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　名

毛澤東曾有詩題彭德懷：“山高路遠(yuǎn)坑深，大軍縱橫馳奔。誰敢橫刀立馬？唯我彭大將軍！”這是毛澤東一生中惟一以詩歌形式稱贊其愛將的一首詩。毛澤東的詩句活畫出彭德懷將軍的英武。然而，在這位“橫刀立馬”的“彭大將軍”背后，在他的一生中，竟有著令人辛酸的感情經(jīng)歷和曲折的婚姻往事。

與表妹周瑞蓮凄楚的故事

周瑞蓮是彭德懷舅舅所撫養(yǎng)的一個孤女，從小受到彭家的關(guān)愛，尤其是彭德懷，與其情同手足，假如沒有意外，他們將會成為一對天長地久的夫妻。彭德懷當(dāng)年帶頭反抗官府和地主借饑年囤糧而被通緝遠(yuǎn)走他鄉(xiāng)，想到將來要和表妹成親，他咬緊牙關(guān)在外地做苦丁想掙點(diǎn)錢回家，結(jié)果卻被工頭欺壓，空手而歸。見到彭德懷回來，舅舅給他們定下了婚事。但不久，少年彭德懷卻惜別了自己的未婚妻，從軍去找窮人的出路了。淳樸、善良的瑞蓮拿出兩雙繡著字的鞋塞給彭德懷，他打開一看，是“同心結(jié)”3個字。一對樸實、厚道又對未來寄予美好憧憬的戀人就這樣分別了。豈知這竟是他們的永別！

彭德懷投入湘軍，英勇作戰(zhàn)，3年后成了連長。這期間他省吃儉用，準(zhǔn)備將來返鄉(xiāng)與表妹成婚。突然，傳來了尤如出自地獄的消息——地主向舅舅逼債，舅舅無能為力，狠心的地主竟要小瑞蓮做抵債品，表妹寧死不從，跳崖身亡！

聽到這個噩耗，彭德懷背著人上山失聲痛哭，心底里埋藏著的是大海般的仇恨。

與發(fā)妻的曲折姻緣

此后，因為年齡漸大，拗不過旁人的勸說，1922年彭德懷勉強(qiáng)同意與一位貨郎的女兒劉細(xì)妹結(jié)合了。

彭德懷娶了劉細(xì)妹后便給她取名“坤模”（女中楷模也），又令其放足。雖說兩人的感情不像彭德懷和表妹周瑞蓮那樣深厚，但畢竟夫妻一場，彼此恩愛自是當(dāng)然。不料后來彭德懷領(lǐng)導(dǎo)平江起義兵打長沙，從此與之失去聯(lián)系，也與老家斷絕了音訊。所謂亂世夫妻，一別遂成永別也是常事，于是劉坤模在彭德懷音信全無、生死不明的情況下，在武漢又與他人成婚。

這一切，戎馬倥傯中的彭德懷毫無所聞。直至1937年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劉坤模在后方忽聞平型關(guān)大捷的消息，才知道彭德懷還活在世上，于是急忙寫信，彭德懷收到后馬上回信讓劉坤模到延安來。這對離散了近10年的夫妻見面后都十分激動，劉坤模泣不成聲，彭德懷也連連感嘆，安慰道：“這些年你為我吃苦了?！边z憾的是他們沒有破鏡重圓。當(dāng)劉坤模慢慢說到彭德懷平江起義之后自己的故事——在國民黨追索下被迫離家出走，四處漂泊數(shù)年；在擔(dān)驚受怕身心交瘁下只好與人重縛家庭，匿居他地；作為一個女人，她沒有其他辦法了，而且她還有了別人的孩子。

彭德懷聽著劉坤模的訴說，仿佛當(dāng)頭挨了一棒：等了她快10年，卻已經(jīng)是人家的人了！多少年后，彭德懷談起這段往事還嘆息道：“這不能怪我，也不能怪她。”

與中外兩名女作家的交往

1937年春，彭德懷在陜西渭河北岸的三原縣云陽鎮(zhèn)主持紅軍整訓(xùn)，準(zhǔn)備迎接全民族抗戰(zhàn)。此時陜北成為全國愛國青年男女無限向往的地方，他們擺脫國民黨沿途的封鎖輾轉(zhuǎn)到這里，一時陜北的春天也顯得格外具有蓬勃?dú)庀蟆Ｓ谑且簿陀辛艘粋€美好的傳聞：有一位知名的女作家從十里洋場的上海來到陜北，久慕彭大將軍的英名，趕往前線的云陽鎮(zhèn)去見彭德懷，并借此體驗紅軍生活，為創(chuàng)作積累素材。女作家被傳奇色彩包裹的彭將軍深深吸引，尤其敬重他那融匯軍人英武與農(nóng)民純樸為一體的特殊氣質(zhì)，對他充滿了好感和神秘感；而彭德懷對她也親切有加，又都是湖南老鄉(xiāng)，相見格外熱情，他曾對這位女作家傾述自己的身世，并與其談?wù)撐膶W(xué)的問題。不久，周恩來也來到云陽，聽說了這件事后，周恩來和彭德懷開玩笑，問他們倆何時可以辦事。彭德懷苦笑著回答：“沒有的事。”原來他與女作家在工作和生活上均難以協(xié)調(diào)，何況那時他還沒有得到自己結(jié)發(fā)的妻子劉坤模的消息，于是那個念頭很快被打消。

這個女作家就是丁玲。

還有一位金發(fā)碧眼的外國女記者傾慕彭德懷將軍。1938年初她去采訪山西洪洞縣馬牧村的八路軍總部時，以西方女性特有的坦率表達(dá)衷情，卻被彭德懷婉拒了。因為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后來當(dāng)彭德懷與浦安修結(jié)婚時，彭德懷如實“匯報”了這段奇遇——當(dāng)女記者表示無法理解彭德懷的回拒時，彭德懷嚴(yán)肅地說：“我是打仗的，隨時都要上前線，且準(zhǔn)備犧牲，戰(zhàn)爭是長期的和非常殘酷的，所以我們不能相愛?！迸浾呲s緊說：“我愛你，為你，我不怕任何危險?！睂@種“西方話語”，彭德懷也回敬以坦率和幽默的“中國話語”：“你愛我，我很感激，可我不愛你呀?！庇谑钱?dāng)日軍發(fā)動進(jìn)攻、文化人被安排撤回延安之際，這位女記者獨(dú)自坐在村邊的石頭上，望著村內(nèi)的裊裊炊煙而飲泣。第二天，她隨隊怏怏地離開了總部。

這位外國女記者就是美國人史沫特萊。

與浦安修的婚姻

彭德懷將過不惑之年，卻依然是單身。見彭德懷一人向隅，大家不約而同替他著急。在眾人的撮合下，女大學(xué)生浦安修被引進(jìn)了彭德懷的生活。一向嚴(yán)肅，讓人敬畏的彭德懷與浦安修談上了戀愛。這成為八路軍總部上上下下的一大新聞，人們?yōu)樗麄冋嬲\地祝福。后來彭德懷與浦安修于他開赴前線之前成婚，那是1938年10月10日。

然而，這對夫妻，在共和國成立10余年后卻令人無比痛心地離婚了。

廬山會議彭德懷遭貶后，彭德懷、浦安修從中南海遷到北京西郊吳家花園。在強(qiáng)大的政治壓力下，浦安修的精神到了近乎崩潰的邊緣，她經(jīng)常傷心地痛哭，本能地害怕丈夫之事要“株連九族”。在彭德懷最需要親人安慰和理解之時，浦安修悲傷、惶恐，寫信埋怨和責(zé)備丈夫“魯莽”，她要丈夫“認(rèn)真地老實地向毛主席作檢討”。秉性直率的彭德懷把這封信揉成一團(tuán)扔掉了，拒絕再看一眼。彭德懷的態(tài)度使浦安修狠下心來。她給北京市委劉仁寫信，決定離婚。侄女把這消息告訴了彭德懷，彭德懷對侄女說：“浦安修早有準(zhǔn)備，我已有預(yù)感，凡是經(jīng)她手買的書，她都像老鼠搬家一樣地拿走了，錢也拿走了一半。她的致命弱點(diǎn)就是明哲保身，但求無過，膽小怕事，自私自利，她不會振作起來了，太脆弱了。”

彭德懷、浦安修的離婚場面是非常特別的。1961年年末的一天，在吳家花園吃過晚飯，彭德懷、浦安修以及彭梅魁3人在場，彭德懷把一個梨切成兩半，粗聲粗氣地對浦安修說：“你要離婚，今天就分梨。這個梨子我吃一半，你吃一半?！迸淼聭褞卓诰统酝炅艘话氲睦孀樱职残抟材闷鹆硗庖话肜孀?，悄無聲息地慢慢吃完。經(jīng)過一陣沉默，彭德懷走到客廳指著地上的一堆東西，對浦安修說：“這是我清理出來的，有的是你的，也有是給你的，你一起拿走。”接著幫她拿到院子中。浦安修悶聲不響地把東西搬上車，走了。

此后，彭德懷赴前線前見過一回浦安修，再后來就是“文革”中北師大批斗大會上的最后一面——生離死別的一面。在那次所謂聲勢浩大的萬人批斗大會上，浦安修作為陪斗，慘遭毆打，昏倒在地，旁邊的彭德懷大聲呼叫：“我和她早就分手了，她是無辜的！”彭德懷為浦安修因為自己被牽連而心中泣血。這次批斗大會后，浦安修在精神上徹底崩潰了，1967年8月31日，她獨(dú)自走到頤和園昆明湖邊，吞下安眠藥以求解脫，結(jié)果卻被人及時發(fā)現(xiàn)救了回來。

1974年9月的一天，彭德懷專案組的兩名成員來到北京師范大學(xué)，對浦安修說：“彭德懷病重住院，你是否去看他？由你決定?！?/p>

“他的病怎樣？”浦安修問。

“病危?！?/p>

浦安修低頭流淚。為什么說“由你決定呢”？其中又有什么文章呢？沉默了一陣后，她答：“我還是不去吧！”

“工宣隊和我們都在，是組織上通知的。”專案組人員知道她害怕，他們有經(jīng)驗。

“今天有你們在可以證明，你們不在誰來證明？”

第二天，浦安修發(fā)高燒。北師大黨委給彭德懷專案組去電話：“浦安修考慮她還是不去為好?！?/p>

從哨兵日記中看到，彭德懷在被囚禁時曾想念過她。

然而，在彭德懷病危之際，她未能給他以最后的安慰。她失去了最后的機(jī)會，留給她的是終身的悔恨。彭德懷受到錯誤批判的時候，她因為“和彭德懷劃不清界線”而受追查，挨批斗；當(dāng)彭德懷平反之后，人們又責(zé)備她不該和彭德懷劃清界線。參加過批判彭德懷、揭發(fā)過彭德懷“罪行”的人能夠得到諒解；她沒有批判他，她用生命頂住了要她揭發(fā)“彭德懷罪行”的壓力，卻要背負(fù)歷史的十字架。她背負(fù)著沉重的十字架走完了生命最后的歷程。1991年5月，浦安修因患癌癥離開人世。

摘自《文史精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