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昭
家居生活漸漸形成規(guī)律:早晨到公園樹林里散步一小時,回來神清氣爽,讀書或寫點什么都頗有效率;下午翻看報刊到傍晚頭昏眼花時分,就出門作第二次散步。老伴退休后受聘于一家刊物在“發(fā)揮余熱”,她下班回來要穿過這座公園,我正好迎上前去,在公園那頭會到她。兩人一起在公園里步行回家。
這座公園范圍很大,也很荒蕪,沒有娛樂設施、沒有動物,也沒有那些假里假氣的亭臺樓榭:但它好就好在大而荒,大片的湖水、大片的樹林,讓人產(chǎn)生置身于真正的大自然中的感覺。春天,我倆在荒地上尋挖薺菜和蒲公英,給餐桌添些山野風味;夏天則于雨后到樹林里、草叢中去采蘑菇,有時收獲頗豐,可供全家人美餐一頓。秋天不惦記采集什么,可以專心欣賞這秋林,美色了——
白樺樹落葉紛紛,繁妝卸盡,更疏朗清秀,遍地金色的葉子散發(fā)縷縷清香;白楊樹枝葉稀疏,樹干上那些酷似人眼睛的疤節(jié)更清晰了,從左從右地望著我們;落葉松的針葉也枯黃散落了。只有黑松和云杉還綠森森全副披掛。不愧為樹林中的硬漢子。
常是我迎到她時即回頭。我倆在林木中尋路回家,但往往越走越慢。不急于回家而更沉緬于林中秋色。過去從沒注意過,丁香花謝了之后,秋天葉子是什么樣的?,F(xiàn)在知道它呈現(xiàn)出一種介于紅與紫之間的絳色,深沉凝重,很耐看。柳樹葉子仍舊是綠的,只是暗淡了些。你看這棵老柳樹正從根部折斷。橫倒地上,可是它的枝梢并不知道這一變故,照舊蓮蓬勃勃地生長著,葉片舒張……
目家漸漸成了在林中流連。流連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碰到干;爭的樹椿還會坐下來,舒心順氣地閑聊一陣:她在單位聽到的趣事、報上讀到的新聞,我常是入滋入味地聽著。唐代詩人杜牧的名句:“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頗能道出我們此時的況味。查書,“坐愛楓林晚”的“坐”字是“為了”“因為”的意思,可我倆此時卻是用它最實的意思,坐在林子里。我們北方只有夏天才百花盛開,“春花秋實”只是書上的話;可杜牧雖生在西安,成年后在江西、揚州和湖州都做過官,他是見過春花的?!岸禄ā北囟ńk爛多彩,可以用來比擬秋天的紅葉繽紛。
我愛講起早晨林中散步的一些奇遇:忙著向洞里搬運冬糧的小花鼠,新引進的勤于滅蟲的翩然飛舞的灰喜鵲等等:有一次竟在路旁草叢中看到一只胖胖的黃白相問的豚鼠。我倆曾在一家飯店門前的籠中見過這種動物,是養(yǎng)來做菜給人吃的,不知怎么有一只跑了出來,跑到這荒園雜草之中。它能適應野外的生活嗎?以后我再留心找它,不見了,那些它曾藏身其間的雜草也被打柴人割下,捆成一捆一捆曬干待運。它的命運怕是兇多吉少了……
就這么走著聊著,坐著聊著,不知不覺間暮色四合,該起身回家了。人老了可一天天仍然各忙各的,故而頗珍惜這黃昏漫步的時刻。身心疲倦而舒暢。今天的晚餐也香甜。夢也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