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鄭衍文
現(xiàn)在,一位記者正坐在一個小酒吧里等待著那位大名鼎鼎的作家。他知道,這一天將是他終生難忘的一天。他接到一個重要的任務,要去采訪剛剛上演的新劇《哈姆雷特》的作者——威廉·莎士比亞。為了這次采訪,他做了精心的準備,他請教過倫敦所有的文學專家。
這時,一個身材矮小、有些禿頂?shù)睦项^兒走了進來,徑直坐在了他的對面。老頭兒相貌平平,衣著寒磣,兩只手上沾滿了墨水。
“年輕人,”老頭兒開始和記者攀談,“你好像是在等什么人吧?”
記者的臉上馬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神情:“是的。不過,這一位可不是隨便一個什么人,他是威廉·莎士比亞,英國最偉大的作家?!?/p>
老頭兒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臉上掠過一抹促狹的笑容。
“你以前見過莎士比亞先生嗎?”老頭兒問道,他臉上的笑容開始燦爛起來。
記者更加得意了:“還沒有見過。不過,今天我要對他進行專訪。他的新劇《哈姆雷特》首演成功。我剛剛從環(huán)球劇院回來?!?/p>
“哦,我也是剛打那兒過來的。那出戲還真是不錯?!崩项^兒停了停,輕聲笑了笑,“不過,這出戲有的地方還是讓人感覺乏味。為什么大家都認為那個叫莎士比亞的人就那么偉大呢?”
面對這個“無知”的老頭兒,記者當然樂意把他剛剛躉來的知識賣弄一番。
“大多數(shù)人都不會理解莎士比亞的才華,更無法弄明白那些反復出現(xiàn)在他劇中的微妙而又難以描述的意象。比方說吧,莎士比亞在他的新劇中反復提到了耳朵和聽覺。語言是用來交流思想的,但也可以被用來歪曲真相、左右他人,或者淪為追逐權(quán)勢的卑鄙工具。在《哈姆雷特》一劇中,耳朵一詞就被謀殺者使用過,哈姆雷特也反復提到過耳朵?!?/p>
記者只顧滔滔不絕地發(fā)表著自己的宏論,根本不去理會面前的這個老頭兒。老頭兒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開始晃動起來,他在竭力去控制自己,不要笑出聲來。
“是不是應該這樣理解,莎士比亞就喜歡寫一些‘耳朵什么的,而這種東西,其實并沒有什么深奧的意思?”老人問道。
“這絕對是不可能的,”記者大聲叫道,“你根本理解不了!莎士比亞是一個天才!他對人性的理解可以說是入木三分!你想想哈姆雷特的那句臺詞:‘是生存還是死亡?”
老人微微一笑:“這句話有什么深刻含義嗎?”
“嗯……”記者語塞,又好像在深思。
老人已經(jīng)控制不住了,身體朝后一仰,哈哈大笑起來:“每當我看到這樣的反應,都忍不住要哈哈大笑!‘是生存還是死亡,這不是什么問題!”
記者有些疑惑:“先生,你在說什么!我對這個新劇的理解是相當深刻的,他提出的問題讓我感到震撼。”
“妙極了!他的思考正是他逃避思考別的問題的一個手段?!崩先司従徴f道,“一個偉大的作家,其標志就是能用繁復而華麗的辭藻寫出一些晦澀難懂的東西。如果作家能自己編造出一些聞所未聞的新詞,那他就更加了不起了。為什么?因為沒有人會承認自己的無知,他們會認為那些荒謬無稽的詞句,一定隱含著什么深奧的東西?!?/p>
老人搖搖頭:“人們在追尋其意義的過程中,往往對眼前的東西視而不見!”老人嘆息一聲,“當我們離畫太近的時候,反而難以窺其全貌。有時,真理就直面著我們,而我們卻絲毫沒有覺察?!?/p>
記者的眼睛瞪大了。
老人繼續(xù)說:“本來不在的東西,無須去尋找它。”
記者無奈地笑了笑,搖搖頭。“你永遠也不會理解像莎士比亞這樣的文學巨匠的作品?!?/p>
老人輕輕一笑,又嘆息了幾聲。他在賬單上簽上了他的名字,交給了酒吧的服務員??吹嚼先说暮炞?,服務員的臉上充滿了敬重。
老人離開了酒吧。那位記者還坐在那里,等待那個已經(jīng)離開了的人。
(得心摘 圖/葉小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