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的七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驚訝 更無須歡喜 在轉(zhuǎn)瞬間消失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 我有我的 方向
1、
陳方寧第一次看到饒可是透過陽臺上的望遠鏡。
她從小小的鏡頭里看到穿著白色毛衣的他,棕色的頭發(fā),憂郁的眼睛,小麥色的皮膚。一個非常安靜的男孩子,給人孤單的感覺。只是她的陽臺只能看到饒可的臥室和廚房,如果那扇白色的窗簾一拉,她便什么也看不見了。
于是陳方寧盼望著晴天,因為太陽好的時候,饒可會打開窗。這樣她便可以看到他的書桌和黑白圓圈圖案的床單。饒可的衣櫥是敞開式的,里面整整齊齊地放著男孩子的衣服和背包。全部都是陳方寧喜歡的淺色系,給人感覺非常舒服。
大普說看樣子饒可是個南方人,南方的男人比較勤快又很體貼。基本上都燒得一手好菜,如果認識了饒可,就可以隔三差五地蹭點飯吃,省得他不在身邊的時候陳方寧只能買速食。
她斜著眼睛看著“預(yù)謀不軌”的大普,挑釁的說:“你就不怕我跟他好了?”
大普拍拍陳方寧的小腦袋,呲著大牙皺著眉頭“小樣吧你?!?/p>
男人總是比女人自信的,即使心里不是這樣,表面上也要顯示出自己有做超人的潛質(zhì);即使自己什么也不會做,也要表現(xiàn)出可以把女人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的能力。
“那你什么時候做飯給我吃啊。”陳方寧捏著大普的耳朵。其實她是會做點小菜的,而且還有兩下手藝,只是她不喜歡自己做給自己吃。
名字真是跟性格有很大的關(guān)系,她叫陳方寧,爸爸姓陳,媽媽姓方,兩個人希望自己的女兒安寧、快樂,所以她就叫陳方寧,而且遇到了愿意照顧她的大普。而大普呢?盡管魁梧,卻實在是平凡普通,不是夢想中的王子。
2、
在格里菲斯藝術(shù)學(xué)院的中國留學(xué)生圈里,誰都知道陳方寧是大普的女朋友。他們在一起三年了。三年,她在他的陪伴下終于習(xí)慣了沒有油煙的廚房,冷的蔬菜,有怪味道的芝士和粘稠的黃油,還有永遠顛倒的季節(jié),以及茫然空闊的街道。
“什么時候結(jié)婚???”陳方寧感到失落的時候會緊張兮兮地問大普。
“畢業(yè),畢業(yè)回國就辦事?!彼偸沁@樣回答,一臉滿足的表情。
愛的狀態(tài)有很多種,滿足是最好的吧。陳方寧常常想。
當(dāng)然,陳方寧跟大普的愛情沒有多少將就的成分。大普是她高中的同座,從16歲起開始對陳方寧噓寒問暖,直到18歲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離不開他。需要,往往比愛堅決。所以畢業(yè)的時候大普跟陳方寧一起到了澳大利亞。雖然如果留在國內(nèi),成績不錯的他或許可以順利地考進北京廣播學(xué)院,大普最終還是選擇跟陳方寧一起到布里斯班。
于是他們在一起了,相愛只是名義,比較真實的卻是牽手擁抱、接吻時候的心跳不已。
大普是個太適合于做老公的男孩子,幽默、體貼又懂得浪漫?!皯?yīng)該滿足了吧”,陳方寧心里的那桿天平開始搖擺,滿足之余又有些盼望,是多么幸福的狀態(tài)。
3、
可是,就在那天,饒可敲開了陳方寧公寓的房門,他靜靜地站在門口,用平淡自然的表情,送來一包衣服。“生日快樂!”饒可認真地看著她的臉:“我媽是你爸的同事,她前些天正好來看我,所以……”
世界其實也很小對不對?
那天晚上,她吃到了饒可做的番茄炒蛋,還有香菇雞湯。
“我說他會做飯吧?!贝笃找荒樑d奮,“等有機會我跟他好好說說,還是老鄉(xiāng)呢,拜托他好好照顧你。”
“你為什么不照顧我呢?”
“我?”大普過來摸了摸陳方寧的腦袋:“我申請去悉尼大學(xué)讀研的事情已經(jīng)辦下來了,你自己要乖?!?/p>
臨走的時候,大普請饒可吃飯,地點在饒可的公寓。因為他自己做飯,所以東西比較齊全。所謂的請客,也不過是他們到超市選了素材,都是陳方寧喜歡的蔬菜水果,還有雞肉。饒可不怎么說話,只是微笑著聽大普漫天漫地胡扯,每個段子的結(jié)尾他勢必會說“以后好好照顧我們家方寧,哥們就拜托你了。”
這個時候的饒可會淡淡地看陳方寧一眼,然后無可奈何的點頭。“會的會的?!彼袝r候也會會意迎合,而饒可的眼神里,更多的是似笑非笑的隱藏,隱藏一種悄然的驚喜。照顧,是個聽上去讓人覺得舒服的字眼啊。
4、
陳方寧后來才知道,饒可比她小兩歲,到布里斯班的時候還不到20歲呢。漸漸的,不怎么愛說話的饒可,也會偶爾打電話給她,咨詢些學(xué)習(xí)上的事情,順便以請她吃飯作為答謝。
沒有課的時候,陳方寧會明目張膽的從望遠鏡里看饒可的房間,如果他在廚房,她連電話都不用打,就直接跑過去。每次都有簡單而美味的小菜,和一成不變的雞湯??吹綇膰鴥?nèi)帶來的湯煲里飄著黑色的香菇,她的心里就會有塌實的感覺。
饒可做飯的時候非常專心,于是她就很隨便的在屋子里轉(zhuǎn)悠,不知不覺地走到臥室那扇她再熟悉不過的窗戶前面,看到書桌上的速寫本,有大半的篇幅都是在畫一個瘦小女子的身影,穿著卡通睡衣,清湯掛面的頭發(fā),憂郁的表情。
“我能看到你?!闭?dāng)陳方寧琢磨那個畫中的女子是不是自己的時候,饒可從身后慢慢貼近。她都要感覺到他的鼻子碰到了頭頂,近距離看他眼睛里的自己,慌亂而拘謹。
“你第一次用望遠鏡看我的時候我就發(fā)現(xiàn)了?!彼妙B皮的表情回應(yīng):“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小時侯每個星期六的早上,我都能看到你坐在阿姨的自行車后面,一臉委屈地抱著小提琴。然后星期天的下午,你又會穿著緊身褲去參加舞蹈班。你撅著嘴巴的樣子很可愛,像個滿肚子怨氣的小浣熊?!?/p>
那天晚上陳方寧接到了媽媽從國內(nèi)打來的電話,媽媽在電話里囑咐,要她好好照顧饒可:“你們從小就在一個幼兒園,你怎么不記得了?”
陳方寧趕緊想,好象在短暫的童年時光,除了可惡的小提琴和舞蹈班,似乎是有這么一個模糊的記憶,又似乎沒有?!昂髞砟兀俊彼陔娫捓锵攵喃@得一些關(guān)于饒可的信息,然而很可惜,大人眼里的孩子只有一種形容,可愛。
5、
“你還準備回國嗎?”饒可問她。
“???”陳方寧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討厭這個問題。大普肯定是不要回去了,按照他的成績,或許會繼續(xù)深造。而自己現(xiàn)在的語言水平,與當(dāng)?shù)厝私涣鳒贤]有問題,她一直想改學(xué)護理,比較好找工作,也容易拿到身份。如果這樣想的話,留在這里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然后就結(jié)婚了,和大普生幾個孩子,養(yǎng)一只大狗,在花園里種一些西紅柿和扁豆。這是大普喜歡的生活,也是她一直向往的。
“你喜歡這里的生活?”他很認真的等著她回答。
陳方寧突然不知道為什么站起來輕輕親了他的臉。然后有點害怕地埋下頭去,一勺一勺把雞湯喝完。
大普是第二天回來的,一進門就把陳方寧緊緊地摟在懷里。
“你怎么了?”
“想你了,方寧,你也到悉尼來跟我一起好不好?”
那是大普離開布里斯班的第127天,在這127天里,她跟饒可見過7次面,最后一次,饒可說:“如果我也天天和你在一起,你會不會愛上我?”
6、
下個學(xué)期,陳方寧決定跟大普一起去悉尼,格里菲斯大學(xué)的課程基本上結(jié)束,而大普幫她聯(lián)絡(luò)的護理學(xué)校也會在10月份開課。而饒可,據(jù)說是還有半年的時間就要回國了,他讀的是交流班,一半的課程在國內(nèi),一半的課程在國外。
“你以后會做什么樣的工作?”陳方寧問饒可。
“或許是老師吧,或許做翻譯?!?/p>
她搖搖頭,在心里默默猜想若干年后的饒可是什么樣子,陳方寧突然有一種預(yù)感,也許他們再也見不到面了。
大普說:“臨走了一定要聚聚,買個什么禮物送給饒可吧,他幫我照顧了你這么長時間?!?/p>
“很長時間嗎?”陳方寧斜著眼睛問他。
“嗯,很長?!贝笃彰嗣哪X袋,“長的我都快想死你了?!?/p>
大普是會這樣肉麻的,她也早就習(xí)慣了,聽到這樣的話,心頭一暖,很快變成感激。
于是陸陸續(xù)續(xù)地收拾行李。陳方寧沒有帶走那架陽臺上的望遠鏡,本來也是帶不走的,那架望遠鏡是房東的,又大又重。
她最后一次從望遠鏡里看饒可的房間,他的書桌和黑白圓圈圖案的床單。饒可的衣櫥是敞開式的,里面整整齊齊地放著男孩子的衣服和背包。全部都是陳方寧喜歡的淺色系,給人感覺非常舒服。一切如第一次看到他那樣,沒有改變。
7、
大普說:“寂寞總會讓人感到痛苦。所以我們多么幸福?!?/p>
或許因為此冬彼夏,此春彼秋,所以布里斯班像他們一樣的人都是寂寞,如同候鳥為了找到適合的季節(jié)而匆匆飛翔。從寂寞的生活,到寂寞的回憶,甚至連愛情的進行,都充滿了寂寞。而多數(shù)的情侶,有的因為寂寞走到一起,有的因為在一起寂寞而分開。
“方寧,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大普緊緊的摟著她,用下巴蹭她的頭發(fā)。陳方寧一下想起某個傍晚,饒可站在自己的身后,忽然親密的一刻。
其實很早以前她便選好了禮物,一架微型望遠鏡,正好可以放在書桌上。只是,陳方寧沒有想到,她跟饒可之間,那么短暫,短暫到?jīng)]有分離的時刻。
而那架沒有送出的望遠鏡,最終放在她的床頭。偶爾,在陽光很好的早晨,或者星星很亮的傍晚,她也會透過大大的落地窗,看對面玻璃后面的主角。只是,再也沒有如同饒可那般清秀的男子,在鏡頭里面淺淺的微笑。一切結(jié)束了,又好象從未開始過。
“你還記得饒可嗎?”大普有一搭無一搭的問。
“怎么了?”
“沒什么,只是有點想他?!?/p>
“你想他做什么?”陳方寧慢慢走過去賴在大普懷抱里。
“我要告訴你那個時候其實我特害怕你喜歡上他,你會不會怪我狹隘?”大普傻乎乎地用下巴蹭陳方寧的腦袋,“誰也不能把你搶走?!?/p>
“傻瓜?!彼p輕的沒有多說。
晚上,大普睡著了。
陳方寧輕輕的爬起來,收起了那架望遠鏡。既然那是送給別人的禮物,就本不應(yīng)該屬于自己。只是,她透過小小的鏡頭最后一次向窗外望去,看見望遠鏡里面的星星,是那么那么的小,小到稍微一走神,就看不見了。
而心里面對饒可的想念,如同揮動翅膀的候鳥,季節(jié)過去,就應(yīng)該飛走了吧。那為什么,鳥兒揮動翅膀的時候,那么輕那么輕,心都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