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全生
父親失蹤了、打手追上門、自己成了通緝犯……一天之內,高中生蘭大偉的生活天翻地覆。為了查明真相,他只身走上了尋找父親的道路,這是一條遍布危險和艱辛的荊棘之路……
1. 闖王藏寶
這年初冬的一天下午,霧山縣城發(fā)生了一樁大案,南郊派出所除留下兩人值班外,其他人都被緊急抽調到案發(fā)現(xiàn)場了。留下的兩個人中一個是正式警察,另一個是派出所臨時找來幫忙的治安員,這治安員小名顧四,負責看管一個當天中午才被抓進來的嫌犯,這嫌犯名叫蘭大偉。
下午四點鐘光景,顧四去給蘭大偉送開水,他從“號子”的小窗把開水遞進去,蘭大偉在里面卻遲遲不接,說:“你要是真關心我,就給我一把刀吧!” 顧四隔著小窗問:“你要刀干什么?”
“我實在不想活了!”蘭大偉打量了一番既沒穿警服也未佩帶警銜的顧四,說,“你就是不給我刀,待會兒我也要撞墻自殺的!”
顧四正夢想著轉為正式警察,要是自己看管的嫌犯有個三長兩短,“轉正”夢想就徹底破滅了,因此顧四十分緊張,問蘭大偉為何有輕生的念頭。蘭大偉欲言又止、欲止又言,最后還是讓顧四把一只耳朵伸進小窗內,說:“你可知道‘闖王藏寶符 ?”
顧四一愣:“‘闖王藏寶符?”
闖王李自成的歸宿是歷史上的一大懸案,幾百年來,先后有“湖北九宮山遇害說”、“湖南夾山寺出家說”、“甘肅青城隱居說”……但史學界對此始終沒有定論。前不久,有人又在媒體上發(fā)表考證文章,對李自成的歸宿提出了新說,認為李自成當年兵敗后,率余部來到霧山縣深山老林中,隱姓埋名,后被內部叛軍殺害;李自成撤離北京時,攜帶了大量金銀珠寶,藏匿于霧山密林中。這一來,“闖王藏寶”的傳聞不脛而走,有人說,闖王把金銀珠寶的埋藏地點刻在竹板上,稱為“闖王藏寶符”,收藏在罐子里。李自成被殺后,不知情的叛軍就地掩埋了闖王,被一同掩埋的還有裝著“闖王藏寶符”的罐子?,F(xiàn)在誰能找到“闖王藏寶符”,誰轉眼就會成為曠世巨富!
“闖王藏寶符”的傳聞在霧山縣被炒得沸沸揚揚,這一帶誰不曉得?這時面對顧四的發(fā)問,蘭大偉猶豫再三,最后終于咬著耳朵對顧四說:“‘闖王藏寶符在我手里!”
顧四驚得目瞪口呆,一時說不出話來,蘭大偉卻在一旁長吁短嘆:“數(shù)不清的金銀財寶等著我去拿,我卻只能呆在這里受牢獄之苦——心里這個難受啊,真還不如死了的好!”
顧四好久才回過神來,從頭到腳把蘭大偉打量了幾遍,問:“你、你哪來的‘闖王藏寶符?”
蘭大偉說,那年秋天,上游山洪暴發(fā),自己在縣城外的大河邊發(fā)現(xiàn)了一些已經腐朽的木頭器物,看樣子是上游的古墓被洪水沖毀、墓中之物隨水漂流而下了。這些器物中有兩個“漂流罐”,自己撈起其中一個,打開封口一看,發(fā)現(xiàn)里面有塊竹板,上面赫然刻著“闖王藏寶符”!
蘭大偉說著說著,眼淚都要出來了:“我有血案在身,誰知道要判多少年,這‘藏寶符多半沒用了啊……”
縣城外的大河,就是從霧山腹地流出來的,這正是新近流傳的“霧山隱匿被殺說”中李自成的藏身之地!顧四兩眼放出光來,他信誓旦旦、巧言令色,說從今往后就把蘭大偉當親弟弟相待,若是變卦,天打雷劈,最后終于取得了蘭大偉的信任。兩人說好,由顧四根據“闖王藏寶符”上的線索去找金銀珠寶,找到后二一添作五,蘭大偉的那一半由顧四代為保管,直到他刑滿釋放。
顧四大喜過望,趕緊探問“闖王藏寶符”的下落,蘭大偉探頭張望了一番,縮回腦袋后咬著耳朵告訴顧四:“闖王藏寶符”就藏在他家床下的一個“漂流罐”里!說完,他掏出自己家的房門鑰匙,交給了顧四。
顧四問清了蘭大偉的家庭住址,對另一個警察編了個借口,說要離開一下,便穿上棉大衣,騎摩托車絕塵而去。
顧四是個缺心眼的人嗎?是個聽見鑼響就爬桿的猴子嗎?不,他的心眼比蜂巢的窟窿眼還多,對蘭大偉的話他也是將信將疑,不過,這就如同人們買彩票,盡管中彩的可能連“萬一”都說不上,但人們還是抱著僥幸心理,有棗沒棗先打三竿再說。
蘭大偉的家在鄉(xiāng)下,離縣城二三十公里,騎摩托車來回不過個把小時。那會兒,西北風裹著雪粉兒吹得正緊,村道上不見人跡。顧四找到蘭大偉家,將信將疑地掏鑰匙試著開了門,又將信將疑地在床下尋找,嗨!床下還真的有一個上了釉的瓦罐!顧四仍然是將信將疑,伸手到罐子里面掏,這一掏果真就掏出一塊竹板來,那竹板約30厘米長短,上面刻有文字,首先牽住顧四眼珠子的,是“闖王藏寶符”幾個字!
到這時候,顧四對蘭大偉的話可就再沒絲毫疑心了,他在心里喊起來:發(fā)了、發(fā)了!我就要成曠世巨富了!可是接著再看,顧四就傻眼了:竹板上的文字是豎著刻寫的,有一大半不認識,認識的只是“王土木金馬”之類的偏旁。橫看豎看,顧四死活弄不懂這行文字的意思,無奈之下只好丟棄了罐子,將竹板裝進大衣口袋,馬不停蹄地又回到了派出所。
這當兒正是下班時間,顧四趁另一個警察回家吃飯的時候,溜進“號子”,掏出“藏寶符”,問蘭大偉是怎么回事。蘭大偉解釋道:當年李闖王為提防他人盜寶,刻“藏寶符”時,仿照秦、漢時期“虎符”的做法,分左右兩部分,分別藏匿于兩個罐子內;“藏寶符”上的文字騎于中縫刻寫,因此,只有左右兩部分合符之后方可通讀,蘭大偉說:“你拿到的‘藏寶符只是左半部分,上面都是半拉字,當然看不出子丑寅卯了!”
顧四這才恍然大悟,同時也急眼了:“那右半部分在什么地方?”
蘭大偉叫顧四不要急,接著又解釋道:當時“漂流罐”有兩個,另一個被一個六十歲上下的瘦老頭撈去了。起初誰也不知道罐子的金貴,可當蘭大偉打開罐子、發(fā)現(xiàn)寫有“闖王藏寶符”的竹板后,瘦老頭已經不知去向。為找尋“藏寶符”的右半部分,他奔波了幾個月才打探到瘦老頭的下落,不料正在這時,一伙來歷不明的人找上門來,逼他交出“藏寶符”的左半部分,蘭大偉料定對方是瘦老頭的人,只得以死相拼,接連砍倒兩人?!拔揖褪且驗檫@樁血案才被抓進來的呀!”
聽到這里,顧四的眼睛又亮了:“這么說,你知道瘦老頭的下落?”
蘭大偉說:“我雖不知道他姓啥名誰,但他的住址我已經摸得一清二楚?!鳖櫵臉返弥迸拇笸龋m大偉快講,蘭大偉說,那瘦老頭的家就在縣城內,他說不清具體的街道、胡同、門牌號,但一路過去尋到家門不成問題……顧四不等話音落地,就讓蘭大偉陪他走一趟,指認瘦老頭的家,蘭大偉聽了手搖得像電扇葉片:“我有罪在身,私自離開,一旦被人發(fā)現(xiàn),要罪加一等呀!”
顧四說眼下派出所只有他一個人當班,兩人騎一輛摩托車快去快回。如此好說歹說,蘭大偉還是不愿意,顧四急了,他知道嫌犯在派出所留滯的時間不能超過24小時,之后一移交到看守所就“鞭長莫及”了。財迷心竅的顧四將“藏寶符”裝進大衣口袋,一把拖住蘭大偉出了派出所。他在前面駕駛摩托車,蘭大偉坐在后座指引道路。這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刺骨的西北風吹冰水似的往人身上潑。蘭大偉穿著單薄,凍得直打哆嗦,他說坐在摩托車上活生生要凍死人,不愿再往前行了,顧四無奈,只好把自己的大衣脫下來給他穿上。
根據蘭大偉的指引,摩托車拐進了一個路燈稀少的小胡同。經過一個露天的公共廁所時,蘭大偉要進去方便,顧四屁股沒離摩托車,腳踮著地在廁所外面等待,他左等右等不見人出來,便走進廁所察看,不料蘭大偉早沒了蹤影……
2. “血栓”的形成過程
蘭大偉擺脫顧四后,迅速扒上了一趟貨運列車,遠逃他鄉(xiāng)躲了起來。
蘭大偉為啥要逃?是想甩開顧四、獨自去找瘦老頭嗎?不,并不是蘭大偉背信棄義,他實在是不得不逃:他撈到一個“漂流罐”是真,而“瘦老頭”和另一個“漂流罐”則子虛烏有,全是蘭大偉順口編出來的,他壓根就不知道另半塊“藏寶符”在什么地方。他之所以要這么挖空心思、施展手段逃跑,是因為他急著尋找父親的下落。
蘭大偉母親早逝,他與父親相依為命,這年,他在縣高中讀書,父親為了多掙點錢,托熟人介紹,進了羅三手下的旅游公司干雜工。提起這個羅三來,在霧山縣那可是赫赫有名,他是本地最大的“企業(yè)聯(lián)合體”的老總,資產過億,父親去打工的這家旅游公司,就是羅三最近新開起來的。
一個星期天,蘭大偉到旅游公司的施工點找父親取生活費,不料父親不見了,而且連鋪蓋衣物也沒了蹤影。蘭大偉向其他農民工打聽,可問誰,誰都閃爍其辭,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蘭大偉不得已找到羅三詢問,得到的回答是:他父親半個月前就辭掉工作離開了!
這怎么可能呢?一周前父子倆還見過面,父親說公司拖欠工資,估計再等三五天才可能發(fā)薪……可羅三怎么說父親半個月前就辭職了?
父親就這么莫名其妙地失蹤了!蘭大偉與羅三爭執(zhí)過后,心里悶悶地回到家,剛進門就被兩個打手堵在屋里。那兩人照著蘭大偉劈頭蓋臉便打,蘭大偉以死相拼,抄起菜刀,將兩個打手砍成重傷,逃出了屋子,藏匿半年后被抓獲。
蘭大偉估計那兩個打手多半是羅三派來的,看來父親的失蹤不簡單,如果就這么被判了刑,等自己從大牢里出來,黃花菜都涼了。為了找到父親,查明真相,蘭大偉才利用家里的半塊“闖王藏寶符”,加上編出來的瘦老頭的故事,真真假假,終于騙得顧四帶自己跑出了“號子”……
蘭大偉在外鄉(xiāng)東躲西藏,一晃就是三年。這期間他四處打聽父親的下落,可是音信全無。蘭大偉想,要想發(fā)現(xiàn)真正有價值的線索,還得回事發(fā)地:老家霧山縣。他估計現(xiàn)在追捕的風頭已過,幾經輾轉,扒上了一趟長途大卡車。車牌號碼告訴他:這輛大卡車將要途經自己的家鄉(xiāng)。
蘭大偉不敢直接回家,他把落腳地點選在本縣的一個旅游區(qū),這個旅游區(qū)也就是所謂的李闖王當年的藏身地,位于縣城南邊。
太陽快落山時,蒙著雨布的大卡車接近了霧山縣城。蘭大偉估摸著繞過縣城后天差不多就要黑了,司機也該停車吃飯了,那時他就可以悄悄溜下大卡車。不料大卡車偏偏在這時停了下來,蘭大偉從雨布縫隙里往外一看,前面擠滿了一望無際的汽車,國道上塞車了!
不過,蘭大偉做夢也想不到,這次嚴重塞車的肇事者正是當年他父親的老板、霧山縣首富羅三!
當天中午,羅三開著自己新?lián)Q的“寶馬”繞縣城兜風,馳過這個剛剛開張的收費站時被攔住了,一個叫小翠兒的收費員要羅三掏五元過卡費。
五元錢對羅三來說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可是,他以前開車經過本縣的其他收費站時,從來都是免收過卡費的。在霧山縣這地方,國道上亂設卡、亂收費常遭人們置質疑,但羅三對此卻頗有好感:其他車被攔阻收費,而羅三的車暢通無阻,這種感覺是千金難買的!
可是眼下,羅三的“寶馬”也被攔阻了,因此他很不情愿出這五元小錢,他對小翠兒說:“這收費站是新設的,你這收費的妞兒也是個雛兒—不認識我的車,你也該知道我是誰吧?”
小翠兒是個農村姑娘,寒窗苦讀到中專畢業(yè),這是她第一天走上收費工作崗位,當然不認識羅三的車,更不曉得他是什么人物。小翠兒滿臉是笑,態(tài)度十分和藹:“收費站有明文規(guī)定……”
羅三乜斜著眼睛輕蔑地冷笑著:“王八的屁股——龜腚(規(guī)定),懷孕王八的肚子——內部應該還有其他龜腚(規(guī)定)吧?”他的意思是:收費規(guī)定是針對普通老百姓的,而對于特權人物、達官顯貴,收費站應該還有內部規(guī)定—給予免費放行,可小翠兒聽不懂他的“黑話”,迷惑地眨巴著眼睛問:“您是說……”
羅三仍然乜斜著眼睛輕蔑地冷笑:“你們領導難道沒對你做其他交代?”
小翠兒這才算聽明白了:“我們領導是有過交代,除軍車、警車外,就是縣領導的車……”
其實,這時候羅三原本已經掏出了一張五元的鈔票,聽了這話他又把錢拿了回來:“什么?縣領導可以享受免費,為什么要我出錢?”
小翠兒又從收費窗口探出頭來,看過車牌后說:“縣領導的車牌號我都做有記錄,記錄里面沒有您的車牌號。”
羅三火了:“你要知道,包括縣長在內,這個縣所有吃皇糧的,一年中有半年是靠我養(yǎng)活的!他們有資格享受免費,我為什么就沒資格?”
羅三的“企業(yè)聯(lián)合體”,麾下有旅游公司、房地產開發(fā)公司等十幾個企業(yè),每年上交的稅金,幾乎占這個國家級貧困縣企業(yè)稅金的一半,因此他才會說出這樣牛氣的話。在羅三眼里,那些靠自己“養(yǎng)活”的縣領導過卡可以享受特權,而自己卻要被攔阻交錢,那真“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堅持“原則”的小翠兒哪知道這么許多?她還是不放行,羅三也就不再說什么了,他還是掏出了錢,但他遞給小翠兒的已不是一張五元面值的鈔票,而是一張百元大鈔,同時惡狠狠地甩過去兩個字:“找錢!”
找錢天經地義,找錢后應該說事情就算了結了,可羅三的心里卻慪得難受。二十多年前,他還是個靠偷雞摸狗、坑蒙拐騙混日子的社會渣滓,大罪不犯小罪不斷,但這家伙鉆中小企業(yè)改制的空子,官商勾結,套貸巨款賤買了霧山縣的幾家企業(yè),才吹氣似的暴發(fā)起來。如今,羅三已是霧山縣財政收入的“臺柱子”,就是縣里的頭兒們和他稱兄道弟,他有時也可以愛理不理了!因此,羅三認為過卡是否交費絕不是個錢的問題,而是個身份問題,是社會地位、社會層面上的問題!如果這時羅三打個電話給縣里的頭兒,免收過卡費肯定是不成問題的,但他沒有這么做,對于他來說,張嘴求人早已成為歷史,他要用另外一種方式,來顯示自己呼風喚雨的能耐、翻江倒海的本事,來炫耀和強化自己的社會地位,來補償自己巨大的“精神損失”!
羅三開車兜了一圈又來到收費站,還是乜斜著眼,冷笑著問小翠兒是不是還收費。小翠兒知道他這是找事兒,但臉上仍堆著笑:“還是五元—謝謝您的合作?!?/p>
羅三又掏出一張百元大鈔遞過去,陰陽怪氣地回敬道:“丫頭,我們會好好合作的!”
離開收費站后,羅三把車停到一個魚塘旁邊,撥通了自己辦公室主任的電話,氣呼呼地下達指令:下屬企業(yè)的所有車輛立即停止正常運輸,把車開到國道收費站;10分鐘一個來回從收費站穿梭而過,過卡費由司機到企業(yè)財務部預借,過后一概報銷……他還特地強調:“預借的過卡費,必須都是百元大鈔;每一次過卡,必須付百元大鈔,違者一律視作重大責任事故嚴肅追究!”
指令下達完畢,羅三又打電話招來一幫帶著酒菜的手下和舞廳三陪小姐,在魚塘邊臨風把酒、談笑風生,開始釣魚取樂了。
轉眼間,羅三調遣來的近百臺轎車、卡車,紛紛在國道收費站往返“穿梭”,司機都用百元大鈔交過卡費;收費站的零錢很快“找”完,沒有辦法再找錢,不找錢車就堵在那里!
自從“李自成歸宿新說”、“闖王藏寶在霧山”等文章見諸媒體后,幾經炒作,到霧山旅游區(qū)獵奇、淘寶的人數(shù)劇增,這條國道上的車流量也隨之加大,一塞車后果極其嚴重;而且,不少人開車有個共同的毛病:遭遇堵車后不是排隊等候疏通,而是見縫插針往前擠,都想先走,結果是誰也動彈不得。羅三調遣來的車在收費站隨便那么一堵,轉眼間十幾公里路面就完全塞死,一條坦坦蕩蕩的國道就這樣陷入癱瘓,共和國的一條“血管”就這樣形成了“血栓”……
3. “寄死窯”里的奇遇
天漸漸黑了,堵塞在國道上的車前不見頭后不見尾,蘭大偉貓在車上尋思:恢復通車也許還要一兩個小時,自己在這里待得久了容易露出蛛絲馬跡,思來想去,蘭大偉決定提前下車,先步行到一個叫蛤蟆灣的村子,而后抄小路潛至旅游區(qū)。他辨明了方向,悄悄溜下大卡車,竄上了一條田間土路。
明月把寧靜的原野照得亮堂堂的,蘭大偉走到蛤蟆灣已是拂曉時分,他累得實在走不動了,被迫改變計劃,打算在蛤蟆灣一帶歇息一天。蛤蟆灣緊靠綿延起伏的霧山,距縣城五六十里路程,離蘭大偉家也不太遠。蘭大偉小時候在蛤蟆灣讀過書,因此對這一帶情況相當熟悉。
打算歸打算,可住宿地點卻讓蘭大偉犯愁:村中沒親沒故的,一個負罪在逃之人,當然不敢貿然到村民家借宿;眼下正是初春時節(jié),寒氣逼人,荒山野地怎能成眠?蘭大偉靈機一動,想到了附近山腳下、土崗上隨處可見的“寄死窯”。
所謂“寄死窯”,就是人在里面等死的土洞。遠古時候,這一帶有個奇特的民俗:凡是年滿六十歲的老人, 就主動與兒女們“分居”,獨自到自家專用的窯洞中去等待死期降臨,兒女們平時送些吃喝過去就算是盡孝了。老人死后,兒女們便將其尸體移出安葬,“寄死窯”再留給后人使用。現(xiàn)在,這一民俗早就廢了,但破敗不堪、無人問津的“寄死窯”還殘留不少,是藏身、避寒的好去處。
蘭大偉繞過村落,在山腳下找到了一個掩在荒草中的“寄死窯”。窯洞冬暖夏涼,里面相當暖和,他往地上鋪了些雜草,倒頭便睡。連續(xù)幾天幾夜的擔驚受怕、顛簸跋涉,他身心疲憊到了極點,往地鋪上一躺,醒來已經是日落西山、暮色深沉了。
蘭大偉醒來后餓得頭暈眼花,正準備出去尋找吃食,外面突然傳來由遠而近、的響動——好像是人在荒草中走近的腳步聲!
該不是警察來了吧?蘭大偉急忙又躲進了窯洞深處,警惕地往外張望。窯洞外夜幕初降,窯洞內已黑暗如夜。這時,一個女人的身影閃進了“寄死窯”,并且徑直往窯內走來!畢竟是作案在逃的嫌犯,蘭大偉心里發(fā)虛,想溜出去卻已經來不及了,只好潛伏在窯內黑暗處觀察動靜,心想:一個女人,入夜后到這荒廢的“寄死窯”來干什么?該不是路過找?guī)?、找進我的“臥室”里來了?
那女人走進“寄死窯”后并沒有解手,而是在地上坐了下來。借著窯外微弱的光線,蘭大偉看見那女人掏出了個礦泉水瓶似的東西,而后就聽見“咕咚咕咚”的喝水聲。他暗暗叫起苦來:壞了壞了!看樣子這女人也是無家可歸、準備在這里過夜呀!
過了一陣,那女人卻嗚嗚咽咽地哭訴開了:“媽呀,哥哥呀,我不告而別離了家,這就要永遠離開你們了,我是沒臉活在人世上了……”
蘭大偉聽著聽著,漸漸明白了:這個不速之客要走絕路!大概她是怕親人接受不了自己死亡的打擊,才選擇悄無聲息地在人間消失,選擇了“寄死窯”作為自己的絕命之地,使親人以為她不過是失蹤了!
對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夢囈似的念念叨叨,說著說著就歪倒在地鋪上了!蘭大偉這才明白,這女人剛才喝下的一定是農藥之類的東西,看樣子她現(xiàn)在是生命垂危了!蘭大偉頓時慌了手腳,情急之下他摸到了對方的身體,搖晃呼喊,可對方沒有任何回應。
蘭大偉一時竟忘了自身的安危,背起尋短見的女人跑出了“寄死窯”,他想把女人背到蛤蟆灣搶救,可跑了不到一半路程,蘭大偉就栽倒了——他早餓得頭暈眼花,實在背不動了。
蘭大偉只好把尋短見的女人放到地上,自己繼續(xù)往村子里跑,一路呼喊著:“有人自殺啦!”
尋短見者不是別人,正是國道收費站的小翠兒。
原來塞車事件最終驚動了縣里的頭兒,縣領導親自趕到現(xiàn)場處理,羅三接受了“賠禮道歉”,小翠兒被立即開除。
小翠兒中專畢業(yè),找到這份體面工作不容易。然而上班才一天,她就在毫無過失的情況下被炒了魷魚。卷鋪蓋回家后,小翠兒越想越覺得沒臉見人,越想越感到自己冤枉委屈,一時想不開就選擇了自盡這條路。
這時,小翠兒的哥哥正在滿村子找人,聽到蘭大偉呼喊后,一把將其拉進家門,慌慌張張問了個大概,而后便帶村民將小翠兒抬到了本村的醫(yī)療站。
小翠兒哥哥手忙腳亂的只顧救人,一時竟把蘭大偉忘了。這倒正合蘭大偉的心意:他最怕暴露了自己。小翠兒被救走后,蘭大偉偷拔了幾個蘿卜充饑,隨后又鉆進“寄死窯”內睡覺。在逃期間他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他打算在“寄死窯”中,把三年欠睡的覺補回來。這一睡下去他又睡成了一頭“死豬”。
蘭大偉一睡過去就開始做夢,夢見自己被警察圍住無法逃脫,便向警察哭訴起自己只身尋父的冤情,可是哭訴了半天,警察說法大于情,還是要給他戴手銬;蘭大偉自知反抗沒用,老老實實地把手伸著。手銬上手后越銬越緊,就像要把手腕銬斷似的……蘭大偉被疼醒了,醒來迷迷糊糊一看,自己的雙手并沒戴手銬,卻是被一根帶子牢牢捆著!
難道是惡夢成真了?蘭大偉大吃一驚,眨巴眨巴眼睛再看:窯洞內竟然一片光明,光明來自于一個手電筒;那電筒已卸了罩子,蠟燭似的豎在地上;“蠟燭”旁邊站著一個蓬頭垢面的人!
蘭大偉驚出了一身冷汗,企圖爬起來逃跑,卻被身邊那人一腳踹翻;隨著這一腳,窯洞里響起了讓人耳熟的聲音:“想不到吧?你小子最終還是落到了老子手里!”
驚魂未定的蘭大偉仰面倒在地上,定睛再看,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當年放走自己的治安員顧四!
當年,顧四進廁所后找不到蘭大偉,口袋里裝有“闖王藏寶符”的大衣也被穿走了,他才突然意識到自己上當了!他腸子都要悔青了,牙齒都要咬碎了!人犯逃跑可不是小事,一旦被查出私放人犯,他是要蹲大獄的!顧四害怕受牢獄之苦,給派出所來了個不告而別,也遠逃他鄉(xiāng),和蘭大偉一樣在外東躲西藏了三年才潛回故鄉(xiāng);到家后一看妻子跟別人跑了,房子被妻子賣了,顧四連個臨時藏身的地方也難找,走投無路的他來到蛤蟆灣,打算找一處“寄死窯”躲藏幾天,看看風聲動靜再做打算。
正所謂“冤家路窄”—這一帶山腳下、土崗上的“寄死窯”比比皆是,可顧四偏偏就選中了蘭大偉住的這個!他入夜后走進窯洞,打亮電筒一照,里面居然睡著一個人!再從頭到腳一打量,這個人居然是蘭大偉!
4. 情仇難了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顧四摸出隨身帶的刀子,恨不得當時就把蘭大偉給捅了!可是轉念一想:這小子是帶著半塊“闖王藏寶符”逃走的,如今那物件在什么地方?他既然有“藏寶符”在手,為何也落魄到這般田地?
“闖王藏寶符”的傳聞在霧山縣已風行多年,至今越發(fā)盛行,說不清有多少人都在做著“藏寶符”的夢。盡管顧四成了喪家之犬,但三年來從未放棄過對“藏寶符”的幻想。眼下他已走投無路,若是能找到“藏寶符”,那可就絕處逢生了!
于是顧四打算先問個明白再說:如果能得到這小子的半塊“藏寶符”,再把瘦老頭的另一半也弄到手,自己這幾年的罪也算沒白受;如果這小子所謂的“藏寶符”只是一出騙局,再置他于死地、報仇雪恨不遲。
顧四怕蘭大偉醒來后不好對付,就用刀割斷了蘭大偉的掛包帶子,躡手躡腳地去捆他的雙手。蘭大偉縮作一團側身睡著,兩只手因寒冷握在一起,顧四先用帶子套住他的雙手,而后突然發(fā)力捆綁。那時,睡夢中的蘭大偉還以為是警察在給他戴手銬呢……
此時顧四見蘭大偉被自己踢翻在地,便冷笑開了:“你再忽悠?。吭倥馨??獨吞了‘藏寶符,你小子怎么還落難在此呀?”
蘭大偉一看,顧四穿著破爛、蓬頭垢面,手里還拿著刀子,滿臉殺氣地站在面前,頓時明白了個八九不離十。他一動不動地躺著,慢慢地說:“我既然落到這田地,也就和你實說吧:當年我之所以逃跑,確實是想單獨找到瘦老頭,獨吞‘闖王藏寶符??墒侨缃瘢倚睦锏乃崽鹂嗬毖健?/p>
顧四仍然在冷笑:“忽悠,接著忽悠!”
蘭大偉一邊掙扎著坐起來,一邊大腦飛速地運轉,想著怎么才能再編一套話哄住顧四,終于他有了主意,于是顯出一臉誠懇的神情,平靜地向顧四解釋起來:當年,自己本想去找那瘦老頭,不料瘦老頭酒后失言泄漏了秘密,被幾撥黑道上的家伙盯上了。為躲避殺身之禍,瘦老頭以打工仔身份,躲到旅游區(qū)基建工地藏身。等自己前去尋找瘦老頭時,他卻已經從工地失蹤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尸,連鋪蓋衣物都不見了,“闖王藏寶符”就這樣被他神秘地帶走了。“要不然,我早成曠世巨富了!”
蘭大偉說完,長嘆了一聲,他情急之下為了把謊話編圓,不自覺地把父親的遭遇融合到了瘦老頭的故事里。不料顧四聽完,禁不住身子一抖,蹲下身子追問:“你說的那瘦老頭,長得什么模樣?”
蘭大偉愣了一愣,答道:“他……瘦瘦高高,留著大胡子,脖子上還有一塊青胎記……”蘭大偉說的哪里是瘦老頭,分明就是在形容父親的容貌,三年來,父親的笑臉多少次出現(xiàn)在他的夢境里??!
想不到,顧四聽完后臉上頓時浮現(xiàn)出驚喜的神色,他拍手笑道:“哈哈,老子知道瘦老頭在哪,老子知道他的下落!這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這話使蘭大偉心里猛然一震:瘦老頭的事全是自己瞎編出來的,他的長相也是自己照著父親的模樣胡扯的,這顧四怎么可能真的見過瘦老頭?莫非、莫非他見到的就是自己的父親!
蘭大偉的心跳一陣加快,暗自禱告:天可憐見,讓顧四見到的就是我爹,讓我父子團圓。他定了定神,問顧四:“那個瘦老頭,他、他現(xiàn)在在哪里?”問話的時候,蘭大偉只覺得自己的聲音都發(fā)顫了。
顧四看蘭大偉一副緊張的樣子,越發(fā)相信瘦老頭手里的確有另一半“藏寶符”,他冷笑一聲,說:“你先別管他在哪,只要你告訴我,眼下你的那一半“藏寶符”在哪里,我自會帶你去找瘦老頭,到那時,咱們雙符合一,可就要發(fā)大財了……”
蘭大偉聽了,心里卻一片冰涼,他知道,只要自己一說出“藏寶符”的下落,心狠手辣的顧四一定會立刻殺了自己滅口,然后獨自去找“瘦老頭”。父親的下落剛有了眉目,這個關鍵時刻,自己可不能死啊……怎么辦?情急之下,蘭大偉信口胡謅,說自己偷偷返鄉(xiāng)后一直躲在這里,由蛤蟆灣的未婚妻悄悄送吃送喝,那半塊“藏寶符”也藏在未婚妻家里:“你現(xiàn)在要是把我松綁,我立馬就去把它取來?!?/p>
“我再信你這一次,不過,老子要和你一起去?。 背赃^虧的顧四當然不會再輕易上當,他不但沒有為蘭大偉松綁,而且還以繩子作“腳鐐”拴住了蘭大偉的雙腳,使其能走不能跑,然后,他把刀子在蘭大偉臉前晃悠著說:“如果你敢玩花招,咱們的新賬老賬就用刀子‘噗嗤一聲了斷!”
蘭大偉別無選擇,只好答應了他的要求。顧四收起電筒,用刀子押著蘭大偉向村子里走去。
三四里的鄉(xiāng)間小路,蘭大偉心里的小鼓也一直敲了三四里:村里唯一可以求助的是萍水相逢的小翠兒哥哥,進村后只有去敲他家的門了??墒沁M了他家該怎么辦?對了,進門后我突然回身反抗,那時,身強力壯的小翠兒哥哥肯定會出手相助……
如意算盤撥著撥著就撥到了小翠兒家門外,蘭大偉回身讓顧四松綁,顧四卻先冷笑著說出了一句話,這句話當時就斷了蘭大偉死里逃生的路:“我不會上你的當—如果一同進了你未婚妻家,我獨狼是斗不過群虎的!”
蘭大偉試探著問:“那你說怎么辦?”
顧四惡狠狠說道:“你自己進去,老子就在門外等著!”
蘭大偉一聽,差點沒笑出聲來:自己進去后,先讓小翠兒家人給自己松綁,而后一不做二不休,與小翠兒家人一道,返身出門共同對付顧四。心里這么想著,他就用被綁著的手敲響了小翠兒家的門。
這時,顧四卻跨上了門口的一臺推土機。那推土機是小翠兒哥哥傍晚從工地開回來的,當時尋找小翠兒匆忙,連鑰匙都沒來得及拔,就在自己家門口停著。
顧四跨上推土機后壓低嗓門,說:“老子過去擺弄過這玩意兒,你小子進去后,20分鐘內不拿‘藏寶符出來,我就一腳油門踩下去,鏟個墻倒屋塌,不把你和未婚妻全家碾成肉醬,也要把你們全活埋在屋子里!”這話一說完,他便發(fā)動了推土機。
蘭大偉怎么也想不到顧四還有這一手,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大馬力的推土機對付一座普通民房,簡直是摧枯拉朽!這家伙是走投無路、狗急跳墻的亡命徒,有什么是他做不出來的呀!
這時已經接近夜里12點,小翠兒和哥哥卻還在燈下說話,談論著這兩天來發(fā)生的事情。小翠兒服用了過量安眠藥,因搶救及時很快脫離危險回了家。到家后小翠兒哥哥才想到救命恩人蘭大偉,可找遍了村里村外也沒找到人,兄妹倆正念叨著這事呢。
聽到敲門聲和發(fā)動推土機的轟響聲,小翠兒哥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開了門正要查看究竟,蘭大偉卻先一頭撞了進來。他不容小翠兒兄妹開口,先示意他們馬上給自己松綁,而后壓低嗓門,急匆匆道出了自己面臨的險境:“我是萬般無奈才求上門來的。眼下,咱們只有先從窗戶逃出去再想辦法了!”
可是,小翠兒家房子的窗戶都裝著防盜網,大門是唯一的出口!
很快,20分鐘過去了大半,即使打電話報警,等警車趕來后,房毀人亡的慘劇只怕也已經發(fā)生了!
松了綁的蘭大偉見狀眼都急紅了,要返回室外與顧四拼個魚死網破,不料小翠兒卻一把拖住蘭大偉,同時叫哥哥趕緊到廚房里去。蘭大偉以為小翠兒要哥哥到廚房里去拿菜刀,更是驚得滿臉煞白:“硬拼使不得!推土機正堵著門,那家伙一腳油門踩下去……”
不等他把話說完,小翠兒哥哥已進了廚房。蘭大偉悔恨得直拿拳頭擂自己腦袋:“蠢蠢蠢!這不是讓人家一家子陪我同歸于盡嗎?”
5. 漫山遍野的“勿忘我”
就在蘭大偉痛心疾首的時候,推土機的轟鳴突然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顧四的慘叫!
原來,這一帶屋里屋外都挖有紅薯窖,小翠兒家屋子內外的紅薯窖是相通的!小翠兒哥哥受妹妹啟發(fā),用“地道戰(zhàn)”的辦法來到室外,從顧四身后發(fā)動了突襲。小翠兒哥哥以前在部隊當過偵察兵,收拾一個顧四簡直是老鷹對付一只病雞。
當蘭大偉和小翠兒破門而出、打手電看時,顧四已被拖下了推土機,被小翠兒哥哥反剪了雙手,狗吃屎趴在地上哀號。
三個人連推帶搡將顧四揪進家門,在明亮的燈光下這么一打量,小翠兒哥哥先是疑惑地直眨巴眼睛,眨著眨著他的眼睛就瞪直了,他問顧四:“你、你可做過羅三的保鏢?”
顧四打量著小翠兒哥哥,也是一愣:“你、你可在旅游公司干過保安?”
原來,顧四早年是推土機司機,不久成了羅三的保鏢,后來因故被羅三開除,很快又混上了治安員的飯碗。而小翠兒哥哥剛從部隊復員那會兒,難辨黑白,在羅三的公司里當過保安,這樣,兩人就曾有過一段“露水”交道。
一見意外遇到了熟人,顧四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又是鼻涕又是淚的,求小翠兒哥哥放他一馬:“我是走投無路、財迷心竅才出此下策呀!”
這時,在蘭大偉的眼里,顧四已經不是一個蓬頭垢面的亡命徒,而是一把打開父親下落的活鑰匙:他曾是羅三的保鏢,那么他所知道的瘦老頭,多半就是自己的父親!這家伙的肚里肯定有牛黃狗寶!如何把他的牛黃狗寶掏出來?還是得打“藏寶符”這張牌。因此蘭大偉松開拳頭,接著顧四的話說:“愛財不算過錯,錯的是你不帶我去找瘦老頭的‘藏寶符,卻逼我交出另一半,你好吃獨食兒!”
小翠兒哥哥在一旁聽了一會兒,便敲起了邊鼓:“你們兩個拜把子的兄弟能劫后重逢,是前世緣分哪!眼下你們同病相憐,要是能把兩半‘藏寶符合成一處,我們也能跟著沾些光?。 ?/p>
小翠兒也早看出了眉目,她假意沖哥哥發(fā)火道:“我反對你們同他瞎摻和!他一個在逃犯,又在窯洞里劫持綁架、脅迫勒索、夜闖民宅……我們還是明天到公安局告發(fā)的好!”
顧四一聽就慌了神,蘭大偉趁勢對他說:“你還不快說,瘦老頭到底在哪?不然我也保不了你??!”
“要我說可以,不過……”顧四翻了一陣眼珠子,“拿到了瘦老頭那一半‘藏寶符,金銀珠寶咱們怎么分?”
蘭大偉先是一怔,繼而一拍胸脯道:“你我二一添作五!”
顧四的眼睛還在眨巴:“空口無憑,咱們是不是立個字據?”
小翠兒哥哥從地上跳起,拿出紙筆交給顧四,顧四擼起袖子便寫字據,小翠兒兄妹算是旁證人,兩個當事人各按上了朱紅手印,字據一式三份,當事人和旁證人各持其一。
天亮之后,蘭大偉迫不及待地催著顧四帶自己去尋瘦老頭,小翠兒兄妹倆不放心,也要求跟著一起去。
一行人走在路上,蘭大偉想到或許馬上就能見到父親了,只覺得心里一陣陣發(fā)慌,他問顧四:“瘦老頭到底在什么地方,離這里遠嗎?”顧四一搖腦袋,說:“不遠,就在這了。”說著,他竟把蘭大偉他們引進了山腳下的另一個“寄死窯”。
難道自己辛苦找了三年的父親竟然在這?蘭大偉愣了一下,搶先一步跨進窯洞,只見陰暗的窯洞里空蕩蕩的,沒有一絲生氣,根本不像有人落腳的樣子,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了蘭大偉的心頭。這時,小翠兒兄妹也進了窯洞,小翠兒哥哥打量了一番四周,一把抓住了顧四的衣領:“好小子,你敢騙我們,這哪有人?”
顧四輕輕推開小翠兒哥哥的手,冷冷地道:“別急呀,人嘛,就在這下面……“他用手指了指地下,然后拿起隨身帶來的鐵鍬,挖了起來。
首先挖掘出來的是一些隨身用具、鋪蓋衣物,蘭大偉一看,果然是父親之物,繼續(xù)再挖,就看到了一具遺骨……蘭大偉兩眼一陣發(fā)黑,差點暈了過去:原來父親已經不在了!
顧四卻一點也沒注意到蘭大偉他們的異樣,一邊挖,一邊嘴里還念叨著:“這死鬼就是瘦老頭了,老實告訴你們,他的尸首、鋪蓋衣物,當年正是老子親手埋的,誰叫他得罪了羅三羅大老板呢,那不是找死嗎……唉,我要是早知道他身上有‘藏寶符就好了,呆會挖出了那半塊,你們可要守江湖規(guī)矩,不能反悔啊……”
顧四這幾句話一說,蘭大偉心中如明鏡一般,他一下子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這話還得扯回三年前:
李自成歸宿是歷史上的一大懸案,鬼精的羅三從這中間看到了商機,為拉動霧山縣的旅游業(yè),謀取暴利,他渾水摸魚,先是組織人在山區(qū)偽造了闖王藏身地遺跡,之后又雇“槍手”杜撰所謂的考證文章,稱霧山為闖王的遺寶埋藏地,向社會撒下彌天大謊。作為“制假”工程的一部分,他還讓人刻寫了“闖王藏寶符”,密封在罐子里埋藏。
蘭大偉父親當時在羅三的旅游公司打工,受指派四處埋藏破罐子爛碗,而埋藏這些物件的目的,以及罐子中裝有何物,他卻一無所知。當蘭大偉撈到“漂流罐”,帶回家報喜時,父親發(fā)現(xiàn),這罐子正是他前不久親手埋的!再看罐子里面的“闖王藏寶符”,父子倆才恍然大悟。隨后,蘭大偉把罐子隨手丟到了床鋪下,父親則向工友透露了羅三的秘密。
聽到風聲后,羅三氣急敗壞:自己精心策劃的整套騙局,連老婆、二奶都沒讓知道,這“商業(yè)秘密”怎么被農民工給捅破了?他立刻以這個民工違規(guī)抗命為由,指派顧四害死蘭大偉的父親滅口,之后又移尸滅跡,連人帶鋪蓋衣物一起埋掉……
當天下午,蘭大偉和小翠兒兄妹押著顧四,向縣城走去,他們此行的目的,一是投案自首,二是報案。有了顧四這個人證,還有字據、父親遺物做物證,他們有信心讓羅三之流得到法律的嚴懲。
去縣城的路上,蘭大偉對小翠兒說,自己有罪在身,蹲監(jiān)獄肯定是免不了的:“我這一關進去說不定要多少年……”
盡管相處短暫,但同仇共恨已使兩顆年輕的心緊緊連在了一起,相互給予的幫助更使他們產生了終生相守的渴望。小翠兒含情脈脈地注視著蘭大偉,說:“我在監(jiān)獄外等著你,等你一萬年,勿忘我!”
正是初春時節(jié),漫山遍野都是淡藍色的“勿忘我”……
(題圖、插圖:楊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