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 子
專業(yè)畫家、業(yè)余畫家、美院的學生……所有喜愛藝術(shù)的人,只需要一封簡單的表明自己動機的申請信、一張身份證明、一張近照,就可以向盧浮宮博物館藝術(shù)品復制管理處提出申請,把畫架搬到盧浮宮珍藏的偉大畫作面前,認真,甚至是虔誠地臨摹前代藝術(shù)大師的杰作。人們習慣把這些出沒于盧浮宮寬敞畫廊里的臨摹者,稱為藝術(shù)殿堂的“雅賊”。
向所有入敞開大門
67歲的黎巴嫩人阿瑪爾·達格,是盧浮宮資格最老的臨摹者,自從他把畫架搬到這座藝術(shù)宮殿,已經(jīng)35年如一日,把盧浮宮當作自己的第二故鄉(xiāng),總共完成了200多幅尺寸不一的臨摹作品。阿瑪爾·達格說,每當自己支起畫架,就和藝術(shù)大師融為一體,有時是拉斐爾,有時是波提切利,有時是安格爾。他用手中的毛筆和顏料管偷竊,把圣子像、山林水澤里翩然起舞的仙女們、圣母瑪麗亞,以及威風凜凜的騎士從墻上“偷”到自己的畫布上。在盧浮宮,像阿瑪爾·達格這樣只偷盜藝術(shù)的“雅賊”,今天大約有90人之多。
“在盧浮宮的畫廊里,大約有80-90個臨摹名畫的人,每完成一幅作品的臨摹,平均要花3個月時間?!表f羅納·德·賽查克,盧浮宮博物館藝術(shù)品復制管理處的負責人,雖然歡迎一切喜愛藝術(shù)的人來這里親炙大師的光輝,還是希望盡可能控制臨摹者的數(shù)量:“今天,來盧浮宮參觀的人數(shù),變得越來越多。2004年的時候,已經(jīng)達到了660萬。所以,我們已經(jīng)向所有臨摹者提出要求,不允許在最受歡迎的畫作——比如說達·芬奇的《蒙娜麗莎》前面支起畫架。”即使如此,韋羅納·德·賽查克還是壓力重重。由于進入盧浮宮臨摹幾乎不需要限制,即使對繪畫一竅不通的門外漢,也能毫無障礙地獲得批準,把畫架支到大師名作之前,這些笨手笨腳的“菜鳥”,“常把油彩潑濺得到處都是”。
但是阿瑪爾·達格顯然已經(jīng)和盧浮宮融為一體。長達35年的臨摹經(jīng)歷,讓阿瑪爾·達格變成融會各家所長的畫界“怪才”。1985年,有人邀請他為摩納哥一座大廳繪制一幅尺寸為60平方米的天頂畫,他從18世紀繪畫中汲取養(yǎng)料,完成了一幅滿是天使和裸體仙女的巨作,行家看過之后無不咋舌:“這幅作品簡直像由許多前輩藝術(shù)大師通力合作完成的那樣?!?/p>
延續(xù)200余年的傳統(tǒng)
1910年,后來成為巴黎畫派大師,當時還默默無聞的俄羅斯人夏加爾(1887-1985,俄裔法國畫家和雕刻家)第一次來到巴黎,剛下火車,沒有安頓好住處和行李,就從巴黎北站徑直殺到了盧浮宮,為后人留下一段佳話。作為西方古典藝術(shù)收藏巨擘,盧浮宮就像“一本需要永遠學習的巨著”(魯本斯)。1793年盧浮宮不再作為法國皇宮,正式對外開放,內(nèi)政部長羅蘭·德拉皮耶向公眾承諾說:“所有人都有權(quán)利在這些杰作前支起畫架,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臨摹,去繪畫?!遍_放盧浮宮的成果確實顯著:還不到一個月,已經(jīng)有上百幅臨摹作品被取下畫架——盧浮宮變成了巨大的畫室。
但是,由于管理不善,盧浮宮為自己招來意想不到的破壞:價值連城的繪畫被學習藝術(shù)的年輕人從墻上摘下來,在他們手中毫不在意地傳遞,然后被隨意放在一邊,有時甚至緊挨著熊熊燃燒的火爐。不要說別的,就是火爐散發(fā)的熱氣也足以讓油畫遭到毀滅性破壞。為追求和原作“百分之百地相似”,學生用粉筆給原畫打上細細的粉格,有時甚至用粉筆把原畫上微小的裂紋填滿。
當時規(guī)定,從星期一到星期五,盧浮宮只為美術(shù)學校的學生開放,老百姓只能在周末大飽眼福。有些年輕人打著學習藝術(shù)的旗號走進盧浮宮,根本不去珍惜自己的“特權(quán)”,他們聊天、唱歌、跳舞、斗嘴取笑,甚至和漂亮姑娘眉來眼去:“緊挨著最搶眼的女士支起畫架,問她借許許多多小東西,讓她沒法兒拒絕。對墻上的大師肆意嘲諷一番,挑起一場直到博物館關(guān)門也爭不完的討論。最后,帶著意中人到大街上繼續(xù)這番對話?!薄@然,盧浮宮在造就藝術(shù)大師的過程中,還擔負著創(chuàng)造浪漫的使命。
1855年,盧浮宮全天對社會開放,銅臭味漸漸彌漫,一個藝術(shù)史學者后來評論說:“在那段日子里,盧浮宮不再是態(tài)度認真的畫家學習繪畫的好場所,它成了專出仿制品的地方。”能不能遇到出手闊綽的外國游客,成了大多數(shù)臨摹者惟一關(guān)心的事情。所幸,照相術(shù)的發(fā)明給這項有利可圖的“產(chǎn)業(yè)”劃上休止符。滿腦子生意經(jīng)的臨摹者一個接一個地消失。盧浮宮,重新被熱愛藝術(shù)的畫家“占領(lǐng)”。
金錢不是目的
比起200年前混亂的管理體制,盧浮宮在今天為渴望臨摹前代大師杰作的畫家樹起一道高高的門檻。這些嚴格的規(guī)定包括:臨摹者只能在每年6-9月之間進入盧浮宮,從早上9點工作到下午1點30分;他們只能選擇經(jīng)由博物館授權(quán)的繪畫作品臨摹;畫架由盧浮宮提供,為保護名作,畫架與作品的距離,不得少于1米;對任何一幅作品的臨摹,時間最長不能超過3個月;整幅作品臨摹結(jié)束之前,臨摹者不能把自己的作品帶回家慢慢修飾;臨摹作品的尺寸不能與原作一致,必須按原作尺寸的1/5縮放;在臨摹之前,必須在畫布正反面蓋上盧浮宮的印章,而且絕不允許在臨摹作品時復制原作者的簽名。所有這些嚴格的紀律,其目的只有一個:根除贗品。
臨摹者日復一日辛勤工作,到底為了什么?誠然,很多“復制品”被游客出高價買走,一幅出色的臨摹作品,可以被叫到4000歐元。但是,絕大多數(shù)臨摹者,并不靠此糊口。有一個叫尼尼的飯店退休經(jīng)理因為技藝出眾,一幅經(jīng)他臨摹的肖像,可以輕易賣到1800歐元,但是尼尼并不在乎:“我不是為掙錢才來畫畫的,我每年賣掉一到兩幅臨摹作品,僅僅是為換點錢買各種繪畫用具。而且,每當一幅出手,我會馬上畫一幅同樣的補上。和這些畫兒分開,對我來說實在是一種撕心裂肺的痛苦。”
事實上,無論1800還是4000歐元,價格其實都偏低,盧浮宮博物館藝術(shù)品復制管理處負責人韋羅納·德·賽查克說:“完成一幅臨摹需要花費極大工夫。臨摹一幅普通尺寸的魯本斯畫作,需要辛苦勞作100~150個小時,而市場上現(xiàn)在的價格,和工作強度并不能相抵。”很多臨摹者也都表示,之所以賣掉自己的作品,有時是應朋友之邀,有時是為換點錢買畫布和顏料。
因此,如今活躍在盧浮宮里的臨摹者,絕大多數(shù)出于對藝術(shù)的虔誠。曾有一個畫師——安東尼奧·本恩,他從1928年開始臨摹《蒙娜麗莎》,而且只臨摹《蒙娜麗莎》,一直到去世,一共完成了200多幅。在這種人面前,無論誰都會肅然起敬。
海外星云 2006年1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