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種交談

宋海年

米粒常常讓自己處于沉默狀態(tài)。米粒向我解釋，城市在不斷膨脹，人們彼此交談的空間卻愈來愈萎縮。因此，“你除了沉默還能怎樣?”當然，“你總得找一個傾訴對象來維持內心的平衡?！?/p>

米粒沉默了一會兒又說，我的傾訴對象是一臺電腦。

順便說一下，米粒不是姓名。米粒是一個人在操作電腦時為自己設計的代號。下面的故事與電腦有關。

米粒覺得有話要說的時候，就把自己關在電腦房里。那日黃昏，米粒獨處空寂冷清的教學大樓。目睹落日黃昏，米粒忽然有一種想一吐為快的沖動。他回到電腦房。電腦使他倍感親近。米粒打開電腦顯示開關，幾乎不假思索地敲打出一行文字:

麥子麥子，米粒呼叫麥子，米粒呼叫麥子。

這好像是電影臺詞的翻版。米粒當下就被自己的幽默樂了一下。

米粒為自己沏茶時，忽然聽見電腦發(fā)出嘟嘟之聲，接著，屏幕上的圖標開始閃爍。米粒吃了一驚。米粒吃驚是因為這是前所未有而且出乎意料的事。好奇心驅使米粒按下鍵鈕。不知怎么的，他按動時發(fā)覺手指有點發(fā)抖。此刻，米粒緊張地等待信號出現(xiàn)。果然，顯示屏幕上出現(xiàn)了一行文字:

米粒米粒，我是麥子，我是麥子，請回答……

米粒不由愣住了。米粒后來告訴我，就像打電話，你隨手撥出一串數字，竟然有人接電話。

那天的情形正是這樣，米粒接著說。米粒說自己一愣之后，頓時驚喜異常。短暫的沉默之后，米粒通過屏幕送出了自己的回答:

米?？释徽?。

米粒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屏幕。很快，一行文字映入他的眼簾:我也是。你是誰?

米粒迅速作了回答:電腦培訓中心教師。

我也是。告訴你一個秘密，這次評職稱我開了后門?，F(xiàn)在想想真沒意思，但我只能保持沉默。麥子通過電腦透露心跡。

米粒受到感染，十指飛快地按動鍵鈕: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因為惡作劇傷害過別人，現(xiàn)在非常后悔，但我沒有勇氣坦白。

屏幕顯示:非常理解。每個人都有弱點，只是不愿告訴別人。人與人溝通非常難，而缺乏溝通又常常引起誤解。

說得真好，米粒心想。人人都害怕孤獨，但又對交往顧慮重重。米粒抬起頭來，窗外已是星星點點。他將內心的獨白顯現(xiàn)于屏幕之上。

屏幕繼續(xù)顯示:我喜歡說我好話的人，但不喜歡我佩服的人。

屏幕繼續(xù)顯示:我寬恕我所鄙視的人，但不寬恕鄙視我的人。

米粒開始對電腦有了新的認識。米粒用排比的句式說，電腦是一方晴空，一片海水，一面心靈之窗。電腦，讓兩個互不相干的人像老朋友一樣無話不談。

米粒后來告訴我，這樣的交談方式使雙方暢所欲言，無所顧忌?！霸囅?，”米粒問我，“當你與別人面對面的時候，能這樣推心置腹嗎?”

我想了想，不得不承認，電腦在掃除人與人之間心理障礙時有著特殊功能。但是，我們?yōu)槭裁粗荒芸侩娔X來交談呢?

我默默地注視著米粒。我發(fā)現(xiàn)他也以同樣的眼神看著我。我們彼此從對方的目光里讀到了一種被稱為迷惑的東西。

我打破了沉默:后來呢?我是說，你同麥子后來怎么樣?

我們通過電腦交談，約定第二天在一家餐廳共進午餐。你知道，那樣的時刻應該是激動人心的。但是——

米粒忽然住口。我不由屏住呼吸，靜候故事的結局。

“那個叫作麥子的，原來是我的搭檔。我們幾乎天天見面，但卻從不深談。”

(劉云摘自《小小說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