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松
每年到北京來的旅游團多得不可勝數。記得文革結束后最先看到的旅游團,多是高鼻子凹眼睛的“洋鬼子”,然后多是小個子的日本人,以后是香港人、韓國人、臺灣人……。比較這些旅游者很有意思。那時來北京的旅游團大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以老年人居多。對老“洋鬼子”,只要一看他們的裝束和皮膚,就知道他們的生活大都比較悠閑,懂得保養(yǎng)。日本人也差不多,通常一個個皮膚白里透紅,充滿光澤,旅游包也透著“高檔”。再看那些韓國人和臺灣人就差些了。同樣是老年人,一臉的“車道溝”不說,還飽和著烈日熱汗蒸烤后的沉積色,再加上簇新的旅行包和自顧自的大嗓門,一看就知道他們多是些“苦出身”。記得一次外出坐軟臥包廂,遇見一位返鄉(xiāng)歸來的臺灣游客,領帶歪在一旁,眉飛色舞地大侃他如何向鄉(xiāng)里的遠近親戚派送紅包,中間突然打住,咳嗽兩聲,脖子一伸,“啪”的一口痰吐在門口的地毯上。那感覺,仿佛正坐在他家的炕頭上。
亞洲經濟的騰飛發(fā)生在最近二十年的時間里。除了日本是六十年代發(fā)展起來的以外,“四小龍”中的韓國和臺灣都是七十年代中期崛起的,它們中間差了十幾年的時間。正是這十幾年的差距,就有了我們十年前經常能夠看到的情況:來中國大陸旅游的老人中,韓國和臺灣的勞動者居多,他們還不大會保養(yǎng)、享受,并且許多人至今還在辛勤勞作。這種印象在臺北得到了進一步的證實。因為我發(fā)現,不少臺北學者和年輕的博士、碩士,都是“紅五類”出身,他們的父輩雖然有些已是腰纏萬貫,卻至今也不會養(yǎng)尊處優(yōu),依舊過著典型的“勞動人民”的生活。
說如今不少年歲大的臺灣人腰纏萬貫,大概并不過分。在臺灣,“榮民”死后被發(fā)現藏有數百萬新臺幣的新聞早已不新,甚至有報載,某些竊賊專以老年孤身的“榮民”為對象。在政大時,曾與單身宿舍的數位老人吃飯聊天,得知他們目前的月收入不過四五萬,但每年都要外出旅游,跑大陸已是家常便飯,去過十幾個國家的人不在少數。因為他們吃住在學校提供的單身宿舍,平時花不了多少錢,一年下來幾十萬,真的積蓄個十年八年下來,有個上百萬元也是完全可能的。這些靠政府津貼過日子的公教人員尚且如此,一些土生土長有房有地的本地人,往往在經濟崛起的過程中受益更大。
幾百萬新臺幣是個什么概念?新臺幣和人民幣的比值1998年上半年以前是3X1,亞洲金融風波開始后臺灣自己主動貶值,現在大約是4X1。也就是說,月收入4萬元左右新臺幣,相當于月收入人民幣將近1萬元。而4萬元,在臺灣實在是很普通的收入。
臺灣科研、教學人員的收入是以級職為標準,外加工齡津貼等,同時每年根據各人工資增3%左右。一般人不大容易弄清楚其中的具體情況,但簡單說來,以中研院為例,最低一級是研究助理,月薪約為2萬元;往上是助理研究員,月薪約5萬元;再往上是協助研究員,月薪約為7萬元;然后是副研究員和研究員,月薪都在8萬元上下,相差不多。干到五六十歲,連工資帶工齡津貼等加起來,最多可以拿到十一二萬元。如果兼任行政職務,一般每月還可以另外拿到一兩萬或者更多。高校教師也差不多是這個情況。
政府公職人員的收入情況相對復雜一些。臺灣現在實行文官制度,公務人員通常有三種考量標準,即官等、職等和職務三部分。官等由低到高分為委任官、薦任官、簡任官、特任官四等;職等從委任官至簡任官都算在內,最低一等,最高十四等。最低為書記官,屬委任官,內分三四五各職等;然后是科員,又分五六七各職等,升至六職等即為薦任官;往上是專員,又分七八九各職等,科長一般為薦任官最高一等,即九職等;再往上就是簡任官了,通常是主任、處長、局長之類的了。而這些主任、處長、局長之類就屬于職務了。在“國史館”、黨史會這樣的單位,除科、處、局長這些職務外,依照傳統,還有助修、協修、纂修的職稱設置,大約分別相當于高校的講師、副教授和教授。助修通常為七職等,協修從八職等到十一職等不一,纂修最高也不過十一二職等。計算工資,是以職等高低為標準。在各職等中,一二職等的工資,月收入應該不超過兩萬元。三四職等大約有3萬元左右,五六職等即科員一級可到5萬元左右。到九職等,即科長和協修一級,月薪可達7萬元左右。再往上處長、纂修一級,應在9萬元上下。到十三、四職等的局長一級,每月拿上個10萬以上不成問題,而除了工資外,凡擔任職務者還按職務高低有相應的職務津貼。
臺灣的公務人員要經過政府統一考試,通不過統考者,即使你是博士,也只能做雇員,而雇員的工資相對就低多了,并且很難改變,干上十幾年仍是兩三萬元的并不少見。由普通雇員最低工資一兩萬元這個數字,不難看出臺灣日常生活費用的狀況。臺北的物價算是比較高的,但吃飯在臺北花錢不算多,尤其是對于那些不住在市中心的人來說。中式自助餐在學校附近一個人一頓四五十個臺幣可以吃得不錯,城里要七八十元。西式快餐如麥當勞之類的貴些,通常一餐不低于百元,折成人民幣,比起北京來也差不多。吃一頓上好的牛排,不在市中心,幾百元就可以,比北京還便宜。一般說來,在臺北,如果有房子住,每個月收入一兩萬元,一個人維持生活大致是可以的。
公教人員的工資收入不算高,但還有一些福利方面的待遇可以享受。已知的有專門為公教人員提供的低息貸款,如頭期購買房屋、汽車之類,貸款利息只有3.5%,遠低于一般貸款9%-14%的利息。同時,公教人員還可以享受公共保健待遇,俗稱“公?!保床∽≡夯旧喜换ㄥX。當然,整個社會也已實行了全民健康保健制度,每人每月交三四百元,看病時只要交50-100元掛號費,其他則不再收費,住院也只收取7%的費用,只是用藥不像公保,限制多些。
我問過幾位開始進入中年的朋友的月開銷,情況大致相同。即一個人一個月的花銷,房屋貸款四五千元到上萬元不等,養(yǎng)一輛汽車一萬元,水、電、煤氣各種費用及生活費幾千元,不算其他消費,平均要兩萬元左右。當然,這是屬于要還房屋或汽車貸款的。有了房子的,一個人平均每月開銷一萬多是正常的。一個三口之家,節(jié)省的月平均開銷可以不超過4萬元。也就是說,月收入最低的雇員,一萬多臺幣一個月相對來說比較困難。成為公職人員者,收入超過2萬元,日常生活應當沒有問題了。對于那些工齡在十年以上,月收入已達到四五萬元的多數工薪階層來說,兩個人月收入近十萬,就可以過得不錯了。不僅可以貸款買房子買車,拼上幾年工夫還掉大部分貸款后,每月還可以存上個幾萬元,十年下來有個上百萬元,應該不成問題。
這也就難怪,1995年大陸打飛彈威嚇“臺獨”,鬧得島內人心惶惶,很多人都能花數百萬新臺幣移民加拿大、新西蘭等。原來以為這些移民者都是臺灣的富裕階層,到臺北后才了解,其中有不少還是公薪階層的家庭。中研院、“國史館”這樣的清水衙門,都有把家人移民到國外去的,現在每年利用休假來回跑,開銷不小,但也還支付得起。同樣的情況,臺灣公職人員的家庭把孩子送到國外去讀書的也不少。記得1992年我在美國斯坦福大學做訪問學者時問過亞洲中心主任范力沛教授,為什么他們中心的中國留學生中幾乎沒有大陸來的留學生,他當時就告訴我說,這主要是因為錢的問題,學校需要臺灣人的錢,臺灣來的學生幾乎都是自費來讀學位的。
說中研院、“國史館”這樣的機關是清水衙門,只是說它們中的研究及編纂人員幾乎沒有以權謀私的可能,并不是說他們不能像大陸的公職人員那樣取得某些“灰色收入”,比如賺取稿費之類。與歐美、日本不同,臺灣還是有少數學術性刊物是有稿費可拿的??墒牵捎谒麄兊氖杖胼^好,很少有人對稿費收入感興趣,他們多半寧愿找那些沒有稿費,而學術地位較高的刊物或出版單位發(fā)表自己的成果。這和大陸目前多數編、研、教人員的心理有較大的差別。
當然,臺灣人的收入其實是很不平均的。用有些朋友的話,可以說是貧富懸殊得厲害。尤其是這幾年,房價狂飚,公教人員,特別是那些近十年才工作,要買房子,又沒有父母幫助的公教人員,生活面臨著很大的壓力。有一對年輕夫婦,月收入10萬,剛積蓄到100萬,就咬牙買了一處三室兩廳的公寓,加上裝修,總共借了800余萬公教貸款和銀行貸款,現在每月要還六七萬元,就這樣也要還上個一二十年,生活自然相當緊張。這還是咬咬牙買得起的。在臺北,有一周的時間去陽明山的黨史會看檔案,我每天坐他們的公車從山上下來,都能看見一片日占時期遺留下來的舊平房,大概因為那里人口的密度太高,各家亂搭亂蓋,十分擁擠,很像北京如今那些擠得不能再擠的大雜院。相信住在那里的人,都是買不起房子的。據說,在臺北至今還有數千人月收入不足萬元。特別是1998年經濟不景氣,失業(yè)人數大增,情況更糟,連市府招收清潔工都有近百人報名。相反,在臺灣,有些職業(yè)收入之高,令人瞠目。流行歌手、銀行業(yè)主不用說了。一位私人醫(yī)生月收入即可達到七八十萬元,幾乎十倍于教授的收入。即使是在臺北公立醫(yī)院里的醫(yī)生,每月收入二三十萬元也是常事。
普通的公教人員怎樣才能致“富”?政大的蔣永敬教授曾經向我“傳授”過一個經驗,說是要乘經濟起飛之際買房子。他的觀點是,有錢與其存起來,不如置成房產。以他為例,60年代他貸款30多萬新臺幣買了一處幾十坪(一坪約合3.3平方米)的房子,十年后以100多萬賣掉換成一處面積更大些的房子,再十年后又賣掉換成一處100多坪的新的二層小樓,價值已增至七八百萬新臺幣。也就是說,他如今價值七八百萬的房產,等于只花了當年的30多萬。這的確是臺灣人的一種經驗之談。因為僅從80年代末到現在,臺北的房價就漲了七八倍之多,有不少臺灣人甚至利用地價飛漲的機會成了暴發(fā)戶。
當然,工薪族要靠此發(fā)財是很難的。畢竟,即使有點錢把房子買下來,自己住,也富不起來。關于致“富”之道,我在臺北唯一“學”到的一著,就是辦“互助會”,據說是穩(wěn)賺不賠的。
在臺北,不少公教單位里都有公職人員自發(fā)組織的“互助會”。與大陸的情況截然不同的是,這種會并沒有哪一級部門或組織來領導,而是有人缺錢用了,比如要買房子需要一大筆頭期款,或買了房子想早還貸款,而向銀行借款利息高,又要抵押不動產,于是他就自己起一個會,告訴同事們自愿參加。多數同事都愿意幫忙,也有賺頭。這就是所謂的“互助會”。
一般情況下,起一個2萬元的會,有30個人參加,會期即為30個月。第一個月每人交2萬元總共60萬元,即歸會頭(指起會者)所有。從第二個月開始,其他29人競標,以決定誰得這個月的60萬元,每月如此。因為臺灣買房買車的人多,所以競標的人總是有的。底標一般不低于1800元。最高者如果出2000元得到第二個月的60萬,第三個月以后他每月就要交2.2萬元,2000元實際就是利息,28個月下來等于要交5.6萬元。銀行借款利息年10%上下,如此籌60萬顯然比向銀行借款劃算。如用來還貸款,一次付掉60萬,等于少付掉30個月的利息總額15萬左右,也劃算。即使拿去整存,以現行6.5%的利率來計算,30個月可得利9.75萬,減去5.6萬,也穩(wěn)賺4萬多。對于那些不想用錢,只想存錢的人來說,假定第十個月不再有人需要用錢,剩下20個人就要抽簽決定誰得當月的60萬。抽到越晚,得利潤越多,因為他付利息的月份少。即使抽到第十個月的60萬者也還是劃算的。因為他連同前面8個競標人的利息的平均利潤,他將得到60.43萬,以定期方式存入銀行20個月,20個月后得利為6.53萬元,再加上他還可以得到后面19個月(最后與會者不出利息)其他與會者每月2000元利息的平均利潤1.3萬元,扣去他20個月要付的4萬元利息,也還是比每月將2萬元按零存整取方式(利率5%)存入銀行30個月得利3.9萬元要多1.4萬元。
在臺灣,不少單位里有好幾個這樣的會。一個人同時參加兩三個會,用在這個會“標”來的錢養(yǎng)其他的會,成倍地賺取利潤的人也不少。民間這種會似乎更普遍,只是多數并非為了互助,而純粹是為了賺錢,底標能夠定到五六千元之高。報載,民間的會時有發(fā)生起會者居心不良,卷款而逃,使入會者損失數十萬、數百萬的。據說農歷年底這種情況更多。因此,一般公教人員在單位組織這樣的會相對保險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