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不想丟掉尊嚴

朱以帆

8月末的北京依然是那么熱，街上的行人依舊是短袖長裙。雖說已經立秋了，可還沒有一點氣爽的感覺。我懷著興奮和緊張的心情沿秀水街向奧地利駐華使館走去。

要說我出世到現在還是滿順當的，高中進了全國13所重點中學之一的南開中學，大學又就讀于名牌的上海交大。剛畢業(yè)一年，正好阿姨從奧國回來，提出讓我到她那里去再鍍鍍金，令我“瘋狂”了好幾天。尤其我又對古典音樂感興趣，維也納是我心中的圣地。能去那里按通俗點兒講，做夢都沒想到啊，而且奧地利美麗迷人的風光也曾多次令我心醉。維也納大學更是聞名歐洲。所有的一切讓我下定決心。一年的苦讀先通過德語水平考試，緊接著辦理能讓你脫層皮的手續(xù)。終于拿到了入學通知書，終于拿到了護照，終于又從對方內務部得知獲準簽證。今天通知來使館進行最后的面試和辦理最后的手續(xù)。

整整領帶和襯衫，從口袋中拿出護照向門口的警衛(wèi)人員走去。

穿過一個小花園，就到了簽證處，這是一幢小洋房，簽證處設在一樓的一個大房間里?？繅Φ囊慌乓巫由献鴿M了等待簽證的中國人，對面放了兩張擺成直角的桌子，正面那張后面站著一個奧地利人，邊上坐著個中國雇員。那個奧國人身材高大，留著小胡子，一臉輕蔑的神情。

我走進去的時候，一位30歲左右的婦女正在辦理探親簽證，可能她的有些手續(xù)不全，聽得那奧國人用德語說，“不行，出去!”邊上的中國雇員一位漂亮的小姐連忙譯道:“請你離開!”這位婦女還想再解釋幾句。那家伙顯然已不耐煩了，這次用漢語說道:“你出去，聽明白了嗎?不能辦理，出去!”這位婦女出門時，我分明看清了她眼中噙著的淚花。

就這樣一個挨一個，終于輪到了我。對方看了看問道:“去奧國的目的是什么?”我回答留學。對方嘴角上掛了一絲冷笑說:“到我們奧國去的中國人不論理由如何，最終不過去掙錢，然后非法停留不走。”我連忙解釋，我確實是留學，而且在這條簽證期滿后是否繼續(xù)逗留奧國一項上已經填上了“否。”我很緊張，生怕惹惱了他，使一切夢想成空。他又問留學為什么選中奧國。我想了一下答道，我能在所要去的維也納工學院得到良好的教育，并且在奧國我可以得到經濟資助，另外我很喜歡音樂。

后來我偶爾也會后悔當時不該加上“另外……”這句廢話。說實話，我當時是為了取悅他，但也確是事實。他臉上露出一臉的不屑:中國人也知道音樂!他們在那里只會開餐館……。

我控制不住反駁了一句:“您大概還不了解中國人!”他歪著頭瞟了我一眼。出乎意外的是他同時在我的材料上簽字，同意辦理簽證，然后遞了過來又嘲諷道:“我只了解中國人為了得到這個，會沒有任何羞恥。我的簽字可以得到任何一位中國小姐……”

我伸出去接的手停在半空中，看著那張傲慢的臉我說:“先生，它可得不到許多中國人的尊嚴?！薄白饑馈?，他指著我把材料接過去的手說，“你不也是為得到它，就滿足了嗎?”我壓抑著心中的憤怒，平靜地回道:“先生，您又錯了?！闭f著把那紙撕成兩半，放在他的桌上，然后拿起我的材料就走。他吃驚地望望桌上，又望望我。在我臨出門時，聽到他惱怒地用德語罵道:黃皮鬼。

以后我傷心了幾周，家人、朋友都埋怨我神經病。雖然我很傻也失去了很多，可我得到了尊嚴，一個中國人的尊嚴。真的，我并非逞強，我只是不想失去自己。于是背起行裝，登上了南行的列車。我時時在想，我可能太年輕了，正因為如此，或許在這片土地上明天將會更好。

(劉偉摘自《涉世之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