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勇
凡是看電視的人幾乎都知道劉慧芳、王滬生、宋大成、李冬寶、戈玲、余德利……,許多人閉著眼睛可以大段背誦出《渴望》和《編輯部的故事》中的對話,用“家喻戶曉”一詞已不足以形容觀眾對這兩部電視劇的熟悉程度。
但可以肯定,知道“海馬”創(chuàng)作集團的人寥若晨星,然而,《渴望》和《編輯部的故事》正是出于“海馬”之手。
1992年將成為“海馬年”決非溢美之詞。除了“海馬”成員王朔、喬瑜等創(chuàng)作的《愛你沒商量》外,9月被海馬集團稱為“里程碑”的正式掛牌之作、40集大型室內(nèi)系列劇《海馬歌舞廳》和30集輕喜劇《請撥315》開拍,另有30集連續(xù)劇《廣告人》將于年底殺青交稿。
無怪乎圈內(nèi)有人驚呼:“海馬”這幫人寫瘋了!
你們有文化,可有錢么?
“海馬”的全稱是“海馬影視創(chuàng)作室”。這個民辦創(chuàng)作團體以王朔領銜,由28個文學界已成為“腕”的或暫時尚未成“腕”的“寫字師傅”構成。對“海馬”頂禮膜拜者有之,嗤之以鼻者亦有之。無論何人都不得不承認“海馬”的作品對觀眾的影響是最大的,都得承認“海馬”創(chuàng)立了中國影視創(chuàng)作的新模式。
這完全是時代賦予的。
任何文藝形式都是附著于時代的,文藝的功能是伴隨時代主題的變化而變化的。當今中國已無硝煙烽火,也沒了大躍進的亢奮,更不存在“大革文化命”的沖動。當我們的民族終于認識到商品經(jīng)濟與我們所信奉的理想并不相悖時,文藝似乎于一夜之間失去了其政治教育功能,轉(zhuǎn)瞬具備了經(jīng)濟價值。君不見,那些無利可圖的專業(yè)學術著作,只能束之高閣,“出書難”的實質(zhì)是出版社無法從這類書中獲得豐厚的利潤,而暢銷書作者則成了出版社、電影制片廠追獵的對象。一部暢銷書,一炮打紅的電影,可挽救一個岌岌可危的出版社或制片廠,甚至可使之一夜暴富。
文藝已成為商品,這已無可否認,但面對蜂擁而至的商品經(jīng)濟大潮,曾被人們尊為智者的作家們,無論在觀念上還是在行動上都顯得迂腐和遲鈍。他們似乎沒有認識到通過紙筆創(chuàng)造出來的東西竟然是商品。也許是中華民族文化積淀得太久遠、太深厚所致,“文以載道”、“君子重義,小人重利”、“你們有錢,可有文化么?”一度曾是許多作家的精神支柱。但在精神與現(xiàn)實正面碰撞時,敗下陣來的往往是精神。
幾年含辛茹苦,一部作品脫稿,一旦交予出版社,無論該書可能為出版社帶來多少利潤都將與作者無關,一切的一切都在作者獲得那點可憐的稿費之時全部交割完畢。
某部小說被某電影導演看中,用不足總制作費千分之一的開銷便打發(fā)了作者,獲改編權,繼而導演獲大獎,演員獲大獎,繼而是數(shù)不清的拷貝使制片廠起死回生。所有這一切都與作者無關。
用“海馬”人的話說:當時很多作家都有一種被侮辱被欺凌的感覺。而面對這一切,每一個單槍匹馬的作家都會顯出一種無奈,一種無能為力。以至與80年代初雖幼稚但充滿活力的文壇形成鮮明對照的,是80年代末期文壇的冷落蕭條。
就在這個時刻,以王朔為代表的一批北京青年作家豎起了一面新的旗幟。
1989年春寒未消時節(jié),“海馬”誕生了。“海馬”自其孕育時,策劃者們便有一個共識:在一個市場經(jīng)濟日漸成熟的時代,文學界對文學藝術的商品價值仍羞羞答答地避而不談,卻在“俗”和“雅”的問題上糾纏不休實在無聊?!昂qR”自成立起便未著“長衫”,在保證創(chuàng)作質(zhì)量的同時,理直氣壯地與出版單位或電視劇制作單位討價還價。
既然文藝作品是商品,那么就應按照商品經(jīng)濟的規(guī)則運作。
號著觀眾的脈往前走
北京文學圈子里的人說:在這個圈子里遇見精神抖擻的人,多一半是“海馬”的人。
一個民辦創(chuàng)作團體,何以有如此的凝聚力和創(chuàng)作能量?緊迫感?榮譽感?使命感?抑或是……錢?也許都是,也許都不是。無論是因為什么,從《渴望》到將出臺的一系列電視劇,其成就是有目共睹的。
“在這里,一個人的個人利益高于一切!一個作家的藝術生命是最重要的。如果這個團體哪怕在極其微小的程度上束縛和傷害了其中一個作家,我們也將毀棄它。團體是后天創(chuàng)立的,而一個作家則是先天地存在并具有不容忽視的權利。”-摘自《“海馬”宣言》
“海馬”并沒有過分張揚所謂個性,卻又對每一個成員充分尊重,這不僅表現(xiàn)為對作家創(chuàng)造性勞動的肯定,更具體的是對作家經(jīng)濟利益的維護。“海馬”人侃價從不羞羞答答,在他們看來,侃價決非是將文學藝術等同于自由市場中小販與家庭主婦間的斤斤計較,敢于侃價正是出于對作品的自信。作家不是拜金主義者,但也決不應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至今為止,“海馬”創(chuàng)作的電視劇個個叫座,也個個不便宜?!昂qR”人對此頗感自豪。
“海馬”中大腕云集,寫《紅高梁》的莫言,寫《便衣警察》的海巖,寫《妻妾成群》(被改編為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的蘇童,寫《本命年》和《菊豆》的劉恒,寫《龍年警官》的魏人,當今文壇大紅大紫的王朔及深受圈內(nèi)人物和讀者尊重的史鐵生……。這是一個響當當?shù)年嚾?,每一個作家單獨站出來都可以打出一片天下。但他們并沒有自視過高,他們甘于“混同于一般老百姓”,自認為是一群為老百姓寫東西的老百姓。他們清楚地認識到,誰膽敢忽視大眾,誰將被大眾所拋棄。
這是一個高節(jié)奏的時代。從起床就開始奔命的人晚上坐在電視機前,誰也不愿繃著臉聆聽喋喋不休教師爺式的訓誡。人們需要松弛,需要歡娛。文藝的娛樂功能已超越了教育功能,“海馬”及時順應了觀眾的需求,推出休閑性極強的《渴望》和《編輯部的故事》,一時間,每當?shù)搅瞬コ鰰r間便萬人空巷,堪稱史無前例。這幾年“海馬”就是這么號著觀眾的脈往前走。
畢竟是“海馬”人,當觀眾們揣摸著劉慧芳的命運將向何處發(fā)展,李冬寶和余德利又會出什么噱頭時,他們果斷地將這兩部戲扔在一邊,不“續(xù)”了,這無異于扔了兩個省心省力的金娃娃。但“海馬”有其獨特的道理。秘書長馬未都認為:當今的時代是信息時代,電視文藝作品更具有信息特質(zhì),而信息的特點又是多層次的服務和高節(jié)奏的更新。無論是國家主席還是登三輪的“板爺”,只要坐在電視機前,便處在了同一藍天下,所不同的是對信息的選擇,同一部《渴望》領導看的是民情,百姓關注的是人物命運。當代人已很難尋到“停車坐愛楓林晚”的意境,一分鐘前還是香山紅葉,轉(zhuǎn)瞬就成了索馬里皮包骨的難民;剛才還是救濟貧困地區(qū),現(xiàn)在又變成百老匯舞女的大腿……人們已無暇也不愿就某一個信息過多地沉思。這就要求電視劇創(chuàng)作適應這一特征,任何固步自封、固守城池者只會失敗。
強烈的創(chuàng)新意識激發(fā)出旺盛的創(chuàng)作欲望,不算個人署名的作品,僅以“海馬”集體創(chuàng)作名義推出的電視劇今年就有3部共100集。不僅是速度,“海馬”的作品凡已問世的,無一沒有反響,而評價好壞參半差距之遠也實屬罕見。無論如何評價,“海馬”人均處之泰然,在他們眼里,挨罵總比沒反響好。有一點“海馬”人是極自信的——“海馬”的作品準有人看,他們自信有能力把老百姓身邊發(fā)生的最新鮮的事活脫脫地抖摟給老百姓看,說他們俗也罷,說他們不入流也罷,他們概不在乎,他們已有言在先——“我們拒絕‘流派的稱號?!?/p>
能讓老百姓閑時有個樂,他們便知足了。
玩一道流水作業(yè)
“海馬”的創(chuàng)作方式正在逐步更新。在創(chuàng)作《渴望》和《編輯部的故事》時,選個飯店包幾間房,大家七嘴八舌關在屋里胡侃,侃出故事并得到電視拍攝單位的認可,房錢就有人報銷,侃不出來則掏自己的腰包。一旦劇本形成,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誰當導演誰任主角片子拍成什么德性則一概不管。
如今“海馬”已不再滿足于這種交了本子就大撒把的簡單創(chuàng)作方式,他們開始了新的創(chuàng)作模式的探索。
《海馬歌舞廳》的創(chuàng)作方式開了中國影視創(chuàng)作的先河:首先由“海馬影視創(chuàng)作室”策劃劇本規(guī)模,再由馬未都、王朔、蘇雷、葛小剛、魏人提供故事,當28位,“海馬”成員齊集時,各自認領自己所擅長的一部分,只要不割斷總體脈絡,作家可在其中任意發(fā)揮。在創(chuàng)作初期,作者便和演員直接接觸,以便使劇本與演員的特長相符。劇本基本形成后,與廣告公司合作,尋找贊助廠家以獲得拍攝經(jīng)費,然后拿著劇本和經(jīng)費尋找拍攝單位。整個拍攝過程從導演、演員、預算、開銷等等都有權過問。
“您擎好吧?!备鹦傉f。由于是從頭到尾的參與,作品的整體藝術感覺不會太走樣。
王朔則認為這是將單一的文字創(chuàng)作進化為系列化影視制作的操作過程,是系統(tǒng)工程,是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的表現(xiàn)。
玩一道流水作業(yè),實際上就是影視創(chuàng)作工業(yè)化生產(chǎn)流程,也許人們會擔心如此工業(yè)化創(chuàng)作會將藝術引入歧途。這實為多慮,“海馬”所做的一切,僅僅是工業(yè)化創(chuàng)作的雛形,距好萊塢的專業(yè)化分工的水平尚差很遠,而好萊塢的創(chuàng)作方式使美國的影視業(yè)達到了無人可望其項背水平?!昂qR”至今不敢妄言和好萊塢叫板,但已準備通過自己的創(chuàng)作推出中國新一代大牌導演和影視明星,一旦精力和財力允許,無論是小說還是影視作品都將努力推出些讓老外不敢小覷的玩藝來。
只有我們這個時代才會在我們這塊土地上產(chǎn)生出“海馬”。“海馬”是時代的幸運兒,但愿她不負于我們這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