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啟仲　孫艷婷

兄弟三人，我排行老幺，18歲時我正在成都縣中上學。父親那時是國民黨內(nèi)的一個小公務員，母親則是位地地道道的小學教師。1944年夏，正是征兵的熱潮，一些軍官們也到學校來做動員。我偷偷報了名，在西較場接受兩三個月的軍訓后，7月，部隊正式向印度進發(fā)。我光榮地成為站車七營炮兵連的一名士兵。

我們那時所用的坦克是由美國人提供的，一種15噸，一種30噸。15噸的被叫做M3A3輕型坦克，火炮口徑47毫米，還配有三挺口徑為0．3英寸的機槍，發(fā)動機是250馬力的汽油機，最大行程140公里，最大速度每小時54．7公里。這種坦克長4．53米，寬2．23米，高2．5米，可乘坐4人。30噸重的坦克則還比15噸重的功能更加完備一些。而日本當時在我國內(nèi)橫沖直撞的坦克只不過是名為95式“哈一勾”的8噸左右重的小坦克，它的火炮口徑僅37毫米，每輛僅配置了一挺口徑7.7毫米機槍，發(fā)動機是120馬力的柴油機。雖然它的最大行程達到245公里，但它的最大速度卻只有一小時45公里；長4．38米，寬2．06米，高2．2米，僅可乘坐三人。因此，在武器裝備上我們勝過了日軍，干勁也就更足了!可以說，正是美軍提供的裝備加上中國軍人特有的勇氣與智慧預見了這場戰(zhàn)爭的勝利!

戰(zhàn)爭很快便接近尾聲了。我們連戰(zhàn)場都未觸及就被通知回國。由于中印公路上的橋梁承重不能超過10噸，而美式戰(zhàn)車卻都在15噸重以上，所以只好改乘汽車回國。由于種種原因又讓我營暫時擔任往前線運輸物資的軍事任務。已是盛夏時節(jié)，勝利在望，前方戰(zhàn)事打得十分激烈。人手暫時缺乏，一連幾次獨自運輸下來人早已疲憊不堪。眼看又有一批汽油要運出，排長何立人(湖南人)對大家說，部隊里給大家派了一批人做副駕駛，讓我們自由組合。

車隊早已排成長龍，隨時都可開走。大家迅速都選好了助手，坐在駕駛艙內(nèi)準備出發(fā)。這時有一個l米5左右的瘦矮個兒卻站在車隊中間發(fā)愣。我一問才知道，這人叫李在憲，是教三團(在重慶參軍)來的，四川瀘州人，技術(shù)很差，沒有一輛車愿意要他。我本來個子較矮，也是中學未畢業(yè)就來當兵，于是就走過去叫他上了我的車。

前幾次的運輸任務已把人累得不堪重負，途經(jīng)的地區(qū)又盡是些高山深谷、急彎陡坡，非得注意力高度集中不可，絲毫馬虎不得。我強忍著睡意，苦戰(zhàn)了十幾個小時，最后實在不行了，便把車交與小李駕駛，退到一旁打起了瞌睡。不到半小時我就被強烈的擺動驚醒了。睜眼一看，車在路上走著S形，快要沖出公路了!我忙轉(zhuǎn)過方向盤，踩住剎車。這一驚過后，又過了許久，見沒出什么岔子，我又繼續(xù)睡起來。

睡得正沉，忽然，巨大的震動將我從座椅上彈了起來，又落下去。我心中一驚，忙睜開眼，這時擋風玻璃對面的山峰在我眼里看來已傾斜，心下一緊，車的右前輪已沖出公路!我忙伸手去轉(zhuǎn)方向盤，但沒等摸到，人已向右仰過去。就只看見車窗外的畫面一會兒斜，一會兒反，一會兒正，飛快地變幻，下肢一陣劇痛，劇痛又很快襲向腦部，頓時失去知覺。

再醒來的時候，已躺在公路上了，耳中除了嗡嗡的響聲外，還有聽不清楚的對話。小李在一旁眼巴巴地望著我，直用手抹眼淚。汽油竟未燃燒爆炸!真是萬幸!腦中閃過這一念頭。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覺著一陣強光透過眼皮，刺痛了眼球。勉強睜開眼睛，只模糊地感覺到許多人在一旁來回走動，耳里隱約聽得一兩個英語單詞，下肢痛得似乎已不存在了。過了好一會，忽然有了一種麻木的感覺，那感覺一陣一陣襲上來，一會兒我又失去知覺。

半夜，被劇烈的灼痛扯醒過來。勉強動了動頭，試了兩三次才張開嘴，舌頭和上腭粘在了一起，喉嚨干得痛，直想吐。旁邊有人見我醒了就給打了一針，我又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只覺得人浮在空中，睜開眼就看見藍藍的天空，兩旁的樹木還在向后退，一下子又停了下來。我這才看清自己是在擔架上，旁邊停著一艘小型的直升飛機。

副連長同一位提著醫(yī)藥箱的美國人已經(jīng)上了飛機，我也被抬了上去。直升機噪音十分大，根本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我疼痛難忍，又開不得口，那個美國人在飛機起飛之后就向我注射了藥物。途中我又醒來，只要一撐不下去他就立即給我打針，也不知打了幾針又由飛機改成了救護車……由救護車變成了病房內(nèi)的病床……睜開眼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只隱約聽得一些響動，像是病房內(nèi)的病人在走動。

再次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下身已沒了褲子，上衣的下半部已被剪去了。主治醫(yī)生見我醒來，就告訴，我左下肢深部血管裂斷，但已經(jīng)美軍醫(yī)院急救處理，傷口亦未見化膿，估計已過了危險期。但右下肢大腿粉碎性骨折，右后背第三、四肋骨斷裂，需要接骨治療。

過了不久將我送至手術(shù)室麻醉后敷裹石膏接骨，從右足踝關(guān)節(jié)一直到腹腰部，將石膏敷裹成上粗下細的桶狀物。全身平躺，不能移動、翻身，僅左足、上肢及頭頸部可活動。

12月，我已完全康復，又成了一個真正的活人。后來回到家鄉(xiāng)，與親人團聚。如今我已是78歲高齡，身體卻還硬朗。按照當時國內(nèi)的醫(yī)療設備條件，我是活不下來的。我僅只是一名小小的士兵，美軍救我仍不遺余力，甚至派專機送我進醫(yī)院。正是盟軍救了我的命，我永生難忘。只可惜當時我處于昏迷狀態(tài)，且不說美軍醫(yī)生和看護的名字、軍銜，就連他們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我也不曾得知。每到佳節(jié)唯有在心中默默祝愿他們，一生平安!

苗啟仲：四川成都人，78歲1944年參軍，同年到緬甸密支那受訓，曾在戰(zhàn)車七營服役，現(xiàn)居都江堰市成都教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