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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05-26 12:28:38巴音博羅
      湖南文學(xué) 2007年5期
      關(guān)鍵詞:拐子村長

      巴音博羅

      二拐子被抓的那天早上,他家門口的那棵老核桃樹上忽然飛來兩只黑乎乎的老鴰,嘰嘰呱呱叫了好一陣,把這個三十七歲的光棍漢從酣睡中吵醒。那時,蘭子家昨日剛上梁的新屋在清晨絢爛的陽光中丑陋地矗立在一片黑灰的山坡上,大火不僅使東邊的一間完全塌成廢墟,也使另外四間烏煙瘴氣,仿佛一只被烤焦的土雞。

      二拐子這一夜可以說是倍受煎熬,他不像以往縱火之后能心安理得坦然無忌。而是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在那鋪滾了三十余年的土炕上,這個因在白日的救火中受了些輕傷的中年男人艱難地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他先是夢見自己在亂云如絮的大風(fēng)天趕路,后來又夢見他坐在蘭子家新房的客廳里,和那個打扮得妖里妖氣的女人拜堂成親。短暫的夢境使他蘇醒之后依然沉浸在幸福里,而破爛不堪的窗子外面,他瘋瘋顛顛的母親正用棍子驅(qū)趕那兩只討厭的老鴰:“滾開,不吉利的東西……”老太太揮舞著木棍,身子一跳一跳向上夠著。一不提防,其中的一只尾巴一翹,屙下一泡屎,正落在瘋子的腦瓜頂。多年以后,當(dāng)那位木頭一樣的二拐子的父親坐在院子里回憶起當(dāng)日的情景時,對這一不祥之兆依然心有余悸。

      而懶懶散散躺在骯臟被褥下的二拐子卻沒有任何預(yù)感。他的眼前依然回放著昨日的那場大火,當(dāng)火借風(fēng)勢從柴禾垛竄向廚灶大棚,再蔓延到剛剛落成的大梁上還飄著紅綢布的五間新瓦屋,災(zāi)禍似乎沒用一頓飯的時間就結(jié)束了。那是一段充滿刺激和色彩的畫面,在二拐子二十年間無數(shù)次的縱火中散發(fā)著格外絢麗眩目的光彩?!澳菚r天空忽然一道閃電,響起霹靂般的雷聲?!倍兆訉徲嵥木旃┦?。而許多趕來參加上梁儀式的十里八村的鄉(xiāng)人卻說,那是個響晴響晴的晴天,萬里無云,連一絲微風(fēng)都沒有,人們普遍感到燠熱難當(dāng),都像打蔫的狗一樣張口喘息,專往樹蔭下拱。

      那時,我從審問他的警察嘴里得知,這個長著一張凹溝臉,一只手(大概是左手)有點殘疾的中年案犯已然不止一次縱火焚燒村人的柴草垛了。從六月二十日到八月初,短短的一個多月時間里,他竟然點燃過附近兩個自然村的十七戶人家的柴草垛。當(dāng)鄉(xiāng)派出所的警察們把他從臭氣熏天的被窩里像拎一只土雞一樣拎出來,并動作麻利給他拷上手拷時,二拐子的瘋癥母親站在一旁一邊拍手嘻笑,一邊跳著赤腳叫喚:“好吔,好吔!我兒坐上轎車嘍!”

      二拐子面帶微笑,仿佛真的是去赴宴一樣乖乖上了車。他一點都不驚訝,驚訝的倒是那兩個吊兒啷當(dāng)?shù)木?。他們覺得上司讓他們抓這么一個木訥可笑的窮漢子,這本身就有點荒唐,有點匪夷所思。而且因為十里八鄉(xiāng)都曉得的這位放火者如果再度入獄的話,對他們自己并沒有絲毫好處,弄不好還會遭到一些村人白眼,所以他們對二拐子就表現(xiàn)出相當(dāng)?shù)目蜌?,這也讓我這個做過專欄作家的人感到困惑。

      就這樣,當(dāng)我透過這位神情沮喪的警察的回憶,看到那天,當(dāng)他們拉響警笛在塵土沖天的鄉(xiāng)村公路上疾馳時,許多面露不滿的村民紛紛涌到路邊向他們咒罵著吐口水,有的孩子甚至還揀起小石子遠(yuǎn)遠(yuǎn)扔過來,而狗群的狂吠更使執(zhí)行公務(wù)的民警們好像變成了落荒而逃的罪犯。

      這的確讓人忍俊不住想要發(fā)笑。我想,對于一個公然縱火的慣犯,村人的容忍和默許在某種程度上體現(xiàn)了這個僻遠(yuǎn)封閉的小村子的愚鈍和無知。而從那位說話霸道辦事精明的村長那里,我在他閃爍其辭的語調(diào)中竟吃驚地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可怕的事實,即村長大人也預(yù)先就知道這場即將燃起的火訊。是猜測么,還是罪犯事先露出了蛛絲馬跡?不是,都不是!依照二拐子父親的哭訴,那天他兒子睡得挺實,本來還打算早飯后把釘在窗欞上的破塑料布扯掉,以便讓更清涼的風(fēng)能暢通無阻地涌過低矮的堂屋里來。然而,當(dāng)上午十時左右前往上梁人家隨禮的鄉(xiāng)親們看到披件皺巴巴外衣的二拐子也走在他們中間時,不少人臉上浮現(xiàn)出抑制不住的興奮狀,因為他們知道,好戲就要開演了。

      上梁那家姓那,和這個村子里的大多數(shù)人家一樣,祖上都是在旗的,即通常人們所說的滿族。全家一共六口人,兩個老人,三個女兒。那蘭子在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中排行老二,如今在城里做雞,也是三個女兒乃至整個村子中長得最美的女子。

      這幾天,那蘭子正動員出嫁的姐姐和剛滿十四歲的妹妹也跟她一塊進(jìn)城做雞:“這可是當(dāng)今最好的職業(yè)了,整天既吃得好穿得好,還大把大把掙錢,不干才傻瓜呢?!彼憬悛q豫著,說要回家與丈夫核計核計,她妹妹則立刻表示同意了,小姑娘本來就對上學(xué)不感興趣。一時半會兒又不想在村里談對象,正想找機(jī)會上城里逛逛呢!更何況,她們家如今能在村里繼村長之后蓋起五間新嶄嶄的大瓦房,還不是因為蘭子在城里賺了大錢,村人早就羨慕死了。

      當(dāng)然,在請了風(fēng)水先生擇了黃道吉日之后,她們并沒忘記準(zhǔn)備一小垛柴禾,以備同村的那位縱火者縱情點火。

      這似乎已成村子里的慣例了,每逢娶親、上梁這樣的喜事,放席那家沒準(zhǔn)便會攤上一回火災(zāi),村人對此并不感到憤怒,更甭說屈辱什么的了。不就是幾捆柴草么,由他燒去。精明的人家有時會把一大垛柴分成幾個小垛,使那個點火成癮的家伙能在嗶剝?nèi)紵目鞓分?,遺留下一小部分遺憾。

      但是那天那位穿扮得和鄉(xiāng)下女人截然不同的那蘭子,卻忽視了一個重要細(xì)節(jié),即由于前來隨禮的人太多,她們家并排搭起的三個大廚灶的草棚會使新起的屋子與柴草垛連成一片。這事如果她預(yù)先跟城里來的那個相貌委瑣的野漢子說說就好了,也許見多識廣的她的野男人會事先發(fā)現(xiàn)這一紕漏;抑或她能跟那個鄉(xiāng)里來的干部交個底也無妨,那位據(jù)說是個副鄉(xiāng)長的胖子一定會在案犯縱火之前及時報警的,而絕不會愚蠢地拖延到一片火海之后。

      “我一點也不恨他?!碧m子望著被煙熏黑的四壁說。

      “是哩是哩?!彼袃E著腰的父親也隨聲附和?!罢f是燒著旺財,燒著旺財哩。嘿嘿……”老爺子咧著沒門牙的大嘴傻笑起來。

      那是一棟在整個村子都鶴立雞群的房子。寬度是有十米掛零,水泥和青石板全是從縣里運來的,窗子和門用的是當(dāng)今最時髦的塑鋼材質(zhì),廚房里的瓷片全部都是帶花紋的高級優(yōu)質(zhì)瓷片,而衛(wèi)生間里竟然還安裝了坐式的坐便,這在北方鄉(xiāng)下極其少見。為此上了年歲的老年人一直弄不懂人如何才能坐著屙出屎。而那些天真活潑的孩子們則頑皮地一次次用手觸摸,以致招來大人們不住的斥罵:“滾開,看弄壞了賠不起。”

      那蘭子那天穿的是一件幾乎祼露出整個后背和大腿的連衫裙,那具曾被無數(shù)城里的男人們撫摸過的肉體散發(fā)著讓人昏眩的香氣,同時也像某種刀子一樣放射出咄咄逼人的魅惑的光芒,小伙子們(當(dāng)然也包括一些老年男人)全都不敢正眼瞧她。但是他們又忍不住一遍遍偷偷窺望過來,并裝成若無其事似的忙前忙后張羅些事情。在鄉(xiāng)下人有限的想像里,實在難猜測這位俊俏女子在無數(shù)個陌生男人的身體下會如何被蹂躪般的打開,關(guān)閉,再打開,像傳說中著了魔法的匣子。而那個左手萎縮成雞爪狀的光棍漢子此刻正混在上梁的人群里,每望一回蘭子的背影,心頭的血液就會突兀地冒出一股青煙。

      啊……他覺得喉頭焦喝,雙手不住顫抖,額壁上冒出熱汗來了。

      我是在事發(fā)后好久才從警察的筆錄中看到二拐子面對訊問呆滯的目光的。當(dāng)那位裝腔作勢的老年刑警用公鴨嗓問他放火的動機(jī)時,無動于衷的漢子一直望著老刑警的那對招風(fēng)耳,他覺得一個長著這么一對兔子耳朵的人一定是個有意思的男人,他本應(yīng)問他一些有趣的問題的:比如他在火里看到的幻景,他周身脈管中因為火勢的漸旺也逐步達(dá)到燃燒的快感。而晃著招風(fēng)耳的那人卻一直聲色俱厲地追問他那個最無聊最不便回答的問題。所以二拐子搖動一下他那只有些變形的殘手,滿不在乎地告訴他:“他只是想點把火釋放一下心中的憋悶?”

      “你是說你是故意放的那把火?”老警察問。

      “不!”二拐子把腦袋搖得像波愣鼓似的,因為他又重新沉浸進(jìn)臆想當(dāng)中,臟兮兮的臉上露出變幻莫測的復(fù)雜表情?!澳闶菦]見到那火……啊,那火和以往的都不一樣,都不一樣?!彼鸱撬鶈枴?/p>

      在場的幾個警察也陷入沉思,他們看到數(shù)日之前,這個表面怒氣沖沖,實則內(nèi)心充滿饑渴和快慰感的鄉(xiāng)下漢子,從鬧哄哄等待開席的男女老幼的人叢中悄悄溜出,穿過滿地污水的廚灶間和坐在大門口正嗚哩哇啦吹奏喜歌的鼓樂班子的間隙,來到那垛去年砍下的干爽的柴草垛后面。他沒有急于掏出打火機(jī)點火,而是掏出了褲襠里的家伙撒了泡痛快淋漓的長尿。就在臊氣沖天的尿窩子上,他看到自己襠間的那個閑置多年,從沒派上用場的丑東西正怒氣昂昂地抬起了頭,指向藍(lán)得仿佛能融化掉一切的蒼穹?!斑青辍青?!”在這種響晴響晴的天穹下,他呼呼響的耳畔卻真切地聽見一陣悶雷在遠(yuǎn)處的田野上炸響了。

      二拐子沒有受到拷打,因為包括招風(fēng)耳刑警在內(nèi)的在場的其它三名警察都知道他的放火動機(jī),也都清楚他在那蘭子上梁之日即將前往的勾當(dāng),只是他們想通過案犯親口說出以便記錄在案罷了。所以他們對犯罪嫌疑人的審訊進(jìn)行得異常耐心,從下午到午夜,再到第二天的傍晚,一場曠日持久的審訊似乎將進(jìn)行到無止境的永遠(yuǎn)。在審訊者和被審者都精疲力竭的熬煎中,他們幾乎都不同程度出現(xiàn)了幻覺,仿佛看到自己的童年。是的,童年的他們正像大多數(shù)正常的孩子一樣,都有玩火的嗜好,都有過對狂蹈的火焰出神入化的冥想,而當(dāng)垂頭喪氣坐在那喘息的案犯突然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出那句他們期待已久的供詞來時,他們都如釋重負(fù)地長出一口氣。

      “因為我家太窮了,太窮了!這回你們滿意了吧?”

      雖然我不認(rèn)為這是可以縱火的一個緣由,但作為案犯的那個鄉(xiāng)下男人有理由充分這么認(rèn)為。他覺得為此他可以無數(shù)次地放火下去,一直到他擺脫貧窮為止。

      “那不算啥犯法?!贝遴弬冋f?!叭绻麩龓桌Σ癫菥鸵状螵z的話,那藥死雞鴨鵝狗和大牲畜還不得判死罪了?”

      連揮舞著木棍四處追趕黑老鴰的二拐子的瘋母親也說:“我兒是無罪的?!边@就使這件案子出現(xiàn)了奇妙的轉(zhuǎn)向,仿佛鳥兒在空中翱翔時的優(yōu)雅轉(zhuǎn)彎,這位從小就因胎帶的殘疾而一向好吃懶做的漢子,在全體鄉(xiāng)人的包容乃至縱容的環(huán)境下,如果不去點燃那把火,一場熱鬧非凡的上梁儀式仿佛就少了極其精彩的一筆,而在城里因為做雞而內(nèi)心充滿優(yōu)越感的那位俊俏女子,也便沒有了釋悔謝罪的嘆息。

      幾年之后,當(dāng)我再度采訪過二拐子的父親、趾高氣揚的村長和一對招風(fēng)耳的警察之后,我仍然不能從這件不斷回放的事情上得到一個完整的認(rèn)識,更甭說深刻的體味了。不錯,我是這個村子的一粒漂泊在外的種子,我在外地生根抽芽,但是我的根永遠(yuǎn)指向那塊埋著我無數(shù)祖先的玉米地??梢哉f,我是多么了解那些土里刨食的鄉(xiāng)親們啊!可是對于村子里發(fā)生的那些沉浸在煙熏火燎的古老歲月里的瑣碎小事,在我有限的記憶里就仿佛散佚在沙灘中一些閃閃發(fā)光的金箔,要想把它們收攏到一起,還真得花費一些力氣哩。

      二拐子家里的窮在十里八鄉(xiāng)是出了名的。那兩間土房子完全可以用家徒四壁一貧如洗來形容。所以你在這家里聽不到一聲狗吠,也看不到一根雞毛。在那兩間狹窄陰暗搖搖欲墜的黃泥草屋里,躺在臭哄哄的炕頭就能看見一角天幕。(如果是在深夜,你還可以不費力氣地欣賞到月亮和星群。)然而白天,如果你一腳邁進(jìn)屋子,雙眼就會頓時一片漆黑,沒有十秒八秒鐘的適應(yīng)期,你是不會看清屋子里的情景的。因為他家至今還是用爛塑料布和高麗紙糊釘?shù)拇皯簦@也是村子里蝎子的尾巴——毒(獨)一份。

      “你可不要小看了二拐子家?!庇幸淮未彘L在聽了我對貧困村民的救助計劃后對我說:“他們家窮也是胎帶的,二拐子他瑪(滿族人的父稱)就是村里當(dāng)年最有名的二流子,后來在文革中帶頭造反,奪了村委會(那時叫大隊)的權(quán),當(dāng)了好幾的的大隊長哩。”村長說這話時,正盤腿坐在小炕桌前喝酒,他捏著陶瓷做的七錢裝的小酒盅,說一句一抑脖,吱地抿一小口,然后撿幾?;ㄉ兹拥胶永甑淖彀屠??!岸兆拥臓敔敭?dāng)年當(dāng)過胡子,還殺過人?!蔽乙惑@,問:“殺的誰?”村長咀嚼花生米時,腮幫子上的肌肉隆起又陷落,像牲口棚中的馬咀嚼草料。

      “他看上了本村地主那老黑的小老婆水香,后來勾結(jié)山上的胡子殺了老地主,領(lǐng)上那女子也進(jìn)山入了伙。”

      “后來呢?”

      默了默,村長才懶懶拋出一句:“死啦——”他嘆口氣又搖搖頭,這才補(bǔ)充道:“是死在仇人的亂刀下,身子被剁成肉醬,喂了河里的王八!”

      我不禁打個寒顫。在和村長有一搭無一搭的閑談中,我一直想問他一個長久隱藏在心中的那個冷冰冰的問題。但是我總是猶猶豫豫,深怕冷丁捅出來,那刀子一樣鋒利的東西會傷害了這位一村之長的尊嚴(yán)。但是在那個沉悶、陰郁的夏日的午后,在熱汗如雨的憂慮中,我終于忍耐不住壯著膽子向他發(fā)問:“既然你知道那家伙一次次縱火,為什么不加以制止呢?”

      “這話怎么說的?”他瞥我一眼,覺得奇怪。

      “二拐子一連放了那么多回,為什么不制止呢?”我倔強(qiáng)地堅持著。

      “噢,是這樣的,”村長似乎松了口氣:“我是知道他要放火,可是我并不知道他什么時間放火呀。”

      村長回答得那么自然、肯定,以致于我也認(rèn)為事情就應(yīng)該是這么個處理結(jié)果的,換個神仙來也一樣。

      “況且……”村長沉吟一下,接著回答:“他還是個蹲過大獄的人。”

      我心里一動,似乎開始能在冥冥中揪住事件滑溜溜的尾巴了。

      “你是說,他藉此威脅過村人嗎?”我問。

      “那倒沒有?!贝彘L哈哈一笑,連連擺手。顯然,對于多年以前的那一連串縱火案,以及剛剛二十啷當(dāng)歲就被五花大綁押進(jìn)會場還開了公判大會的情景,這位在本村一踩亂晃的人物似乎一點也不愿再度提及。他立即扭轉(zhuǎn)了話題,把問題牽扯到在城里當(dāng)雞的那蘭子身上,說是這年頭干啥也不如養(yǎng)個漂亮丫頭,那可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比倒騰黃金來錢還快。說著他又嘿嘿壞笑起來。

      “嘿嘿嘿,老弟你說,見過世面的女人的味道就是不一樣,嘖嘖?!彼行┥悦缘夭[縫起眼簾,嘴角扯出一絲充滿淫欲的涎水。

      現(xiàn)在,村長的目光似乎越過呆怔在他面前的那位專欄作家的臉,看到了不久以前。是的,不久以前的某天下午,也是這么個時分,他家的院門吱吜一聲響了,他以為是條狗呢,他家那條老狗常常會自己開門進(jìn)進(jìn)出出的。抑或是他那干癟的老婆下地歸來。他翻了個身,正要再次進(jìn)入夢鄉(xiāng),鼻子卻給慢慢地嗅到了一絲異味,確切地說,是來自陌生肉體的奇異香味。他晃晃腦袋,使勁睜開腫脹的眼皮: “你——?”他說。

      隨后的交易似乎水到渠成地做成了。蘭子家需要一塊宅基地,而掌管此等大權(quán)的村長需要一次有異于村里其他女人的性事。他們把地點選在了傍晚時分,村西瓜田閑置的小窩棚里,當(dāng)落日的余暉將那具異常豐滿的胴體描繪得充滿淫蕩和肉感時,渾身癱軟的村長只來得及要求道:“像給城里人那樣弄?!本鸵恍谷缱⒘?。

      當(dāng)然,在驚天動地的那蘭子的呻喚聲里,他不會察覺不遠(yuǎn)處的小槐樹林里,一雙同樣欲火中燒的眸子鼓瞪得像一對牛卵。

      “我一定要放它一把火,一定!”二拐子在目睹了村長跟那蘭子的丑事后,對小賣店的老蔫兒說。

      老蔫的老婆叫大喇叭,老蔫本來不打算再賒給二拐子香煙抽的,因為自打去年這位刑滿釋放的前縱火犯回到村里,就沒給過他一分錢?!八偸琴d煙抽,他總是說等我掙到錢了就還你。可是天知道他真的能否掙到錢!”老蔫愁眉苦臉對他老婆抱怨。

      “你不好不賒他。”大喇叭喜歡打麻將,而小賣店又是絕好的麻將場所,村里的閑婦懶漢有事沒事總要到這兒聚聚,所以用不著費勁,大喇叭很快就會組織起麻將局。

      “幺雞!”她甩出一塊牌,說。

      “可是不行啊,”老蔫仍然嘟嘟囔囔絮叨:“他一來,拿眼一瞭我,我就手發(fā)抖,我怎么敢不賒他呢,怎么敢不賒他呢……”

      周圍人就笑,說難道他眼光里長刀子了不成,怎么一瞭人人就打抖?

      老蔫老婆就又甩出一張:“白板!”她皺皺眉,一邊焦急地理牌,一邊不耐煩地斥答男人:“瞧你個熊樣兒,虧你褲襠中還吊著個老茄種!”

      立在一邊的老蔫眨巴眨巴眼,對老婆的話一點也不生氣,因為他自己也承認(rèn)自己是個窩囊廢,所以他面對老婆的譏諷,屁也不敢放,悄沒聲地溜回前臺,想了想,驀然留下一句:“聽說二拐子又要放火了?!?/p>

      大喇叭手中此時正捏著一張北風(fēng),這時忽然就抬起頭問:“誰說的,這消息可靠嗎?”

      “是他親口告訴我的,那還有假!”老蔫一邊清理柜臺上的雜貨,一邊斬釘截鐵地回道。見滿屋人都目不轉(zhuǎn)晴聳起耳朵聽著這邊,就愈發(fā)得意地顯白:“為這,我還賒他一盒大會堂呢!”

      “二拐子已經(jīng)放了十七次火了。”一個人沉思著自言自語。

      “是啊,那一年,”一個山羊胡須的老漢回憶道:“他也是在放了第十八次火時被抓走的。一晃十幾年過去了?!睔夥账坪跤悬c傷感。大伙一時全沒了繼續(xù)麻下去的興趣,他們各自拍拍屁股上的塵土,回家去了。

      就這樣還不到一刻鐘,村子里的犄角旮旯,溝溝叉叉,全都傳遍了二拐子想要縱火的消息。有一些人害起怕來,他們怕錯過了看那場火的機(jī)會;有一些人興奮起來,尤其是年輕人和淌鼻涕的孩子們,他們紛紛猜測二拐子會點誰家的柴草垛,從村東猜到村西,又從前溝猜到后溝,那十七戶被點過的除外,總之余下的五十余戶人家,大伙全給念叨一圈,卻誰也沒認(rèn)為這次起火的能是那蘭子家。

      老蔫比我整整大一旬,但老蔫和二拐子同齡,他們都是屬猴的,除此之外,他們倆還都是在一個院子里光屁股長大的玩伴。二拐子管老蔫叫哥,老蔫是二拐子沒出幅的堂兄。

      回想起二拐子一生中最早的一次縱火經(jīng)歷,對于這位見了老婆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的男人來講,是一次極其愉快的精神之旅。那還是在二拐子上小學(xué)之前,老蔫剛滿八歲的那年秋天。兩個小伙伴本來在剛剛收割的玉米地里捉迷藏,后來他們跑到了另一處黃豆地。老蔫顧頭不顧腚拱到一垛豆捆子上,被二拐子輕易就找到了。因為嘻鬧了有一會兒了,兩個人覺得有點膩煩,正坐在那兒無聊地四處張望時,鬼頭鬼腦的二拐子忽然一拍腦門兒,說咱們燒豆子吃吧?!昂冒??!崩夏柽B聲咐合,二人便回家取來了火柴,把豆子垛中間扒出一個鳥巢大的空窩,二拐子先用火柴點燃了一把荒草,然后迅速將竄起火苗的荒草扔到空窩里,不一會兒,火舌便把整個豆子垛全部引著了,熊熊火苗越竄越大,像他們看過的跳大神兒的巫婆。并且濃煙滾滾的豆子捆還噼噼啪啪響起了密集的爆裂聲,仿佛過年時燃放的煙花爆竹,空氣中飄溢著一股奇妙的異香。

      多年之后,老蔫一想起當(dāng)時的情景還說:“那是我嗅到的最難以忘懷的香氣。但是卻把我倆嚇壞了。我們剛剛跑開,就聽見有人一邊敲著銅鑼一邊喊,起火啦,快救火喲!村里人抄起水桶臉盆便向起火的豆子垛跑,把悄悄趴在遠(yuǎn)處山梁上偷看的倆個孩子嚇傻了。”

      我不清楚那次偶然的縱火對一個年僅八歲的幼小心靈造成的刺激到底有多重,但我能肯定的是,當(dāng)一股殷紅的火苗以優(yōu)美神奇的舞姿越過豆捆升竄向廣闊無垠的穹窿時,那雙充滿稚氣一直凝視著的眸子剎那間被照亮了。像一塊寶石熠熠閃爍,并且在他對世界尚且懵懂的大腦里留下了深刻的,不可磨滅的記憶。

      所以當(dāng)日后有一次我來到空蕩蕩的二拐子家時,屋子里彌漫著凄慘冷清的氣氛。二拐子他瑪老拐子一個人坐在門檻上磨一把銹跡斑斑駁的月牙鐮,看見來了客兒,連忙恭敬地站起來往他那破敗寒酸的土屋里讓我:“快屋里坐,屋里坐?!?我說:“不了,就在院子里坐吧?!?/p>

      院子里到處都是枝蔓叢生的荒草,仿佛久無人跡的樣子,我挑了一塊石板坐下,卻沒看到瘋子。

      “跑啦!”老爺子嘆口氣,低下頭往塌腰的磨石上撩點清水,繼續(xù)使勁磨起鐮來。

      “地里的莊稼……怎么樣了?”我試探地問。

      “唉,撂荒啦……”他擤一把清鼻涕,抬起混濁的眼仁兒?!白源蚨兆颖粠ё?,地就他媽拉巴子全摞荒嘍?!?/p>

      我這才發(fā)覺,他家荒草叢生的院子里,竟連個苞米倉都沒有。見我黯然無語,當(dāng)年的生產(chǎn)隊長把手往衣襟上抹抹,伸手在兜里摸旱煙袋,慢慢點上,吸了一口,滿是皺紋的臉龐便籠在淡淡的煙氣里了。

      “不是靠那不孝的孽種作,而是我自己沒了心情下地啦。老了,乖乖等死吧?!彼f,驀然涌起的巨烈咳嗽使他停下抱怨,吐出一口黃褐色的濃痰。

      “應(yīng)該蹲大獄的是那蘭子,而不是什么燒了幾捆柴草的二拐子!”村長和招風(fēng)耳警察咬牙切齒地詛咒。

      “是因為她在城里當(dāng)小姐,賺下大把大把的非法收入么?”我們一邊嘩啦嘩啦搓麻將牌,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議論。當(dāng)時在場的還有村里的會計,也就是小賣店的老板老蔫。

      “他娘的,”村長粗魯?shù)貙ξ覀冋f:“那騷貨,除了用下面干,還會用上面?!?/p>

      昏暗的燈光下,我看見老蔫的眼睛像兩粒剛屙下的羊糞球,冒著騰騰臊氣。

      “啊哈,只要能和她干一炮,死了也甘心,我從未想到女人也會那樣——”老蔫充滿憧憬地感概道。

      那時空氣污濁,與外面皓月當(dāng)空的美景正好相反,我聽見一種奇怪的夜鳥啼叫一聲,凄清的聲音傳得極遠(yuǎn)極遠(yuǎn)。

      因為村長連胡了幾把,他桌前的票子堆成個小山。所以平日趾高氣揚的這個魁梧漢子心情極好。他打出一張牌時,不無夸張地說:“好受過了就是不好愛的事體嘍,我現(xiàn)在尿尿就像尿玻璃碴子!”

      招風(fēng)耳警察怪模怪樣笑了起來:“咯咯,咯咯咯。”他的聲音像一只正下蛋的母雞:“他媽拉巴子的,那臟病用高錳酸鉀藥水咋洗也不管用,卵子染成紫色也不管用,照疼!”幾個人嘰嘰嘎嘎就又笑了一回。

      我這時才明白村長話里的含意,即那蘭子該抓的真正原因并非是因為她在城里做雞,也不是這種能夠不斷傳染給饞嘴男人們的麻煩。而是另一種攪動村子不安份的東西,可那東西到底是什么呢?我沉思起來,又覺得可惜??上莻€村里第一個暴富起來的女人,本來也有機(jī)會將這一人類最古老最神秘的自罰式的疾病,同樣傳染給后來的那個縱火犯的。如果那樣的話,我又想,是否會因此打消后來的那場大火呢?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如果那蘭子屈從于二拐子的威脅,自然也就結(jié)束了一個三十七歲老光棍的童貞之軀,這不光是那位曾想可笑地保持尊嚴(yán)的妓女的不幸,同時也是一個對女人想入非非卻從沒真正嘗過女人滋味的老男人的不幸。因為他以往所有關(guān)于女人美好的幻夢都將被擊得粉碎。

      “你……你就給我一次吧,我都看見了!”殘著一只雞爪手的光棍漢攔住女人可憐巴巴地央求。

      “你看見了什么?”蘭子豎起好看的柳葉眉問。

      “嘿嘿,”二拐子顯然有點害羞了,他腆著凹溝臉,兩只老鼠眼不安地瞅著別處。

      “說呀!別吞吞吐吐的?!迸苏敝ユ?zhèn)上,蓋房子的料大概又不夠了,急等著她去辦。

      “嘿嘿,是……是,你和村長……”男人被逼不過,忸怩半晌,終于這么說。

      “不要臉——呸!”女人沖他吐了一口,吐沫星星濺到對面那張汗津津的臟臉上,立刻被一雙可恥的舌頭伸出舔去了。

      “滾開!”女人惱怒地想繞開道走,又被那堵欲火熊熊的肉墻擋住了去路。

      “可憐可憐我吧,就一次,不……半次也成,行不?”男人一把抓死了一雙嫩手。

      “啪——”一只山雀子聽見巴掌抽在臉蛋子上的脆響,啾——啾叫著驚恐地飛走了。男人顯然被激怒了,他強(qiáng)行上前想撕扯女人的衣衫,“來人呀,救命啊!”那蘭子瘋子一樣頑強(qiáng)地抵抗著二拐子的進(jìn)攻,狠命用腳猛踢男人的襠部。缺乏經(jīng)驗的光棍漢痛苦地呻吟著,手捂私處彎下腰,女人趁機(jī)像一只驚恐的山鹿躥出,漸漸跑遠(yuǎn),消失在茂密的樹林里。

      對于這件事我一直在想,一個肯于向無數(shù)男人敞開的肉體,卻唯獨對狂熱的這一個死死關(guān)閉,除了利益的原因之外,是否還有性學(xué)家們所有的“肉體的本能排斥”?

      然而不可否認(rèn)的是,他們不屬于截然不同的社會階層,包括村長,老蔫兒,招風(fēng)耳警察和我。是的,我至今仍能看見那個同時擁有美麗面孔和霉?fàn)€生活的女人慌亂逃跑的身影,樹枝嚓嚓作響,青草倒向兩邊,有如齊刷刷分開的綠色波浪,而正在枝頭啁啾啼叫的小鳥,則紛紛如蔳公英的種子一樣隨風(fēng)飛翔。

      那蘭子是怎樣懂得那種只屬于自己生活的尺度的呢?長久以來這一直是引起我極大興趣和愕然的問題。一個生于黑土長于黑土的鄉(xiāng)下女人,像一個活過百年的妖精一樣熟練地掌握著駕馭生命的真諦,這是一個相當(dāng)可怕的問題,不是么?當(dāng)整個村子都陷入一場荒謬的道德混亂中難以自拔時,那蘭子反而成了一個出淤泥而不染的貞節(jié)烈婦。

      我懷疑她是以對二拐子的羞恥來掩蓋另一種更大的羞恥,畢竟她也是一個不幸的女人??!可是對于習(xí)慣于生活溫飽的鄉(xiāng)人來說,她試圖掩蓋起來的痛苦又有誰會知曉呢。

      “剛開初那會兒,村里人一直以為是誰觸怒了蛇仙、狐仙、黃鼠狼仙兒所致的火災(zāi)呢。有不少人到寺廟里燒香拜佛,求慈悲的菩薩保佑平安??墒呛髞砟腔鹪綗筋l,還形成規(guī)律性的了?!贝彘L好像撈著救命稻草似的對我喋喋不休地講。平日里,他是一個自以為是的人,在村民中也極有威信,村里的大事小情,總有他那高大的身影和銅鐘般的說話聲。似乎可以這么說吧,這個連續(xù)當(dāng)了十幾年村長的人,儼然成了村民們的靠山,成了遇事茫然者的主心骨。

      可是現(xiàn)在,當(dāng)紅日西沉,西天燃起凄艷的暮霞,遠(yuǎn)方隱隱約約傳來女巫跳大神時敲起的羊皮鼓的神秘聲響時,村長那張很男人味兒的臉龐上的肌肉卻明顯痙攣起來。

      根據(jù)村長的敘述,我又一次想起我最后一次在看守所里見到二拐子的情形。當(dāng)他被告之因為放火將又一次被定罪時,他的反應(yīng)不是以往的麻木無知,而是一個無辜者的驚恐不安。

      招風(fēng)耳警察說,他至今也說不清縱火的真正原因。

      “這就對了,”我對他說:“一場在眾目睽睽之下進(jìn)行的縱火案,怎么能簡單地判定一個人的罪?”

      一連幾天,我一直在翻閱從前的卷宗,這是在一個法院工作的朋友幫助下秘密進(jìn)行的一項調(diào)查,因為我不是報社的記者,也并非有主管領(lǐng)導(dǎo)的簽字和首肯,所以若想盡可能將那堆足有一人高的卷宗詳盡閱讀一遍,并從中找出我所需要的東西,確實有諸多困難。有一天深夜,當(dāng)我在錯宗復(fù)雜而又枯躁無趣的文字中左突右擊尋找出路時,驀然發(fā)現(xiàn)一個可疑的疑點:當(dāng)年作為第一控告人的名字竟然是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女人的姓氏——花XX。因為在我有限的記憶里,還未在二拐子村聽說過這么奇特的外來姓。我連忙抄起電話給招風(fēng)耳警察打電話。對方顯然正在睡夢中,因?qū)@個攪和了美夢的突兀電話心存不滿,所以拖延好久才不情愿地拿起話筒:“誰呀?三更半夜的……”

      “是我?!蔽覍λ麍罅诵彰?,他仍然滿腹牢騷地嘟噥著:“又不是死了人,就不能等到明天?”

      我向他打聽花XX是誰 ,他愣怔一下,又是好半晌才回答:“二拐子的瘋訥訥么?!闭f完就扔下了話筒。

      空氣驀然僵硬起來,我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訥訥就是滿語母親的意思,在東北偏僻的鄉(xiāng)下仍有村民沿襲這種稱謂。我呆呆地望著日光燈下慘白慘白的天花板,覺得那個招風(fēng)耳警察的回答仿佛夢魘里的聲音,顯得既飄渺又遙遠(yuǎn)。

      “那肯定不是真的。一個瘋母親舉報自己的兒子縱火,從哪兒看都是天方夜譚似的錯誤。”我呆了呆走出屋門。

      外面黑漆漆的,萬籟俱寂。天穹上只有空寥的幾顆冷星。我所暫借的鄉(xiāng)里招待所的這棟舊樓死氣沉沉,仿佛就我一個人住在這兒。當(dāng)一陣夜風(fēng)吹過時,樹葉發(fā)出簌簌低響。

      聽說這棟樓的某個房間里吊死過一個女招待員,但我是個膽子奇大的人,對此竟一點也不感恐懼。在院子里四處走了走,昏沉沉的腦袋頓時清醒不少,我開始重新審視這些日子我所經(jīng)歷的人和事,一直到凌晨。當(dāng)東方天際的山頂呈現(xiàn)出淡青色的魚肚白時,我才回到二樓頂東面我的那個房間。

      叮鈴鈴,電話仿佛欲知我的到來,驟然響起。

      是村長,他在我耳邊用興高采烈的聲音告訴我,二拐子的瘋母親找到了,就在剛才,是早晨挑水的村民發(fā)現(xiàn)的。

      “是么。“我說。

      “不過,村長沉吟道:“發(fā)現(xiàn)時就死了,尸體泡得老大,像發(fā)面饅頭。估計至少三、五天了,你要過來看看么?”

      我喪魂落魄,感到一陣惡心。

      這事是在距二拐子被警察從被窩里像拎土雞一樣拎出來的幾個月之后,當(dāng)他在獄中回憶那場大火時,對自己從前所點過的所有火焰的快感都因囚禁的腐爛和痛苦而消解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有過什么樣的愛,又有過什么樣的憎恨,只是覺得在那個拒絕過他的俊俏女人的眼神里,這兩種極端的情感竟然是相互關(guān)聯(lián)緊緊捆挷在一起的東西,真是奇怪!

      之后的許多年里,我一直試圖去梳理梳理那個鄉(xiāng)下蠢漢內(nèi)心的肌理和秘密,但是大千世界蕓蕓眾生往往在某件積習(xí)成癖的日常行為中呈現(xiàn)給我們的,不是命運的安排和生活的規(guī)則,而是繼續(xù)活下去的動力。

      二拐子從夢中醒來就下了地。他先是到院子里轉(zhuǎn)了轉(zhuǎn),后來聽見樹上的老鴰叫了三聲,又在他母親的撲打下倉惶竄入半空。他覺得膩歪透了。他氣急敗壞地喝斥那瘋子:“滾,滾得遠(yuǎn)遠(yuǎn)的。別叫我再見到你……”

      這時從村子的另一頭傳來嘹亮高亢的嗩吶吹奏聲,是那蘭子家上梁日雇來的鼓樂班子在演奏。本地時興紅白喜事時辦一場的。二拐子按捺不住急劇膨脹的情緒,急忙披件皺巴巴的外衣,慌慌張張出了院門。

      路上,有意無意之間,他按了按衣兜里的火柴盒。陽光很好,風(fēng)也很好,就像二拐子此刻的心情。有那么一瞬間,他似乎猶豫一下,拿不定主意是點呢,還是不點。直到他到了那五間氣派非凡的大瓦屋前,看到忙忙碌碌的人群間,那位滿面春風(fēng)招待客人的女人赤裸而肉感的光潔后背,這才像挨了刀的狗一樣抱著膀子絕望地暗哼一聲,下定了縱火的決心。

      “我感到腦袋轟地響了一聲,是我身上的血先著火了,真的,是我自己的血先冒煙起火了。燒得我全身又燙又熱,像是一塊紅通通的鑄鐵!”被審訊的案犯對警察說。

      那時,招風(fēng)耳警察和我有些困惑地望著他,一縷微笑閃電一樣浮現(xiàn)在他丑陋的凹溝臉上,汗水像狗尿一樣騷哄哄弄濕了二拐子黃褐色的頭發(fā)。他的眼睛炯炯發(fā)光,他凝視我的臉時,卻仿佛眺望著極遠(yuǎn)的遠(yuǎn)方。

      “那火燒得真好哇,火苗伴著滾滾黑煙越長越大,越竄越高,一會就上了房檐兒和屋梁,把天和地照得偣亮偣亮,好像節(jié)日里燃放的煙花……”

      就這樣,透過案犯那種癡迷的回述,我看見他興奮異常地佇立在瘋狂扭動的火焰前,大汗淋漓的臉在火光中一閃一閃的,仿佛皮影戲里的某個著名角色。當(dāng)現(xiàn)場隨禮的鄉(xiāng)人們一邊驚慌失措四處逃生,一邊尋找家什準(zhǔn)備滅火時,那位一直立在火堆邊觀望的漢子終于流下了快慰的眼淚。

      責(zé)任編輯:易清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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