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春風文 ● 宋志濤圖
自己的丈夫能讓出去熞是三天之前,有人對李翠芝說這話兒,李翠芝準急??墒?地球繞著太陽走,一天一個新氣候,現(xiàn)在李翠芝不等別人奇怪,自己竟亮起了這怪念頭。
李翠芝的丈夫周鐵漢是離休老干部,離休前是市財政局局長,老兩口都是屬牛的,今年都七十有二了,按說早已過時了,可是,偏偏這老頭子竟然起了花心,眼看閨女、兒子都結(jié)婚成家了,連孫子、孫女都快要結(jié)婚了,他卻搞起了婚外戀。
事情是從二閨女向媽媽問話引起的。那天,二閨女麗華回家,看見老爸吃過飯就對著鏡子梳理頭上稀疏的頭發(fā),而后還用了點化妝品,整理一番后,和大家打了個招呼就走了。麗華看在眼里,樂在臉上,為自己老爸的時髦而好笑,憋不住跟老媽開玩笑:"媽犇憧次野,老了老了還是那么帥,反倒成了老來俏,方才,還用了我的摩絲犇憧傻枚⒆〉,別讓誰把老爸給搶走"
"咳,七老八十了,快成棺材瓤子了,他呀,愛咋就咋吧,誰愛搶他就搶他,他還能引來個第三者"李翠芝不在意地說。
"媽,你可別這么說,現(xiàn)在離婚風可猛呢,剛結(jié)婚的就有打離婚的,中年夫妻更是不少,就是白頭老太太老大爺,也有離婚的,我們單位有個老頭,就是因為愛跳老年迪斯科,跳來跳去,和一個老太太跳熟了,這不,上個月和原先的老伴離了婚,和這個跳迪斯科的老太太結(jié)了婚"
"讓你這么一說,你老爸打扮打扮也是有了花心熀,我不相信,兒女孫孫一大幫,他能那樣"
"媽,我不是說我爸那樣,是說你也得新潮一點,比方,他愛上公園,你也培養(yǎng)一下興趣,他愛花鳥魚蟲,你也愛好一點,他要去哪兒,你也陪著,多好,這就叫夫唱婦隨,及時溝通,對不"
"去,去犛玫米拍愀我講課熂柑觳淮┛襠褲,就給你老媽講起道理來了"
"媽--"麗華不高興地說,"你這腦筋太老,總聽不進去,媽,我問你,咱老家在山東,咱家的老親戚中有沒有個叫王淑芝的熌晁甏笤劑十多歲,長得挺和氣挺秀麗的。"
"沒有哇"李翠芝想了想搖著頭說,"你問這干啥"
"媽,聽我們同學說,近一段時間我爸老往醫(yī)院去,看一個叫王淑芝的女病人,并且,還托人給她轉(zhuǎn)到了單間病房,我們同學在醫(yī)院當護士,認識我爸,還認為是咱家的親戚呢,她問我是啥親戚,我卻不知道。"
一個七十多歲的男人,竟然背著家人去看望一個六十多歲的女人,而且這個女人既不是親屬又不是老家的人,李翠芝雖然七十多歲,可腦子沒毛病,一點兒也不笨,況且,作為女人,對于這種異常現(xiàn)象最為敏感,她立即感覺到了一種危險,而這危險,正是她所最為看不慣、最為受不了的,而且,多年來,她最驕傲的是自己和老伴的婚姻,最反感又抨擊最多的就是那種陳世美式的男子和潘金蓮式的女子,恰恰自己最自豪的一面竟然出現(xiàn)了問題,李翠芝能不急不火
"你咋不早說熌橋人住在哪個醫(yī)院熥〉氖裁捶考?養(yǎng)了你們一大群,都是白吃飯,看出這么大的事,早不說,現(xiàn)在讓我怎么活,丟人現(xiàn)眼牰人現(xiàn)眼哪"
"媽,看你,告訴你你就怪別人,瞅你這樣,誰敢告訴你,再說,就算不是老家的人,也不一定就是第三者呀。你想,我爸從小出來十幾歲,這么多年走南闖北的,肯定認識許多人,這些人有男也有女,也不一定你都知道,對不對煿去認識的人到了市里,去看看也是人之常情啊犜偎,你脾氣又不好,不告訴你也不是為了別的,是怕您亂發(fā)脾氣亂猜疑呀"女兒耐心勸解。
"那不行,我得去看看"李翠芝問清了醫(yī)院和病房,立即動身去跟蹤老頭兒。
湖濱醫(yī)院是市里最好的醫(yī)院,環(huán)境優(yōu)美,綠樹環(huán)抱,而且,緊靠市湖濱公園,如不是那大大的紅十字和那穿白大褂的醫(yī)生及那些患者身上的藍白相間的服裝,倒會使人誤認為這里是公園。
李翠芝無心觀賞美景,她曾多次來過這醫(yī)院,也曾和老伴一起在那拱橋上賞花賞月賞景,只是,不懂老頭兒說的那些詩呀詞呀的,現(xiàn)在,她更關(guān)心的,是老伴和那個女人干什么,說什么。
她熟悉住院部的里里外外,從第一個孩子降生,到自己第一個孩子的孩子出世,她到這里來過多少次,自己也說不清。她不愿直接闖進去,一來怕碰上熟人,二來又怕站在門外被別人看到笑話。所以,她像個指揮員,不出聲地帶著女兒麗華,跨過了拱橋,繞過翠柏相擁的通道,貼著住院部大樓的外側(cè),悄悄前行,一直走到了大樓第八扇窗戶外的那棵樹下,那里正好有一個長椅,她就和女兒坐在長椅上,耳朵卻傾聽著病房里的每一點動靜。
樓側(cè)第八扇窗戶正是湖濱醫(yī)院住院部的內(nèi)科病房108室,此刻,周鐵漢正在病床前,望著床上那個瘦弱的女人,肝腸寸斷。這個女人,是他初戀的姑娘。1943年,那年他十八歲,已經(jīng)是縣大隊的老戰(zhàn)士了,也正是那一年,已經(jīng)長得水靈靈的她,整整伺候了他一個月,為他治好了腿上的傷。是她,怕他痛苦,用嘴從爛了的傷口中吮出了膿血;是她,為了他的腳,不顧姑娘的名聲,解開自己的衣襟,把他那雙腳揣在自己懷里;也是她,為了一種深沉的愛,整整獻出了自己的一生。如果不是那次山東之行,正好遇上了當年一起在縣大隊的老戰(zhàn)友,他至今仍不知道她的下落,更不知道她承受的巨大犧牲。
"淑芝,你覺得好點了嗎"
"我覺得好多了,鐵漢,真的,我做夢也沒有想到,能住這么好的醫(yī)院,多白的房,多軟的床,能在這兒住幾天,我就心滿意足了"
"淑芝,都是我對不起你,害得你一輩子沒有安生牪還,我在解放后去找過你,是想和你結(jié)婚的,只是……"
"咳,過去的事不說也罷,那不能怪你。你還記得不熌翹,我從山崖下把你背回來時,你渾身是傷是血,我把你背進了山洞,為你治好了傷,看你活了,好了,我當時覺得,往后我就能和你生活在一起了,可是,我命苦,多少年過去了,你就留給我那一個多月,可這一個多月,成了我總也難忘的一個多月,至今我總覺得就像是昨天,不過,我不悔,真的,就是下輩子還這樣,我也不悔犇憔褪遣煥湊椅,我也不悔,一輩子守在一塊兒是好,可我知道你活得很好,我就知足了,不是我不找你認你,我是怕認了你,給你和你家?guī)淼準隆?
"那時,都解放了,能有啥禍事"
"唉,我沒跟你說過我的經(jīng)歷,現(xiàn)在人快死了,說給你也沒啥了,我年輕時長得挺好,是不是熅鴕蛭這,我被鄰村大地主的兒子看中了,非要娶我,可那時,和我一個村的一個小伙子叫志和的,他長得像你一樣,我倆從小在一起,情投意合,我家窮,他總幫我接濟我,我倆私定了終身,沒想到,這地主崽子看上我后,派人帶了轎子就來娶我,我被塞上了花轎,走到半路,志和竟從山石背后竄出,掄扁擔就砍,那地主崽子嚇得趴在地上亂叫,志和沖上去,沖他拳打腳踢,一腳踢在了他的襠部,然后沖到轎邊,忙著為我解捆綁的繩子,不料,就在這時,地主家的狗腿子乘他不備,抄起扁擔打在志和頭上,志和當時就死在轎旁。后來,我就成了那地主家的媳婦,可我想著慘死的志和,一天也忍受不了,于是,尋找機會逃了出來,一直跑到了荒無人煙的大山里,住在那個山洞里,后來在那里遇上了你,再后來,你走了,卻給我留下了你的骨血……"
"什么熚業(yè)墓茄"
"對,你忘了熢諛巧蕉蠢,我倆分手前的那天晚上"
"忘不了,可是--"
"你不知道,我嫁給的那人,他被志和踢壞了那兒,我這一輩子,就和你一個男人……"
"不,不是別的意思,我是說,既然有孩子,你更應該找我,那樣,也許……"
"不是不想找,而是不敢找。我?guī)€孩子,大山里活不下去,心想,回我娘家去,可沒想到,那時,我們那兒被鬼子掃蕩,家里人都沒了,回到莊子日子不多,那個地主崽子聽到信兒后,又把我搶回了他家,為了孩子,我只好住下來,這一住,就到了解放,我就成了地主婆,那年,我們的孩子也有四五歲了,我想找你,可又怕這地主婆的身份和咱們倆這樣的婚姻給你帶來壞運氣,所以我不敢說更不敢找,1953年那年,我倒是去過你的老家,知道了你在這海山市,我?guī)е⒆釉?jīng)來過,那時,我不敢說是別的,只好說是你的表妹,去你工作的那兒去找你,沒想到,聽看門的老大爺說,你已經(jīng)搞上對象了,那天,正是去相對象了,我思來想去,真想讓你給我們母子一個清白,可是,又一想,你還好好活著,我再露面,只能給你帶來不好影響,所以,我就沒有進機關(guān),不過,正好那天晚上,你和你對象回來,我看到了你,也看到了你的對象,我挺高興,心滿意足地帶孩子走了。"
"那咱們的孩子呢"
"咳。不提也罷,提起來更傷心,解放后那地主崽子就死了,可是,他留給我和兒子的地主帽子卻壓了我們幾十年,我心痛孩子,卻又怕影響你,不敢和他說他的身世,更不敢說你在海山市,怕他去認你,給你和你的一家?guī)淼準?可憐的孩子,幾十年都不知他爹是誰,被劃成地主崽子,風風雨雨不知流過多少苦淚。如今,政策好了,他在村里過得挺好的,1974年30歲那年結(jié)的婚,生了兩個兒子,是雙胞胎,現(xiàn)在都二十多了,都考上了大學,在海山經(jīng)貿(mào)學院學習,我這次到海山來,就是想看看孫子,沒想到,一下車就犯了病,被人送往醫(yī)院,更沒想到,在醫(yī)院里又碰巧遇上了你,這也是老天作美,讓我最后再看你一次,我看你挺好,就心滿意足了。"
這時,坐在長椅上的李翠芝早已淚流滿面,她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的丈夫,竟還有那么一段經(jīng)歷,更沒有想到,那位當年的姑娘,為了自己的心上人,竟然做出了這么大的犧牲,卻沒有一丁點兒怨言和悔恨,相比之下,自己卻為這一丁點兒事竟然懷疑老伴,唉,人哪犓覺得渾身無力,忙讓女兒攙著自己,離開那圣潔的地方。
回到家中,李翠芝想了好多,思來想去,她覺得自己欠下鐵漢和王淑芝的太多太多,面對這樣的兩個人,自己似乎成了插足其間的第三者,她打定主意,決心找王淑芝說清,讓他們夫妻倆過上真正的夫妻生活,哪怕是一天、兩天、三天……也好。
選自《民間傳奇故事》1998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