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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街上的女房東

      2004-04-29 00:44:03
      西湖 2004年10期
      關鍵詞:花街婆婆

      剛到師范學院教書那會兒,學校里面房子緊張,兩個青年教師擠在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間里,安置好了床鋪和書桌之后,轉一下屁股都成問題。已經夠讓人氣喘的了,偏偏三天兩頭又擠進一個女孩,室友的女朋友。他剛上了一周的課,就和外文系的一個女教師談起了戀愛。他們的愛情見風就長,一個月不到就以老夫老妻相稱。女同事也不避諱,當著我的面就和男朋友膩膩歪歪。天氣也反常,都十月份了還壓不下火,我不得不到宿舍外邊透透氣。再回去時門已經拴上了,敲了兩下,里面說,到操場上再轉兩圈。我是個光棍,這兩圈常常轉得我很辛苦,所以開始考慮到外面租房子的事。

      系里一個熱心的同事就給我參謀,說她認識兩家房東,一個是西大街,一個在花街,都不錯,價錢也合適,可以考慮。我想都沒想就說,就花街吧。

      同事就笑了,說,沖名字吧。

      一點沒錯,就沖名字?;ń?,多好聽的名字,讓人想入非非,花街柳巷。我喜歡有想像力的地名。

      同事又說,年輕人,小心點,花街可是有不少身份不明的女人的。

      那最好,我說,找對地方了。

      當時只是瞎說說,沒當回事,我只想要一間不錯的房子,過幾天寬松平靜的日子。事情就這么定了,周末同事陪我去了一趟花街?;ń蛛x學校不遠,騎自行車十五分鐘就到,過水門橋,在運河南岸,從一條濕漉漉的石板路進去,拐一個彎就是。還是一條青石板路,被多年的腳步磨得泛起幽亮的青光。正是黃昏時分,半邊陽光落進巷子,明暗相間,陰影和光亮分別漫上兩邊古老的房子,覺得踩下去的每一腳都古色古香的。同事說,這條街是這座城市保留下來的為數(shù)不多的古董,你看,青磚,灰瓦,瘦削的門樓,沉靜的四方院子。的確如此,進去了就不能不喜歡這條巷子,房屋和院子臨街建筑,店鋪的門還是一塊塊木板拆拆合合排列而成的。走著走著就有點恍惚,像行進在陳舊的時光里。

      女房東在敲門聲響起之后打開了門,我看到了院子里的一株樹蔭繁盛的老槐樹。待租的是靠北邊的那間房子,碎石小路一直通到門前。一張光床,一張老式的梳頭桌子,一把荊條灰黑的藤椅。盡管房間有些空,但收拾得很干凈,從房東的打扮來看,她是個處處都要求清爽的老太太。

      這間屋子一直有人住,女房東說,前些天剛搬走。

      楚婆婆,同事的手勢像在向我再次介紹房東,你覺得怎么樣?

      沒問題,就這里了,我說,以后請楚婆婆多關照啦。

      家里就楚婆婆一個人,看樣子她也早就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每天早晚都要到運河邊上走走,有時候也會在廢棄的石碼頭邊上坐一會兒,安靜地搖著城市生活中早已不多見的蒲扇。我從學校上完課回來,常在石碼頭那里遇到她,然后一起往花街走。這段路上是我們交流時間比較集中的地方。她知道我是教書的,也多次說過,教書好啊,但好在哪里她沒說。楚婆婆說,先前的房客也是教書的,中學教師,人和我一樣厚道。我笑笑,推著自行車走在她身邊,花街上的鄰居見著她都遠遠地打招呼,她也向他們友好地搖著扇子。

      回到院子里,各自的生活就相對獨立了,我讀書寫作,楚婆婆聽聽收音機看看電視,我們相互很少打擾。至少我很少打擾她。偶爾的聊天也是在她給我送東西的時候,她是一個和善的老太太,抽空就會送一點水果之類的東西給我,有時候也會在晚上給我留一碗餃子或者其他什么稀罕的吃物。說我一個年輕人,不懂得學會照顧自己,總是熬夜到深更半夜會傷身體的。我覺得過意不去,讓她不要再給我送吃的了,每次她都答應著,但下次還是照樣用那個雕花的白瓷托盤端過來。我讓她坐,她也不坐,就站在我桌邊問上一兩句,都是關于學校的,比如學校有什么新鮮事,同事之間的關系還好嗎,現(xiàn)在的學生是不是很難管教。

      有天晚上楚婆婆又送了一塊西瓜過來,那時候西瓜在市面已經是個稀罕物了,我正口渴,抱起來呼嚕呼嚕就吃開了。悶著腦袋一口氣吃完了,看到楚婆婆還站在書桌邊上,出神地看著我,讓我很不好意思。

      我說,哈,楚婆婆,我吃相是不是很難看?

      難什么看?年輕人都這樣,我兒子吃西瓜也這樣。

      你兒子?我當時愣了一下,我從來沒見過她家里的其他人,也沒聽她提起過。同事也沒有向我透露過她的家庭情況。我一直以為她是孤寡老人。所以一直沒敢隨便打聽。他干什么?

      也是教書的,和你差不多大。楚婆婆說,剛說完她又說,你看我說這些干什么,不耽誤你看書了,拿起托盤和啃剩下的西瓜皮出了我的房間。

      有幾天我還在心里琢磨楚婆婆兒子的事,但過了也就忘了。我在花街住了差不多一個月了,下了課一般都往回跑,與原來做室友和鄰居的同事聯(lián)系就少了,見到了,他們就拉住我一起喝酒聊天。喝酒時他們就笑話我,說我去了一個好地方,對這座城市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花街是個暗娼云集的地方。他們的說法讓我吃驚,來來回回地出入花街,我還真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嫖和賣的跡象。我是個陌生人,說到底在花街只認識楚婆婆一個人,我沒把別人當回事,別人照樣也不把我當回事。花街在白天和其他任何一條巷子一樣吵鬧,到處彌漫著稍稍帶點南方色彩的生活氣息。尤其是黃昏時,所有的小賣鋪一例敞開,熱氣騰騰的小吃和點心擠滿了街頭和巷尾,下了班的花街人穿著隨意,在巷子里和運河邊悠閑地晃蕩。天黑下來,花街就收斂了熱鬧,早早地安靜下來。夜晚我坐在藤椅里,常常覺得這是城市中的一個小村莊,而我的房間又從花街的世界里獨立了出來。但是他們說,那是因為我是一個陌生人,如果有心,住久了就會發(fā)現(xiàn)那些嫖客是如何在夜晚出沒于花街的。他們說,你以為花街的名字就是人們瞎叫的嗎,它實際上就是一條歷史悠久的花柳巷。

      我做了一點了解,粗略地知道了花街的來歷。若干年前,陸上的交通還不像現(xiàn)在這么發(fā)達的時候,水門橋下的那條運河還是南北水運的重要通道,來往的船只摩肩接踵。那個今天廢棄的石碼頭是運河漫長的一段里規(guī)模可觀的碼頭,行人和船只在這里上下貨和歇腳,采買物資以備接下來枯燥的旅途之用。有了人就有了與人有關的一切職業(yè),比如娼妓。這里的生意好做。那些來歷不明的女人從各條船只上下來,在石碼頭附近的一條小街上租房子住下,關上門就能開張。當然,也有一些本地女人。解放前,花街已經成了約定俗成的名字,是心懷鬼胎的船夫和浪蕩的男人們神往的地方。到花街去,他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里都癢癢得難受。就這么叫下來了。解放后政府取締了這一行業(yè),妓女們要么收拾包裹走了,要么從良,花街的名字卻不得不留了下來。

      現(xiàn)在他們取笑我,意思很明顯,我住在了一條名副其實的花街上。他們說,晚上你出門轉一轉,數(shù)一數(shù)街上有多少小燈籠。

      晚上十點,花街的夜晚已經很有秋天的味道了。我把外套的拉鏈一直拉到頂,手插在口袋里,在閃爍著清涼的光芒的青石板上走著,有那么一會兒覺得自己走在了清朝末年,落腳也不免謹慎起來。一個個相向的小院安靜地低伏,整條街上聲息全無,偶爾某個角落會響起一兩聲清醒的開門聲。我看到了燈籠,很小的紅燈籠,黯淡的一個小球,掛在某個小院的門樓底下。那就是標志,據(jù)說是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來了客人就取下燈籠。但在白天我從沒見到過。我在青石路上走了兩個來回,第一遍看到四個,第二遍看到三個。回來時遇到一個小個子的男人,走路時兩條腿矛盾重重,相互使絆子。他和我一樣,衣服一直扣到下巴,手插在口袋里,低著頭,我沒看清他的臉。

      回到家看到楚婆婆站在她房間門前,燈光從身后一直鋪到她面前,方塊形的亮光中間是一條瘦影子。出去走走?她說。

      有點涼。我答非所問,夸張地搓著手。

      晚上少出門,年輕人別太好奇。楚婆婆說,裹緊了身上的衣服。

      是,我說,剛才有點頭疼,現(xiàn)在好多了。說完我轉身就進了自己的房間,過一會兒,楚婆婆的房門也關上了。

      如果我的感覺沒錯,從那天晚上開始,楚婆婆上床的時間比過去推遲了不少。剛搬來時,她和我說,一個人的日子簡單是簡單,總還是要好好過的。她的生活很有規(guī)律,晚上九點上床,十點睡著,早上四點半準時醒來?,F(xiàn)在常常十點左右還要敲我的門,送一瓶開水什么的。我記得第二天傍晚,我從學?;貋?,在運河邊上遇到了她,她問起我女朋友的事。我說還不知道在哪兒吶,光棍一條。她說這樣也好,可以專心工作,想談朋友了就認真談,不能瞎來。我知道她的意思。

      我知道楚婆婆的兒子是鐘阿繁是在元旦那天。元旦時學校里幾個領導到外地出差,子彈頭小車在高速公路上撞到了欄桿上,司機當場死亡,三個領導一個昏迷兩個骨折,身上都流滿了血。因為出事地點靠近本市,當天電臺新聞里就報道了這起事故。我和朋友一塊兒慶祝元旦,晚上回來進了門就看見楚婆婆坐在門前。楚婆婆見到我立刻站起來,因為起來太急差點摔倒在石子小路上。

      他們怎么樣了?楚婆婆抓著我的胳膊問。

      嚇了我一跳。什么怎么樣了?婆婆你說什么怎么樣了?

      車禍。我聽廣播了,你們學校出車禍了,有阿繁嗎?

      阿繁?哪個阿繁?車上的都是學校領導。

      楚婆婆心力衰竭似的閉上眼。嚇死我了,她說,還抓著我的胳膊,眼淚流了出來。

      我把她扶進房間,在椅子上坐好,才問她阿繁是誰。

      楚婆婆遲疑一下才說,我兒子,鐘阿繁,你們學校的。

      你是說圖書館里的鐘阿繁?

      是阿繁,我知道他經常出差。嚇死我了,真把我嚇壞了。

      楚婆婆的兒子竟是鐘阿繁。我認識他,打過好多次交道,請他幫忙帶幾本圖書館沒有的書。他負責圖書采購,經常天南海北地出差到處跑。楚婆婆擔心的就是這個。我奇怪的是,我從來沒聽過他們娘兒倆提起過對方。楚婆婆沒說過,鐘阿繁也沒說過。鐘阿繁知道我在這里租了房子,我甚至告訴過他我的房東是楚婆婆,我不記得當時他有過什么表示。而且,我來花街兩個多月了,在花街連鐘阿繁的影子都沒看見過。所以我的第一反應是,母子倆是不是鬧別扭了。

      阿繁怎么不回來看看您?

      他忙。楚婆婆擦掉眼淚,說,阿繁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他總是出差,抽不出空回家。

      回家的時間總還是有的,周末他不加班。

      回來也沒什么事,我這兒什么都挺好的。楚婆婆說,阿繁還有自己的事。噢,今天是元旦,我多燒了一點菜,還留在廚房,晚上餓了你自己去拿。我有點累,想睡了。

      周二我有課,下了課就去了圖書館,采編室里的老師說,鐘阿繁去市里的圖書大廈了,下班前未必能回來。周三下了課我又去,總算把他堵在了辦公室里。阿繁嘴上叼著煙,正埋頭在一堆賬目里。見到我招呼一聲,說,你要的那本書我和出版社聯(lián)系過了,還有,下次出差順便給你帶回來。站著干嗎?坐呀,這兩天忙死我了,凌晨三點才睡,這大概是第十支煙,一離嘴就瞌睡。他的兩眼紅紅的,在煙霧里半瞇著。

      過兩天還忙?我問他。

      下午就差不多了,弄完了過幾天松快日子。還要什么書?留個條子。

      我把椅子向他面前移了移,有時間回家看看嗎?

      阿繁眼立刻睜大了,站起來拉住我的胳膊,低聲說,出去說。

      辦公室里的其他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抬起頭的又低下去。

      我媽讓你找我的?阿繁站在遠離辦公室門的走道里問我。

      不是,我就是覺得你好長時間沒回家看看了,你媽挺擔心你的。

      有什么可擔心的?阿繁扔掉煙頭,用腳來回碾著,我都這么大人了。

      那你也得回家看看。

      只要我媽同意搬走,我就回去。回去給她看個夠。

      搬家?往哪兒搬?

      沒什么,這事你就別問了。阿繁從口袋里摸出煙盒,甩了半天也沒甩出一根,他把空煙盒揉成一團,剛要扔到地上,想了想又塞進口袋里。這時候一個同事在辦公室叫他接電話。他說,我先回去了。轉身就走了。

      抽空回去一趟吧。我說。

      再說吧。阿繁已經進了辦公室。

      我想能給楚婆婆一個驚喜,可是阿繁遲遲不來花街。一周之后我又去了圖書館,辦公室里就他一個人,坐在辦公桌前轉著手里的圓珠筆。書還沒到,他垂著眼皮說,晚上出差,九點的車。

      我聽出了他的意思,不希望我多事。于是我也搪塞了一下,不急,我就是順便過來看看。然后寒暄幾句就離開了。我搞不明白阿繁為什么一再強調讓楚婆婆搬家,花街的小院是個不錯的地方,空間大,而且安靜,在樓上生活久的人做夢都想有個這樣的院子,阿繁竟然想讓他媽搬走。我終于忍不住問了楚婆婆。

      阿繁覺得這地方不好,花街么。

      楚婆婆故意把花街兩個字咬得重一點,我便明白了。但我還是覺得阿繁有點莫名其妙,住花街怎么了?這條街上的居民多的是,又不單是楚婆婆一個人,再說了,哪個地方也免不了出幾個暗娼和嫖客,到底有多少真正干凈的地方呢。

      阿繁有潔癖吧?我說,他實在干凈得過了頭。

      沒什么,年輕人嘛,名譽什么的看得重一些。我不怪阿繁。

      那婆婆您是否想過要換一個地方生活?

      想過,可是人老了,搬不動了。楚婆婆把一個玉石小菩薩雕像放在手里轉來轉去,也舍不得走,四十五年了,我十七歲來到花街,四十五年沒挪過窩,一輩子都留這兒了,還往哪兒走。

      這倒也是,老年人都安土重遷。我說,我再勸勸阿繁,他應該理解婆婆的心情。婆婆十七歲來到這里,我說呢,第一次聽婆婆說話覺得口音和這里不一樣。

      哦,是嗎?我沒在意這事。楚婆婆把小菩薩放下,你跟阿繁說,我這里挺好的,讓他不用掛念。還有,我給阿繁織了件毛衣,你抽空幫我?guī)Ыo他,阿繁從小就喜歡我給他織的毛衣。她從床頭拿出一件疊好了的咖啡色毛衣遞給我,打了個哈欠對我說,天冷了,早點回去歇著,你明天不是一大早還有課么。

      最終我也沒能說服阿繁來一趟花街。開始他堅持說,只要楚婆婆不同意搬出花街他就不回去,后來連這個理由也不說了,只是找借口推,一會兒說沒空,一會兒說要出差,一會兒又說有人給他介紹了一個女朋友,他要去相親??傊沁b遙無期地推下去。

      我和介紹我到花街的同事聊起這件事,表示對阿繁的極大不解。同事笑了笑,說,誰都無法真正走入另一個人的內心,誰能真正知道對方在想什么?大概誰都有自己的理由,誰知道那是什么呢。沒辦法的事。同事勸我還是不要過多地介入別人的家庭事務,我只是一個房客,一個寄居者,如此而已。同事的勸告讓我心灰意懶,我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是杞人憂天,正如她所說,這些年他們不是也過得很不錯嗎。接下來是春節(jié),我回家痛痛快快地過了個年,重新回到花街已經是第二年的大年十三了。

      走之前我告訴楚婆婆,大概過了初十我就回來。但我回到了花街,卻在大門上看到了一張粘得很牢、字跡陳舊的紙條,上面寫著:楚婆婆在醫(yī)院里,有事請找隔壁林家。我到院子和廚房里看了看,冷冷清清的,好多天沒人氣的樣子。

      林家是個裁縫店,生意已經不像過去那樣紅火,因為大家都到市場上買成品的服裝,只有那些信不過批量生產的老人才會經常自己買來布匹,請裁縫店里的林婆婆做。盡管如此,林家的裁縫店依然繼續(xù)開下去,像楚婆婆說的,老林家也丟不下花街和干了一輩子的行當。我收拾了一下就敲開了裁縫店的門,出來的是林婆婆。她戴著老花鏡問我,你是阿繁家的房客吧?

      我說是,林婆婆您好。在花街住了這么久,我還從來沒和她打過招呼。婆婆您知道楚婆婆在哪家醫(yī)院?得的是什么???

      你看到那張字條了?阿繁他媽在醫(yī)院里讓我寫的,擔心你來了找不到她人。她也不是什么大問題,就是頭暈。老毛病,這兩年加重了,突然暈倒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醫(yī)生讓她一定住院,醫(yī)生說挺嚴重的,我也不明白。對了,阿繁呢,你不是阿繁同事嗎,怎么不讓阿繁到醫(yī)院看看他媽?他媽春節(jié)都是在醫(yī)院里過的,二院,第二人民醫(yī)院,阿繁還沒去過哪。

      我沒去找阿繁,而是直接去了醫(yī)院。我在病房里找到楚婆婆時,空蕩蕩的病房里就她一個人,正扶著一張張病床慢慢走動。我站在門前叫了一聲楚婆婆。

      她轉過身,一臉的倦容,感覺五官之間的距離都變大了。她說,你怎么找到這里來了?我還在心思算計呢,這兩天你該回來了。

      我把帶來的禮物放在另一張病床上,上前要扶著她,她推辭了。你看,她說,我走了半個鐘頭了頭也沒暈,我正打算跟醫(yī)生說說,讓我明天出院算了,我真是呆夠了。她又走回來,這次連別人的病床也不扶了,謹慎地回到了自己的病床上。我在她病床前坐下來。

      婆婆,阿繁呢?我問她。

      阿繁有事。我自己能照顧好自己,不想讓他跑來跑去的。

      春節(jié)阿繁來了沒有?

      他不知道我住院。楚婆婆看樣子要流眼淚,忍一忍又沒流下來。老毛病了,過去每年都會犯幾次,沒想到這次這么嚴重,除夕晚上暈倒的,暈倒了就人事不知了。

      我對阿繁又上了火,顯然是太過分了。我說,阿繁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就這兩年。楚婆婆躺下來,閉上眼睛,阿繁是個孝順的孩子,就這兩年,有些過去的事他知道了,就在心里裝著。阿繁是個要面子的孩子,不能怨他。

      就是天大的事你們還是母子嘛,過年了,生病了,總得來看望一下的。

      算了,別難為阿繁了,我也不是他親媽。楚婆婆的眼淚終于流了下來。

      對不起,婆婆,我不該說這些。

      沒事,我早應該把真相告訴阿繁,這樣他心里也會好受些。我不能生孩子,到了三十五歲才和他爸抱養(yǎng)了他。我們擔心阿繁會有想法,就沒告訴他,這些年他一直以為他是我們的親生兒子。

      現(xiàn)在還不知道?

      不知道。下次他過來了,我會如實地告訴他,阿繁已經是大人了。

      既然阿繁不明白這件事,那還有什么事讓他不肯來花街?

      都是些過去的事。楚婆婆嘆息了一聲就不再說了,臉側向里面。我也不便再問,開始給她剝橘子。橘子剛剝完,查房的醫(yī)生帶著兩個小護士進來了。見到我,戴眼鏡的小護士很不高興,不冷不熱地說,你可終于來了,我還以為連親媽都不要了呢。

      我愣了一下,她是把我當成阿繁了,于是站起來賠了個笑臉,不好意思,這段時間工作太忙,讓你們費心了,真是太感謝了。

      楚婆婆只是笑了笑,欠起身子說,他太忙,這不是來了嗎。

      小護士對我伸了下舌頭,你應該好好伺候好楚婆婆,她天天替你說好話。

      醫(yī)生問了楚婆婆這兩天的情況,又仔細地檢查了一遍,說,差不多了,再修養(yǎng)幾天就可以出院了。

      楚婆婆說,醫(yī)生,我明天就想出院。

      醫(yī)生不同意,說她的病情還沒有徹底改善,很容易復發(fā),應該留在醫(yī)院里接受觀察治療。但是楚婆婆堅持要出院,她說現(xiàn)在感覺好多了,和正常時候沒什么大區(qū)別,回家也一樣調養(yǎng)。再說,后天就是元宵節(jié)了,過不上個大年總得好好過個小年吧。

      那個小護士也為楚婆婆說情,看來她深解楚婆婆在醫(yī)院里的寂寞之苦。醫(yī)生想了想,說他再考慮一下,如果明天檢查時情況還不錯,可以考慮提前出院。第二天楚婆婆通過了檢查,我把她接出了醫(yī)院。臨走時醫(yī)生一再叮囑我,讓我千萬不能讓我媽操勞,更不能受到強烈刺激,否則很可能功虧一簣。我和楚婆婆一個勁兒地點頭。出了醫(yī)院的大門,楚婆婆松了一口氣,說,終于出來了?;厝ニ鲆淮箦佋⒎睆男【蛺鄢运龅脑?。

      把楚婆婆接回家,安頓好了我就騎著自行車出了花街。那會兒已經是午飯時分了,到了學校我看了一下手表,12點50。教工宿舍區(qū)路上的行人很少,所以朱婷婷走在28棟樓前就特別顯眼。她是我班上一個女生的表姐,在學校斜對面的工商銀行上班,因為她曾經陪著我的學生來我宿舍找我,想讓我那個學生走讀,和她住在一起,所以我們就認識了。后來我經常到銀行里取工資,就更熟悉了。我把自行車停在28棟樓前,她也到了樓梯口。

      你怎么到這邊了?我問她,銀行搬家了?

      送飯,喏,她把手里的保溫飯盒向上提了提,給病人送吃的。

      改行搞護理了?我鎖上自行車,給誰送的?

      你認識,鐘阿繁。

      阿繁?你們是?我把兩個食指往一塊兒碰了碰,這個關系?

      人家介紹的,剛談了兩個月。朱婷婷是個開朗的姑娘,說起話來輕易不愿閉上嘴的那種,應該好好反省一下,沒有及時把情況向徐老師匯報。

      我擺擺手說,免了吧,阿繁怎么了?

      左腿小腿骨折,騎摩托車摔的快一個月了。你不是搬出去了嗎,回來視察工作?

      不敢,到這邊找個朋友,順便看看阿繁。

      不信,你有這個好心?

      不信?現(xiàn)在我就跟你上去。

      阿繁吊著左腿斜臥在電腦椅里,正在漫不經心地打游戲。聽到門響臉都沒轉,煩躁地說,怎么現(xiàn)在才來,我都快餓暈了。我叫了他一聲他才轉過臉,說我說呢,是不是午飯半路給你劫下來吃了?你又看中什么書了?

      我瞅了一下他的電腦,小孩才玩的俄羅斯方塊。你在智力啟蒙?我碰了碰捆著夾板的傷腿,我到學校有點事,順便看看你,現(xiàn)在好點了?

      能有多大事?別聽婷婷虛乎,再兩個禮拜就該能下地了。

      美的你。朱婷婷把午飯端到電腦旁邊的折疊桌上,兩個禮拜能把夾板拿掉就不錯了,你忍著點吧。

      我和他們倆瞎聊了一會兒,原來想說的話現(xiàn)在全回避了。阿繁吃過飯,朱婷婷把碗筷和飯盒洗了,收拾完了她說得回去了,馬上要上班了,讓我陪阿繁說說話。我說下次再說吧,我也得回去了。和阿繁道過別,我和朱婷婷一塊兒下了樓。下樓時我說,這下你可有的煩了,一天三頓往這送。

      有什么辦法呢,朱婷婷說,這段時間我也忙,本來我讓阿繁叫他媽過來的,這樣方便點,阿繁說他媽住得離學校太遠,不想驚動她老人家,那他就只好湊合著吃我做的飯了。

      那倒是,他媽住的地方離學校的確很遠。我隨口說,然后我和朱婷婷在樓下就分手了。

      回到花街,楚婆婆問我到哪兒去了,是不是去找阿繁了。我說是,阿繁騎摩托車左腿摔成骨折了。楚婆婆一聽就緊張起來,正做著元宵的手都哆嗦了,米粉星星點點地從指縫里灑下來。是不是很嚴重?她問我,醫(yī)生怎么說?

      沒什么大事,我安慰她,我看過了,大概再大半個月就能正常走路了。

      你看這孩子,就是不小心。楚婆婆抱著糯米面團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她竟然沒感到一點不適。你說,阿繁會不會留下后遺癥?這傷著條腿,吃個飯都不方便。

      婆婆您不要擔心,醫(yī)生說了骨頭長好了就跟沒骨折前一個樣。阿繁還談了個女朋友,人長得很漂亮,也心疼阿繁,一天三頓給他送吃的,吃得比過去胖多了。他讓我告訴您,別太惦記,腿好了他就回來看您。

      楚婆婆這才安下心來,嘴里還嘀咕著說,這孩子,這孩子。然后一個接一個地搓元宵,我在一邊替她擺開來,擺滿了整整一張桌面。搓好了元宵楚婆婆說,明天你有空沒有?我想讓你陪我去看看阿繁,順便給阿繁做一頓元宵吃,阿繁就愛吃元宵。

      我勸她不要去,一來她身體承受不了,二來去了阿繁十有八九不會高興。但是我只能用前一個理由勸她。楚婆婆不答應,一定要去,她說大年娘兒倆沒能在一起過,小年總該呆在一塊兒吃頓團圓飯,阿繁又有了女朋友,心里實在忍不住想看,她想看看未來的兒媳婦長的什么模樣。更要緊的是阿繁腿傷了,她要親眼看著沒事了才放心。我勸不了她,母親想和兒子吃頓團圓飯無論如何也不算過分,我還怎么勸?

      第二天上午,我?guī)е牌湃チ艘惶酸t(yī)院,醫(yī)生說病情又有好轉,但必須維持好目前這種良好的狀態(tài)。從醫(yī)院回來,楚婆婆把元宵用塑料袋裝好,又帶了一點阿繁平時比較喜歡吃的東西,我陪她打車來到學校。到了樓下楚婆婆遲遲不上去,她只是說,等一等,等一等,讓她緩一緩勁。我扶著她在樓下的石凳子上坐下,天很冷,楚婆婆額頭上卻出現(xiàn)了汗跡。坐了大約五分鐘,楚婆婆站起來,說,我們上去吧。

      阿繁對我們的到來十分意外,吊著腿半天才說,大冷的天你跑這來干什么?

      過節(jié)嘛,我把楚婆婆扶進屋,送元宵給你吃,婆婆特地給你做的。

      做什么元宵?媽你有勁兒沒處使了是不是?阿繁一轉身把電腦椅滑到電腦前,不耐煩地把鍵盤敲得砰砰響?,F(xiàn)在哪個超市里買不到元宵?還花那力氣去做。

      自己做的不是更實在點嗎,我都用你愛吃的餡包的。楚婆婆口氣很輕,看來她來之前就已經決定不和兒子吵架。腿怎么樣了?醫(yī)生說沒事吧?

      斷了還能怎樣?阿繁說了這句就不再說話了,劈劈啪啪地玩起了電腦。我想大概我在這里他們交流起來不方便,于是找了個借口就出去了。

      我到原來的宿舍遛了一圈,室友正和女朋友熱火朝天地商量如何過好他們戀愛以來的第一個元宵節(jié),其實也就是爭論到哪個館子去吃一頓美味可口的元宵。我把自己所知道的像樣一點的飯店都告訴了他們,也尖著腦袋陪著他們一起挑選。商定好了他們也要出門了,我也只得離開。他們讓我一塊兒去,我謝絕了,因為我已經答應楚婆婆陪他們母子一起過小年了,楚婆婆擔心飯桌上會尷尬。

      回到阿繁宿舍已經中午12點了。阿繁一個人在打游戲,我問他楚婆婆在哪,他對著廚房努努嘴,說,非要煮什么元宵。我看了看廚房,門關著,毛玻璃上晃動著一個模糊的人影子。我坐在沙發(fā)前抓起一本書隨便地翻著,剛看了兩頁紙,朱婷婷拎著保溫飯盒進來了。見到我就說,你怎么又來了?我可沒帶你的午飯。

      我說,什么好吃的,我看看總可以吧?

      還是老樣子,我快忙死了,哪有工夫做那些花里胡哨的飯菜。

      今天可是元宵節(jié),小姐。

      元宵節(jié)?朱婷婷拍了一下腦門,我把這事都給忙忘了。咦,怎么有燒飯的香味?

      阿繁盯著電腦屏幕說,我媽在做飯。

      你媽?朱婷婷把飯盒放在電腦旁邊,阿姨來了?什么時候來的?你怎么不提前告訴我?她下意識地梳理自己的頭發(fā),把有些陳舊的羽絨服撣來撣去。阿繁你怎么不早一點告訴我?我這個樣子怎么見阿姨?

      你煩不煩?

      第一次見阿姨嘛,當然不能隨隨便便了。朱婷婷說,徐老師,你看我這樣還行嗎?

      我笑笑說沒問題,掏出煙盒想抽一枝煙。阿繁卻啪地摔了一下鼠標,你有完沒完?

      你發(fā)什么火,人家是第一次,當然緊張了。朱婷婷還是不放心,又拎著寬大的羽絨服下擺走到電腦前,阿繁,你覺得這樣見阿姨可不可以?

      可以!有什么好見的?阿繁說,緊接著他又嘀咕了一句。他說什么我沒聽清,我正打開打火機想把煙點上,然后聽到朱婷婷驚奇的大嗓門,什么?妓女?你說什么妓女?

      當時我和阿繁都愣住了,半天沒回過神來?;剡^神來我們都低下了頭,我隱隱猜測和擔心的事終于發(fā)生了。阿繁的聲音和剛才完全不同了,阿繁說,婷婷你瞎說什么,媽在廚房給我們煮元宵哪,你進去給媽做個幫手。快去。

      朱婷婷僵硬地點著頭,嘴里嗯嗯地答應著,兩只手古怪地在羽絨服上擦來擦去。

      去呀,婷婷。

      我去。朱婷婷看看我,向廚房走去,她推開門就尖聲叫了起來。我立馬跳起來跑過去,阿繁也用右腳蹬地,把電腦椅滑到廚房門前。我們看到楚婆婆靜靜地癱倒在地上,電飯煲的蓋子敞開著,濃郁的元宵香味跟隨蒸汽源源不絕地飄散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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