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夕夕
Ⅰ
第一次見到嵇宇是在文學(xué)社。
那是一個溫暖的午后,天空的藍夾著一絲詭異的白,我坐在窗前看著窗臺上的一枚陶扣,結(jié)果小冉打電話讓我去一趟文學(xué)社。
小冉告訴我:“嵇宇成為文學(xué)社社長了。學(xué)校出了名的帥哥哎,你不是說一直沒有見過他嗎?今天可以見了?!?/p>
我的心一下跌到了零點,“那晃翔呢?”
“晁翔?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啊,他已經(jīng)辦了退學(xué)手續(xù),星期二就走了。”
“為什么???”我不甘心地追問。
“你都不知道,我們怎么會知道啊!聽別人說是叛逆吧。你是他最好的搭檔啊,他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啊?!毙∪娇纯次?。
我沒有再說話,在社里找了一個位置坐了下來,爾后翻桌子上凌亂的報紙。
小冉突然碰碰我,示意我朝門口看。站在門口的那個男生就是嵇宇了,一件銀灰色的毛衣,仿佛是天使翅膀下漏的月光。他有著一張純凈水般的臉,一雙會講話的眼睛。他的眼睛,那種眼神,仿佛見過一樣,那么熟悉——晁翔的眼神。他朝這邊微笑。
我們幾個人留下來整理稿件。嵇宇坐在我身邊,“林諾,我們似乎認識。”
我的手定格在剎那,晁翔和嵇宇的影子一下子混在了一起。“林諾,我們似乎認識?!辈挥浀檬裁磿r間,晁翔也說過這么一句話。
Ⅱ
嵇宇和晁翔一樣,對許多事情,都是要一個很確切的答案的,盡管有時候根本就沒有什么答案。這些都沒有影響到我和他成為朋友。
有一天,小冉拿了一枚小巧的陶扣給嵇宇看。嵇宇看后非常不屑一顧,不過是因為上面有一個小小的凹痕。
小冉頗為不平,“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
“它,不完美?!?/p>
“缺陷也是一種美,難道你不知道嗎?”
“在我的世界里面,我要求絕對的完美,不可以有瑕疵?!?/p>
“什么事情都是兩面的?!毙∪讲辉俸退麪庌q,轉(zhuǎn)而向我,“諾諾,你最近一段時間很奇怪哎,對什么事情似乎都不太有激情,是不是廣播室的事情太多壓得喘不過氣了?晁翔也是,突然之間就走了,害得很多事情都要你一個人做。晁翔那個家伙,在清水路那邊開了一個陶吧,都搞不懂他在想什么?!?/p>
嵇宇一直看著我,我只好低頭沉默??傆X得嵇宇是平空冒出的一個人,但又似乎認識了很久,有時候又覺得他和晁翔有著莫大的聯(lián)系。
Ⅲ
很輕易地找到了晁翔的陶吧。
推開玻璃門時,晁翔正坐在一個女孩子身邊教她做陶。他一點變化都沒有,頭依舊高傲地揚著,陰郁的眼睛一如既往地透著冷靜和沉著,皮膚蒼白不紅潤,輕揚的略帶弧度的嘴角總是帶著一絲令人不易察覺的桀驁。
他看到我,就站起身向我徑直走來,“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想玩陶嗎?”
“不想,來看看你,你做吧!”
他看看我,不推辭。我靜靜地看著灰白的陶泥在他指縫間溢出來。陶瓶在他手中漸漸成型,高而且細,仿佛美女的腰肢。他用筆寫上我的名字,標準的隸書。“拿去燒就可以了?!彼酒饋恚戳讼词?,在本色的吊椅上坐了下來?!澳阍趺磿矚g這種形狀的陶瓶?”
“有什么不可以嗎?”
“那倒不是,而是我覺得很多女孩子都會喜歡胖胖的陶瓶。”
“可是她們都還在拼命減肥??!”我笑了笑,停頓了一會兒問:“你為什么突然之間退學(xué)了?”
他笑了笑,看著我,兩個人就那么沉默著,對視著?!皶r間不早了,你回去吧!”
沒有回答。我也沒有再去過。
Ⅳ
幾個月后,眼睛上要動一個小手術(shù),嵇宇陪著我去醫(yī)院。兩只眼睛都被包了起來,眼前除了黑色還是黑色,嵇宇拉著我的手,慢慢地走。
他突然停了下來?!帮?,怎么了,為什么不走了?”
嵇宇沒有回答,聽到醫(yī)生的話從我身邊掠過:“這么年輕就死了。”我聽到有清脆的水滴落地聲,周圍的一切在那聲輕微的“啪嗒”中退卻了,世界變得空遠起來。我蹲下來,在冰冷的地面上摸索著聲音的來源,不知為什么那么確定,來源就在身邊。手指觸到一塊類似冰一樣的東西,我將它拾起來,像是一小枚碎掉的大理石,有著玉一般光滑的切邊。
“嵇宇,我們走吧!”
“好!”他的聲音在冷冷的醫(yī)院長廊里聽起來有些空蕩和悲哀。我把手伸過去,有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在了手背上?!澳阍趺戳耍俊?/p>
“沒事。我們走吧。”
幾天之后,嵇宇又陪我一起去拆線。把我送到家里時,剛好有我的包裹,竟然是晁翔寄過來的。拆開,泡沫塑料里躺著那個陶瓶,還有一封信。嵇宇在一邊靜靜地看著我。
“林諾:
很久之前就想送你一份禮物,專屬你的禮物。或許這個是最合適的。
我有時候真的很想靜靜地看著你,把你的樣子刻在我的腦子里面,永遠記住,不忘記。希望你也記得我,不忘記。
你有一個習(xí)慣,或許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總是提前對我說再見。這次,我不得不提前對你說永別,還有一句不再有意義的我喜歡你?!?/p>
我抓起電話,手指飛快地按過那組在心里記過多遍、熟得不能再熟的號碼,嵇宇伸手按住了電話。“不要白費力氣了,他再也接不到你的電話了。你在醫(yī)院撿起的那塊玉呢?你不曾看過它嗎?”
我急忙找出來,那是一塊冷玉,上面刻著晁翔的名字。我剎那間虛脫,整個世界靜了下來,只剩下那塊很清遠的玉很乖地躺在我的手心里,慢慢傳遞著它無盡悠然冷漠下的最后一絲關(guān)懷。
“我和晁翔是好朋友,是他讓我認識你的。”嵇宇說,“你手中的是他從小戴在身上的玉?!?/p>
我別過臉。窗子外面是最美的冰砂藍的遠天,連一片白色也沒有,是那么的清新透明,風吹過后都會在純凈的天空留下影蹤?!澳惚V?!”嵇宇離開。
我望著刻有我名字的陶瓶,淚就滑了下來,像玻璃一樣碎在地上,無法拼湊。
Ⅴ
“謝謝你每年都記得看他?!憋畛倚π?,“這句話也適合你說。這么多年,你似乎沒有變化,又似乎變了很多?;蛟S,不變的只有他一個人?!?/p>
晁翔在墓碑上依舊笑著,不變的真的只剩他一人。
沒有再遇見過像晁翔一樣默契的搭檔,沒有遇見過像他那樣讓我動心的人。
也沒有再有時間回首凝望那些如雪初融般的年少,除了晁翔留給我的那塊玉。所有的日子都被定格在了過去,而新的日子還在慢慢劃過,一天又一天,如流水,淪胥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