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藝術(shù)家

不想說話

張大叔怎么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被偷拍！

山，水。

一灣清流在大山拐彎的地方，形成一灣處子般的水域。

山水之間有一條路，這條路通向山外。人。

5歲時，張大叔就在那灣水里洗澡，15歲時，還在那灣水里洗澡，25歲35歲時，依然在，現(xiàn)在45了，還在。張大叔活到現(xiàn)在最愜意的事兒，就是在這灣清水里洗個夠，然后躺在沙灘上曬曬傍晚的太陽，吹吹清風，這真叫那個享受啊！現(xiàn)在，張大叔正在那灣水中泡著呢。

牛羊。

一群牛羊在天地之間山水之旁低著頭吹著微風吃著草。這一塊吃完了，再悠閑地踱到另外一塊，牛兒搖搖尾巴，羊兒抖抖尾巴，無憂無慮。羊兒不時地“咩咩”兩聲，如天籟，牛兒有時抬頭看看，如哲人。太陽斜著眼，但不熱。

這一日下午，張大叔趕著這一群牛羊來河邊放，順便打點豬草。張大叔很麻利，豬草很快就打完了。畢竟是夏天，一身臭汗是自然的。張大叔看看正在自在地吃著草的牛羊，就向河邊走去。

張大叔把背心褲頭脫下，找塊石頭壓住，就跳入了水中，好大一會兒，才從河那邊露出一張古銅色的面孔，古銅色的肩膀。

公路上，一輛車駛過，張大叔根本沒在意，幾十年了，都習慣了。車在不遠處停下來，車上下來幾個人。這個張大叔倒沒有注意到，張大叔在天地之間享受著呢。即使張大叔注意到，也不會有什么大驚小怪，如看河邊長著的那棵柳樹一樣，視而不見。

太陽掉到遠處的山坳間時，張大叔把身上的臭汗洗去了，就游到河這邊的沙灘上。張大叔又看看牛羊群，就在河邊的沙灘上躺下，下半身在水中，上半身在沙灘上。張大叔就這樣仰望著瓦藍瓦藍的天空，享受著微風，什么也不想，不一會兒，就迷迷糊糊的了。

誰家的羊跑地里了？一聲喊叫。

張大叔一激靈，翻起身就朝自己的牛羊群看去，那不正是自己的羊嗎？這咋行？種莊稼多艱難呀！決不能讓牲口糟蹋莊稼！張大叔來不及想就跑出去，竄到莊稼地里，呼哧呼哧地就把那兩只羊趕出莊稼地，趕回到牛羊群中。

一陣風吹過，張大叔覺得全身上下舒服極了，忍不住伸起懶腰。一伸懶腰就發(fā)現(xiàn)了問題——自己還沒穿衣服呢！張大叔趕緊往牛后面躲躲，掃視一圈，還好，沒有看到什么人。張大叔扯下一根長長的紅薯秧綁在腰上，就走向河邊。又在河里面洗洗，看看太陽都不見了，就穿上衣服，準備回去。

這時候，不知道從哪里冒出幾個人來，文質(zhì)彬彬的。

你們是買羊的還是買牛的？張大叔的臉一擰，幾道皺紋爬到臉上，問道。

其中一個走過來，笑著說，大叔，我們不買羊也不買牛，我們給你老人家拍了兩張照片，準備以人與自然為主題登到報紙上，我們是來征求你老人家的同意的。

張大叔的臉凝固了，只是嘴動了動，說，啥？上報紙？說笑的吧？

那人說，大叔，是真的，一張照片付給你一千元作為報酬。大叔，把你的姓名地址告訴我們，到時候，給你寄一份報紙過來。

張大叔頭往前伸伸，盯著那個人，說，還有錢？兩張兩千？

那人笑笑，說，小天，給大叔數(shù)錢。

張大叔看到錢了，真的錢，張大叔就感覺到是真的。又想，這樣的話，孩子開學的費用差不多就湊齊了，拍啥照片都行。就說，俺同意，俺同意，真是謝謝你們呀！

那人要了張大叔的姓名地址后，就把錢塞到張大叔的手中。張大叔愣了一會兒，簡直天上掉下的餡餅嘛！愣完了，想再說什么時，人已經(jīng)不見了，只看到一輛車遠去。張大叔忙追著喊到，哎——等等，你們的照片還沒拍呢……

兩個月后，張大叔快要把這件事兒忘掉時，收到一個大大的信封。拆開一看，果然有兩張圖片，他一看，就叫到，媽呀！我洗澡被人偷拍了！他又仔細看看，松了口氣，說，還好，沒有露太多。

他就坐下好好看看那照片。一張上面有太陽，有山水，有沙灘，有他，他躺在沙灘上，一半在水中，一半在水外；另一張上有牛羊，有山水，有莊稼地，也有他，他站在牛羊群中，咋一看，自己皮膚的顏色和牛身上的顏色差不多，不認真看，還真看不出來。

張大叔等兒子一回來，就讓兒子給他看看都寫得啥。兒子看了看，就大笑起來，指著一張圖片說，爹，這張叫“天人合一”，說是天地人渾然一體，這“人”啊，就是老爹你！張大叔就笑了笑，自語到，還天人合一？兒子指著另外一張圖片說，爹，這張呀，叫，叫“全裸圖”。張大叔一扭頭，看著兒子，說，什么全裸圖？不是看不見嗎？兒子就更笑了，說，爹，這張圖的意思是人與動物和諧平等地存在于天地之間，你看這些牛羊，哪一個穿衣服了？你還伸懶腰呢，不是全裸圖，是什么？

張大叔揚起手要打兒子，說，看老爹笑話，是不？兒子趕緊躲避，說，爹，你等等，你等等，這上面還說這是真正的行為藝術(shù)，是純潔的，自然的，有內(nèi)涵的，有美感的。也就是說，你是藝術(shù)家了！

張大叔眨眨眼，說，藝術(shù)家？你爹洗了幾十年的澡，那不成老藝術(shù)家了？父子倆相視著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