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建平
“拆開一看,你那張照片。天呀!我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美麗的胴體,那樣的光澤四射,我真想一口把你吞了。小生何幸,老來還得到這樣的艷福,我一定要吻遍你的全身,向你感謝。飯后我躺在床上,但是睡不著,想你,每一秒都是對你的思念。”
這段火爆的情話來自于一本書,《純愛——馮亦代、黃宗英情書選集》,是馮亦代給黃宗英的真情告白。有句話,老人戀愛像老房子燒了火,燒得不可收拾。這二老結(jié)為伉儷時,馮亦代80歲,黃宗英68歲,兩人至少寫了500多封情書??吹谝槐闀r,我渾身的雞皮疙瘩全部掉光;看第二遍時,覺得有些感動;看第三遍時,妒火中燒。說實在的,我很嫉妒馮老呢。崔健說:18歲時給我一個姑娘,讓我表現(xiàn)我的欲望和力量。其實不算什么。像馮老這樣,80歲時給了他一個姑娘,盡管老了點,但他表現(xiàn)得比18歲還要兇猛。
估計人們看了這段情話,會有如下反應(yīng)。正統(tǒng)的會慷慨激昂地罵:土都埋到脖子了,這老沒羞的,還耍流氓,丟死人了,這讓子女的臉往哪里擱呀;不那么正統(tǒng)的會想,畢竟是文藝工作者,這么浪漫。心里還會有一點暗暗的激動與羨慕。如果你的反應(yīng)是第一種,這篇文章請不必讀下去,因為它不是為你寫的。倘若你的反應(yīng)是第二種,謝謝,請繼續(xù)欣賞。
我知道還有這樣一對老人,老太太已經(jīng)90歲,老頭子也有86歲,但老太太還是會吃老頭子的醋。譬如說,老頭子住進了醫(yī)院,老太太很不放心,非要去陪同,認(rèn)為他老頭子會勾搭漂亮的護士,而那個護士也似乎對老頭子關(guān)懷備至,十分可疑。說實在的,老頭子的身體很不好,移動的速度不比蝸??於嗌伲登閷λ?,是不可能的任務(wù)。何況,他一點也不富有,漂亮的護士也沒任何理由篡老太太的位,她對老頭子的關(guān)懷,乃是由于高尚的職業(yè)道德。老太太吃的這個醋,絕對是天外飛醋,無跡可尋。但是,她就是喜歡吃,吃得有滋有味。我暗暗揣測,是不是幾十年的老陳醋格外香的緣故?順便說一句,這對老人文化程度很低,絕非什么文藝工作者。
這說明,隨著生理機能的弱化與喪失,作為補償,心理活動會變得更加強大與熱烈。年輕人想象老年人的世界,認(rèn)為是一片枯燥的荒漠,其實不然。無論何種時候,無論何種學(xué)歷,無論何種身份,人都是感情的動物,都需要愛人與被愛。年輕人的愛,摻雜了太多功利的考慮,反而不如老年人純凈強烈。老年人在一起,更重視精神方面的安慰與交流,圖的就是投緣和快樂。馮亦代坦言在性上他已經(jīng)無所作為,但并沒有妨礙他燃燒起如此熾熱的愛戀。
黃宗英的前夫是演員趙丹。她說:“趙丹是高山,馮亦代是大海,我嫁完了高山,只有嫁給大海了。”馮亦代是趙丹的好友,一直稱黃宗英為小妹。從前,他一直把愛放在心里,因為“愛她的人比我好,她應(yīng)該有更好的人”。這給了所有的癡情男一個啟示:好好活著。只要你活得足夠久,比情敵更長命,總有一天等到你。馮亦代活到92歲,和黃宗英一起生活了12年。他說,每一年都抵得上10年。
《東方之子》里,播放了馮亦代和黃宗英的一個生活片段。馮亦代經(jīng)歷了七次突發(fā)性腦梗塞,每次從死神的陰影下掙脫出來,他就感覺好像走路又上了一層臺階。他在遺囑中說:“我將笑著迎接黑的美”。為了恢復(fù)語言能力,黃宗英陪他做發(fā)音練習(xí):
黃宗英:泰戈爾的《春之循環(huán)》,說春之循環(huán)。
馮亦代:春之循環(huán)。
黃宗英:我們是蝴蝶。
馮亦代:我們是蝴蝶。
黃宗英:蛻化了年紀(jì)的繭。
馮亦代:蛻化了年紀(jì)的繭。
黃宗英:自由自在。
馮亦代:自由自在。
看著這幕情景,你的心會被一份溫情輕輕地覆蓋。老人的滄桑之愛,不是老房子燒了火,而是老房子里靜靜地?zé)粻t火,溫暖著人生的冬天。
(摘自《齊魯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