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多拉

常言道“人有臉，樹有皮”，常人都是要“臉面”的。官員作為公眾人物，大約只會更注意自己的形象。前不久，國家環(huán)?？偩指本珠L潘岳出席“環(huán)保公益日”宣傳活動，不料遭遇沙塵暴“襲擊”，被記者抓拍到幾張“被風沙吹得滿臉扭曲”的“丑照片”，并于次日見報。前些天，潘岳在央視《對話》節(jié)目就此作出回應，稱“那么丑陋的形象被照下來，以后能夠喚醒國人、喚醒社會”，并向抓拍照片的記者表示謝意。

與平時頗具儒雅風范的形象相比，潘岳這次被抓拍到的那幾張“滿臉扭曲”的模樣的確很不雅觀。從常理看，誰也不愿意將自己如此“寒磣”的形象公之于眾；更何況，潘岳的“丑照片”在網(wǎng)上引起了“這是大自然給環(huán)保局的報應”之類的冷嘲熱諷。然而，潘岳畢竟有過新聞從業(yè)經(jīng)歷，能夠理解這幾張準確定格了“典型事件中典型人物的典型瞬間”的“丑照片”的新聞價值，因此從一開始的些許不愉快，經(jīng)過一個“很快的轉變”，轉而對攝影記者生發(fā)出了贊賞與感謝之情。潘岳的高明之處，主要也體現(xiàn)在這個“很快的轉變”上。

但是，假如潘岳沒有這個“轉變”，假如他對“丑照片”一萬個不滿意，或者說，假如“丑照片事件”的主角不是潘岳，而是換了一個不那么開明大度的官員，情況又會如何呢?別的不好說，至少有兩個現(xiàn)成的“罪名”，是可供官員直接加到攝影記者和媒體頭上的。其一，對領導參加的活動進行報道，為什么事先不經(jīng)審查就擅自發(fā)稿，還講不講新聞宣傳紀律?其二，領導在活動現(xiàn)場還有其他形象可供拍攝、刊登，為什么偏偏選擇“那么丑陋的形象”見報，對領導還有沒有最起碼的尊重與體諒?

以上兩個“罪名”并非筆者憑空杜撰，而實在是有大量先例堪為教訓。長期以來，中國媒體在刊發(fā)官員的報道(含照片)時都會萬般小心，慎之又慎，惟恐稍有疏忽，讓官員對自己見諸媒體的形象不滿意，怪罪下來誰也擔待不起。有的時候，媒體實事求是地刊出關于某官員的報道和照片，記者和編輯都不存在任何惡意，一般讀者也不覺得有什么問題，但官員自己站在某個刁鉆的角度，或出于某種微妙的心理，一口咬定“記者水平低下。編輯居心不良”，于是大發(fā)雷霆之怒，大興問罪之師，必欲給媒體一些顏色看看而后快。對照之下，乃可知像潘岳這樣不以“丑照片”為怒，殊為難得。我還注意到，拍攝“丑照片”的某報記者表示，他當初并不擔心這張照片見報后會讓潘岳“出丑”。這一點也是很有意思的。這說明記者對素有“個性官員”之稱的潘岳有比較多的了解。相信潘岳不會以這樣一張“丑照片”為丑(反而會視之為環(huán)保信息公開過程中的一段小插曲也未可知)，所以，報紙發(fā)表“丑照片”是安全的，肯定不會惹來麻煩。也就是說，如果“丑照片”的主角換了另一個官員，這名記者和他所在的報社可能就會擔心了：這樣一張“扭曲”了領導形象的照片，會不會讓領導有“出丑”的感覺呢?這一擔心不打緊，“丑照片”就只能永遠塵封在記者的抽屜里了。

突然記起去年在《中國日報》上看過的路透社提供的一張“丑照片”：美國總統(tǒng)布什在德國訪問，抱起一名當?shù)氐男∧泻?，不料孩子不領情，被嚇得哇哇大哭；或許是故作幽默，或許是為了掩飾“親民不成反擾民”的尷尬，布什自己也被“嚇”得瞠目咧嘴，樣子丑陋而又恐怖。沒聽說這張“丑照片”鬧出什么風波，也沒聽說布什對此事有過什么正式的回應，想必無論是布什本人，還是媒體或公眾，都不覺得在媒體上刊發(fā)一張官員的“丑照片”有什么不正常的。再說了，即便咱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設想布什對“丑照片”很不滿意，對記者和媒體一限得咬牙切齒，盡管他貴為一國之總統(tǒng)，又能把他們怎么樣呢?

[原載2007年5月24日《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