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文
父母本來感情就不好。我上高二時,他們離婚了。
星期天回到家中,妹妹哭著告訴我這個不幸的消息,我沖父親大吼了一頓,憤然離開家,走了十幾里山路找到母親。
只一個多月沒見,母親鬢邊就多了幾絲白發(fā),好像一下子蒼老了許多。我哭著問母親為什么要離婚,母親一聲不吭只是抹眼淚。
母親是堅強的,記得第一次看見母親流淚,是送我去縣城上學(xué)的時候。那天,母親拎著吃的東西,父親扛著行李,送我到大路邊等車。在公共汽車啟動的瞬間,我看見母親的淚水奪眶而出。我邊揮手跟父母告別,邊暗下決心,一定好好學(xué)習(xí),不辜負母親的養(yǎng)育之恩??啥潭痰囊荒甓鄷r間里,我又一次看到母親流淚了,而且是那樣的傷心??粗赣H悲傷的樣子,我恨死父親了,發(fā)誓今后再也不喊他一聲“爸”。
太陽西下了,我不肯回去。母親說:“回去吧,省得你爸著急?!蔽艺f:“我沒有爸!”母親說:“回去吧,大人的事你不懂,別恨你爸?!蹦赣H越這樣說,我越恨父親。
兩個月后,父親和另外一個女人結(jié)婚了。聽到這個消息我哭了,因為我心中那一絲讓父母復(fù)婚的希望徹底破滅了。我恨父親。更恨那個女人,是她帶走了我那唯一的希望。
放暑假了,下了公共汽車,我在原地徘徊,不知該去父親家,還是去母親家。想著父親身邊的那個女人,我向母親家走去。
第二天吃過早飯,母親就打發(fā)我回去,說:“媽現(xiàn)在掙不來錢。你上學(xué)還得靠你爸,趕快回去吧,省得你爸操心?!?/p>
回到家中,那個女人非常熱情,忙著給我做飯。我沒有一點食欲,也不想看她,一個人悶悶地躺在床上。妹妹進來了,悄無聲息地坐在我身邊,頭發(fā)顯得有些凌亂。我坐起來問:“你想媽媽嗎?”妹妹點點頭,晶瑩的淚珠隨著頭的晃動大顆大顆往下落。透過窗戶射進來的光芒,我猛然發(fā)現(xiàn)妹妹的臉上有幾道暗痕。我心一驚,忙問:“是不是那個女人打的?”妹妹先是搖搖頭,接著又點點頭。我心想這女人太不是東西了,欺負得妹妹不敢說真話。我呼地要沖出去找那個女人理論,妹妹拉住我說:“我有辦法讓她出丑!”我與妹妹一合計,決定給那個女人來個下馬威。
要吃午飯了,父親極力想打破這尷尬的局面,沒話找話說個不停。那女人像變魔術(shù)一樣,從廚房里往外端著菜。妹妹挨著父親坐下,我挨著妹妹,在我的身邊給那個女人留了個座位。父親招呼那女人坐下。我的腳偷偷伸到那女人的凳子下面,就在她往下坐的瞬間,我的腳拖走了凳子。只聽“啊”的一聲,那女人四腳朝天摔倒在地,她的腳踢翻了桌子,菜撒了一地。
“你!你……”那女人驚惶失措地看著我得意的樣子。“啪!”我的臉火辣辣地疼,不知何時父親像瘋了一樣沖到我身旁,抬手就是一記耳光,吼道:“你!你!你怎么能這樣對待你娘!”
我從來沒見過父親這樣憤怒的目光。我捂著臉,指著父親質(zhì)問道:“你打我!你打我!為了這個女人你打我!”
“她是你娘,你為什么要捉弄她?”
“我沒有她這樣的娘!”我毫不示弱。
父親又一次舉起了巴掌。我閉上眼睛準備實實在在再挨父親一記耳光,可我只聽到打在皮肉上的響聲,卻沒有感到一絲疼痛。我睜開眼,只見那女人已隔在我與父親之間,父親的巴掌重重地打在了她的身上。
那女人抱住父親懇求道:“別再打了,他不是故意的!”
看著那女人的表演,想著妹妹臉上那幾道暗痕,我冷笑著對那女人說:“別演戲了!”扭頭向屋外走去。
父親見狀攆上來拉住我的手,我奮力一甩,說:“你會后悔的!”然后大踏步向母親家走去,任父親與那女人在身后喊我的名字。
要開學(xué)了,母親為我的學(xué)費犯起愁來。這時,父親與那女人拿著錢來了。我把他們推到門外,把他們的錢扔得滿地都是,說:“別再假惺惺的了!我就是去打工也不要你們的錢!”
兩天后,母親終于借來了錢。我依依不舍離開了母親來到學(xué)校。
一年的時間轉(zhuǎn)眼就過去了,這一年中,我沒有回過一次父親家。每次從母親那兒拿錢,想著母親生活的不易,我都會暗暗流淚,發(fā)誓一定要好好學(xué)習(xí),考上個名牌學(xué)校。
通知書下來了!我的愿望實現(xiàn)了!當(dāng)我興沖沖拿著入學(xué)通知書給母親報喜時,母親卻說:“快回去吧!讓你爸爸也高興高興!”
這一年多來,我雖沒見過父親,但內(nèi)心卻一直牽掛著他和妹妹。我也想讓父親與妹妹高興高興,但一想到那個可惡的女人,我遲疑了,說:“我不想見那個女人!”
“唉!你那個阿姨也是個苦命人呀!”母親喃喃地說道,“她結(jié)婚沒幾年丈夫就出車禍死了。這么多年來,她帶著個孩子打過工,開過飯店……幾乎什么苦都吃過!”聽著母親的講述,我開始從內(nèi)心同情那個女人。
“她過來后,把家照顧得井井有條。”母親繼續(xù)說道,“特別是對你妹妹,比對她的女兒還好!”
“什么?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問母親,“那她為什么打妹妹?”
“打你妹妹?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去年暑假我回去,妹妹臉上有幾道暗痕,妹妹說是她打的!”
“去年暑假?”母親努力回憶著,“去年暑假你沒回來時,你妹妹來我這兒玩兒,不小心把臉刮傷了,怎么會是人家打的?”
“不是她打的我也不回去!”我心中有抹不去的陰影,真的不愿見到那個女人。
見我這樣固執(zhí),母親說:“傻孩子,你知道嗎?你這一年的花銷都是那個阿姨給的。那天你把錢扔得滿地都是,那個阿姨在村外一直等到天黑,才又讓人把錢送來,并不讓我告訴你錢是從哪兒來的,怕你不上學(xué),耽誤了學(xué)業(yè)。你知道嗎?你這一年的花銷都是人家偷偷送來的,要不然,你媽去哪兒借這么多錢?”
在母親的絮叨聲中,我開始敬重那個忍辱負重的女人。我決定回去看看。到了家中,令我吃驚的是妹妹對那個女人好得不行,“阿姨,阿姨”叫個不停。私下里我問起妹妹去年的惡作劇,妹妹不好意思地扮了個鬼臉。這時,我才相信母親說的話是真的。
看著現(xiàn)在這個幸福的小家庭,我開始反省自己:在今天這個時代。我是否應(yīng)該用一種更平和、更寬容的心態(tài)來看待和理解父母的離異與再婚。父母離婚,也許是對他們這么多年不幸婚姻的解脫。父親又成家了,過得還非常幸福。我不更應(yīng)該鼓勵母親也找一位伴侶,組成自己幸福的家庭嗎?在這之后的日子里,我雖沒有叫過那女人一句阿姨,但我看出她是個賢慧的女人。
轉(zhuǎn)眼到了入學(xué)的時候,父親替我背著行李,母親給我拎著吃的,來到大路邊為我送行,那個女人一直站在后面。公共汽車來了,父親和母親把東西都放在了車上。要上車了,那女人走上前來,叫著我的小名說:“你要出遠門了,我沒啥送,這個菩薩是開過光的,就讓她保佑你一路平安吧!”說著她遞給我一個精致的紅錦盒。我沒想到她會送我禮物,一時不知說什么好,倉促中說了句:“謝謝你,阿姨?!痹捯魟偮洌铱匆姕I水從她的臉頰上滾落下來。
車子開了,我打開紅錦盒,金燦燦的菩薩與那下面的“一生平安”四個小字映入我的眼簾。我手捧菩薩,默默地為父親,為母親,還為那一句“阿姨”就讓她淚流滿面的后娘祈禱,真心祝他們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