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城市太臟了,我每天花很多的時間在洗手、擦地上,可還是能感覺到自己身上的灰塵和細菌?!眳敲麘n郁地對記者說。
對空氣中不知名粉塵的恐懼,時時籠罩在吳名的心頭。
非典后遺癥
2003年的那場非典,給所有的中國人帶來了巨大的恐慌??谡?、閉門不出、拒絕與人接觸、安靜的街道、空蕩蕩的公交車,成了那個時期固有的特征。與此同時,人們開始分外地關注起個人以及公眾衛(wèi)生、環(huán)境等問題來,每天反復地洗手洗臉,避免與人近距離接觸。
吳名是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最最普通的一個。
非典前他跟所有的人一樣,喜歡在公共場所高談闊論,喜歡跟一堆狐朋狗友扎堆聊天,襪子經(jīng)常要等到積累了十多雙后再一起解決,家里也經(jīng)常好多天不打掃,亂得如同大學的男生宿舍。
那時候的吳名是健康的、明朗的。
2003年上半年北京非典的肆虐,無可避免地將大家卷入一場災難,包括心理上的。
由于發(fā)現(xiàn)了疑似患者,吳名隔壁的家屬院被隔離了。曾經(jīng)在院子里友善地打招呼的大伯大媽們,眼神也逐漸戒備和堅硬起來。
吳名開始愛上了洗臉洗手。
在這之前,吳名每天起床和吃飯前的洗手也是蜻蜓點水似的,馬馬虎虎地用水沖沖就算了事。
“那時候我愚蠢地認為,洗手是浪費時間和生命。”吳名開始給過去下結論,事實上他現(xiàn)在認為愚蠢的行為,在很多人看來,依然是司空見慣的。
那時候的家屬院分外安靜,吳名也變得無所事事。于是,每天起床后,吳名就開始把家里的各個角落擦了又擦,洗了又洗,然后再將自己上上下下用水沖上數(shù)遍,直到他自己滿意為止。
衛(wèi)生與清潔,成了被無限放大的形容詞。
“打掃衛(wèi)生、包括家里和我自己,成了我最大的事情。看電視里關于非典的報道,我無法容忍自己的生活空間里有臟東西的存在?!笨墒聦嵣希瑹o論怎么清洗,吳名始終覺得自己身上有灰塵和細菌。
雖然在這個時候,他的房子已經(jīng)由過去的“臟亂差”變得幾乎可以用“纖塵不染”來形容?!艾F(xiàn)在每天出門,看見灰蒙蒙的天空,以及遠處被籠罩在濃濃煙塵之中的建筑,我心中的恐懼就一天天增強??諝庵羞@么多的灰塵和污染物,可我們的口、鼻子、耳朵、眼睛等,可能接觸到各種各樣骯臟的東西,你說我們該怎么辦?”提起現(xiàn)狀,吳名開始懷疑自己心理承受的極限是否就快要到來。
干凈還是不干凈,這是個問題
比非典可怕得多的是,在非典結束之后,吳名開始真切地對周圍的環(huán)境恐懼起來,并把洗手當成了生活中重復次數(shù)最多的事情。
他試圖通過清洗,洗清細菌,也洗清心底不斷膨脹的壓力。
他不敢同朋友拉手,不敢把手放在扶手上,不敢扶電梯,親朋好友來訪坐過的坐墊,即刻拿到消毒水里浸泡,然后拿到陽光下暴曬……
“在很多時候,我都覺得自己身上沾滿了病菌,他們隨時可能侵襲我,讓我痛不欲生?!眳敲f。長時間地洗手、洗衣,讓吳名也覺得非常痛苦。就像一些管理完善的食品企業(yè)絕對不允許把一點點細菌帶進操作間一樣,吳名也不能容忍家里有任何不潔之處。每天他的工作,就是一大早起來就把家里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角角落落打掃三遍以上,然后再收拾東西上班。而到了辦公室,吳名則要把相同的動作再重復三遍。
在吳名的桌上,肉眼看不到一粒浮塵,而是一種亮得發(fā)光的感覺。
“等到晚上要上床休息了,我的這雙腳洗完之后是絕對不能讓它再落地的。怎么辦呢,一般是坐在床上洗,洗完后拭干,然后趕緊鉆入被窩睡覺。如果半夜里我要上廁所,腳穿拖鞋落地后,那么這一雙腳就必須重新洗過?!眳敲嵵仄涫碌卣f。
另一個類似的故事發(fā)生在美國舊金山。一家結婚顧問公司的女老板寶蓮,她規(guī)定公司的職員每隔一小時就要進浴室洗澡一次,每天沖洗8次,浴巾和香皂免費供應,她本人每天至少沖洗10次。
來自重慶萬縣的陳小波也是這樣。在經(jīng)歷了一次刺激后,他開始變得對清潔特別在意。不停地洗澡洗手,讓他在家鄉(xiāng)成了異端。從2003年4月開始,陳小波每天洗澡的次數(shù)已經(jīng)多達6次,洗澡時間最長達到5個小時,每個月光洗澡的用水就是60多噸,耗天然氣也很多。
這是多數(shù)潔癖患者的狀態(tài),對生活的要求到了苛刻的地步。淘米的次數(shù)、切菜的長度……巨細靡遺,絕對執(zhí)行到底,終身奉行不渝,自己病倒在床上,還不忘糾正老婆排錯了晾衣服的方向。
“我最害怕的是出差,因為賓館的衛(wèi)生環(huán)境不敢保證。每逢出差在外,進了賓館我先不管別的條件,首先考察廁所干不干凈。在使用抽水馬桶之前,不管它是否已消過毒,我自己都要好好清理一下。首先要把坐便圈用我自帶的消毒手紙擦上兩遍,然后用自帶的酒精棉球擦兩遍,接著再用消毒手紙沿坐圈墊上一層。另外,為了防止馬桶內(nèi)的水濺上來,還要往水面上漂上幾張手紙,這樣我才敢用?!标愋〔ㄕf,“任何時候我都擔心病菌侵襲,而且這種擔心逐日加重。在路上遠遠見到一群一群的人,我就在想,他們那么多人聚集在一起,保不準有細菌的傳染,我得趕緊躲開一些?!?/p>
“此外,我也逐漸害怕醫(yī)院,因為醫(yī)院那么多的病人,不健康的因素更多。妻子和女兒都不理解我,我們時常為此發(fā)生爭吵,弄得家庭關系很緊張。最近這段時間,我看過幾次醫(yī)生,服過各種中西藥物,但都沒有什么效果。”陳小波說。
與人交談時,吳名一定捂住自己的鼻,離人遠遠地,生怕被人的唾沫星子傳染病菌。一天到晚地洗手,吳名手上的皮膚已經(jīng)泛白、龜裂。
“不洗手我會痛苦,頻繁的洗手也讓我痛苦?!眳敲f。每天,吳名都掙扎在這種矛盾中。
干凈還是不干凈,在吳名這里,成了一個最大的問題。
恐懼來自環(huán)境還是內(nèi)心?
不可否認的是,像吳名這樣的人不是個例,他們生活在這個國家的各個角落里,痛苦而又堅定地維持著自己失衡的生活習慣。
潔癖一般都是極端的完美主義者??茖W家指出,嚴重的潔癖可能導致病人有自虐或施虐傾向,不能掉以輕心。
恐懼時時縈繞在他們心頭,來自內(nèi)心,更是來自環(huán)境。
現(xiàn)代文明給我們帶來了豐富的物質(zhì)和生活條件,但也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大量破壞環(huán)境所導致的事故頻繁發(fā)生;一些奇怪的病癥困擾全世界。在某種程度上,我們所站立的繁華的背后,再后退一步,已是懸崖。
在這里,我們敏感的人心,只能一天天勉強忍受來自生存環(huán)境的擔憂。不知不覺中,很多人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一種懼怕的心理和日益加深的防范意識。
人人都有這樣的憂慮,空氣侵害著我們,我也污染著空氣。外界的一切讓我們困擾,并在內(nèi)心被無限放大。
如同吳名一樣,我們都這樣地生活著,對生活充滿期盼,也充滿了恐懼。在內(nèi)心深處的恐慌中,我們擔憂的,無非是面對翻天覆地的環(huán)境變化所產(chǎn)生的無所適從,以及,嚴重的不信任。
中國新時代 2005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