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明
心胸狹窄的人,常常用憤怒和仇恨來填補理智的空白。借刀復仇的結果,只能使人心爆炸,煩惱永遠與他為伍!
1. 一山三虎
當年,燕山以南,黃河以北,江湖上有三大門派:一是大名府萬勝鏢局的霍家,大當家霍敬水;二是永年城凌云飛袖門派的司馬家,掌門人司馬輕煙;三是邯鄲城的落花刀派,當家人駱常空。
這三人中,若論武功,霍敬水最高;若論智謀,司馬輕煙最強;駱??瘴涔?、計謀雖略遜于他們兩個,但為人豪爽,所以身邊有一批肝膽相照的兄弟,其勢最盛。
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更何況是三強鼎立!于是這三家門派之間明爭暗斗不斷,只是誰也無法置對方于死地。
落花刀派的駱常空是個年少氣盛之人,他不到二十歲便將本派的落花刀法練到了第七重。師父生前告訴過他,如能練到被人稱為“天縱奇才”的師祖那樣第九重時,他便可無敵于天下,到那時,無論是萬勝鏢局的霍家還是凌云飛袖門派的司馬家,就都不在他的話下了。只是事與愿違,這幾年來,無論駱??赵傧露啻蟮目喙?,刀法卻始終再無進展,一想起這個,駱??站筒幻庥粲艄褮g,由此落下了心病。
這天傍晚,駱??盏膸孜恍值軓奶猩缴汐C來一只野豬,他們在后院燃起炭火,支起爐架,硬拖了駱??找黄鸷染撇氯辛?,吃烤肉品野味。
突然,門派中一個小弟子王六神色慌張地跑進來,喘著粗氣向駱??請蟾嬲f:“外面來了位客,說是要見掌門人?!?/p>
駱常空將手里的酒碗朝地上一放,問:“來的是何人?”
王六回答說:“是……是凌云飛袖門派的司馬輕煙。”
“他來干什么?”駱??諗Q緊了眉頭,“這小子滿肚子鬼心眼兒,他上門來,肯定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什么好心。走,兄弟們,隨我去會會他!”
在落花刀派的接客大廳里,坐著一位干干瘦瘦的中年人,頭戴瓜皮小帽,嘴唇上留著兩撇枯黃的胡須,看上去似乎毫不起眼,可他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司馬輕煙,有人稱他“鬼見愁”。
駱??崭尚χ松先ィ骸斑@是哪陣香風把司馬兄的大駕給吹來了?”
司馬輕煙忙從椅子上站起來,回禮說:“好久不見,駱賢弟真是越發(fā)精神了!愚兄冒昧登門打擾,還望賢弟莫要見怪。”
駱??找宦犨@話,頓時臉露戒備之色: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人都說司馬輕煙這個家伙是個有名的笑里藏刀的主兒,此刻,他一見面就說起了好聽的奉承話,不知肚子里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一想到這些,駱??毡灸艿赜行┚o張,便問道:“不知司馬兄連夜登門,有何指教?”
“無事不登三寶殿,愚兄我有一件大事,想跟駱賢弟密談。”司馬輕煙說著,眼光落在了駱??丈砗蟮哪菐碗S從們身上。
要論武功,司馬輕煙略比駱??盏鸵换I,只是他輕功極好,且詭計多端,駱常空想要打敗他也非易事。駱常空認定司馬輕煙來找自己必定不懷好意,但是在自己的地頭上,諒他也玩不出什么鬼花樣,所以稍作沉吟后,便揮手讓兄弟們退下。
2. 化敵為友
大廳里,只剩下了司馬輕煙和駱常空兩個人。
司馬輕煙開口道:“駱賢弟,我知道你對我心懷芥蒂,這也難怪,你我兩派爭斗了多年,有積怨也在所難免?!闭f到這里,他語氣一轉,“不過,現(xiàn)在的形勢想必駱賢弟也清楚,你我兩人全都不是霍家霍敬水的對手,現(xiàn)在他們?nèi)f勝鏢局耀武揚威,聲勢壯大,任其發(fā)展下去,恐怕你我全都要倒大霉?!?/p>
其實司馬輕煙說這番話時,駱??招睦锾貏e不是滋味:師父本來對自己寄予厚望,一心指望自己能青出于藍勝于藍,將落花刀法發(fā)揚光大,可惜自己雖然已經(jīng)盡了全力,卻不但仍無法超越前人,反倒還輸給了萬勝鏢局一籌。
不過,駱??詹皇莻€肯輕易服輸?shù)娜?,他反問司馬輕煙道:“那又能怎么樣?若論武功,他霍敬水確實比我略高那么一點點,可我駱某人兄弟眾多,他又怎能奈何我?”
“話可不能這么說,”司馬輕煙黑多白少的小眼珠打了個轉,說,“你有再多的兄弟,總不能一直帶在身邊,萬一哪天兄弟們離你而去,恐怕到那時,你們落花刀派就要……”司馬輕煙說到這里,故意打住了。
“你什么意思?”駱??找荒樑?/p>
“駱賢弟別不高興,愚兄的話雖然不中聽,但說的卻是實情?!?司馬輕煙奸笑著,“他霍敬水的威名現(xiàn)在雖然如日中天,但是愚兄我倒有一條除奸的妙計,只要你我兄弟聯(lián)手,必能置他于死地。就是……就是不知駱賢弟有沒有這份膽量?”
“哦?”駱??諔阎湫恼f,“你不妨說來聽聽?!?/p>
司馬輕煙壓低了聲音說:“我剛剛聽說,明日午時,霍敬水要保大名府衙一萬兩黃金的稅俸進京,如果我們聯(lián)手,半道把這批稅俸劫下來,你想想,朝廷能輕饒他霍敬水?到那時……”司馬輕煙說到這里,瞥了一眼駱??眨昂俸佟奔樾α藘陕?。
駱??諞]料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拍桌子說:“這種餿主意虧你想得出來,眼下朝廷正是要用銀子的時候,我們豈能做這種不忠不義的叛逆之事?”
司馬輕煙晃著腦袋說:“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駱賢弟啊,朝廷不會就缺這一萬兩黃金,可咱們要把它劫成了,便能借刀殺人,拔掉霍敬水這顆眼中釘!再說了,你身邊這些兄弟們追隨你多年,你就忍心讓他們老跟著你過苦日子?”
司馬輕煙這番話出口,駱??摘q豫不決了:“讓我……想想。”
“事不宜遲,明天霍敬水就要上路了,如果駱賢弟拿定了主意,明天早上記得來找我。”司馬輕煙說罷,告辭而去。
司馬輕煙走后,駱??樟⒖探衼碜约耗菐托值埽瑢⑺抉R輕煙說的話轉述了一遍。大家一聽有黃金可分,并且還能借刀殺人,替駱常空除掉一個大仇家,當下群情激奮,個個摩拳擦掌,勸說駱常空與司馬輕煙聯(lián)手。
江湖人辦事就是爽快,雖然干的是搶劫朝廷稅俸、弄不好就要腦袋搬家的事情,但是只要決定干了,就絲毫沒有猶豫。第二天天還沒亮,駱??毡闩c兄弟們帶齊了行走江湖用的家什兒,出發(fā)了。
3. 連環(huán)毒計
此時,司馬輕煙早摸清了霍敬水的行進路線,待駱??諑е值軅円坏剑p方人馬一會合,便直奔老君山斷頭谷而去。
斷頭谷位于老君山最西端,這里是從大名府進京的必經(jīng)之路。司馬輕煙將準備好了的蒙面黑巾分發(fā)給眾人,讓大家埋伏在斷頭谷兩側。
此時正是初春時節(jié),山谷之中,野草吐綠,灌木抽芽,鳥鳴啾啾,景色宜人,約莫過了一頓飯工夫,駱常空隱約看到,自遠處有一隊人馬,扛著萬勝鏢局的大旗,護著鏢車緩緩而來。
霍敬水帶著人馬過來了!
近兩年來,霍敬水的萬勝鏢局在江湖上的名聲如日中天,黑白兩道還從來沒人敢打過萬勝鏢局的主意。但是,正所謂“安逸必生驕奢之氣”,萬勝鏢局仗著總鏢頭霍敬水武功高,威名大,無人敢惹,所以便放松了警惕,當他們護著鏢車從斷頭谷這樣的兇險地帶經(jīng)過時,竟然也不投石問路,而是冒冒然就直接闖了進來。
車隊一走進斷頭谷,突然從峽谷兩邊沖出一群蒙面客來,萬勝鏢局的人自然被殺了個措手不及,他們還沒來得及拔出刀槍,便被蒙面客砍了個人頭落地。這些蒙面客就是駱??蘸退抉R輕煙的手下兄弟們!駱??找姳娦值軐Ψ綒⒘藗€片甲不留之后,便馬上配合司馬輕煙去擺平霍敬水。
霍敬水使的是一桿家傳的銀槍,駱??帐窒碌娜齻€兄弟與司馬輕煙手下的四位弟子,本來正按預先的計劃死死地圍著霍敬水,配合司馬輕煙與他周旋,不讓他過來救鏢車,可霍敬水眼見得此景不禁心急火燎,胸中怒火燃起,他將手中銀槍一舞,那銀槍的槍頭即刻閃出朵朵“槍花”,猶如長蛇吐舌,圍著他的那些個兄弟一個接一個倒地,不一會就只剩下司馬輕煙仗著絕妙的輕功,一個人苦苦地支撐著了。
就在這個時候,駱??占皶r趕到了。駱常空的落花刀法雖未練到第九重,但是與霍敬水相比,僅是略輸一籌而已,加上此刻因為還有個司馬輕煙,所以原本對局的形勢立刻起了變化,霍敬水便不是他們兩個聯(lián)合起來的對手了。
駱常空刀光霍霍,裹著“嘶嘶”風聲,刀刀不離霍敬水要害。霍敬水的槍法雖然精絕,無奈這支銀槍槍身過長,不利于貼身近戰(zhàn),
此刻,司馬輕煙揮動凌云飛袖,從外圍纏住了霍敬水的長槍,駱??粘脵C貼近霍敬水的身邊,淋漓盡致地發(fā)揮出了他自己兵器上的優(yōu)勢,逼得霍敬水手忙腳亂。
霍敬水自知今日必定是兇多吉少,眼看敗局已是無法挽回,他決定不再作困獸之斗,瞅了個空子,身子一個倒縱,欲奪路而逃。
駱??漳睦锟先菟x去,舉起落花刀撲上去,使了個“落花有情”的招式,兜頭朝霍敬水劈去。
霍敬水聽到腦后傳來利刃破空之聲,來不及躲閃,反手揮槍,也使了個招式,叫“回頭撈月”,仗著槍比刀長的優(yōu)勢,后發(fā)先至,槍尖直刺駱??盏男靥?。
駱??兆匀徊粫c霍敬水拼命,他身子一沉,彎腰避過了霍敬水這一槍?;艟此娮约簶尫淞丝?,,不敢停留,趕緊落荒而逃。駱常空拔腳就要追上去,可是一回頭,卻發(fā)現(xiàn)司馬輕煙并沒有跟上來。他想:自己孤身犯險,即便追上霍敬水,恐怕也不能得手。于是,只好悻悻然折了回來。
駱常空一肚子不高興,質問司馬輕煙:“你為什么不跟我一起去追霍敬水?”
司馬輕煙笑了,說:“駱賢弟,你別生氣,諒他也逃不到哪里去,丟了朝廷的稅俸,朝廷豈能放過他?俗話說得好:窮寇莫要追。咱們要是把他追急了,說不定他就會拼死一搏。這家伙槍法實在不容小覷,他真的拼起命來,我倆即使最后殺了他,恐怕也要吃上大虧,還不如索性放他走,留著讓朝廷來收拾他?!?/p>
“可是……”駱??摘q豫著說,“可是咱們跟他爭斗了這么多年,他一定早就熟悉了咱們的招數(shù),今天放他走,豈不是等于放虎歸山?日后他要是找咱們算賬,怎么辦?”
司馬輕煙一聽,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駱賢弟真是死心眼,難道咱們還要坐在家里等他找上門來不成?你也不想想,有了這一萬兩黃金,足夠咱們過上一輩子逍遙自在的日子了!從今天起,咱們隱姓埋名周游四海去,哼,怕是咱手中黃金還沒花完,他霍敬水就被朝廷給處置了,到那時,咱們再重歸故里也不遲啊!”
司馬輕煙左一句“賢弟”,右一句“賢弟”,叫得駱??招睦餆岷鹾醯摹q槼?障胂胨抉R輕煙說得頗有道理,當下便帶著兄弟們推起鏢車,與凌云飛袖門派司馬輕煙的弟子們一路說說笑笑,直奔深山而去。按照司馬輕煙的安排,大家先去那山里避上幾日風頭,然后便把黃金分了,從此各自周游四方。
進得深山,已是夜色降臨,白日里一番惡戰(zhàn),大伙兒也累了,草草吃了些隨身帶的干糧,便找了個避風的山洞睡下。歇息的時候,司馬輕煙特意把駱??蘸退男值軅儼才旁谏蕉蠢锩?,他對駱??照f:“駱賢弟,山里露水重,還是讓愚兄與門下弟子睡在洞口吧!”
駱??章犃撕苁歉袆?,心想:雖說凌云飛袖門派與自己的落花刀派爭斗多年,仇怨頗深,但是現(xiàn)在看來,這個司馬輕煙倒是很夠朋友義氣。他當下便說:“司馬兄莫要客氣,兄弟我年紀輕,身子骨好,洞口處原該我來睡,怎么能讓兄長你睡這里呢?”
“哎,駱賢弟,你這話說得可就見外了,愚兄癡長幾歲,原該多照顧賢弟你一些的!”
駱??胀妻o不過,只能悉聽尊便。
一夜無話,但是,第二天早上一覺醒來,駱??毡犻_眼睛便發(fā)現(xiàn),睡在洞口的司馬輕煙和他的弟子們都已不見了蹤影。駱常空心里“咯噔”一震,急忙翻身躍起,匆匆跑到洞外,一看,停放在洞外的鏢車,此時已空空蕩蕩,昨日劫得的一萬兩黃金,已經(jīng)被司馬輕煙和他的弟子們席卷一空。
駱??蘸薜靡а狼旋X,捶胸頓足地罵道:“司馬輕煙,你這個天殺賊,你騙了老子哇!”他立刻把眾兄弟一個個叫醒過來。
大家一見這種情形,都氣得恨不得把司馬輕煙這個老賊抓來抽筋剝皮,點人燈熬肥油。他們對天發(fā)誓,哪怕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把他給找出來。
就這樣,駱??蘸退男值軅冮_始浪跡江湖,踏上了尋找司馬輕煙的旅程。
與此同時,霍敬水也沒有閑著,他從斷頭谷脫身逃走之后,自知丟失稅俸,朝廷不會輕饒自己,便不敢再回萬勝鏢局。在與那些蒙面劫匪交手的時候,霍敬水通過對方所使的招數(shù)已經(jīng)斷定,這兩個武功高強的劫匪頭子,正是自己的老仇家駱常空與司馬輕煙。
冤有頭,債有主,既然知道了陷害自己的人是誰,霍敬水當然不肯放過他們。當天夜里,他便悄悄潛入落花刀派與凌云飛袖門派的住地,欲報劫鏢之仇,但是這兩個門派早已經(jīng)人去屋空,霍敬水在附近潛藏多日,也未見他們回來,便知他們是故意藏了起來。
于是,霍敬水也開始浪跡江湖,踏上了尋找仇敵之路。
4. 又是一計
少年子弟江湖老,轉眼之間,三十年過去了。
這三十年來,駱??找恢边^著膽戰(zhàn)心驚的生活,一方面他要尋找司馬輕煙,另一方面他還擔心霍敬水或者是朝廷的捕快追捕到自己。三十年的流浪歲月里,駱??蘸退男值軅冸[姓埋名,從來不敢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他們當過護院,跑過碼頭,做過苦力,甚至還淪落當過乞丐,可謂是嘗盡了人世間的冷暖辛酸。有些兄弟已經(jīng)老死、病死在異地他鄉(xiāng),不過剩下的兄弟們卻仍是癡心不改,堅持跟著駱??眨教幋蚵犓抉R輕煙的下落。
工夫不負有心人,這一年臘八,駱??盏囊粋€兄弟終于從一位江湖客嘴里打聽到一個令人振奮的好消息,潛藏了三十年的司馬輕煙終于要露出他的狐貍尾巴了!據(jù)那位江湖客說,司馬輕煙要在正月十五那天,帶著他的夫人與家眷回鄉(xiāng)祭祖。
剛聽到這個消息時,駱??占拥美蠝I縱橫,一時間百感交集,萬般滋味涌上心頭。駱??蘸藓薜叵耄哼@三十年來,自己和兄弟們風餐露宿,落魄江湖,過著豬狗一般的日子,而司馬輕煙卻腰纏那劫鏢所得的萬兩黃金,嬌妻美女相伴,享盡人間之福。雖然同樣隱姓埋名,卻真可謂天壤之別??!
駱常空的一個兄弟咬牙切齒地說:“抓到這個畜生,非得抽他的筋剝他的皮不可!”
“就是啊,”另一個兄弟接口道,“抓到這個畜生,咱們非得把他私吞去的那一萬兩黃金拿回來不可!受了這么多年苦,咱們也該過幾天舒心日子了?!?/p>
事不宜遲,當下,駱??毡銕е男值軅兤炔患按赝滥瓿勤s。
果然,正月十五這天,永年城北司馬家祖墳前,一群身穿孝服的人簇擁著一頂四人抬的綠呢軟轎,緩緩向這里走來。
看到這頂轎子時,埋伏在亂墳堆里的駱??詹唤奶涌炱饋恚乱庾R地握緊了腰間的刀柄。這三十年來,對司馬輕煙的仇恨就像一只猛獸,每天都在噬咬著他的心,不親手殺死這個老賊,他死不瞑目??墒钱敊C會真的來臨時,駱??招睦飬s突然又緊張起來,漂泊了半輩子,雖然平時自己也一直沒有放棄練刀,但對刀法的研究已經(jīng)幾近荒廢,今天,還能制服對手嗎?
綠呢軟轎緩緩走近,終于在祖墳前停了下來,轎簾掀起,駱??昭矍俺霈F(xiàn)了一個身穿金邊蘇繡裘毛大襖的老頭。盡管幾十年沒見,駱??者€是一眼便認出他就是司馬輕煙無疑,只是幾十年不見,這個凌云飛袖門派的當家人,要比當年胖了許多。
駱??湛醋约阂呀?jīng)淪落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樣子,頭發(fā)如同一堆荒草,臉上生滿凍瘡,可是這個該死的司馬輕煙,卻是滿臉的富貴之色,穿著打扮雍容華貴,身邊仆人成群。兩者一比較,駱??毡闵鲆还勺訌娏业募啥矢泻妥员案?。
俗話說: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這一刻,三十年來憋在駱常空心頭的怒火像火山一樣爆發(fā)了出來,他大吼一聲便沖了上去,不管自己還是不是司馬輕煙的對手,無論如何也要拼一拼!
駱??彰蛽涞杰涋I跟前,與此同時,他的兄弟們也怒吼著紛紛從埋伏地沖出來,把綠呢軟轎團團包圍起來,防止司馬輕煙逃走。
可是此刻,軟轎里的司馬輕煙卻神色鎮(zhèn)定如常,像是看到了一位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一樣,笑瞇瞇地望著駱??铡?/p>
駱??毡凰抉R輕煙的表情給搞糊涂了:莫非三十年不見,他已經(jīng)練成了絕世武功?莫非他對打敗自己早已成竹在胸?
駱??昭垡坏?,咬牙切齒地對司馬輕煙道:“你這個老狐貍,這三十年的舊賬,咱們也該算一算了吧?”
司馬輕煙不緊不慢地說:“我本來就是找你算賬來的,要不然,我藏著不露面,就憑你這個樣子,恐怕再找上三十年也找不到我。”
駱??找汇叮骸澳銖U話少說!那一萬兩黃金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快給我交出來,否則我讓你腦袋搬家?!瘪槼?者呎f邊晃了晃手中的落花刀。
司馬輕煙鼻子里“哼”了一聲,說:“黃金,你是永遠也見不到了?!?/p>
“為什么?”駱??招睦镆粵?。
“不瞞你說,那一萬兩黃金已經(jīng)被我用得差不多了,最后剩下的那點,也被我今天用來雇這頂轎子和這些仆人了?!彼抉R輕煙邊說邊“嘿嘿”笑著,那笑容既狡猾又猙獰。
“你……”駱??盏男娜鐗嫳撸瑥乃抉R輕煙的眼神里,他確信他說的是實話,所以結巴了半天,憋出一句:“沒有黃金,今天爺爺我就要了你的命!”他“忽”一刀就向司馬輕煙的前胸劈去。
其實駱常空這一刀只是虛招,目的是逼司馬輕煙用凌云飛袖招架,只要一招架,接下來駱??毡銜羞B環(huán)三刀直攻對方。可是,駱??諟蕚浜玫恼袛?shù)卻沒有派上用場,因為他的這一虛招過后,司馬輕煙的胸膛上立刻裂開一道長長的口子,頓時血光四濺。
“好……好快的刀,莫非……莫非你已經(jīng)將落花刀練到了第……第九重?”司馬輕煙因為痛苦,一張老臉已經(jīng)扭曲變形。
駱??浙蹲×?,他也不明白自己今天的刀法為何突然威力驟增。定下心來一想,難道世上最精妙的刀法,是在放下刀之后才可以練成?這是深奧的刀術刀理,還是對練刀者絕妙的諷刺?駱??招念^有些茫然。
“謝謝你。”就在駱??彰H恢H,司馬輕煙卻向他喃喃道。
天哪!我砍了他一刀,他卻要謝謝我,這是什么道理?駱??崭用H涣?。
司馬輕煙看著他,向他招招手。駱??崭竭^身去,只聽司馬輕煙給他解釋說:“我患了重病,郎中說我的肺葉已經(jīng)快要爛掉了,我每天都在咳血,生不如死,可是偏偏又沒有勇氣自殺,想來想去,我就想到了你,所以我才會在江湖上放出風聲,將你引到這里。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霍敬水也快要來了吧……”
“你……你好狠毒!”看著眼前司馬輕煙那張因痛苦而扭曲的老臉,居然因得意而閃出一絲殘忍的笑容,駱??樟⒖虖拿H坏那榫w中拔了出來,開始覺得渾身發(fā)冷。他兩眼瞪著司馬輕煙:“你害得我們流落江湖三十年還不夠,為什么連死都不肯放過我們?”
“我當然不能放過你們?!彼抉R輕煙的眼睛里掠過一抹痛苦之色,咬牙說道,“因為我心里有恨!五十五年前,我剛剛才八歲,那時候的我是多么單純和善良,甚至在走路的時候連只螞蟻都不舍得踩死。可是你的師父卻毀了我一生,那晚,當我父親冰涼的尸體被師叔們抬回家時,就注定了我這一生只能在仇恨中度過?!?/p>
“你錯了!”駱常空辯解說,“聽我?guī)煾刚f,你父親不是死在他的刀下,而是死于霍敬水父親致命的一槍?!?/p>
“你師父這是在騙你!當年,我父親的凌云飛袖已經(jīng)練到了前無古人的境界,你師父和霍敬水的父親擔心我們凌云飛袖門派從此天下無敵,所以就使出詭計約我父親喝酒,說是各門派之間要化干戈為玉帛,從此不再爭斗,我父親輕信了你師父的鬼話,才……”司馬輕煙說到這里時,情緒一激動,血又從傷口處直朝外涌。
一股深邃的無奈瞬間籠罩著駱??盏娜?,這一刻,籠罩在他心頭三十年的仇恨,化成了一片茫然。
“這是一盤棋,一盤死棋,你和我,還有霍敬水,生來就是一枚棋子?!边@是司馬輕煙對駱??照f的最后一句話,話畢,他的身子便從軟轎上摔落下來。
5. 槍斷刀絕
永年城的這個冬天,似乎要比往年更加寒冷,駱??涨椴蛔越卮蛄藗€寒顫。司馬輕煙的那些仆人看到了,還以為駱??找帐八麄?,立刻驚叫著四散逃開。
一個站得較遠的兄弟沒有聽到駱??张c司馬輕煙的對話,急切地一頭沖過來問:“黃金呢?這家伙私吞的黃金呢?”
駱??锗鼗卮鹚骸包S金?這里沒有黃金,只有仇恨!”
這時候,一個兄弟手指著北方,拉著駱??照f:“大哥,快看,那是誰?”
順著那個兄弟手指的方向,駱??湛吹揭粋€衣衫襤褸的身影,穿過亂墳崗,向這里飛掠而來,看不清來者的面容,但駱常空已經(jīng)注意到了那人手里拖著的銀槍。
這不就是霍敬水嗎?駱??兆旖歉〕鲆荒o奈的苦笑。
三十年未見,當年人稱“一槍震河西”的霍敬水,如今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滿面風塵之色的白發(fā)老翁,看模樣,這些年他也沒有少受苦。
“蒼天有眼,我終于等到了這一天!”霍敬水握槍的手,由于激動,而有些輕輕的顫抖。
霍敬水說這話時,駱常空的思緒卻早已經(jīng)跑到了很遠的地方。人這是怎么了?什么都可以放下,唯有仇恨可以在心中埋藏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是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為什么仇恨會毀掉這么多人的生活?為什么我們都不肯放下心中的仇恨?
這時候,霍敬水已經(jīng)走近了,一看到駱常空,就怒吼著:“快把黃金還給我!”
此刻,駱??找呀?jīng)完全冷靜下來,心有所思地對他說:“其實,黃金只不過是黃金而已,恐怕我們心里真正忘不掉的,是仇恨!否則,這么多年來,如果我們忘掉仇恨,好好生活,憑我們的能力,早就賺到了比一萬兩更多的黃金?!?/p>
“我不懂你在說什么,我只知道是你們兩個把我害成了這樣。我年少得名,錦衣努馬,本來我的一生應該非常精彩,可是所有這一切全被你們毀了。這筆賬,我怎么能不找你們算?”霍敬水說著,舉起手里的銀槍用力一抖,槍尖立刻幻化成數(shù)朵槍花,直向駱常空刺來。
對霍敬水來說,這三十年他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報仇,能不能奪回黃金已經(jīng)不重要了,他只想親手宰了當年劫鏢的駱常空和司馬輕煙這兩個人。為此,他一直在銀槍上下功夫,槍法已遠遠勝過當年,所以他有足夠的信心,一槍便要奪走駱??盏拿?。
可是,霍敬水錯了。只見駱常空本能地揮刀,一道驚艷的弧光從霍敬水眼前劃過,落花刀在削斷霍敬水手里銀槍的同時,也從他胸膛上劃過,霍敬水實在不敢相信,駱??盏牡斗ň尤粫_到這么神奇的境界。
不過與此同時,霍敬水的銀槍也突然發(fā)生了奇妙的變化,槍身被落花刀削斷之后,霍敬水手里只留下不足三尺長的一段槍桿,可是在這個槍桿斷裂處,卻突然詭異地冒出一個寒光閃閃如毒蛇吐信般的槍頭,霍敬水手腕一翻,那吐出的槍頭不偏不倚地刺入了駱??盏男靥拧?/p>
兩個人幾乎同時倒在了地上。
“好快的刀,你的……你的落花刀已經(jīng)練到了第九……第九……”霍敬水的呼吸越來越困難,終于沒能把話說完。
駱??粘粤Φ負u頭,答非所問地說:“對不……起,我本來不想還手,可是……可是我還是沒有做到,希望……希望你別恨我。”說完這句話,駱??臻L吁了口氣,一道紅得有些發(fā)烏的血絲從他嘴角溢出。
駱??粘粤Φ靥痤^,看了一眼天空,天很高,很遠,也很藍,朵朵白云飄浮在上面……
永年城的這個冬天,真的要比以往更加寒冷!
(題圖、插圖:楊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