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生教育走向“本科化”？

王　尋　付碧蓮

學校沒有能力保證讓每個學生都享受到高質量的研究生教育，又不愿放棄擴招帶來的好處，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把充滿個性化的研究生教育變成批量化、模式化的大機器生產(chǎn)

在6月29日召開的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學位與研究生教育第四次工作會議上，中國科技大學常務副校長侯建國對我國目前的研究生教育總結道：“目前，國內大學研究生教育本科化的趨勢已經(jīng)出現(xiàn)。”

據(jù)統(tǒng)計，近幾年我國每年研究生擴招的比例達到25％～30％。上世紀90年代中期時，全國在校研究生數(shù)量才不過3萬多人。到了1998年，全國招收了7萬研究生，2001年到了16萬，2005年則達到驚人的30萬～35萬，2006年全國碩士生招生報考人數(shù)更達到127.5萬。

這是“研究生教育本科化”的一個背景嗎？

疲于奔命2年制

2002年以來，國內一些重點大學開始把研究生培養(yǎng)的3年制，縮短為2年。余夢輝是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政治學專業(yè)的2年制研究生，2006年6月畢業(yè)的她，現(xiàn)任職橙天娛樂公司的法務助理。

余夢輝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我感覺自己第一年是課多時間緊，第一學期就有七八門課，根本沒有太多的時間去看書、沉淀、寫一點東西，感覺不太像研究生的學習狀態(tài)?！迸c其他2年制的研究生一樣，余夢輝的第2年忙于畢業(yè)論文和找工作。“老師們都知道2年制時間很短，一般都做不出來很有質量的論文，再加上現(xiàn)在找工作太難了，對論文的要求不得不降低?！彼f。

“整天都累得要命，上完一門課再趕著上另一門課，就是一種疲于奔命的感覺?！敝袊嗣翊髮W國際關系學院政治學系正在讀研二的研究生舒文雯說。與余夢輝一樣，她的大一也被課程擠滿了。她解釋道，“因為找工作和論文的原因，我們一般第一年就要把所有學分都修完，如果第二年再上課的話就會很麻煩，首先你已經(jīng)沒有心思上課，其次你沒有時間?！笔嫖啮┻@樣說，“2年時間做學問完全不夠，但對于混一個文憑找工作來說也就夠了。”

在北京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政治學專業(yè)讀研二的張美陽很干脆地講：“說真的，要在學術上、理論上做出成績的話，兩年時間顯然不夠用。我現(xiàn)在讀研究生，其實就是給我找工作做了一個緩沖而已?！?/p>

“學士后”教育

2年制使得學生們疲于奔命、無心向學，與此同時，由于研究生規(guī)模的不斷擴大，使得研究生的整體質量進一步惡化。張美陽正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她們的課一般來說都是大課，有一百多人的，也有四五十人的，導師帶的小課確實很少。

“有的老師一年甚至能帶十幾個碩士，加起來就有幾十個，都夠組成一個大班了！”中國人民大學教授張鳴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另外張鳴和華東師大歷史系教授許紀霖都談到，江浙一帶的某所國內著名大學，每年理科專業(yè)的研究生都招不滿，為了用滿教育部分配的名額，就強制各文科專業(yè)多招一些?！耙驗槿绻阌貌粷M，第二年名額就會縮減，這樣你在教育部的整體評價體系中就會受到影響。”張鳴解釋說。

研究生規(guī)模的不斷擴大，使得研究生與導師交流的機會越來越少。張鳴說，目前碩士的培養(yǎng)，也還是不停地在給他們上課，灌輸知識,但老師們很少有人能夠把本科和研究生的課程講出不同的新意來。于是，很多學生重復聽著自己本科時已經(jīng)了解的知識，甚至還有那些早已熟悉的調侃。對于這種現(xiàn)象，張鳴形象地說道：“你以為老師都有2桶不同的水，給本科生澆一桶，給碩士生澆另外一桶？”華東師大的歷史系教授許紀霖則把現(xiàn)在的碩士研究生培養(yǎng)干脆戲稱為“學士后”教育。

王仰麟也指出，真正學術型的研究生，應當是小班，越小越好。比較理想的培養(yǎng)方式，應當是導師能夠和學生在一個課題組里?！耙驗楹芏鄸|西不是講課能夠講出來的，必須通過言傳身教?！彼f。

學校沒有能力保證讓每個學生都享受到真正的研究生教育，而又不愿放棄擴招帶來的好處，那么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把充滿個性化的研究生教育變成批量化、模式化的大機器生產(chǎn)，把壓力傳遞給研究生本人。

考研向高考看齊？

今年8月，教育部突然宣布，將對2007年全國碩士研究生統(tǒng)一入學考試部分學科門類初試科目進行改革試點，即把教育學、歷史學、醫(yī)學等三個學科門類的基礎、專業(yè)基礎兩科合并為專業(yè)基礎綜合。合并之后，專業(yè)基礎綜合科目滿分為300分，政治理論、外國語科目的滿分仍各為100分。教育部表示，此后這項改革還將在其他學科門類穩(wěn)步推進。

據(jù)許紀霖介紹，題型大概分為選擇、改錯和史料分析等。其中，大部分為客觀題，并且有標準答案。他對此感到大為失望：“這跟高考沒有什么區(qū)別啊?！痹S紀霖認為，研究生選拔考試應當更加注重學生主觀分析問題的能力。

他進一步把這稱之為，用一種制度化的方式，使得考研更加像高考，鼓勵想考研的同學都要去背?！拔覀冋嬲Ｍ瑢W們具有的創(chuàng)造力，根本找不到。如果推廣開來，我覺得是對于中國人才培養(yǎng)的毀滅性打擊?！痹S紀霖說。

實際上，教育部之所以進行此次改革，是希望把過去的一個程序變成現(xiàn)在的兩個程序。在國務院學位委員會的《中國學位與研究生教育發(fā)展戰(zhàn)略報告（2002-2010）》征求意見稿中就曾設想：全日制碩士研究生入學考試分為第一階段國家統(tǒng)考和第二階段招生單位自主組織的專業(yè)科目考試。第一階段考試合格后，即取得第二階段考試的資格。

但是，勞凱聲對于三學科統(tǒng)一命題的最終效果持保留態(tài)度，因為研究生招生目前仍是以筆試成績提檔，這將會使絕大多數(shù)競爭者在第一輪即遭遇淘汰，理想的人才根本到不了第二輪。“畢竟，一張卷子很難客觀有效地區(qū)分一個學生是否適合做研究。所以，不管是教育部統(tǒng)一命題，還是學校自主命題，一張試卷都無法真正考查學生的研究能力?！?/p>

“通過考試招人，導致我們真正想招的進不來。那些不太好的學校來的學生，他們往往都是考分很高，但基本沒有看過什么專業(yè)書籍。最后弄得不得已，我們還是要費很大勁去偏向自己的學生。說實在的，我們也是沒有辦法啊，不是我們想這么做的。”張鳴無奈地說。

而許紀霖也還有著另外一種擔心。他指出，如此改革，研究生考試的命題權將掌握在國家考試中心手中。隨之，各種教材、輔導書都將由其壟斷。從而可能產(chǎn)生像國家英語4、6級考試一樣的一條巨大的利益鏈條。

我們到底需要什么樣的研究生？

針對人們對2年制碩士生制度的種種抱怨，清華大學校長顧秉林近日表示，現(xiàn)在的碩士研究生應當分為兩種，一種是應用型碩士，對他們做應用型專業(yè)化的培養(yǎng)；另一種是學術型碩士，作為讀博士的一個前期階段。清華大學將逐漸改變對于碩士研究生培養(yǎng)的戰(zhàn)略，將在今后5到10年間減少研究型的碩士招生，把碩士學位變成一個過渡學位。

刊載于《高等教育》2006年第2期的文章《論我國碩士研究生教育學制及其改革》，也談及了這一點。文章說，盡管社會有關行業(yè)對高層次應用性人才的需求越來越大，但全國統(tǒng)招學術型研究生和應用型專業(yè)學位研究生比高達8 ：1，而一些高校對專業(yè)學位的認識不夠準確，仍在沿用學術型學位教育的“套路”和標準舉辦專業(yè)學位教育。

華東師范大學歷史系教授許紀霖介紹說，在美國、加拿大的高校，單純2年制的碩士數(shù)量是很多的，一般都是應用性的學科。2年讀完后，如果你想繼續(xù)讀博士，你認為自己是研究型的人才，就需要做學術論文。如果不準備讀下去，要工作了，只寫一份實習報告就行。

“我們現(xiàn)在最大的問題就是一刀切，并不區(qū)分應用型和研究型的碩士培養(yǎng)，將原來三年的研究型碩士培養(yǎng)，壓縮成兩年，結果學生壓力大，而培養(yǎng)出的人，看來既不適應研究型，也不適應應用型?！彼偨Y道。

“我們的社會確實需要大批的應用型碩士。比如我所在的歷史系，培養(yǎng)出的碩士生，現(xiàn)在大量是在做應用型的工作，媒體、公務員、行政人員……所謂應用型人才的培養(yǎng)，按我的看法，是以專業(yè)知識為中心，學到一個比較好的知識背景，比較廣的知識結構，以適應應用性的工作。但是我覺得，恐怕學校里許多老師并不這樣看，他們更重視培養(yǎng)研究型的研究生?！?/p>

張鳴也認為，目前的學校的環(huán)境恐怕無法培養(yǎng)出真正的應用型碩士。因為，國內高校的課程設置，并未與市場相結合，學的東西無法與市場接軌。所以，我們培養(yǎng)出來的碩士，既無法搞學術，也不能很好的適應市場。

“在這里，我想?yún)^(qū)別一個概念：培養(yǎng)應用型的研究生，并非不要創(chuàng)造性。應用型的研究生培養(yǎng)，也不等同于職業(yè)培訓。它對人的創(chuàng)造力是有要求的，這里不僅是說知識的創(chuàng)造力，而且是能力的創(chuàng)造力，應用型人才，也不是靠應試教育能培養(yǎng)出來的?！痹S紀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