，使恨更恨，

使欲燃的火種發(fā)出耀眼的光，

使思想的水洼變成深沉的潭，

這就是——

只有快樂，才是相對的東西。而痛苦，卻無所謂相對。當海浪兇猛地撲向礁石的時候，誰是痛苦的?當焦燥的陽光驅(qū)趕開沉靜的夜色，并且用它顫抖的金黃與烏云搏斗的時候，誰是痛苦的?

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是苦命人；每個人都不時地向別人炫耀自己的痛苦；每個人都想向自己信賴的人獻上一串痛苦的淚珠，那么誰是最痛苦的呢?

痛苦，只能與心比較。一份快樂，在一顆貪婪的心里，只能是痛苦；一份艱難，在一顆無私的心中，卻是一種幸福；一顆脆弱的心，寧愿在醉生夢死中緊緊地抓住那昏沉的快感；而一顆剛強的心，卻把痛苦當做一杯有滋味的美酒，細細地品嘗著它的香醇。

肉體的苦——痛苦的今天

達觀的人，可以在肉體的痛苦中磨煉出許多品質(zhì)，在磨煉中完善自我，擁有自我。并且在這種磨煉中平衡希望與現(xiàn)實，達到對世態(tài)的知足。

勇敢的人，可以借助痛苦的力量，認識自我，強化自我。并且在與痛苦的博斗中，成為征服痛苦的勝利者，然后再去經(jīng)受更大的痛苦，從而走出一條強者的路。

懦弱的人，只能被動地屈從于痛苦，在痛苦所未及的一些微小的縫隙里找到一絲可憐的歡樂。而當痛苦遠遠超出他的適應(yīng)力的時候，他只能用逃避的辦法來結(jié)束自己苦命的一生。

卑鄙的人，把每一次痛苦，當做一個圈套，在可能的時候，強加給別人——在別人承受他曾承受過的痛苦時，感到歡樂。同時，他也偶爾因此受到自己僅存的一點兒良心的責備。如果有誰遭受了比他更大的痛苦，那么這一天就是他最高興的日子。

玩世的人，是不在乎痛苦的，無論內(nèi)心多么空虛，多么難受，表面上都是麻木的，對于那些喊叫命苦的人，他會拋去一瞥蔑視的目光?；剡^頭，往往又會說一句:“真倒霉!”

精神的苦——痛苦的明天

它是一種凈化，一種心的凈化。一切貪婪因為痛苦變成一堆失望，一切自私因為痛苦變成一顆良心，一切罪惡因為痛苦變成一陣發(fā)抖的懺悔。

它是增效劑，使愛更愛，使恨更恨；使欲燃的火種發(fā)出耀眼的光，使思想的水洼變成深沉的潭。即使一個平庸的人，也會在痛苦中陡然產(chǎn)生一種抗爭的勇氣，對一切他愿意選擇的目標宣戰(zhàn)。當然，痛苦有時也可以使他意志消沉甚至選擇死。

仔細想想，在我們以為痛苦造成的悲劇中，總可以找到并不完全屬于痛苦的因素，痛苦只不過是個觸發(fā)器。而那些我們并沒想到是痛苦孕育出的幸福中，卻恰恰滿含著痛苦的血淚。

每得到一份痛苦，并且你戰(zhàn)勝了它，它就成熟了一歲，而每當你給別人造成了一份痛苦，那么你就向無知的庸俗邁進了一步，因為你失去了一份痛苦，同時就失去了你自己的部分。

一個遙遠的思念，一個纏綿的情愛，一個久久的期待，是幸福的。但這其中，又包含了多少無私的淚，激起了多少次心的顫抖。

有時，人們愿意欣賞痛苦，用坦然，用笑臉迎接命運賞賜給他們的每一份苦難和不幸。這是心甘情愿的無私，用這種無私，他們可以戰(zhàn)勝一切痛苦的命運。

有時，人們十分討厭痛苦，用忍讓，用乞求來躲避命運降到他們頭上的每一份屈辱和艱辛，同時也躲掉他們應(yīng)得的歡樂。然而，痛苦象一堆崩裂的山石，最終總要重重地砸在那顆脆弱的心上。

如果不學(xué)會去欣賞痛苦，那么總有一天，痛苦的命運將把你埋沒，除非你是個十分幸運的人。當你在痛苦的黑夜里久久地掙扎后看到一絲光亮的時候，你是幸福的，這絲幸福，將勝過世界上的一切珍寶。

這就是痛苦。

痛苦的回憶——痛苦的過去

痛苦是一種沉默，一種成功前歡樂的沉默；痛苦是一種黑暗，一種黎明前的黑暗。只有在痛苦中洗禮過的成功才是珍貴的，而那感人的，使人要死一樣歡樂的幸福，又大都是由痛苦孕育出的。

不可能沒有痛苦，痛苦和歡樂象一個鐘擺的兩極，想獲得多少幸福，就必須承受多少痛苦，要想沒有痛苦，除非把生命的鐘擺折斷。

沒有痛苦的一生，是平庸的，因為痛苦是追求的弟兄。而所謂努力，就是一個強者同痛苦的博斗。勝利了，你是歡樂的，幸福的。即使失敗了，痛苦也已經(jīng)組成了你生命的含義。

痛苦是一座座石碑，在你每一次跌倒了又爬起來的地方，留下了深深的，帶血的記憶。

在過去的歲月里，每一次成功和失敗，每一次追求和努力，哪一樣不飽含著痛苦的血汗?

只要你還有一顆搏動的心，只要你還有一對邁步的腿，只要你還有一雙沾滿血并伸向山巖的手，那么，痛苦將永遠伴隨你，直到你永遠睡下的時候。

痛苦是無處不在的，無論對于自然還是對于人。它不是幸福的，也不是不幸的。

沒有痛苦的生命是孤獨的，無聊的，就象沒有風的大海，沒有雷的云朵，沒有神秘的大森林，沒有懸崖的高山。一切的一切，將變得那樣的單調(diào)和死寂。雙腿，將因為不要痛苦而停止奔跑；雙眼，將因為不要痛苦而緊緊鎖閉；愛情，將因為不要痛苦而永遠沒有起伏；腹中的嬰兒，也將因為母親不要痛苦而遠離人世……

痛苦是永恒的，但屈服于痛苦的人生象沒有痛苦人生一樣單調(diào)。

就象放棄了困難也許已失去了勝利的機會一樣，放棄了痛苦，也許已失去了一份歡樂。

然而，痛苦并不能包括一切，因為還有許多產(chǎn)生它的和它產(chǎn)生了的東西。所以，我想:

就此為止吧!謝謝!

(摘自《黃金時代》1987年第6期)

(題圖:李薛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