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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情在第六指上

      2006-09-27 07:28:54至尊寶
      現(xiàn)代青年·精英版 2006年10期
      關(guān)鍵詞:王安大拇指右手

      至尊寶

      1

      2004年9月底,原本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因為就在那個時候,我跟苦苦相戀了三年之久的男友陳小東即將修成正果。然而,就在準(zhǔn)備去民政局登記的前夕,我們之間最終產(chǎn)生了嚴(yán)重的分歧。那是我們相戀以來最為激烈的一次爭吵。所有爭吵的原因及焦點,無非是我右手的大拇指上多余長出的那根第六指。

      其實,我是非常喜歡那團(tuán)白嫩的肉芽的。我一度偏執(zhí)地認(rèn)為,它是我此生的福。它細(xì)小惹人憐愛,晶瑩剔透有如淺淡的象牙。如果硬要承認(rèn)它有錯的話,那么,它僅僅不過只是長錯了地方而已??墒俏业年愋|,那個跟我有山盟海誓之約的男孩子,竟是那么地在意。他視它為怪物,跟它積怨頗深,以至?xí)r時刻刻處心積慮地想要除掉它。

      陳小東對它的態(tài)度,我能夠一一容忍下來,畢竟它在我們的愛情面前,是那么地微不足道。然而那晚,陳小東因為某件小事竟遷怒到我的“第六指”上,并搜腸刮肚地淘盡世上最惡毒的言語對它大肆進(jìn)行攻擊,仿若它就是這世上的禍根。

      如果彼此相愛的人,連像我這樣的缺陷都無法容忍的話,那么,他們的愛就像泡沫那般虛無和不可靠。我望著那個曾口口聲聲強調(diào)如何如何愛我的男孩,生平第一次感覺說不盡的憎惡,就像他對我的第六指那般感到憎惡。

      那次爭吵換來的最終結(jié)果是,我在狠狠甩了他一個耳光后,然后摔門而去。經(jīng)過一晚的深思熟慮,我決定就此放手。第二天,我沒跟任何人打招呼,也沒有任何留戀地離開了長沙,南下深圳。

      我在深圳人才大市場晃蕩了一個多月也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其間,曾有好幾家公司對我有了動心的傾向,可是當(dāng)招聘負(fù)責(zé)人看到我的右手大拇指時,紛紛臉色大變,最后都委婉地拒絕了。

      我沮喪至極,也開始有點兒心灰意冷起來。

      2004年11月初,正當(dāng)我走投無路之際,一家叫“信達(dá)”的電器公司在招聘人事文員。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將簡歷遞過去,立刻引來了負(fù)責(zé)招聘的中年男人的驚詫:“你是名牌大學(xué)的畢業(yè)生,為何青睞我們這份普普通通的文職工作?”

      他的問話,勾起了我的所有傷心往事。霎時,委屈、痛苦如襲來的暗潮,劈頭蓋臉地漫過頭頂,幾乎讓我窒息而亡。我強忍著欲落的淚,小聲地說:“如果你知道了,會拒絕我嗎?”

      他顯然一愣,旋即說:“我只不過感到好奇罷了,如果是與工作無關(guān)的個人隱私,你可以保持沉默……”他的話是那么地真誠,教我不忍拒絕。

      我鼓足勇氣,第一次主動地把右手伸過去示眾。鮮活的大拇指上分支長出的那根第六指,便赫然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我木木地說:“都是因為它!”

      “嘿,我還以為有什么大不了的……它并不影響工作嘛?!彼Z氣平靜地說著,然后在我驚訝的目光中,伸出手握住我的右手,說:“恭喜你,你已經(jīng)被我們公司錄取了?!?/p>

      事后,我才知道他叫王安,今年38歲,是“信達(dá)”電器公司的人事部經(jīng)理。

      2

      我的辦公桌位剛好面對人事部經(jīng)理的那個寬大舒適的單間。每天,我都可以看到坐在里面認(rèn)真工作的王安,他正襟危坐,不茍言笑,英俊成熟的臉龐時常在我的眼前晃呀晃的。有時候,不經(jīng)意的抬頭,恰好撞上他那不期而來的炯炯目光。他的目光是那樣的犀利,犀利得我無法對視,只得落個心慌而逃。

      我學(xué)會了向世俗低頭,也開始懂得自我保護(hù)。我小心翼翼地,把我的第六指捂掖得緊緊的。辦公室里是個是非之地,而我的右手始終是個另類。我想,如果讓別人看到了我的第六指,那么等待我的,將是輪回過一千次的傷害。

      可是,該來的終究是要來的,更何況,我的這個秘密,想隱藏幾乎是不可能的。那天上午,辦公室的蘇雅芝來拿文件,在接過的那瞬間,她的臉色陡然驚訝萬分,接著就大驚小怪地咋呼著:“哎呀,何曼紅,你的右手怎么長著六根指頭??!”

      她那大聲的喧嘩,立刻引來了同事們的一致注目。在不懷好意的竊竊私語中,我的臉剎那間脹得通紅,心也痛得滴血。

      就在我驚惶失措的時候,忽然看見,對面的房門被推開,然后王安——那個曾被我千百次暗暗偷看的男人走了過來,頗憤怒地呵斥道:“你們這是干嘛,人家怎么說也是你們的同事嘛,不就是……”接下來的話我一句也沒聽清楚,我只知道,當(dāng)時我的心里,像被春風(fēng)輕輕拂過般,溫暖而感動。

      從此以后,王安總是有意或無意地保護(hù)著我。而我對王安,也一直都抱有深深的感激。當(dāng)然,除了感激外,還有別的情愫在心底暗暗滋生。我知道,那是愛。同時也認(rèn)為,王安愛我。

      春季的一個晚上,我把自個兒留在公司的電腦前趕寫一份文件。結(jié)束的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一點,落地窗外繁星點點。就在我準(zhǔn)備把文件打印出來時,“啪”的一聲,眼前突然一黑,停電了。

      室內(nèi)外黑成一片,星光在黑色的帷幕中一閃一閃,好似愛人深情的目光。我感到恐慌起來,這么深的夜,這么大的一幢樓,連微弱的喘息都鏗鏘有力。我倉皇地從辦公桌上摸到手機,幾乎沒怎么思考就摁響了王安的號碼。

      我像尋著了某個依靠般激動地說:“你在哪?公司停電了,我很害怕……”王安連聲安慰說:“別急,別急,我馬上就到。”

      我在黑暗中滿懷甜蜜地等待王安的到來。我忽然有些無聊地記起,薛寶釵等賈寶玉足足等了十八年,那么,我等王安得費多長時間呢?于是,我微笑著,對這個游戲有了莫大的興趣,然后在對時間的算計之中耐心等待。

      我只等了十八分鐘就等來了王安。當(dāng)王安伸出溫暖寬厚的手緊緊拉住我的右手的時候,我終于鼓足勇氣,抱住他,把臉深深埋進(jìn)他懷里。王安愣了愣,繼而在我耳邊輕輕呢喃:“寶貝,其實看到你的第一眼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深深地愛上了你……”

      王安把我輕輕地放在他的那輛奧迪車的后座上,然后開始褪去我的衣衫。就在此時,迷離中的我猛然看見,車前座正懸掛著一張照片。

      我輕輕推開興奮盎然的王安,低吟著說:“算了吧,安?!薄盀槭裁窗??”王安露出一臉的驚訝,僵在那兒不知所措。我一邊整理著自己的衣服,一邊說:“沒什么,我只是覺得這樣做不好……”其實,我剛剛看到的是王安的全家福。這是我第一次知道王安原來是有妻室的男人。雖然我很愛他,但我不想做第三者。

      “呸!什么好不好的,我今天要定你了?!彼溆驳卣f著,行動異常霸道。我頓時厲聲喝道:“安,別,別這樣?!笨蛇@個被欲火燒得通紅的男人哪聽得進(jìn)去,任憑我扯破了喉嚨,他仍然一意孤行。

      我忍無可忍,甩手給了他一個耳光。一時之間,我們都呆了。

      旋即,王安回過神來,惱羞成怒地沖我大吼:“你以為你是誰啊,不過是一個長著六根指頭的怪物罷了。哼,當(dāng)初要不是我給你機會,你能得到這份工作嗎?要不是我處處護(hù)著你,你恐怕……”

      原來一直以來,他對我的好,只是出于憐憫,還有以此想達(dá)到占有我的目的!望著眼前這個陋形畢露的男人,我深感震驚,爾后哭著跑開了。

      3

      我開始反省自己。也逐漸認(rèn)識到,我的第六指并不是我所祈求的福,而是禍。是它,讓陳小東和王安,如匆匆過客從我的生命里像流星一般隕去。也佐證了我的愛情的不可能。

      當(dāng)存折上有兩萬塊錢積蓄的時候,我終于狠下心,決定去醫(yī)院做切除第六指的手術(shù)。當(dāng)時我想,切掉了我的第六指,最起碼能立即得到面包。至于愛情,我早已看得淡然。

      給我做手術(shù)的那個外科醫(yī)生叫霍之煥,有著小小的眼睛,精明,但不失溫和。當(dāng)我的第六指第一次展現(xiàn)在他眼前的時候,他的表情,讓我的心頭掠過一絲小小的詫異。

      當(dāng)時窗外的陽光很好,燦爛無比,而霍之煥眼里的光芒更讓人眩目。他小心謹(jǐn)慎地捏住我的右手,輕輕撫摩著,將頭稍稍湊過來一點點。我感受到從他的手上傳遞過來的熱度,還有他的呼吸。他說:“很好呀,嘖嘖,你看它,像件多么精致的藝術(shù)品哦……為什么要切除它呢?”口吻是責(zé)備的,但也溫柔。

      從未有過的震顫自我的第六指指尖彌漫開來,猛烈無比地席卷了我的全身。在那種無法自抑的震顫中,我不禁淚流滿面?!霸趺蠢??難道是我說錯話了嗎?”霍之煥說。然后他站在那兒,像一個陡然做了錯事的孩子,不知所措。我哽咽著說:“因為它,男朋友跟我分手,我找不到工作……總之,與你無關(guān),但現(xiàn)在,我決定……不切了?!蔽液芟敫嬖V他,他是第一個這樣憐惜地握住我的第六指的男人??晌胰塘巳蹋罱K還是沒有說出口。

      在他更大的驚訝之中,我落荒而逃。

      可是,當(dāng)我冷靜下來,才發(fā)現(xiàn)我剛才的舉止簡直太沖動了。我在心里不住地自責(zé),我怎么可以在一個毫不相干的男人面前,做出如此不可理喻的行為呢?

      當(dāng)我再次出現(xiàn)在霍之煥面前的時候,他并不感到驚訝,好像我的返回,都在他的預(yù)料之中。我堅定地說:“還是把它給切了吧!”

      他唰唰地埋頭填寫著住院通知。完后,很小聲地嘆息一聲。雖然聲音很小,但還是被我敏銳地捕捉到了。

      我終于住院了。手術(shù)被排在后天上午。第二天晚上,我把生活必需品搬到醫(yī)院里,然后打算先住一晚。反正聽霍之煥說,手術(shù)后我要住院一個星期以觀后效的。

      4

      我躺在病床上忽然做了一個夢。我夢見我的第六指被順利地切除了,可是我卻哭得悲痛欲絕。醒來,腮幫處爬滿了淚痕,心頭的傷感縈繞不去,仿若所做的夢真真切切的。我這才明白,我的心里,始終放不下已經(jīng)陪伴了我長達(dá)二十五年之久的第六指。要知道,它已經(jīng)成為了我身上牢不可分的一部分了。

      門外的走廊處影影綽綽地傳來激烈的爭吵聲。受好奇心驅(qū)使,我翻身下床,然后悄悄走了過去。推門而望,只見霍之煥和一位老醫(yī)生正在小聲地交談著。

      老醫(yī)生緊繃著臉說:“之煥,這只是一個小手術(shù),你為什么不做?”

      霍之煥低著頭,囁嚅著說:“老師,你知道嗎?那個叫何曼紅的女孩子其實是很舍不得切掉她的那根第六指的,但是她必須得切掉,因為它的存在,她的男朋友已經(jīng)跟她分了手……”

      “可是,這是她最后的決定?!崩厢t(yī)生有點兒慍怒了,說,“你要知道,她只是你的患者,她的事,跟你沒有任何瓜葛!”

      “不。因為我也舍不得?!被糁疅ü虉?zhí)地說道,“我第一眼看到那根小東西,就已被它深深地給吸引住,所以,我絕不能將它親手仞在我的刀下……”

      “簡直不可理喻!枉費我對你抱有那么大的期望……”老醫(yī)生生氣地咕噥著,然后搖搖頭,走了。

      慘白的燈光將霍之煥落寞的影子拉扯得很長,我縮回身子,緊緊靠在了病房的側(cè)門上。抬起右手,模糊的視線中,只見長在大拇指處的那根第六指,細(xì)小的、晶瑩剔透的小肉芽,此刻正閃爍著幸福無比的光澤。

      它仍然是我的福,因為是它讓我找到了真正的愛人—就在剛才,老醫(yī)生走后不久,霍之煥自言自語的話仍回蕩在我的耳邊:對不起老師,如果你還相信一見鐘情的話,那么,你就會知道,我已經(jīng)愛上了那個長著六根指頭的女孩子……

      那一刻,我終于明白了兩件事情:一件是這么多年來,我一直在等待一個人,而我的第六指同樣如此。另一件是我的愛情,它曾在我的第六指面前猝然死去,而現(xiàn)在,它即將會在我的第六指面前欣然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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