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歲月如何湍湍而行,我都不肯,不愿,更不同意忘記我家老屋下的花兒們。她們很美,一簇一簇地,像跑下凡間的七仙女,有的穿著紫衣服,有的穿著黃裙子,有的穿著藍背心……
是的,記憶里的藍花是春夏秋冬,都撐著她的臉瞧著我的,不曾消失。所以,我的藍花沒有“生如夏花之絢麗”,也沒有“死如秋葉之靜美”。她永遠這么小心翼翼地屏著氣,一點兒都不想打擾我,只是側著腦袋,靜悄悄地開放。以前不是有首歌嗎?“羞答答的玫瑰靜悄悄地開……”我便改了詞,湊在藍花們面前唱,“一點點的藍花靜悄悄地開……”對呀,藍花們實在太小了。阿貓阿狗選頭花也得挑個比她大的。何況我呢?每次碰到我的藍花,我都會憐愛地摘下一朵來放于掌心。其實,連摘都不用,只需鼓起腮幫子一吹,我的藍花就好像迫不及待地從那青色的花托上掙扎著出來,匆匆地開始她新的旅程。真的,藍花如此的熱忱,我怎能叫她失望呢?于是,我用小拇指將藍花揉碎在我的掌心,“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的凄涼是不適合我對藍花的熱愛的。一絲絲青色的味道與碾痕會永遠與我的體香纏綿在一起。但我與藍花的故事沒有在掌心圓滿地結束,而是掉在了鍋里。
我是懷著負罪感回憶的,那次,我和小伙伴們決定玩過家家。于是我們假裝餓,假裝肚皮貼著了后背,所以理所當然的,我們要煮一鍋鮮美無比的湯,來假裝喂飽自己。我笑哈哈地從草叢里用力地將一大簇藍花連根拔起,絲毫沒有顧及那些糾纏在一起的莖,被折斷時的淚。不一會兒,我的藍花就和塵土,磚塊,雜草,碎紙片,舊塑料,小飛蟲們……一起在鍋里了。她們受了侮辱:有的粘在了鍋壁上,有的壓在了石頭下面,有的奄奄一息地與臭蟲貼在一起……無數(shù)的泡沫將她們固定,不得動彈。這個時候,我才真正地看清楚我的藍花,纖細的花瓣,藍色的短裙,花心的一圈純白,更顯得無瑕。玲瓏的身子卻浸沒在臟水里,那是我兒時無法體會的委屈啊!
這是我唯一的一次折磨我心愛的藍花,再也不忍將她們無情地拔起或是摘下了。前不久,在《少年文藝》上看到一張我藍花的照片,左下角是“婆婆納”三個字,那種感情和童年的色彩仿佛又一下子“嗖——”地飛回來,在我耳畔細語“藍花,藍花”。哦,呵呵,原來是藍花的學名啊,又讀了照片旁的幾行小字“一位扎著發(fā)髻的老婆婆,慈愛地微笑著,這是玄參科的阿拉伯婆婆納”。當席慕蓉曉得自己所愛的燕子是烏秋時如此的失落,可我不,又能見到我的藍花,不,總是“藍花,藍花”地叫,是不尊重的,畢竟她也有名字,是我的婆婆納,真是高興啊。
魯迅先生寫過《朝花夕拾》,對此我充滿敬意。童年無限的幸福感覺,全融入這里:哦,我的朝花們。
編輯/劉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