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正山
在我國,市場經濟的觀念日益深入人心,大多數(shù)人堅持這樣一個信念:一個完備的保護競爭的法律體系,對市場機制的正常運轉和經濟的持續(xù)增長必不可少。備受期待的《反壟斷法》(草案),也即將由全國人大常委會進行三審。
然而,什么是壟斷?人們的看法至今沒有達成共識。
現(xiàn)代經濟學的分析,側重于實證,這與古典經濟學相比,科學性大為提升。而賣證分析必須建立在兩項準則之上:可檢驗性;在邏輯上能夠自圓其說。也就是說,經濟學研究要成為科學,必須要在邏輯上自圓其說,同時要能夠經得起事實的檢驗,而事實檢驗并非一定是證實,關鍵在于具有“可檢驗性”。
可是,我所閱讀的國內壟斷文獻,在方法論上均存在缺憾。經濟法研究工作者關于壟斷的分析,大多局限于經濟學教科書的四市場結構研究方式,以結構主義的哈佛學派的經濟理論為主要分析工具,缺乏對壟斷問題的芝加哥學派、奧地利學派、新制度主義等研究成果的吸納;國內經濟學界將壟斷問題局限于產業(yè)組織學的學科定位中,對西方管制和反壟斷的經濟學研究,還處于“嗷嗷待哺”階段;國內的經濟法研究者和經濟學者,對于海外反壟斷的歷史實踐,均缺乏關注。
趙杰博士新著《壟斷的觀念》則特別注重歷史分析的方法。作者通過壟斷原生意義、壟斷的歷史傳統(tǒng)的研究,展現(xiàn)了壟斷從英國習慣法中產生,經歷幾百年的發(fā)展,從特指國王授予的特許權含義,發(fā)展為包含壟斷者、壟斷市場結構、壟斷狀態(tài)、壟斷行為等多種含義的概念演化歷程。
趙杰對壟斷概念源流的研究表明,在市場經濟制度中定義經濟壟斷是不可能的,能夠定義的只有行政壟斷這類由于政府授權導致的對競爭限制的壟斷狀態(tài);他對海外反壟斷經驗的研究也表明,經濟壟斷行為與競爭行為是一致的,反壟斷政策對經濟壟斷的限制,從來都是附加了政治和社會理由,純粹地對經濟壟斷的反壟斷管制是不存在的或者理由是不充足的。
由此,反觀中國正在制訂的《反壟斷法》。雖參考了海外反壟斷的經驗,可能具有后發(fā)優(yōu)勢,也可能得到的是后發(fā)劣勢。閱讀此書,我的這種感覺更加強烈。不同歷史階段,不同性質的壟斷,對于一個國家經濟發(fā)展、民眾福祉的影響不同。中國的《反壟斷法》,不應該成為“普洛克路斯貳斯的床”(Procrustean Bed):希臘神話中綽號普洛克路斯貳斯的強盜,開設黑店,攔截過路行人。他特意設置了兩張鐵床,一長一短,強迫旅客躺在鐵床上,身矮者睡長床,強拉其軀體使與床齊;身高者睡短床,他用利斧把旅客伸出來的腿腳截短。
盡管《反壟斷法》(草案)根據(jù)國情,雖也禁止政府及其所屬部門濫用行政權力限制競爭的行為,但它依據(jù)的或者試圖做的,是用“市場經濟發(fā)達國家”的反壟斷的“框”套向我國,這在某種程度上正成了“普賢洛克路斯貳斯的床”。
中國產生反壟斷法的背景和西方完全不同。西方是由于天企業(yè)在自由的、充分的市場競爭中逐漸顯露不良的社會政治影響。才引出反壟斷法,這個前提是存在充分的、自由的市場競爭。而中國經濟市場的許多重要領域,大量有濃厚政府管制色彩、延續(xù)過去體制獲得的政府授權而實際需要公共政策機制予以調整的“官求”企業(yè),在市場競爭中行使著變形了的市場權力,實質是政府權力向市場領域的延伸。
例如,這些行政性壟斷企業(yè),濫用市場支配地位,損害消費者的利益。它們死抱著自然壟斷行業(yè)的“護身符”,自稱代表國家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干的卻是嚴重損害廣大消費者利益的行為。這些行政性壟斷企業(yè)存在為數(shù)眾多的異化了的、極不合理的壟斷現(xiàn)象,這些行為有時還借助于格式合同這一經濟發(fā)展的產物,侵犯消費者的意志。如郵電管理部門在用戶安裝電話時要求必須購買指定的電話機,電話號碼簿;煤氣公司強制用戶購買指定的煤氣灶具;電力部門強制用戶購買其指定的電表;自來水公司要求用戶統(tǒng)一使用其指定的水表等。
在這種背景之下,中國的反壟斷,不應該照搬海外的反壟斷條文或者經驗,而是要根據(jù)中國的實際情況,通過反壟斷法或者其他舉措,解除政府這種不合理的行政壟斷,為培育市場競爭掃清障礙。由此可見,《壟斷的觀念》一書的意義,不僅僅在于我國學術界壟斷問題的拓荒性質的探索,更在于壟斷觀念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