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新平
前幾年,國內錄像帶市場曾經大出風頭。在當仁不讓地昂首步入千家萬戶的同時,對國內的影視業(yè)也形成不小的沖擊。然而,這種轟轟烈烈的勢頭不久就趨于平緩,直至陷于停滯。據報載,1990年全國錄像機擁有量600多萬臺,但當年全國僅發(fā)行40余萬盤錄像帶,除掉單位購買的大頭外,普通家庭的購買量微乎其微。問題何在?
任何別的解釋都顯得多余:當我們以某些錄像片自身的品位和藝術質量這把鑰匙去尋求答案時。
可以說,一部錄像片的高低優(yōu)劣,編劇、導演和演員起著決定性的作用。但由于種種奇怪的原因,我們的一些編、導、演似乎由于營養(yǎng)不良而畸形發(fā)育,至少他們的個性和心智是不健全和有缺陷的,但他們又大多羞于承認這一點,于是便無時無刻不在力圖證明自己的強壯、完美和雄性十足。這就像一個兒童,僅憑主觀想像,就可以一蹴而進入中年,這種“中年”的虛假和“中”氣不足,可想而知。
一部名叫《黑手》的刑偵片里,編劇獻出自己七拼八湊的靈感,導演則擺出一副大藝術家氣派,命令一群“公安”與“歹徒”在鬧市區(qū)猛烈對射,眼看“歹徒”逐一斃命(注意:槍戰(zhàn)并未殃及行人),一受傷歹徒突然扔出一枚炸彈,情況萬分危急。只見一位“公安”飛身上前,拾起正冒著煙的炸彈,將其扔進邊上的一只水果箱里——就是我們經??梢栽诔鞘新愤吙匆姷哪欠N木質水果箱——然后臥倒在地。稍頃,炸彈驚天動地一聲響,水果箱被炸得粉碎。但僅此而已。離水果箱不遠處的電話亭、電線桿,甚至邊上的商店櫥窗,完好無損。一個女公安驚呼一聲:“好厲害的炸彈!”在此之前,編劇和導演都特別強調過:那是一枚威力很強、破壞性很大的炸彈……在這次槍戰(zhàn)中,耳濡目染過西方警匪片、槍戰(zhàn)片的導演,確實也顯示了一種“大導演”的魄力和駕馭大場面的非凡“才能”:槍戰(zhàn)拍得熱熱鬧鬧,手槍、沖鋒槍、機關槍統(tǒng)統(tǒng)派上了用場。如果能搞到小型導彈,恐怕導演也會毫不猶豫地放上兩顆。只可惜這種硬充出來的大導演氣派隨著水果箱的消失,灰飛煙滅。
文戲在精,武戲在真。這是一個普通的常識,卻常常為編導們遺忘。在電影《都市刑警》中,一位男演員拳頭尚未碰到對手身上,對手便被打得連轉幾圈,“砰”然倒地。觀眾連聲大叫:“沒打著,沒打著!”這種武戲的虛假在錄像功夫片中更是發(fā)展到登峰造極。四川某音像公司發(fā)行的一部叫作《冷面殺手風流劍》的功夫片中,演員的一舉手一抬足都顯得那么矯揉造作,滑稽可笑:腳尚未抬起,對手便飛跌數(shù)尺開外:劍未曾遞出,對手身上已是劍痕累累……更有一部功夫片,一個武打動作竟不厭其煩地反復出現(xiàn),那是一個類似于中國式摔跤中的“后背”動作??赡苎輪T認為這是自己的拿手絕活,便格外珍惜,而導演也樂于成人之美,于是,在一場10分鐘的赤手打斗中,這個“后背”動作竟連續(xù)使用了不下10次。當然,導演對其稍稍作了“藝術處理”:即處理成快鏡頭、慢鏡頭、分解鏡頭,外加一些音響效果。但畫面的虛假、可笑,卻未得到任何改變。
有些導演似乎又過份“求真”,在熱衷于構造懸念、交待劇情發(fā)展、制造一個個血雨腥風的武打場面的同時,不惜損失甚至最終忘記人物的存在,就是說,在事件的推進中,不屑于去刻劃人物性格的內在沖突,創(chuàng)造精彩而切題的性格語言。這種錄像片充其量也只是一個個武打鏡頭的簡單集成,給觀眾的感覺同樣不真。
功夫片是電影技術與我國傳統(tǒng)文化之中產生的中華武功相融合的結晶,上述導演卻對這門特殊的學問缺乏真正的理解。導演若是,演員也不例外。他們以為,會上三招五式就可以當個功夫片演員了。于是,一味沖沖殺殺,殺得個稀里嘩啦,稀里糊涂,而全然不去探究“我為什么這樣又打又殺”。還有一些根本不會武功、自己又不愿用心去學的演員,也硬要在功夫片中亮亮相。某女演員在一部錄像片中的武打動作(背面)全由替身完成,自己只負責一下正面亮相。即使這簡單的亮相,也拙劣得令人心寒。
幾年前,在美國舊金山一個電影節(jié)的開幕式上,功夫片明星成龍到場,整個舊金山為之沸騰,人們對他表現(xiàn)出驚人的崇拜。所以如此,除了成龍的高超武功外,他一絲不茍的敬業(yè)精神,便是他大受歡迎的重要原因。我們的功夫片演員大概從未聽說過此事,即使聽說了,估計也很難真正從中體味出些什么。
如果說武戲之真還部分地取決于演員的現(xiàn)場表演,文戲之精則主要依賴于導演的藝術感覺與現(xiàn)場調度。遺憾的是,某些導演卻表現(xiàn)得完全缺乏靈感,即使不算丑陋,至少也是笨拙和低俗的。
有一個很典型的錄像片,叫做《十字架下的罪惡》。編劇在一開始就犯了一個可笑的錯誤:一幅巡展的文藝復興時期的名畫在我國的陳列館被盜。當警鈴大作時,一位保安竟打著手電跑出來傻呼呼地問:“誰?干什么的?”在隨后進行的格斗中,2名盜竊犯從容不迫地將保安毆打至死,然后揚長而去……導演對此未做任何案頭處理,就匆匆開機,并將整個片子的畫面處理得平庸、呆板,缺乏個性。但導演偏偏又想表現(xiàn)一番他的“不俗”,便讓一個浴女突然在鏡頭上出現(xiàn),半個小時后再次出現(xiàn),并神態(tài)優(yōu)雅地在淋浴中伸展腰肢……可以說,這兩個鏡頭與情節(jié)毫無關系,觀眾根本不知道導演要借此表現(xiàn)什么。如此的意識混亂,只怕連喬伊斯這樣的意識流大師也會自愧弗如。
與此同時,筆者也強烈地感覺到了某些演員的自甘墮落。一位男演員曾在一部影片中展示過才華,表演至少稱得上富有特色。但在那以后,他卻連續(xù)不斷地在10多部錄像片中露面,扮演的是千篇一律的風流小生、情場老手?;虼葜φ哿?,或憐香惜玉,或逢場作戲。可以說,他的表演駕輕就熟,得心應手。但他卻忽視了一點:每一部錄像片中他都在可悲地重復自己,蠶食自己,而毫無藝術上的創(chuàng)見。在一個乏味之極、名叫《城市風情》的片子中,他有一句臺詞:“我這個人不中不洋,連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是個什么東西?!薄f對了,僅僅為了賺些演出費,他終將變成什么都不是……
文戲不精,武戲不真:這就是某些國產錄像片的寫照。錄像制品如此,那些制作這些錄像片的“藝術家”們呢——編劇成了惡劣的劇本經銷人,導演成了低級藝術品的粗俗制作匠,演員則成了名副其實的下九流戲子:過去時代的藝妓尚且賣藝不賣身,而現(xiàn)實中的某些錄像片演員,卻僅僅為了幾兩銀子,就可以將藝術追求,包括自己的青春和激情,統(tǒng)統(tǒng)拍賣掉。
最后,想說說某些錄像片制作過程中的咄咄怪事。隨便舉一例子。某戲劇學院一個學生拉了一筆贊助,素材片拍好后,便將剪輯的任務交給一個同學來做。按常規(guī),剪輯應該由導演會同專業(yè)剪輯師共同完成。但請專人意味著要花上一大筆錢,精明的“導演”自然不干。于是,那位據說是“玩”過幾天剪輯機的同學,便就著啤酒,在2個小時之內,瀟瀟灑灑地將一部1個半小時的片子“剪輯成功”。片子里極為明顯的錯誤比比皆是:一個女演員正在臺上演唱,嘴剛張開,鏡頭一閃,該女演員又笑容可掬地走上歌臺……事后那位同學解釋說他那天“喝多了”。這“喝多了”無非是想說明他并不是“無能之輩”,但當這部錄像片最終走入消費者家中時,人們的悲觀失望和一腔忿懣,只能是沖著國內的錄像制品。再加上編、導、演的拙劣粗疏,消費者對其失去信心,也就在情理之中。而眾多的“后來者”的命運,也就頗可擔憂了。
這簡直近似于一種自殺。自己跟自己過不去,自己砸自己的牌子,自己絕自己的生路。只是,像這種自己坑自己的例子在現(xiàn)實生活中,并非錄像片制作人一種而已。
目前,雖然人們對充斥市場的這類粗劣的錄像片深惡痛絕,但還是有些錄像片依然厚顏無恥地大踏步前進。就是說,它們可以毫不顧及大眾正常的心理反應,擺出一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無賴相,堂而皇之地繼續(xù)進入紛繁復雜的文化市場——這同樣不失為一件咄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