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 湄
搭一位朋友的車去上夜校。中途他去接下班的太太。常常聽他提到她。結婚的時候,大部分的電器用品,都來自女方。朋友說太太的時候,語氣里有感激也有自得。兩個人一起從七平方米的“鴛鴦房”奮斗到了現(xiàn)在的三室兩廳。太太在一家大廠任職,他已是一家外資公司的部門經理,兒子也上了初中。
他的愛情小說的女主人公是一個接近中年略顯富態(tài)的女子,喜滋滋地在路邊等著“郎騎白馬來”載她。她笑吟吟地姿態(tài)優(yōu)雅熟練地跨進車中,轉頭看到后座的我。略有一點意外,本來愉快的臉有一點凝固了。同她說“你好”,她不理人。朋友約覺得載了旁的女人有一點點愧疚,殷殷勤勤在問:“累不累啊?”太太也不理他?!梆I不餓啊?”她依舊不作聲。在反光鏡里,看得到她灰灰的生氣的臉。都好久沒有人視我為假想敵,很有一番無敵的自卑,難得有人愿意提醒我還沒老,不免芳心大慰。一路上,那個寬厚的男人怕太太不開心,又怕我難堪,便沒話找話地應酬兩個女人。那個其實毋須生氣的女人憋氣就是不開口搭理,那個遭了冷臉的女人怕遭誤解,便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
車行了一程,太太取出手提包中的手機:“我樓上1307呀,麻煩給我們送一套C餐上去,再加兩客白飯?!甭曇衾锿赋隽鑵柕母毁F氣。
我看看表,六點半,如果不去上課的話,我剛剛擠了一個半小時的公交車到家,開始洗菜做飯。她,不用擠車,不用做飯,還有我想了一年仍未買成的手機,從她對老公緊張程度可以看出她對他在乎的程度,從她公然給人難堪的舉措可以想見她在家中的重要性,從朋友對她小心的程度亦看得出他也在乎她。然這位我眼中可稱得上幸福的女人仍然一路板了臉,大約幸福也是太單調的一種感覺,她愿意營造一份小小的不愉快來令生活豐富。
假若我是她,我會怎么樣?老公車上載了一個我不喜歡的略具姿色的女人,呵,我一定對老公比平日百倍的親熱。假若后座的女人別有用心,讓她死了這條心:假若她沒有不良企圖,讓她看看什么是女人的幸福??上?,我沒有這樣的機會。一來,我先生沒車;二來,我相信真正的幸福是純天然物品。
車到朋友家,太太獨自先下了車,沒有道再見,從砰然的車門聲中聽得出她余氣未消。朋友提了她的小坤包急急追上去。想想我們家買了電腦,老公說:“我今天在醫(yī)院開了一天刀,站了四個多小時,累死了?!笔切∨右粋€人搬到六樓,期間唯一的問候是:“當心電腦,當心別把電腦撞到墻上?!北缺冗@位坤包都有老公提的女子,我是不是該去跳樓?
朋友送走了太太,回復了他平常的樣子。大約覺得太太同他平日的宣揚有誤,解釋道:“你,沒生氣吧,她主要怪我告訴她帶了人。”臉上有著無奈的歉意,也有被在乎的幸福。他理解她的失態(tài)是因為愛,而我又真心羨慕一個地位穩(wěn)固的女子永不松懈的警惕性。假如同樣的事發(fā)生在我身上,對不起,我先生恐怕沒有那么好的敷衍工夫。至于我,恐怕也沒有那么大的脾氣,不敢抑或不屑?不愿多想了。
心里思忖著,愛情原來是這樣的:不再年輕了,女人仍會使小性子,而男人依舊有心去呵護。這一程,我看到了一個許多人眼中幸福的女人為著呵護她的幸福所營造的不快樂,我經歷著一個不覺得幸福的女人無所求所以恣意自由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