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芙葒
在這個城市已經(jīng)生活七八年了。
原以為,一個人在一個地方呆上幾年,就可以脫胎換骨,就可以在那里落地生根了。現(xiàn)在才明白,有些地方,你就是脫十層皮,呆上一生,它也不會屬于你。
其實,我所生活的這個城市并不吝嗇,它的門對任何人都是永遠敞開著的。許多和我一樣的朋友,他們在這個城市里生活過幾年,就從里到外地成了城市人??沙鞘袑τ谖襾碚f,仿佛永遠隔著一道玻璃門,我可以看到它,卻無法進入它。
多年來,無論走到哪里,我睡夢中的所有場景,都是我童年的那個小村莊。那里的人、那里的茅屋、那里的小河、那里的羊腸小道、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深深地植根于我的記憶中,讓我無法擺脫。我對我所處的城市幾乎是漠不關(guān)心的,相反,從老家那邊傳來的每一個哪怕是芝麻小事的信息,都讓我牽腸掛肚。
因此,我只能生活在這個城市里,做著鄉(xiāng)下的夢。
我是一個怕麻煩的人,那些與人爭爭斗斗的事,我總是避而遠之。我.知道,我一直是將生我養(yǎng)我的那個小山村當做一片綠洲,一個退路。我總是在想,也許有那么一天,當我在這個城市里闖蕩得傷痕累累、山窮水盡時,我就會回到那里。對于我們這些長年在外的人來說,鄉(xiāng)情可以治療創(chuàng)傷。它就像一條溫軟的舌頭,可以將你傷口上的血舔凈。
可是,我沒有想到,有一天,我的這個夢也會破滅。
這么多年,我?guī)缀趺磕甓家乩霞乙淮巍?墒?,我越來越感覺到,那個生我養(yǎng)我的村莊,與我夢中的那個小村莊的距離越來越遠了,它甚至不是物是人非,而是幾乎成了人非物非了。我夢中的那些場景,已徹底地從小山村里消失了,那一茬又一茬長起來的后生們的面孔,已無法讓我推斷出他們的父輩們是張三還是李四。由于城鄉(xiāng)距離的縮小,使他們幾乎和城里人沒有了差別。我還知道,他們中的許多人也和我一樣,在我身處的這個城市里干著一份收入不錯的工作。他們在鄉(xiāng)村里說著普通話,用手機發(fā)短信,也在網(wǎng)上聊天。所有的一切都讓我明白,那個小村莊已不再屬于我了。
我生活的城市本不屬于我,我心中的那個村莊也不再屬于我。我突然有了一種前不著村后不著店、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感覺。
在我生活的這個有著幾百萬人口的城市里,幾乎有一半的人都像我一樣,是外來人口。我無法知道,他們是不是也有和我一樣的感覺,他們會不會在逃離一個地方的同時,又迷失在另一個地方?
我想,他們會有的。
(摘自《讀者·鄉(xiāng)土人文版》2006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