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在于人與人之間的繁衍
個人和社會的關(guān)系,實質(zhì)上是個人和社會上人們的關(guān)系,即人和人之間構(gòu)成的社會關(guān)系?,F(xiàn)實中,每個人身上都傾注了社會內(nèi)容,都是社會關(guān)系的一個縮影。以社會關(guān)系為紐帶,人的幸福是交流與交感的體驗,它投射與折射在人與人之間,在社會關(guān)系中得到繁衍。
在廣闊的生活領(lǐng)域里,有著人的多種多樣的相互關(guān)系:家屬關(guān)系、同學關(guān)系、同事關(guān)系、上下級關(guān)系、鄰居關(guān)系、朋友關(guān)系、親戚關(guān)系,等等。人們處在家庭生活、職業(yè)生活和公共生活的的諸多關(guān)系中,個人的幸福與他人的、眾人的幸福是不可分離的。愛因斯坦說過:“請學會通過使別人幸??鞓穪慝@取自己的幸福,而不要用同類相殘的無聊沖突來獲取幸福?!痹囅耄绻藗冊诠ぷ鲉挝焕锸艿降氖抢溆?,在商店里看到的是白眼,在球場和劇場里聽到的是起哄、喧鬧,在公共汽車上碰到的是互不相讓的場面,回到家里又是喋喋不休的爭吵,那么,誰能說在這樣的人際關(guān)系中生活是幸福的呢?人的幸福需要溫暖的氣氛、安定的環(huán)境,需要人們彼此之間的尊重、友好、關(guān)切和善意。弗蘭西斯·培根認為,人與人的善意相待比善本身“是更大、更有價值的,因為它傾向于保持更為全面的形式?!@善的雙重性,和它們之間的比較,尤其銘刻在人的身上,如果他不墮落的話:對于他,保持他對于公眾的職責應當比保持他自己的生命和存在更為珍貴”。
生活中的人們,都在直接或間接、有形或無形地相互需求。自從“人猿揖別”之后,原始人類就意識到這種需求上的相互聯(lián)系,他們滿足自己的需要是和原始共同體聯(lián)結(jié)在一起的。進至現(xiàn)代文明社會,人形成了極為復雜而又明顯的相互依賴性。正如愛因斯坦在《我的世界觀》一文中所說:“只要從日常生活就可以明白:人是為別人而生存的——首先是為那樣一些人,他們的喜悅和健康關(guān)系著我們自己的全部幸福;然后是為許多我們所不認識的人,他們的命運通過同情的紐帶同我們密切結(jié)合在一起?!币恍┨岢Y產(chǎn)階級功利理論的學者,常常把愛別人當作獲取自己幸福的手段。近代法國哲學家霍爾巴赫認為,“人為了自己的利益,應當愛其他的人”,“愛別人,就是愛那些使我們自己幸福的手段”。其實,人與人之間的幸福的關(guān)聯(lián)性,不只是表現(xiàn)在手段上,而更高地是從目的上體現(xiàn)出來的。
人的幸福是在“分享”中升值、在“給予”中升華的?,F(xiàn)實中難以有單個人“獨享”的快樂和幸福,尤其在精神生活領(lǐng)域里更是如此。這一點,盧梭說得很透徹:“排除他人而獨享樂趣,反而會使樂趣化為烏有。只有同人家分享的快樂,才是真正的快樂;要想獨自一個人樂,是樂不起來的。如果我在花園周圍修建的墻使它變成一塊凄涼的禁地,那么花了很多的錢反而使自己失去了散步的樂趣,使我不得不到遠處去散步。”假如任何樂事都不能與人共享,必然使獨處的生活變得毫無趣味;唯有與人共享的的幸福,才使人體驗到它的甜蜜、醇厚和強烈。至于那種損人利己的人,不可能知道幸福為何物。何以見得?弗羅姆這樣解析說:“自私者不是過分自愛,而是愛得太少;其實,他簡直是痛恨自己……痛苦不可避免地接踵而來?!睂@種人來說,損人是利己的前提,他們辦不到也不愿意把“自私”限制在“不損人”的范圍之內(nèi),其結(jié)果當然是不幸的,當年,弗蘭西斯·培根也看到自私的人“最終總是沒有好結(jié)局的”。他還主張:“吾主在選擇官員時決不能挑這種人。一旦任用這種自私的家伙,他們就將為一己私利而犧牲與公益有關(guān)的一切,成為最無恥的貪官污吏。他們所謀及的不過是一身一家的幸福,所損害的卻是整個國家和社會。俗話有云:‘點著別人的房子煮自己的一個雞蛋。這正是極端自私者的本性。然而可懼的是,正是這種人最容易獲得主人的信任。因為為了達到利己的目的,這種人是寧愿不惜一切手段去拍馬逢迎的。”他這番說給“吾主”聽的話,倒也值得世人警覺。
“給予”,是人的幸福至高和至深的境界。這種“給”,不是指放棄自己生活中有價值的享受。如果把“給”僅僅理解為物質(zhì)上的施舍,那么它得到的回響是有限的?!妒ソ?jīng)》上寫著一個樂善好施的人的墓志銘,其意是:“凡是我已消耗掉的已一去不返,凡是我曾有的都留下成為別人的,凡是我已經(jīng)施舍的將與我永存?!睉撜f,真正的“給予”,是面向時代和人民,面向世界和未來的,是人的生機勃勃的創(chuàng)造精神與創(chuàng)造能力的發(fā)展。弗羅姆對于“給予”說得較多,他認為:在具有創(chuàng)造性格的人身上,“給予是能力的最高表現(xiàn)。正是在給予行為中,我體驗到我的力量,我的豐饒,我的能力”。他還說:
“給予之比接受更為歡樂,并非由于它是剝奪,而是因為在給予的行為中表現(xiàn)著我的生命勃勃。”給予,在居里夫人那里是吐絲的“蠶”,在魯迅那里是擠奶的“?!薄8郀柣f過,“人的生存有兩種方式:腐爛和燃燒”。腐爛只能散發(fā)臭氣,燃燒使生命發(fā)出光亮。而物體在封閉的容器里是無法燃燒的,人只有面向現(xiàn)實世界和未來世界,燃燒的生命才會在人與人之間放射出燦爛的光芒。這正如歌德在詩劇《浮士德》中所說的那樣:
“凡是賦予整個人類的一切,
我都要在我內(nèi)心中體味參詳,
我的精神抓著至高和至深的東西不放,
將全人類的苦樂堆積在我心上,
于是小我便擴展成全人類的大我?!?/p>
知識——增進幸福的杠桿
愚昧從來沒有給人們帶來幸福;幸福的根源在于知識;知識會使精神和物質(zhì)的磽薄的原野變成肥沃的土地。
——左拉
人類知識體系的積累和發(fā)展,是推動歷史前進的杠桿之一,也可以說是增進幸福生活的一種杠桿。華盛頓這樣說:“在每個國家,知識都是公共幸福的最可靠的基礎(chǔ)?!痹趥€體的生活領(lǐng)域,葛德文認為:“知識以兩種方式增進我們的幸福:第一,它給我們開辟了享樂的新的源泉;其次,它給我們提供選擇一切其它樂趣的線索?!彼麄兊囊娊庖呀?jīng)對知識的價值相當重視,因而與近代資本主義經(jīng)濟發(fā)展的要求相適應。
在古希臘哲人們看來,知識會使人變得有智慧,而智慧是人的一種幸福所在。蘇格拉底講到:“那些有智慧的人是憑著他們的知識而成為有智慧的人的”,“倘若不是憑自己的知識,人還能憑別的什么而成其為有智慧的人么?”在這里,知識是構(gòu)成幸福的中介條件,人們通過對知識的掌握和運用,使知識轉(zhuǎn)化為自身的智慧,便獲得了一種內(nèi)在的幸福。柏拉圖把人的快樂分為愛財富、愛榮譽、愛智慧的三個級別,他認為愛智慧是最高級、最愉快的體驗,是“絕對的經(jīng)驗”。亞里士多德也說過:“智慧是最完善的知識形式”,“是直覺的理性和科學知識的統(tǒng)一”。不過,他們都沒有放棄狹隘的偏見,把知識與智慧視同少數(shù)人的專利權(quán)。
知識賦予人的智慧,古希臘自由民贊頌智慧、崇尚智慧。傳說古代雅典的國王與臣屬經(jīng)過商議,從眾神的恩賜之中。選擇了智慧女神雅典娜賜給的禮物,才得以使自己的城邦欣欣向榮,逐漸富裕而強盛起來。在這塊古老的土地上。智慧女神雅典娜成了福祉的象征。在他們傳統(tǒng)的道德生活中。智慧是包含著幸福意義的一種美德。古希臘以智慧、公正勇敢和節(jié)制為主要德目,智慧被列為諸德之首。德謨克利特認為,人全憑著智慧才成為善的和幸福的,他稱道“智慧有三果:一是思慮周到,二是語言得當,三是行為公正”。智慧使人的思想、言論和行動都符合善,因而享有幸福。這里,智慧與道德的聯(lián)系其實是知識與道德的聯(lián)系,也就是說,知識又可以通過道德的途徑,對人的幸福產(chǎn)生作用。
“智慧,不是死的默念,而是生的沉思?!敝R的活力在于同人的思想聯(lián)系到一起。劃時代的詩人但丁這樣說:“人類的本分工作,就整個來講,乃是能完全實行其理解力的范圍與發(fā)展;首先能實行思想,以辨別是非,其次則能將其所認定之是非懸為目的,而以行動達此目的。簡單說,就是先思而后行?!敝R參與人們的思想而成為行動的裁判者,起到了能辨明是非善惡與美丑的作用。生活中,明智的人們往往會看到較遠的目標,也較易根據(jù)某種主要的目標來調(diào)諧自己的幸福。布魯諾在他的《論英雄的熱情》中寫道:“明智的人視察善與惡,是把善或惡的評價為變傳著的事物……他不茫然無措,也不驕傲自滿,而是喜愛有節(jié),欲念有度的。因此,對他說來,快樂并非快樂,因為他在現(xiàn)在就看到它的盡頭。同樣,苦難對他說來,也不是苦難,因為他借思辨的力量,即使在現(xiàn)在就已看到它的終結(jié)。”這種關(guān)于事物轉(zhuǎn)化的辯證思想,自然是明智的表現(xiàn)。
人們注重知識與幸福的聯(lián)系,并不是把知識與幸福劃等號。十九世紀美國思想家英格索爾斷言“智慧就是幸福的科學”,未免失之偏頗。知識不僅有真知與偽知的區(qū)分,而且人們對知識的掌握和運用還有著不同的方向和性質(zhì),在不同的社會生產(chǎn)方式和社會制度之下,它有造福于人類的功能,又有禍害于人類的功能。這一點,連古代傳說中的智慧過人的所羅門也表示過:誰只知道增加知識,誰就可能增加苦惱。但是,智慧畢竟與愚昧相對立,知識提供了幸福的一種條件,而凡屬愚昧的東西都只會使人遠離幸福。所羅門在他的《箴言》中這樣判定:“智慧之子,使父親歡樂,愚昧之子,叫母親擔憂?!睔W洲中世紀晚期,文藝復興的代表人物批判宗教蒙昧主義,明確地把愚昧從人的幸福中排除出去。薄伽丘在《十日談》中講到:“愚蠢往往使得人們從幸福的境界墮入苦痛萬分的深淵;而聰明人卻往往能憑著智慧,安然度過險境,定上康莊大道。有些人本來可以快快樂樂過日子,只因為愚蠢,弄得整天愁眉苦臉?!彼谧约旱目鞓氛撝校隙斆髦腔鄱穸ㄓ廾翢o知,屬于合理的思想成分。
我們知道,知識是在社會實踐中轉(zhuǎn)化為人的智慧、才能和力量的。傳說古希臘的一位國王營造了一艘大船,召來全城的人都不足以把船推下水;只是當力學家阿基米德設計出一種由杠桿與滑輪組成的裝置,才產(chǎn)生了魔力,牽動了大船。十七世紀初,英國哲學家弗蘭西斯·培根第一次喊出了“知識就是力量”的口號。他認為對知識的正確運用意味著力量,人的幸福在于懂得事物的因果關(guān)系,而“因果關(guān)系的鎖鏈是不能憑強迫力來解開或破壞的,要控制自然就不得不服從自然。所以人的知識和人的力量這兩件東西是結(jié)為一體的;工作的失敗都起于對因果關(guān)系的無知”。培根正確地反映了科學知識作為一種力量,在人類認識世界、改造世界活動中的作用。科學知識首先是作為精神的力量,對人類生活發(fā)生深刻的影響。不僅如此,近代科學知識的發(fā)展,已經(jīng)迅速發(fā)生深刻的影響。不僅如此近代科學知識的發(fā)展表明,一般社會知識已經(jīng)在多么大的程度上變成了直接的生產(chǎn)力,從而社會生活程度的條件本身在多么大的程度上受到一般智力的控制并按照這種智力得到改造?!笨茖W發(fā)展到如今,這種物化的知識力量更是顯而易見的了。
(林雪摘自上海人民出版社《幸福論》)
(題圖:曲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