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流
人的體能,我認為主要就是要有適應(yīng)環(huán)境的能力。不論貧困、饑寒、艱難困苦,還是溫飽、富足的生活,都要能適應(yīng)。一句話,就是適者生存。
幾十年來,我對食物從未根據(jù)它有無營養(yǎng)價值來作取舍,最低標準只是為了果腹,最高標準是大快朵頤。十歲以前讀《水滸傳》,看到梁山好漢們那種“大碗酒,大塊肉”的作風,簡直羨慕得口角流涎。但當時吃一頓飽飯也頗不易,“大塊肉”只能是一種奢侈的幻想而已。我少年參軍后,部隊伙食是以吃大饃為主食,它與我們水網(wǎng)地區(qū)的人習慣不合,但我卻樂得頓頓飽餐,每頓可吃7個大饃。可稱少年飯桶英雄。
過春節(jié),正是最冷的天氣。為了改善伙食,指導員發(fā)動大家捕魚。我是響應(yīng)這號召的積極分子,脫了鞋子卷起褲腿,朝冰冷的水中一跳,戽了一會兒水,渾身暖和。最后捉魚時,更是歡快。
到了除夕這一天,百十號人在一起聚餐。我們向群眾借來頭十張八仙桌,擺在院子里。其時北風呼呼,滴水成冰,熱騰騰的鮮魚和羊肉盛在臉盆里端上桌,一會兒就變得冰冷。大家站在西北風中,大塊地吃羊肉,每桌還配有兩碗燒酒,“大碗酒大塊肉”的愿望真的實現(xiàn)了。會餐后回到屋里,一會兒渴得七竅生煙。但這天是三十晚上,不便去打攪群眾借鍋燒茶,為了解渴,只好拿起水瓢到水缸里去舀了一瓢冷水,咕嘟咕嘟喝下肚去。
這樣的好日子并不長。皖南事變之后,蘇北敵后抗日根據(jù)地的形勢突然惡化起來,部隊常常多日吃不上飯,一段時間里只能以綠豆、黃豆煮湯充饑。生活自然十分艱苦。但我當時身臨其境,倒也從容地度過。
我在軍旅生活幾年,經(jīng)受了許多磨練,當然像今天部隊所進行的那種野外生存訓練,還從未體驗過。美國一個飛行員在波黑上空被擊落后,在野外潛伏了好幾天,一次見到一窩螞蟻,就用手抓了一把放進口中,當作救命的美食,這也是不可想象的。如果說當年要強迫自己的身體去適應(yīng)的一件事,就是在最不想吃的時候去吃飯。例如有時在拂曉酣睡之際。起床哨子突然響了。當時睡眼惺忪,精神恍惚,嘴干舌苦,根本不想吃,連咽一口也困難。但若不吃,那白天就要挨餓受罪了。因此,不想吃也得硬吃,咽不下也得硬咽。只有這樣,才能適應(yīng)長途奔襲或移營的需要。在行軍途中沒有開水可喝,也沒時間停下來燒開水,只能到河溝或水塘里去弄冷水來喝。為防止喝生水生病,每人都預(yù)發(fā)了幾個大蒜辦帶在身上,一邊喝冷水一邊嚼生蒜。大蒜是農(nóng)村隨手可得的東西,它除了喝生水時可以殺菌之外,還可治病。例如打瘧疾,發(fā)冷發(fā)熱,非常傷人,但搞不到奎寧之類的藥片,于是就用生蒜辦切開,貼在手脈上,讓那辛辣的蒜汁浸到筋脈中去,也有一定的療效。
生活上,我喜歡簡單方便。由于習慣,我很愛吃稀飯。做稀飯時,我總喜歡摻些雜糧及豆類,最喜歡的是大麥馇子。大麥,過去在我們家鄉(xiāng)是主糧?,F(xiàn)在,我偶爾從蘇北親友處搞到一點大麥馇子來做稀飯,簡直就如山珍海味一樣,往往要邀約幾個同鄉(xiāng)朋友來共享。吃稀飯就家常小菜,例如炒鹽豆、花生米、腌韭菜、煮青豆、炒蠶豆、腌咸菜、拌黃瓜、茶干絲等等,菜碟子擺滿一桌,我總喜歡每樣夾一點放在碗上,連稀飯一起吃下去。這種吃法我稱之為吃“復(fù)合香型的小菜”,所以我吃飯的速度比別人快得多。我還最怕吃熱粥,在農(nóng)村工作時,在群眾家搭伙,早上吃滾熱的稀飯,我往往來不及等稀飯涼了,在下雪天就把一碗熱稀飯放在雪地上,這樣可以迅速制冷,然后便可以狼吞虎咽?,F(xiàn)在生活條件好了,我對第一天吃剩下的稀飯,第二天還是從食櫥中端出來就喝,無需再加工。
我每天早餐時吃一只煮雞蛋。對我來說,雞蛋之所以有吸引力,很大成分在于感情和心理的作用。因為讀小學期終考試時,每天都是起早復(fù)習功課,有時站起來眼冒金星,腳下打飄,身體非常虛弱,所進補品全靠一個雞蛋。后來當兵。每次戰(zhàn)斗后傷員抬下來,根據(jù)地群眾拿得出的慰勞品也就是雞蛋,傷員吃了雞蛋,傷也好得快。這種懷舊心理和原始的感情,其他人是不會都有的吧?
江流原名戴嘯秋。一生主要職業(yè)有三項:職業(yè)軍人(八路軍一新四軍)、新聞記者、文藝編輯及作家?,F(xiàn)為安徽省文聯(lián)顧問,安徽散文學會會長,中國作協(xié)會員。主要著作有詩歌集《淮水謠》、散文集《邂逅集》、小說集《龍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