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保羅·加利科
偉大的阿芒多真名叫喬·費里斯,是一位表演脫身術(shù)的著名的魔術(shù)家。他長著一大蓬黑色亂發(fā),表演時說話帶著假口音,那是他從前巡回賣藝時從一位墨西哥飛刀藝人那里學(xué)來的。
雖然他是個小胖子,但他卻是我認識的最強壯的人,他夸口說沒有哪一種手銬、鎖或束縛物能制得住他。可是他能變成偉大的阿芒多而且賺到大錢,卻是我一一高明的鎖匠卡爾·海治邁爾在和他合作以后的事。我碰巧有他所需要的技巧,使他得以躋身世界偉大的魔術(shù)家之列。我只要看過鑰匙,便能憑記憶把它復(fù)制出來。我們在旅行演出時,我總是隨身攜帶一臺手提式小車床和配鑰匙機,以便能在短時間內(nèi)迅速地配好一把可以打開復(fù)雜裝置的鑰匙。
阿芒多很勇敢。因為即使你知道一切暗藏的機關(guān),也得有膽量讓人把你綁在緊身衣內(nèi),塞人郵袋,用掛鎖把袋口鎖上,然后把郵袋放人木箱中,釘上箱蓋,再用繩捆住箱子,把你扔進河里去。當(dāng)然,阿芒多知道他冒的險有多大,他有一次告訴我說:“只要我一感到非常害怕,我就不再干了,沒人會再聽到偉大的阿芒多這個名字。不過到現(xiàn)在為止,我還沒遇上什么我們所不能戰(zhàn)勝的?!?/p>
我們遇見警長裘爾斯·麥辛是1925年以前的事,當(dāng)時我們在底特律,準(zhǔn)備表演貨箱脫身術(shù),警長接受我們的挑戰(zhàn),將親自把阿芒多綁在緊身衣內(nèi)。
這套驚人的表演我們以前做過十幾次,不論是什么樣的緊身衣,阿芒多不到一分鐘便能脫身。只要在捆綁時盡量鼓起胸膛,便能預(yù)留足夠的松動空間,可以將一只手臂褪出袖子,然后用這只手從衣內(nèi)伸出頸外解開背后的皮帶扣。
但我們從不冒險,在預(yù)備會議中,郵袋上的掛鎖必須當(dāng)著我們的面鎖上再打開,這可以讓我看一看鑰匙——那要緊的一眼。那只裝貨木箱必須在表演驚人之技的前一天便公開展覽,我們會在那天夜里去做手腳,在木箱上做個橫滑暗門,以便阿芒多能在木箱沉下后的15秒內(nèi)走到箱外。
在底特律表演前的會議是在警長辦公室舉行的,房間里擠滿了新聞和攝影記者,警長的太太婷娜也在場,她系著頭巾,眼睛很突出,整個人似乎都被嚇倒了。
警長身高1米85以上,又胖又粗又兇惡。他把一件緊身衣拋在他的辦公桌上,冷笑道:“有問題嗎?”我拿起緊身衣給阿芒多看,可是他并不看,只是一味地傻瞧著婷娜——她的頭巾掉落在頸上,露出金發(fā)和完美的鵝蛋臉。他們的目光相撞了,阿芒多的眼神懾人,而那個蒼白女子滿是懇求的神色。
我把緊身衣拋回辦公桌上,“它沒有問題。”我說。警長一聲竊笑,非常刺耳。隨后拿出來的是那個郵袋,我有十幾種鑰匙可以開那把掛鎖,阿芒多會藏兩把在身上,他的手只要一從緊身衣中松脫出來,就用鑰匙戳穿布袋打開鎖。
麥辛太太的手帕掉了,阿芒多彎腰去拾,她也彎下了腰,二人的手指相觸了一下,我聽見她輕聲對他說道:“看在老天爺?shù)姆萆?,別做這件事?!?/p>
我也不喜歡這里的安排。我一進警長辦公室就看出他是個殺手——是個在法律范圍之內(nèi)殺人的家伙。阿芒多每次都簽署一份文件,如有意外,警長或警察都不須負任何責(zé)任。我有些不放心,于是去問一位記者:“你們的警長是個什么樣的人?”“他恨江湖藝人,你們應(yīng)該小心提防他。”“可是為什么?”“大約六年前,有個流動雜技團路過這里,他們付了很多錢給警長,好讓警長準(zhǔn)許他們表演。可是他第二次去要錢的時候,他們揍了他一頓。也許阿芒多當(dāng)時就在雜技團里,見到警長挨打這一幕?!?/p>
我把這事告訴阿芒多,他想了一想,說:“對,就是這家伙,當(dāng)時他來要錢,我們揍了他?!甭犓@么一說,雖然表演已定于次日上午10點舉行,但我還是勸阿芒多取消這場表演:“他會報仇的?!?/p>
阿芒多瞧著我,好像我精神錯亂似的。
那天早上很冷,沒有太陽,河里還有大塊浮冰。盡管如此,我們的這個碼頭和附近相連的碼頭上仍然黑壓壓擠滿了人。
我和阿芒多到達時,水警隊長哈利·斯蒂文斯正在吩咐汽艇,要他們在阿芒多冒出水面時就駛前接應(yīng)。麥辛警長拿著緊身衣走來,臉上掛著自鳴得意的微笑,婷娜站在人群前面,滿臉淚痕與懼色,她的眼睛盯著那件緊身衣。
我看出緊身衣的袖子上有些新添的東西,“這件緊身衣被人動過手腳了。”我說。袖子的襯里縫上了10個草繩編結(jié)的指套,只要一套上手指,你越往外拉手指便箍得越緊,除非你用力推開它們才能使繩圈松開,可是阿芒多被捆綁在緊身衣里,不可能做推的動作,手指不能動,他便死定了。
阿芒多看到了那致命的繩圈,眼睛瞇了起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害怕。我說:“昨天我們檢查這件緊身衣時,衣服上沒有這些東西?!丙溞琳f:“它們現(xiàn)在可是在上面了?!彪S后又大聲地讓所有記者都能聽得見地補充道:“這個墨西哥人說過,不論什么束縛他都能脫身,不是嗎?”
斯蒂文斯隊長滿面疑色,他對我們說:“怎么樣,二位?如果你們不想做,就不一定要做。”
麥辛笑道:“我早知道騙子會耍賴?!?/p>
“什么賴也沒有耍!”我叫道。
“大家都住嘴!”是阿芒多在說話。在這危急關(guān)頭,他也沒忘記用假口音:“閉嘴,卡爾?!笨墒撬]有瞧著我,他和婷娜正四目交投。他們正在道別。
“好吧,警長,”偉大的阿芒多說,“我可以開始了。”警長向前跨了一步,“再見,傻瓜,這可是你自找的?!?/p>
警長用力把阿芒多的每個手指套入繩圈,然后他又用膝蓋頂住阿芒多的背,把皮帶盡量收緊。四個男人抬起裝著阿芒多的郵袋,放在貨箱里,碼頭的電動起重機將箱蓋放在箱上。
和往常一樣,他們釘箱蓋時,我設(shè)法拖延時間,建議他們多釘幾個釘子,或?qū)⒗K子再收緊些。這樣做的理由,是想讓阿芒多有多一點的時間褪出緊身衣,鉆出郵袋。以前,他每次都在脫身后便敲箱為號。我跳上木箱,盡量拖延時間,可是暗號始終沒有來。
警長叫道:“放下去!”鋼纜放長了,圍觀群眾一陣歡呼。箱子撲咚下水了,水灌入箱中,箱子開始下沉。
我難過地想象著阿芒多像個木乃伊般捆綁在帆布緊身衣里,手指被繩圈套住,無能為力;冰冷的水灌入木箱,逐漸注滿郵袋,他因需要氧而喘息,然后是最后一分鐘的掙扎,最后一個氣泡從他飽受折磨的肺中爆出,以后就是一片寂靜。
我的馬表顯示時間已過了兩分鐘,可是依然未見一個黑頭冒出灰色的河面,我驚恐地狂叫起來:“拉起來,讓他出來,一定是出了問題!”
我看見斯蒂文斯隊長對起重機操縱員叫喊,可是沒有機器的隆隆聲,電力供應(yīng)中斷了。在場的男男女女全都驚叫起來。我縱身入水,瘋了一般拚命地游,以為可以游到下面,打開橫滑的暗門,把阿芒多救出來。我精疲力盡,直到警輪把我撈起來,放到碼頭的臺階上。
10分鐘后,供電恢復(fù),貨箱吊起。工人用斧子和撬棍開箱,箱的一側(cè)破開,露出了郵袋——除一件緊身衣外,袋內(nèi)是空的!沒有偉大的阿芒多的蹤跡,他完成了他最偉大也是最后一次的脫身。從此,再也沒有人見過他,警察搜尋了三天,始終未找到尸體。
六個月后,我從報上看到,麥辛警長企圖向一名酒吧老板勒索金錢,被酒吧老板槍殺。消息未提及麥辛太太。然后斯蒂文斯隊長把那件緊身衣送來給我留作紀(jì)念,我見衣傷心,因此把它收在箱子里。后來我又重操舊業(yè),再做鎖匠。
1955年,我在紐約的家中找出了這件緊身衣,因為兩天前我見到了阿芒多和婷娜。雖然他頭發(fā)白了,模樣變了,但我可以發(fā)誓那是他們。婷娜除了看起來很快樂之外,幾乎還是老樣子。
我叫道:“喬!婷娜!”他們有禮貌地停了下來,但面無表情。那個男的說:“你一定是認錯人了,我是范能·霍華,這是內(nèi)人,亞特蘭大市的人都認識我。再見……”
緊身衣的袖子里的繩圈看起來和生死攸關(guān)的那時一樣,我試著把手指塞進繩套用力拉扯,手指卻令人驚訝地脫了出來!我這才明白偉大的阿芒多是如何逃出為他而設(shè)的陷阱的。這些繩圈已被婷娜小心地剪過,隨便看看是看不出痕跡的。
我想起了喬被綁進緊身衣之前,他和婷娜所交換的靈犀相通的眼神;那些他藏在銀行保險箱里的錢,還有他那句話:“只要我一感到害怕,我就不再干了,沒人會再聽到偉大的阿芒多這個名字。”在人群激動混亂成一片時,他可以很容易地游到岸上,然后失蹤。在麥辛警長死后再回來。
(席學(xué)摘自《少年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