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逝

徐淑萍

一蓑風(fēng)一笠雨我走向你

一蓑風(fēng)一笠雨，揚起塵和灰的馬路飄著落葉和落花，我便攜著沉甸甸的祝福踏向那風(fēng)雨之路。

不著傘走向你，雨洗得去滿身的困倦和塵土，我清新絕塵地立于你清澈的眼眸，我說，一切美的以及一切我所能做到的都給予你，便是我極大的福和幸。

雨淅淅瀝瀝，今夜必定更沉靜，風(fēng)此刻正用那纖巧的手指蘸著晶瑩的雨在玻璃窗上畫那流動的風(fēng)景，雨此刻正在風(fēng)的手心里舞蹈，我走向你，以風(fēng)的腳步，以雨的笑容，風(fēng)雨相伴是幾千年的真摯。

于人生之初走來是空落落的雙手，向人生之末走去，我應(yīng)滿足。因為今生我曾尋尋覓覓攜你的手，看日落日出，在風(fēng)中雨中雪中，在醒來的夢和睡著的夢里……

百合香

每次你都是百折無悔，歡欣而來。

“送你一枝百合，愿我今生的幸福予你，愿我來生的幸福予你。”你擎著一枝翠色的百合，在陽光中微笑。

“必有因，才得的果?！蔽矣们甑睦淠裂谶@萬年奔瀉之水。

你知我喜孤絕之美甚于繁花的雍容，也似你向往片刻的燦爛等得一生。

我捋著這枝花，滴溜溜轉(zhuǎn)了幾圈，吟笑不語，如果我的心為幽谷，那必有一枝不凋的百合，為遺世獨立的你散香。

翻然回首，你必感于我的頑劣。每次告別，你必親我的腮以示愛憐，再親我的額以求祝愿。我遞過唇去，你說你一直要等，等我懂得愛的那一天，以你的唇覆我的唇，以你的心換我的心，我粲然心動，若我完美，必賴你純潔精致的成全。

百合開了又落了，你找得到那枝身前身后的百合了嗎?它是否有香縈你，百年不散?

輾 轉(zhuǎn)

“一樣相思，兩地閑愁?！苯柚粡埍〖垼还芄P，露重的夜晚，微雨的清晨，娓娓傾訴。

箱底，壓著經(jīng)年秋天從原野擷回的野菊花瓣。溫和的黃，細(xì)碎的瓣，用素白的絲織手絹裹了，盈盈地散著淡而澈的香味。自制的信箋散在上頭，隔月經(jīng)年拿出寄予遠(yuǎn)方的你。豐盈流利的笑容，一抑再抑的淚水，一葉一瓣，你都感同身受。

你復(fù)信來“有些認(rèn)識需要時間，有些感情終生不悟!能于這千萬年中知遇你，能于這萬千人中知遇你，是多么珍貴奢侈的禮物啊!在這夜里，我想拆散自己，支一堆篝火溫暖你寒冷的孤寂和落寞。”信末寫著我留白或?qū)戝e的字，簡潔而心領(lǐng)神會。

每晚醒來都很甜很痛。一撣臉龐心臺竟?jié)M滿積聚著相思如霜。也許這一生的冷惟有這一生惟一的愛來溫暖?我噙著這愛，如噙著一顆痛的淚。

拂 塵

梅蘭竹菊已陳舊，五月的棗花簌簌地落滿了身后。

你搖動花樹，樹下的我承滿一身一生的繽紛。你斜倚樹干輕喟一聲“真美!”

我扼腕相向：“美的是你的想象，卻不是我的本身?！?/p>

你走過來輕抬起我的臉龐：“女孩子，可不許這么劍拔弩張，傷身的?！?/p>

一曲清流蜿蜒而下，落于你修長潔白的掌上。要說明白，我何嘗會不明白?要說清楚，我又何曾不迷糊?

第一場雪落了，沸沸揚揚。久年未遇的大雪了。我開始追逐生命里失落的琴音。從塤、笙、篳篥、古箏、嗩吶，我一一印證前生的自己。獨獨愛上哀怨流瀉的嗩吶，你斂眉而聽，令人心痛的憐惜悄然爬上你的額。

“太過凄厲了，折壽。”

我挑眉而笑：“活著，我必得那絕世的凄美，不惜短壽。”

我終于病倒了，不獨樂聲的凄絕，還源自對愛的不解。這愛讓我心痛如焚!

漫長的秋季，我躺在病床上吊著點滴，誰又知我內(nèi)心里被這愛的剝離融合，融合又剝離糾結(jié)得奄奄一息?十月的田園啊，稻谷飽裂著，瓜果飽裂著，而我躺在病床上束手無策。我必得決斷，得出結(jié)果來。我咳血而歌。

你來探我，感于我驚人的憔悴，遂請長假來相陪。你藏起嗩吶，我也知趣地不再尋找，要挾。你用輕婉低和的吉他為我描摹雨滴滴落的聲音，風(fēng)拂水面漣漪的笑容，以及月瀉夜晚行于花叢的背景……我掬起滿心的喜悅，會心而笑，你說到此方覺千金一笑猶為輕。

此生苦湯，母親每煲湯來，我必皺眉。你卻舉勺進(jìn)貢而來，我再乖張也架不住你殷殷而笑的盛情，每也喝卻小半，在母親已是天大的欣慰，而在你必趁我午睡之際釀一首詩出來酬勞我喝湯的委屈。

睜開眼來，你正伏在鋪滿藥罐瓶罐的床頭柜上，于巴掌大的地方疾書。我不言，甚至斂息看著你。你回首朝我一笑：“就好，請稍待?！?/p>

至今，我仍迷惑，是什么叫你于每一時刻感應(yīng)我生命中的每一絲顫動?你成了我抬腳必現(xiàn)的路，遇水而架的橋，成了我需要時的需要?

我疏于洗手，每于盆中蜻蜓點水即起，你含笑捺下我的雙手，沒于水中抹了又抹。你遞過毛巾，深望著我，我吐吐舌頭一臉的狡黠。這個長長的秋季，我同時成為圣潔的少女，純潔的幼童。

我躺著，裹如雪的被子，你坐著，捧一本珠璣般的詩集。從愛明內(nèi)斯庫，夸齊莫多，普呂多姆，艾興多爾夫一直到普希金，泰戈爾，你一首一首給我念著。

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女人，

眼睛明亮得像閃光的星星，

但是，不管她們多么美麗，

她們遠(yuǎn)不如你，遠(yuǎn)不如你

因為你不斷地

使得我的心靈的生活變得明朗，

你比任何星星都更美麗，

我的心愛，我的心愛!

對 弈

你我總?cè)绨素灾械暮诎?，無法交融，也無法分離。

試想，如你為我棄絕本色，揉白為黑，必為我憎；我若一味趨隨，以黑輾白，也必為你所厭。你我惺惺相惜，必有注定的不同；你我節(jié)制而守，也必有固然的相似。

我執(zhí)黑，你執(zhí)白，各自為城，你一路擺來，騰挪跳躍，儒雅而見空靈，但見我婉雅有度，款款更具風(fēng)姿，你頷首以目贊許：“為棋倒不似平生詰屈聱牙?！敝钡斤L(fēng)卷殘雪，你我衣袍斂然，一盤江山已定，茶亦在身旁汩汩作沸，你欣然舉杯，為我聞香。

斷 簫

你于城中攜簫贈我，紫竹綠穗。你說回來時，從荷池經(jīng)過，曾將它于池中沁了又沁。簫易水養(yǎng)，此簫更具水韻荷質(zhì)。

于是琵琶別抱，棄了嗩吶，我一心只管弄簫。你又囑，簫為氣養(yǎng)，莫要沒日沒夜地不知辛苦。我一轉(zhuǎn)臉，吹起春江花月夜，浮動的月色，涌起的花潮，越水而出。你寂然動容。美麗的愛啊，我多愿是今夜的天空簇?fù)砥鹉?，請原諒我呵，于極致處戛然噤聲。

五月的棗花兒落了，七月的菱角兒花開了，菱角花結(jié)了果，田野里的野菊就要開了……一路行來，我們身后的香呵，淡淡的，一直不斷。

拈 香

那日，我端坐蓮花峰一如蓮花，寂然不語。突然一人立于我不遠(yuǎn)處哈哈怪笑。我看一眼，僧非僧，道非道，純粹瘋瘋癲癲。頃然，他立于眼前斂容道：“好歹你我有緣，送你四字，知音知心，你可千萬分清。”一語中的，我急問：“知音如何?知心若何?”他竟一路狂笑而去，“莫問，莫問，日后你自明白?！边z我一團(tuán)水霧，猶疑是夢，只我手中，多一串念珠，證明才剛之實。

經(jīng)年之后，方知你曾與他深談一夜，喝卻了兩斤白酒。至于談話內(nèi)容，他未肯說，你也緘默。只于星星點點的夜里，他慨然問我：“是不是你得到了你所想要的?是不是別一個更能讓你幸福呢?你要是覺著了，千萬要對我說啊?”我走過去以口封他的口，淚流滿面。

隔日，我與他便去寺里為你拈香。平安香繚繞而上，佛若有知，必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