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磨一劍　鋒芒誰人知

顧建新

近日，徐慧芬郵來了她的第一本微型小說集《愛的閱讀》。雖然，這本書只收錄了44篇小說，不足10萬字，但我總感到沉甸甸的。徐慧芬從1992年在《小說界》發(fā)表處女作《童年》，到2003年出版第一部書，時隔10年，可稱得上是“十年磨一劍”。雖然，“十年磨—劍”的提法在當前的形勢下，有人認為已經(jīng)過時，甚至受到一些人的嘲笑，我卻不以為然。

徐慧芬不僅是個很有個性的作家，而且她的創(chuàng)作經(jīng)歷更值得研究。她寫了十多年的小說，公開發(fā)表不到100篇，但大部分作品都被轉(zhuǎn)載，收入文集的頗多，她在微型小說界不是一個重量級卻是有影響的人物。當前，微型小說界關于“以數(shù)量求質(zhì)量”，還是首先注重質(zhì)量的爭論不停。其實，這是兩條不同的創(chuàng)作道路，難以斷論孰是孰非。唐代李白、杜甫以作品數(shù)多質(zhì)高稱雄百代；而張若虛卻僅憑一曲《春江花月夜》千古傳名。需要探討的是，在當前的形勢下，我國微型小說創(chuàng)作的現(xiàn)狀如何?存在的主要問題是什么?只有把個案放在大背景中思考，我們的研究才能做到有的放矢。我認為，當前大陸的小說在數(shù)量上，可說是“史無前例”；每年出版的文集，難以勝數(shù)。但是，在質(zhì)量上，不容樂觀，不能過譽。我提出，近幾年，我們的小說雖然紅紅火火，但冷靜地思考與分析會發(fā)現(xiàn)，它實際處于“停滯期”。這表現(xiàn)在：（1）當年曾出現(xiàn)過一批轟動一時，人們長期傳誦的小說，但現(xiàn)在這類作品越來越少。（2）八十年代涌現(xiàn)的一批作家，能拿出新的優(yōu)秀作品的已經(jīng)不多，不少人缺乏再建輝煌的理念、開拓創(chuàng)新的勇氣和典范作品的實績。有的甚至僅靠過去的光環(huán)勉強度日。（3）一些中、青年作者勇氣可佳，但過于浮躁，急功近利，盲目追求數(shù)量，以創(chuàng)作量大自愉。這是由于受到我們當前文學創(chuàng)作的大氣候影響。日本著名微型小說作家星新一的愿望是一生寫1000篇小說，我們的作者30多歲就達到了。為此，要想出大手筆，就不很容易。在這種情形下，再來研究徐慧芬的創(chuàng)作，就有了現(xiàn)實的意義。她曾和我說過：她的小說多是寫后放一放，看一看，改—改，再發(fā)表。我也在一些文章中提出，寫作應有“停留期”、“打磨期”?，F(xiàn)在，我們大家都在呼喚“精品”，但如果不除去浮躁的心態(tài)，不解決把寫作當成單純的“造幣機”的弊端，不能像徐慧芬那樣極平靜地對待文學創(chuàng)作，極認真、極精心地雕琢作品，不僅不能出“精品”，我們的整體創(chuàng)作水平將要下降，并由此影響微型小說的聲譽，動搖這種文體在文學界的地位，這是不能不令人憂慮的。

我們再來討論徐慧芬小說的藝術特色。

首先，她以誠摯的愛來觀察這個世界。這點，明顯是受到了冰心創(chuàng)作的影響。在大量的微型小說刻意揭露社會風氣日益敗壞，貪污腐敗成風時（這種揭露也是必要的），徐慧芬的小說卻獨樹一幟，展示出當今社會的另一面———那是充滿著和煦春風、燦爛陽光的令人向往的別一種生活。當然，這既不是粉飾現(xiàn)實，也不是人造的虛幻的理想境界，而是真正地從實際生活出發(fā)，因此讓人感到真實、親切。她的小說中的人物，多是善良、充滿愛心的。《愛的閱讀》中的男子，在妻子的遺物中發(fā)現(xiàn)了保存了二十多年的另一個男子寫的情書，他不是勃然大怒，而是設身處地地體會出妻子對他深沉的愛；《母親節(jié)的禮物》中那個堅決支持母親再婚，又善于開玩笑，聰明、活潑的女兒的形象讓入久久難忘；《幸?！けА酚脤Ρ仁址ò岩粚γと朔驄D十多年相濡以沫的深情寫得如泣如訴；《美麗的謊言》寫老師為了安撫一個孩子的心而有意原諒他的撒謊；《那夜有風》寫英子為一個陌生的小孩買飯，小孩偷了她的錢包又送了回來，小說中的每一個人物都有一顆善良的心……無須再舉例了，因為作品中這樣的情景實在太多了!正如作家王周生所評論的：“《愛的閱讀》，篇篇是愛的書寫?！保ā督夥湃請蟆?003年10月24日）讀著她的小說，感到的是溫馨，感到生活是這樣地美好，感到的是我們的明天充滿了希望。文學一旦成為照亮人們心靈的燭光，充盈著鼓舞人們蓬勃向上的力量，它的偉力將是不可估量的!

其次，是她獨特的敘事方式。

徐慧芬的小說已形成了她自己的風格。這是極不容易的。中國大陸微型小說家已形成風格的不多，有劉國芳、孫方友、曹德權，謝志強等。徐慧芬小說在敘事上有兩個特點：

第一，平靜的敘述。

這又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其一：小說在整體構架上，如行云流水，娓娓而談。作者似乎在和你面對面地講述—個她所親歷或聽說的故事，她似乎無意于創(chuàng)作小說。因此，你感到一切都是那么地自然，而作者寫作也給人一種無拘無束之感。小說也決不刻意追求鋪墊、曲折、高潮……她的小說沒有大起大落，沒有恣意的渲染，沒有故弄玄虛，沒有故作驚人的結(jié)局，只有樸素。這是一種無寫作技巧的技巧——實在是一種更高明的寫作方式：渾然天成，無任何人工斧鑿的痕跡。她的小說在恬靜中透露出藝術美。一如桂花、米蘭，不像玫瑰、牡丹那樣明艷、爍目，卻在靜靜地發(fā)出沁人心脾的幽香。當然，我們也必須指出，她的有些小說寫得又過于隨意，如《梅先生》雖然很多細節(jié)也很生動，但整體上顯得比較散，篇幅因此也拉長了。相對來說，《母親節(jié)的禮物》在結(jié)構上更精巧一些。其二，她的小說決不使用情感強烈的詞句。即使如《編年史》，寫一個女人極悲慘的遭遇，作者也在表面上不動聲色地沉靜敘述。小說無慷慨激昂、雄壯悲歌式的張揚。作者把她強烈的情感，埋藏在字里行間和人物的命運之中，一如平靜的大海，在它的深處有洶涌的波瀾。這種小說，就不是膚淺的，而是深邃的，須細細品味，方解其中之意。

第二，反常規(guī)的情感表達。

徐慧芬的不少小說，人物的情感與思維方式有悖于常人常理，因此凸顯出作者在題材與情節(jié)的處理上與眾不同之處。例如：《愛的閱讀》中的男子，看到妻子遺物中保存別人的情書，他非怒卻喜，非恨卻愛。這個人物完全不同于一般人處事的模式，思維范疇大大超出了常人的空間，他的博大的胸懷、善解人意的性格，就格外鮮明突出。再如《小米》中的主人公小米，一輩子都在說謊，生前也因此經(jīng)常受到責罵。但她一直到死，還在騙家人。她實際是在用“說謊”這種人們不屑的方式，極特殊地表達自己對親人的愛。這種情景，在我們?nèi)粘Ｉ钪惺遣怀Ｒ姷摹！缎∶住愤@篇小說，在1998年發(fā)表時，曾寄給我提意見，當時我覺得很一般。而今重讀，受到很大震動。《阿洵》里的阿洵，在男朋友嫌她窮而裝病時，她卻一往情深地把她的全部錢都給了男友，并對男友還債、治病、辦婚禮做了精心的安排?？傊?，我們感到，徐慧芬小說中的人物，行為方式、處世原則是獨特的，情感世界是獨特的，性格特征是獨特的———由此形成了她創(chuàng)作的獨特之處。

如果說，徐慧芬能夠細膩地觀察生活，實際上，作為一個女性作家，都是共有的；她的不同于他人之處在于不追風、不趨時、不受外界的任何干擾，長久地保持平靜的心態(tài)，堅持用自己的慧眼去觀察社會，寫出自己深刻感悟的人和事，因此能經(jīng)常寫出一個新鮮的世界，揭開普通人心靈深處那不為人知的一面。

徐慧芬由于長期生活在中學，接觸社會較少，因此她的小說多寫親情與師生生活。這多少影響她題材的廣泛。如果她的生活經(jīng)歷再豐富一點，她的成就也許會更大一點。就目前狀況而言，她的小說要再提高一個層次，應在人性的深度開掘上下大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