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大廈塌下來

木　禾

阿德是我朋友圈中最有情趣的一個，人要是無趣就太可怕，所以私下里我最欣賞他。我和他同窗7年，熟悉得麻木不仁，兩人之間不可能發(fā)生什么擦出火花的事情。但是激情又是我所認(rèn)為的愛情中絕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所以只好維持現(xiàn)狀，遠(yuǎn)遠(yuǎn)地欣賞他。

我很平靜地看到有很多女孩子接近阿德又離開阿德。我既不同情也不興奮。她們根本不是阿德想要的那種女孩，這點我最清楚。我向來在他面前直言不諱，自在散漫，可這些事我既不調(diào)侃也不挖苦，阿德也絕口不提，他從未在我面前褒貶過任何與他有關(guān)的女子，除了他的母親。只是有時他會拿著一副研究性的目光打量我，我就說：“看什么看，看了長針眼?！卑⒌戮痛笮?。他和我都知道這句話的出處是《仙劍奇?zhèn)b傳98柔情版》。這個游戲，我和他玩了3天3夜，終于投降。阿德不屑于修改游戲程序。

平靜的生活其實處處潛流暗涌，我在阿德面前的平靜被打破，導(dǎo)致了我事后為那種不平靜悲哀了好幾天，也幸福了好幾天。

那天大家聚在_起喝酒聊天。小郭突發(fā)奇想說：“咱們找點樂子吧，各自說說自己的愛情故事，怎么樣？”大伙兒沒意見。于是有人深情款款地講起他在6歲那年與鄰家小女孩的戀愛，有人甚至把這初戀年紀(jì)推前到了令人不可思議的3歲，有人則講起他的“小芳”。他們把自己的感覺都說得很真實。輪到阿德時，我驀地有點兒緊張。

阿德用他低沉的男中音夾雜著些許苦澀的滋味緩緩說起他的過去：“我讀大學(xué)的時候，有過一位女朋友。她聰明靈活，善解人意，我從來沒見過像她那樣可人的女孩子，她讓我感覺飛翔。”我瞧著他一臉神往的樣子，大大驚詫起來，我的心似乎被人猛地揪了一把，我自以為了解得很透徹的阿德居然還有這么一段往事，有過這樣一個女孩子!怪不得他總是那樣推開接近他的女孩。“沒多久，我們熱戀了，我天天跟她約會，每天見面時間在10小時以上……”我的雙耳一陣轟鳴。幾乎聽不見周圍的哄笑，滿世界都是整座玻璃大廈倒塌的破裂聲。

我低下頭緊緊抱住了自己的雙腿，仿佛蜷縮才能抵御這不意的傷害，可阿德的聲音卻頑強而清晰地排開轟鳴侵入到我的意識中來：“然而沒過多久，我忽然發(fā)現(xiàn)我的室友居然也瘋狂地愛著她。有一天，我推開寢室的門，看見他們背著我在那兒親熱。我那時出奇地冷靜，不冷靜的倒是我的室友。他用那種哀懇的狂熱的聲音對我說：‘阿德，你行個好兒，讓我跟她在一起吧，我實在是離不開她了!我很鄙夷地看了他們一眼，掉頭走了。”他也會有傷心?背叛帶來的傷痛?我似乎覺著他的痛代替了我的痛，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平靜和氣。阿德，難道是時間沖淡了過往，難道你已煉就不動的禪境?

阿德頓了頓又說：“過了半個月，我終于禁不住室友的哀懇，也不忍看到他欲罷不能又無可奈何的痛苦眼神，終于答應(yīng)放手；條件是他得付給我3000元的精神損失費。他高興得幾乎涕淚俱下，把我當(dāng)成了比親兄弟還親的阿德哥。”周圍哄笑的人一下子愣住了，他們跟我一樣都感到了巨大的陌生感，阿德竟然是這樣的男子，他做得出用金錢交換感情的事?!我麻木地抬頭望向窗外，窗外正春意無極，一種痛又不知痛在哪里的感覺慢慢席卷了我，這種感覺又慢慢地涌向了雙眼。

“我拿了這筆錢后，沒多久又找到了一位比前任女友更cute(可愛)的女子，我湊足了錢把她請進(jìn)了我的房間。這就是直到現(xiàn)在我還使用著的‘奔騰586?！卑⒌乱荒樀靡猓ξ乜粗囗?shù)奈覀?。我最快反?yīng)過來，揮手就給了他一拳，然后慢慢舒展開手腳，竟發(fā)現(xiàn)手心涔涔是汗。直到這時我才明白自己，充溢的淚水滾滾而下。

(邱潔、郭海燕摘自1999年4月23日《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