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

（俄國）屠格涅夫

初戀是難忘的。隨著時間的流逝，人們對初戀的忘記也許會淡漠，但終將不會忘記。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至今還記得他那美妙卻又充滿憂傷的初戀。

那是1833年夏天，弗拉基米爾才剛剛16歲。他的父母在莫斯科著名的知樂公園對面租了一棟別墅。弗拉基米爾與父母一起來到這里消夏。這里的美麗景色把小伙子迷住了。他感到全身的血都在沸騰，內(nèi)心似乎在期待著什么。

一天傍晚，弗拉基米爾背著獵槍在公園里散步。在一片綠色的草地上，他看到了一位美麗的姑娘。她身上穿著帶有條紋的玫瑰色的裙子，頭上戴著白色的頭巾。她正與四個小伙子在一起玩耍，她咯咯地大聲笑著，是那么的甜。弗拉基米爾一下子被她窈窕的腰身、蓬松的金發(fā)、聰穎的眼睛和嬌嫩的面頰迷住了。在他心里產(chǎn)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這個姑娘叫季娜伊達，就住在弗拉基米爾家的旁邊。她今年21歲了，長得異常美麗動人，追求她的小伙子真不少。有的給她送一只小貓。有的給她送一束鮮花。季娜伊達雖然不愛他們，卻很需要他們，也時常與他們賣弄風(fēng)情。

季娜伊達的出現(xiàn)，掀起了弗拉基米爾的春情。對于這種初次愛一個異性的感覺，弗拉基米爾既快樂又十分慌亂。恰好有一天，弗拉基米爾的母親收到了這位姑娘的母親的來信。母親便讓弗拉基米爾前去送個口信。弗拉基米爾穿上了新的衣服，惶惑不安地來到了季娜伊達的家。在那里，他又看到了那位美麗的少女。季娜伊達很大方地請弗拉基米爾到自己的房間里來幫她纏毛線。望著季娜伊達美麗的面龐，弗拉基米爾好像是在夢幻之中，覺得渾身上下充滿了極度的幸福感：“我跟她相識了，天哪！多幸福！”弗拉基米爾恨不得一生一世都留在這里。

從此以后，弗拉基米爾常常到季娜伊達家來玩。他希望能與季娜伊達一個人在一起，卻總不能如愿。幾乎每天晚上都有三、四個小伙子來找季娜伊達。弗拉基米爾看到那些比自己年齡大的男人們很會討季娜伊達的歡心，而自己卻笨頭笨腦，心中很嫉妒?？杉灸纫吝_卻說：“我才不會愛那種只配讓我低頭俯視的人呢！我需要的是一個能征服我的人。”

弗拉基米爾的父親是一個四十開外的美男子。當(dāng)初他完全是出于財產(chǎn)的考慮，才娶了比他大十歲的女人----弗拉基米爾的母親。這天，弗拉基米爾把在季娜伊達家的所見所聞都講給父親聽。父親坐在長凳上，若有所思地聽著，還不時地笑笑。就在這一天，弗拉基米爾看到父親到季娜伊達家里去了。

也正是從那一天起，弗拉基米爾發(fā)現(xiàn)，季娜伊達變了，變得憂郁而沉悶起來。有一次，弗拉基米爾還看到季娜伊達躲在房間里偷偷地哭泣。她對弗拉基米爾說：“我真想遠走高飛，我無法忍受這些，無法應(yīng)付，我將來的命運會怎么樣呢！”深深地愛著季娜伊達的弗拉基米爾被她的眼淚弄得很茫然。

弗拉基米爾陷入了極度的感傷之中。一天傍晚，弗拉基米爾正坐在墻頭上聆聽教堂的鐘聲，季娜伊達來到他的跟前說：“你總是說，你愛我，如果你真的愛我的話，那您就跳下來?！痹捯魶]落，弗拉基米爾便從兩米高的墻頭上跳了下來，一時失去了知覺。醒來時，弗拉基米爾感到季娜伊達在輕輕地撫摸自己的頭。她那柔軟的朱唇在吻他的面龐和雙唇。弗拉基米爾被這突如其來的幸福感包圍著。這種幸福感在他今后的一生中再也未曾有過。然而，第二天，當(dāng)弗拉基米爾惴惴不安地去見季娜伊達的時候，她卻顯得若無其事，甚至有些冷淡。

弗拉基米爾被季娜伊達弄得一腔愁緒。一天早晨，他起得很早，想用散步排遣他的憂愁。當(dāng)來到一條小路的時候，他看到父親和季娜伊達兩個人騎著一匹馬，樣子十分親熱。這使弗拉基米爾萬分吃驚。弗拉基米爾不能理解，像季娜伊達這樣一位少女，又是公爵小姐，既然知道父親有家室。卻為什么要這樣呢！難道這就是愛情？

為了確信自己的分析，弗拉基米爾在一天深夜悄悄地躲在花園里。不一會兒，傳來了腳步聲。弗拉基米爾在暗處看得十分清楚，這人正是他的父親。他朝季娜伊達家走去。弗拉基米爾覺得身上的什么東西在離他而去。

不久，母親與父親也發(fā)生了激烈地爭吵，原因就是父親與季娜伊達的關(guān)系。很久，弗拉基米爾一家人收拾東西回到了城里。在臨行前，弗拉基米爾去向季娜伊達辭行，他在心里說：“我再也見不到她了！”

真是奇怪，自從弗拉基米爾知道了父親與季娜伊達的關(guān)系之后，不但沒有厭惡父親，卻仿佛更尊敬他了。父親回到城里之后，依舊是天天騎馬外出，而且總是興致很高。一天，弗拉基米爾要求與父親一起去騎馬，父親同意了。父子倆各騎一匹馬，快速地奔跑起來。在一條小巷口，父親停了下來，把馬韁繩交給兒子，便一個人朝小巷深處走去。父親去了很久也沒有回來，弗拉基米爾等不得便也朝小巷的深處走去。在一座小木板房里，弗拉基米爾看到父親正在和一個女人說話。弗拉基米爾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女人就是季娜伊達，依舊是那么的美麗動人。父親和她似乎在爭論著什么。父親突然拿起馬鞭朝季娜伊達半裸的胳臂抽去，可季娜伊達卻只是默不作聲地看著父親，然后把胳臂慢慢地舉到唇邊，吻了吻紅色的鞭傷。季娜伊達此時完全嶄新的形象，深深地留在了弗拉基米爾的心中，一生都沒有忘記。

在回家的路上，弗拉基米爾第一次發(fā)現(xiàn)，父親那張嚴肅的臉上竟會流露出那樣溫柔而惱怒的神情，弗拉基米爾在心里說：“這就是愛情?！?/p>

一年以后，父親由于中風(fēng)死去了。當(dāng)時，弗拉基米爾正在大學(xué)里學(xué)習(xí)。聽人說，父親在去世前曾經(jīng)收到過一封從莫斯科寄來的信。他極為激動。還聽人說，他收到信后去找過母親，想要什么東西，竟然哭了。弗拉基米爾的父親在臨終前用法文給他寫了一封信，但只開了一個頭：“我的孩子，你要當(dāng)心女人的愛，當(dāng)心這種幸福，這種毒藥……”

時間又過去了四年。有一天，弗拉基米爾在劇院里遇到了當(dāng)初在別墅里與他一起追求過季娜伊達的年輕人，他說季娜伊達已經(jīng)結(jié)婚，此時正住在城里，并把季娜伊達的地址告訴了他。弗拉基米爾的心中掀起陣陣波瀾，他決定第二天就去拜訪他往日的戀人，但卻因各類事情推遲了兩個星期。兩個星期之后，當(dāng)弗拉基米爾拿著地址，找到季娜伊達的房門的時候，卻傳來了她四天前因分娩而死亡的消息。弗拉基米爾心如刀絞。往事一下子全都浮現(xiàn)在他的眼前。想不到這個年輕熱情，光彩照人的生命竟會跟隨父親這么快地走了。弗拉基米爾感慨人生的短暫和變幻莫測。在心底里為季娜伊達，為父親，也為自己而祈禱。

文/葉久恒摘自《一分鐘愛情世界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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