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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下的拉斯維加斯

      2008-01-28 02:19:52尹浩镠
      安徽文學(xué) 2008年1期
      關(guān)鍵詞:李昂莫妮卡朱迪

      早上9點,羅倫·蘇醫(yī)生便驅(qū)車到達醫(yī)院,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羅倫身材適中,皮膚白皙,滿臉書卷氣。剛過而立之年的他,在醫(yī)學(xué)界已經(jīng)小有名氣,讓他躊躇滿志。不久前在全國醫(yī)學(xué)年會上,他宣讀的一篇論文《神經(jīng)病隱患者的早期診斷及心理治療》得到不少神經(jīng)病專家的贊賞。不過,更讓羅倫感到驕傲和幸福的是他的妻子朱迪。

      哦,朱迪!想到朱迪,羅倫就忍不住微笑。早上醒來,朱迪仍然像一只小貓蜷曲在他的臂彎,他不忍心驚醒她,輕輕吻了吻她的臉頰,沒有吃早飯就離家上班了。

      羅倫起來的時候,朱迪其實是醒著的。羅倫的吻沒有讓她睜開眼睛,而是暗自傾聽著丈夫的一舉一動。羅倫一走,她立即起身,把家里仔細打掃了一遍,將羅倫的衣服洗好、熨好,分類放進衣櫥。

      然后,她坐在梳妝臺前,認真地化妝,直到從鏡子中看見秀美的自己才滿意地離開。之后她坐到書桌前,拿起紙筆,開始給羅倫寫信。朱迪寫得很快,幾乎沒有停頓,寫完后,讀了一遍,最后在末尾加了一句,羅倫,我愛你,永遠永遠!朱迪。

      加上這句話后,朱迪把信又讀了一遍,吻了吻羅倫的名字,將信放在書桌中間,用鎮(zhèn)紙壓住。她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似地長舒一口氣,站起身來,朝房間深情地掃視一番,最后走進小客廳,拉開五斗櫥最下面的抽屜,拿出手槍,毫不猶豫地扣緊扳機逼近自己的太陽穴。

      槍聲驚動了正送孩子上學(xué)回來的史密斯太太。一開始她以為是什么東西掉在地上,想想又有些可疑,尋找了一陣兒,便斷定聲音從朱迪家傳出。猶豫片刻,她還是按響了朱迪家的門鈴。許久,無人應(yīng)答。史密斯太太有些奇怪,疑惑地從窗戶往里看,只見朱迪躺在血泊中,手中握著一把槍。

      史密斯太太驚恐地尖叫起來。

      幾分鐘后,警笛呼嘯著,警察趕到。

      《獻給愛麗絲》的旋律突然響起,這是朱迪最喜歡的一首曲子,羅倫把它設(shè)置成自己的手機鈴聲。羅倫抓起手機一看,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羅倫問,哪位?對方答道,我是警察局,您的妻子在家中開槍自殺。

      不可能!不可能!羅倫詫異地連連否認,但還是飛奔出辦公室。不到半小時,羅倫回到家中,七嘴八舌議論著的鄰居們,一看羅倫過來,不再做聲,同情地看著他。

      羅倫進屋,見地上有一具尸體,用白布蒙著,便直奔過去。一名警察出面阻攔,旁邊鄰居說,他就是這家的主人!羅倫將白布掀開,只見朱迪慘白著臉,太陽穴赫然一個洞,皮翻肉開,鮮血滿面……

      羅倫凄厲地一聲大叫,雙腿一軟,暈倒在地。

      三天后,朱迪的靈柩在公墓安葬。朱迪和羅倫的親朋好友幾乎都來了,所有認識她的人都很惋惜,就像惋惜一件精美的藝術(shù)品被毀掉了一樣。在人們的眼里,朱迪是個十分出色的女人,姿容艷麗,雍容高雅,談吐不俗,聰穎慧黠。

      一對恩愛夫妻,丈夫是令人尊敬羨慕的醫(yī)生,年輕美麗的妻子卻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自殺身亡。突兀、荒謬、血腥,這件事的發(fā)生實在令人震驚和疑惑。親人們得到消息后趕來送葬,看著朱迪平和安樣的面孔,不敢相信她已經(jīng)走了。他們也知道這個打擊對羅倫的分量,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站在朱迪靈柩前的羅倫神情呆滯,衣衫不整,胡子拉碴,整個人都脫了形。自從看到朱迪的尸體后,一直不吃不喝不睡地麻木著,任由朋友替他安排妻子的一切后事。

      朱迪的靈柩放進墓穴,親友們把手中的花扔在她的靈柩上,然后一個個走近羅倫,向他表示慰問。羅倫依然木呆呆的。他是一位腦外科和腦神經(jīng)專家,一直很自信自己對人的思維非常了解,相信任何想尋短見的人找到他,他都有辦法化解,卻萬萬沒有想到妻子會突然自殺,而自己竟然毫無察覺。這個打擊對他來說格外的沉重。

      驀然羅倫神情一變,沖開身旁的親友,想撲向墓穴,但一陣眩暈襲來,腿一軟,便倒在朱迪墓前。

      當羅倫醒來時,已經(jīng)是兩天后了。他習慣地把手伸向枕邊,卻撲了個空,這才意識到朱迪真的已經(jīng)死了。幾天前,朱迪還像一只安靜的小貓蜷曲在他身旁呢……羅倫再次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虛和軟弱,眩暈陣陣襲來。他勉強爬起來走到盥洗室,打開水龍頭,不停用冷水沖洗自己的臉,等到眩暈過去之后,他把頭埋進了一塊干凈毛巾,未久,猛地抬起頭,鏡子里的一張臉,憔悴扭曲,他一拳砸去,玻璃碎了,血慢慢滲出指縫,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七、八年前,羅倫第一次到拉斯維加斯時,還只是個醫(yī)學(xué)院的學(xué)生?;?5美元,他從洛杉磯坐上“發(fā)財巴士”來到了這座名聞遐邇的城市。

      流光溢彩的拉斯維加斯,在100年前還僅僅是內(nèi)華達州路上的一片綠洲,是為從新墨西哥州穿越沙漠前往洛杉磯的游客們提供的一個落腳地。1904年,這里通了火車,酒吧和公寓隨之雨后春筍般地出現(xiàn)。20世紀30年代,賭博合法化的法令一出,幾乎一夜之間,這個一毛不長,戈壁沙漠上不起眼的小鎮(zhèn),便成為名揚世界的賭城。如今的拉斯維加斯已成為世界四大賭城之首,同時也是世界最豪華的酒店之都。

      當年,羅倫悠閑地漫步在日間行人稀少,靜幽幽的像座死城般的拉斯維加斯寬敞的大道上,欣賞著兩旁爭奇斗絕的景觀,巴黎鐵塔、威尼斯廣場、羅馬古城、自由女神,造型奇特夸張的噴泉、精美怪異的雕塑……林林總總,讓他目不暇接。入夜,五彩繽紛的燈光一下子激活了這座城市。一間間極盡奢華的賭場酒店,閃爍著奇異斑斕的光彩,美輪美奐,宛如人間里的天堂盛宴。一個個海市蜃樓般的夢幻仙境在豪華的賭場門前姿意弄舞。猛然一聲響,又驚見用現(xiàn)代科技模擬的火山爆發(fā),情景逼真,以及真人表演的加勒比海炮火連天的海盜大戰(zhàn),氣勢宏偉磅礴。百樂宮前的湖水,幻化作五彩繽紛的舞女,舒卷曼舞,賣弄紅妝。游客們狂蜂浪蝶般地瘋狂追尋而至。

      羅倫進入最豪華的凱撒皇宮賭場,仿佛進入了一座光怪陸離的迷宮,只見成千上萬臺老虎機縱橫交錯地擺滿了整個大廳和每個角落,錢幣叮叮當當?shù)厣⒙渎暋⑴说募饨新暸c舞臺上歌聲婉轉(zhuǎn)、濃妝艷抹的表演相伴著。金錢與情色的氣味在空氣中浮動,無盡的貪欲流瀉在人們的臉上。

      那一次,羅倫在拉斯維加斯居然沒有賭錢,他從一個賭場轉(zhuǎn)到另一個賭場,感到前所未有的虛幻和眩暈……從拉斯維加斯回去后,羅倫再也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但他時常會回味這種感覺,這不僅讓他對拉斯維加斯,更對出入這座城市的各類人充滿了好奇。

      羅倫決定到拉斯維加斯定居是在朱迪的事情結(jié)束后。朱迪被認定是自殺,奇怪的是,尸體解剖時竟發(fā)現(xiàn)她已懷孕兩個月,羅倫卻毫無所知。他十分疑惑,要求作了DNA檢查,發(fā)現(xiàn)孩子的父親并不是自己。當羅倫初獲這消息時,驚呆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他幾乎斷定,朱迪自殺和懷孕有關(guān)。他絕對相信妻子的清白,百思莫解。為了維護妻子的聲譽,他強忍悲憤,向親友隱瞞了這件事,暗中發(fā)誓要把真相尋個水落石出。警察局讓羅倫在鑒定書上簽字結(jié)案,他麻木地在鑒定書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當事女警忍不住問,難道你妻子自殺之前,你一點都沒有注意到她有任何異常行為?羅倫呆看著女警,搖了搖頭。

      難道她去拉斯維加斯賭博,欠下巨額賭債,你也不知道?女警尖刻地追問。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羅倫臉色蒼白,淚水無聲地滑落?;叵肫鸾Y(jié)婚五年以來,除了和朱迪蜜月到歐洲旅行兩個星期之外,他一直忙于研究和醫(yī)務(wù),就算出國參加會議,也把朱迪一個人留在旅館房間里,后來朱迪索性不陪他出國,寧愿一個人留在家里。出事后,羅倫暗中思量,可能朱迪趁他出差時,一個人獨自去拉斯維加斯賭錢解悶。啊,拉斯維加斯,這個金錢與情色的人間獄,竟能令朱迪這樣單純的女子失足!

      羅倫還驚奇地發(fā)現(xiàn),他們的銀行存款沒有了,連房子也由朱迪抵押給拉斯維加斯的一間高利貸財務(wù)公司。他還收到拉斯維加斯一間叫百樂門的大賭場一張五萬美元的欠款單。他們結(jié)婚以來,羅倫因是醫(yī)生,怕挨告,所以把一切財產(chǎn)撥歸朱迪名下,又因忙于事業(yè),一切財務(wù)也由朱迪經(jīng)手打理。他們已經(jīng)破產(chǎn)了,羅倫竟茫然無知。

      三個月后,羅倫結(jié)束了在洛杉磯的工作以及一切事務(wù),把房子賣掉,還清財務(wù)公司的債務(wù),帶著隨身衣物和一些醫(yī)學(xué)和文學(xué)書籍來到拉斯維加斯。他在百樂門賭場不遠的地方租了一套兩房一廳的簡單公寓,剛把行李安頓好,就急奔百樂門賭場,他想先從這賭場著手打聽事情的真相。

      他拿著朱迪的欠單找到帳房主管詹森詢問,詹森告訴羅倫每天有成千上萬的人來賭場,他們只管收取欠款,客人的情況他們是不知道的。得知朱迪自殺的事,詹森對羅倫深表同情,他建議羅倫去找負責招待朱迪的經(jīng)理人陳愛玲,她可能會提供一些線索,至于欠款,人已死了,賭場不想再追究下去。

      張志平出生在紐約,父母是廣東梅縣客家人,盡管二老經(jīng)常提起祖籍家鄉(xiāng),他們的兒子對中國和故鄉(xiāng)卻毫無概念。他的父母希望兒子能讀會計、商業(yè)等實用專業(yè),畢業(yè)后可以繼承他們在唐人街的雜貨店。張志平從小喜愛音樂和繪畫,對從商沒有興趣,這讓他父母十分生氣。外柔內(nèi)剛,表面溫和,骨子里倔強執(zhí)拗的張志平,認定了的事,絕不肯放棄。他堅持要學(xué)習音樂,同樣性格的父親一怒之下,斷了兒子的生活費。張志平不屈從妥協(xié),發(fā)憤自力更生,做家教掙學(xué)費,在紐約朱麗雅音樂學(xué)院完成了自己的學(xué)業(yè)。

      畢業(yè)后,他和幾個朋友合辦了音樂工作室,堅持音樂創(chuàng)作。后來工作室因經(jīng)濟困難倒閉,張志平隨著朋友蘭頓四處流浪。蘭頓是個吉他手,和張志平相反,性格活潑,放蕩不羈。

      張志平和蘭頓偶然來到拉斯維加斯,一到賭場,蘭頓立刻沉迷在老虎機上不肯離開,張志平只好獨自在酒吧喝酒。

      昏暗的燈光,喧囂的人群,獨坐在酒吧中的張志平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和迷茫。

      突然,他眼前一亮,一位非常漂亮的姑娘和兩位太太走了進來。那姑娘清新淡雅,像朵盛開的百合花,超凡脫俗。雷鳴閃電般,張志平的魂魄竟被這個姑娘緊緊勾住。他癡呆呆望著她,幾乎忘了呼吸。

      姑娘卻沒有注意到張志平,始終專心地和兩位太太說著話。張志平盯著姑娘看了好一會兒,想引起她的注意。正無所適從,只見酒吧鋼琴師停止演奏,站了起來,向客人鞠躬后,退身而去。

      張志平心中一動,放下酒杯,怕被別人搶先似的,立即奔到鋼琴邊坐下。他突然靈感大發(fā),音符奔涌,雙手好像不聽指揮,自動在琴鍵上飛舞起來,樂音時而輕緩、時而激越地訴說著他內(nèi)心的彷徨、孤獨和迷茫,以及見到這位姑娘時心靈的欣喜和震撼。這是一種強烈的無可阻擋的愛的爆發(fā)。這支即興創(chuàng)作的嶄新曲子,像皎潔的月光,穿透了拉斯維加斯的昏暗和曖昧,溫柔而強烈、華美而圣潔,使那些傲慢的人造燈光黯然失色……

      正和兩位太太說話的陳愛玲,突然被鋼琴聲吸引。她從小喜歡音樂,彈得一手好鋼琴,熟悉不少世界名曲,卻從沒聽過這只曲子,它仿佛從喧囂燥熱的沙漠中流淌出的一股潺潺清泉,讓陳愛玲感到十分親切溫暖,仿佛回到了童年。她有一個幸福富裕的家庭,每當朝陽將新鮮的光芒射進客廳,媽媽便指導(dǎo)她學(xué)鋼琴,小弟明明在一邊開心地玩耍著。那時國家雖然有戰(zhàn)爭,卻有爺爺和爸爸堅實地頂著家庭的天空,她和弟弟生活得無憂無慮。

      突然,張志平的琴聲變得激蕩,似乎有一股無盡的悲傷在里面。陳愛玲鼻子一酸,淚水奪眶而出。童年幸福的時光是那么短暫,一夜之間,家破人亡。家中的幾個公司全部被洗劫一空,還被勒令全家人去農(nóng)村。一天,突然來了一群士兵,為首的那人臉上有一道兇殘的疤痕,一進門就要把他們趕出去。爺爺奶奶怎么也不舍得離開家,和那些帶槍的士兵爭吵了幾句。那個疤痕士兵,拔出槍,向爺爺連開兩槍,爺爺頓時倒下。奶奶慘叫一聲,暈了過去。爸爸連忙上前去抓住那個疤痕,被他手下的人攔住,疤痕惡狠狠地說,你們這些人,都是吸血鬼,死了活該!接著又對爸爸開了兩槍,之后惡狠狠地離開。臨走扔下一句話,今天你們就得走,不走就得死!

      陳愛玲和弟弟驚恐萬分地躲在媽媽的懷里,她看到血不停地從爺爺和爸爸的心口流出。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看到血,血,猩紅的血。

      媽媽扔下愛玲和明明,撲向爸爸,爸爸微微抬起頭,說,秋水,走,快走,把愛玲和明明送到愛麗絲那里。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你們一起走……

      媽媽一句話也說不出,凄慘地嚎哭著。

      幼小的陳愛玲還不知道怎么回事,與明明一起跟著媽媽哭。

      往事如煙似夢,回憶總是帶著一層朦朧的陰影。

      自從到美國后,十多年了,陳愛玲盡量不去回憶那悲慘的一幕,但張志平的琴聲喚起了她的記憶,兒時親眼目睹的慘景忽然間歷歷在目,如今已經(jīng)25歲,不再像小孩那樣動輒掉淚,但淚珠還是控制不住地滴滴答答。

      一陣爆發(fā)的掌聲把陳愛玲驚醒,原來張志平的琴聲不僅吸引了她,在場的客人亦皆為之動容。陳愛玲連忙偷偷擦去眼淚,掩去自己的失態(tài),也熱情地鼓起掌來。

      愛玲,這位琴師叫什么?和陳愛玲一起進酒吧的張?zhí)珕?。她和李太太都是從香港來的。她們的先生都好賭,喜歡來拉斯維加斯玩樂,兩位太太不放心自己的先生也跟著來了,卻不賭,陳愛玲是賭場經(jīng)理,陪著她們四處游玩。

      我也不知道,好像不是這里的琴師。愛玲抱歉地聳聳肩說,我把他叫過來問問吧。

      陳愛玲示意招待員去請張志平。

      張志平見是陳愛玲叫他,強壓住心中激動的戰(zhàn)栗,連忙走來,說,你們好,我叫張志平,很高興認識你們。

      陳愛玲讓張志平坐下后說,我叫陳愛玲,是百樂門的經(jīng)理。這位是張?zhí)?,這位是李太太。兩位太太是從香港來的,她們很喜歡你的音樂演奏。

      張志平忙向兩位太太致謝,很高興你們喜歡這首曲子!

      陳愛玲問,這個曲子叫什么名字?

      《月光下的拉斯維加斯》,張志平答。

      《月光下的拉斯維加斯》?沒聽說過有這首曲子。陳愛玲有些疑惑。

      張志平笑道,這是第一次演奏它,剛給它取的名字。

      陳愛玲和兩位太太大吃一驚。陳愛玲說,這么說這是你剛創(chuàng)作的曲子了?

      是的,我剛即興創(chuàng)作的。這也是我最滿意的一首。

      你是這里的琴師嗎?怎么沒有見過你?

      我只是陪朋友來這里玩的。

      是嗎?彈得真好!

      張?zhí)Σ逶挼?,這么說,你是鋼琴師,能問一下你在哪里工作嗎?

      張志平說,我從紐約一所音樂學(xué)院畢業(yè),一直沒有找到工作,現(xiàn)在和朋友四處游蕩呢。

      陳愛玲問他可否再演奏一次。張志平說榮幸之至。說完走向演奏臺,隨手即興又彈出一支新曲。這是一首非常輕松調(diào)皮的曲子,陳愛玲聽著,忍不住發(fā)笑。張志平見陳愛玲在笑,簡直受寵若驚,彈得更加起勁。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充滿激情,這樣投入地彈奏。他知道,這是因為眼前的姑娘,這是彈給她一個人的。

      一曲結(jié)束,張志平又獲得滿堂喝彩。

      回到陳愛玲的桌邊,張?zhí)珜堉酒秸f,你的鋼琴彈得這么出色,應(yīng)該到大音樂廳表演,不要糟蹋了才華。又問他在哪里學(xué)的鋼琴,分明受過嚴格訓(xùn)練。

      張志平老老實實回答,畢業(yè)于紐約朱麗雅音樂學(xué)院。陳愛玲贊道,果然名校出高徒,非同凡響。

      有沒有想過找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李太太插嘴問。

      張志平笑了說,當然想,但許多和我一樣從音樂學(xué)院畢業(yè)出來的人,都找不到工作呢。

      大概你對職位的要求太高了吧,什么事情都得從頭做起,天下不如意的事情多著呢。你們這些年輕人呀,都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李太太借題發(fā)揮,指著陳愛玲道,我本來介紹一位本家的侄兒給她認識,這個侄兒家里有錢不說,要樣有樣,要學(xué)問有學(xué)問,還是醫(yī)生呢,可她就是不理不睬的,弄得我那侄兒下不了臺,發(fā)誓從此不踏足拉斯維加斯。

      她呀,張?zhí)f,你別看這小妮子表面柔弱,內(nèi)心卻比鐵還硬,故意說什么不想交男朋友,其實我知道她壓根兒瞧不起那些追求她的公子哥兒們。我沒有說錯吧,愛玲?

      陳愛玲不知所措,雙頰緋紅,故作生氣狀道,好哇,你們欺負人,我不帶你們玩了,看你們被人拐了去。

      張?zhí)粫r弄不清陳愛玲的話是真是假,吐了下舌頭,不再出聲。張志平聽著女人之間的私房話,渾身不自在又不愿意走開,更不敢說話。卻也暗自松了一口氣,更增加對陳愛玲的好感。

      那你有沒有想過找一個經(jīng)紀人,有個好經(jīng)紀才能找到一份合適工作。李太太建議道,把話題轉(zhuǎn)回張志平。

      我請不起經(jīng)紀人,經(jīng)紀人一般都只要那些已經(jīng)有名望的人,不會在我這樣默默無聞的人身上浪費他們的時間。張志平說。

      說不定愛玲能夠幫助你的,愛玲,你或許可以幫幫他的,對吧?李太太轉(zhuǎn)身對陳愛玲說。

      陳愛玲笑了笑,說,我,我哪里有能力?我也正指望著救世主的降臨呢。

      她的一句話,把大家都逗笑了。

      李太太忍不住又轉(zhuǎn)換話題,對陳愛玲說,愛玲,張?zhí)f得對,像你這樣美麗聰明的女孩子,怎么還不結(jié)婚?為什么在賭場里做事?賭場不適合你。

      陳愛玲無奈地說,還不是為了錢。為了弟弟,你知道的,別的地方賺不到多少錢,所以我必須做這份工作。其實,只要自己潔身自愛,無論在哪里工作都一樣的。

      那你壓根兒沒有仔細考慮過自己的終生大事?李太太仍不甘心。

      沒有。陳愛玲堅定地回答。

      那這么多年來,你就從來沒有相好的男朋友嗎?李太太覺得奇怪。

      有是有的,我在大學(xué)里有幾個對我非常好的男孩子,我對他們也很喜歡,我病了,他們都會來照顧我,還把所有的東西賣掉,竭盡全力為我交醫(yī)藥費。在我的心中,他們是那么完美,任何一位都可以做我未來的丈夫。可是我真的沒心思,否則我對不起我爸爸媽媽。陳愛玲有些傷感地說。

      你這樣做是不對的!張?zhí)f:如果你爸爸媽媽地下有知,也不會愿意你這樣做的,難道結(jié)了婚就不能照顧弟弟了?

      誰又能料呢?只有我自已才能體會失去親人的錐心之痛。我不能太自私,我爸爸媽媽在天上看著我,他們對我說你要好好地把弟弟撫養(yǎng)成人,讓他做一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爸爸媽媽死得好慘,我不能對不起他們。你們知道我離開耶魯?shù)臅r候,心里是多么痛苦嗎?離開我身邊最好的幾個朋友,帶著多大的遺憾嗎?我現(xiàn)在來到這個燈紅酒綠的地方,目的就是為了多賺點錢,賺到足夠的錢,把我弟弟送到最好的學(xué)校念書。世界上大概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我選擇了這個,肯定要失去別的。因此,我不能太貪心,又想掙錢,還想得到如意郎君??隙ㄊ巧系壅J為我太貪心,所以讓我沒人要。陳愛玲說著,撒嬌地抓著兩位太太的手使勁搖。

      陳愛玲一席話,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張志平呆呆地看著她,眼中充滿憐愛。

      張?zhí)f,瞧你說的,恐怕是你不要人家吧!愛玲,你一定能找到一個最好的歸宿。

      這時,陳愛玲的手機響了,她接起電話,是賭場總裁威廉找她。她抱歉地對兩位太太和張志平說,不好意思,我有點急事,需要去處理一下,張先生,麻煩你陪兩位太太坐坐,她們想請你喝杯酒,沒問題吧?

      張志平有些失望,他多么希望陳愛玲能留下來,哪怕能多看她一秒鐘也覺得幸福。但他不敢表露出自己的想法,只好無奈地說,好,你放心去吧,我會照顧好兩位太太的。

      陳愛玲走了以后,兩位太太和張志平繼續(xù)喝酒聊天。他的心已經(jīng)被陳愛玲帶走了。其實他不喜歡應(yīng)酬,特別是和幾乎陌生的人。但想到兩位太太是陳愛玲帶來的,只要和陳愛玲有關(guān)系,他都愿意奉陪。他想多了解一些陳愛玲,想知道有關(guān)她的任何事情。

      果然沒多久,兩位太太的話題自然而然地就轉(zhuǎn)移到了陳愛玲身上。從兩位太太嘴里,張志平得到不少關(guān)于陳愛玲的信息。

      陳愛玲是賭場亞洲部的經(jīng)理。她原來并不負責照顧這兩位太太,照顧她們的是另外一位叫李昂的經(jīng)理。開始她們對李經(jīng)理很滿意,后來發(fā)現(xiàn)那個李經(jīng)理經(jīng)常偷偷摸摸地帶她們的先生出去消遣。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暗暗查訪,她們發(fā)現(xiàn)李經(jīng)理帶他們?nèi)サ牡胤皆瓉硎且恍S色娛樂場所,還給他們介紹高級妓女在外面過夜,更可怕的是那位李經(jīng)理貪得無厭地在他們丈夫身上額外要了不少錢。當她們得知后,怒不可遏,便跑到總經(jīng)理安德魯?shù)霓k公室,舉報揭發(fā),并威脅說如果再讓姓李的做她們的照顧經(jīng)理就再也不來這個賭場了。但她們沒有想到,總經(jīng)理安德魯和李經(jīng)理是一伙的,早就和他們的丈夫串通好了,對她們的要求只是敷衍,表面上不再讓李經(jīng)理照顧他們,卻不另外指定人,不再找另外的經(jīng)理,而是安德魯本人親自來出馬。不久,這兩位太太又發(fā)現(xiàn)她們的先生照常去外面吃飯過夜,有時候根本找不到他們,這才知道他們依然偷偷鬼混。一怒之下,就不允許她們的先生再來賭城。

      半年前,張、李兩位先生因為出差到紐約,之后又飛到拉斯維加斯,兩位太太害怕他們到賭場故態(tài)復(fù)萌,緊隨前來。因為生意談得很順利,兩位先生便慫恿自己的太太和他們一起到賭場。兩位太太擰不過自己的先生,便一塊來了。那次接待他們的是陳愛玲。

      陳愛玲知道兩位先生的毛病,親自陪了兩對夫妻整整一天,大家玩得非常開心,便成了好朋友。從此,只要他們來賭場,便指名要陳愛玲代為為安排一切。兩位太太欣賞陳愛玲為人真摯作風正派,彼此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他們的先生也受影響,不再去外面胡作非為了。

      張志平還是很奇怪,忍不住問,陳愛玲這么純潔聰明的姑娘,為什么要到賭場工作?

      兩位太太不禁嘆氣,說,唉,愛玲也是一個苦命的孩子。

      原來陳愛玲是柬埔寨華僑。上個世紀30年代,她的爺爺從中國跑到柬埔寨金邊做生意,經(jīng)過近50年的打拼,終于掙出一片天地。1975年4月17日,陳愛玲一家接到紅色高棉政府的疏散命令,限定必須在三天之內(nèi)從金邊遷到農(nóng)村。陳愛玲的爺爺不愿離開,被打死,父親為了救爺爺,也當場被打死,她的奶奶在疏散途中死去。媽媽帶著她和她弟弟逃往農(nóng)村。200萬人的金邊從此成了“居民不足三萬,只有一家商店”、“沒有小汽車,人人都靠步行”的空城。

      陳愛玲的爸爸在去世之前,已經(jīng)花了大筆的錢,弄好了全家偷渡到美國的通道,沒想到一夜之間家破人亡。她的媽媽到了農(nóng)村后繼續(xù)聯(lián)系通道,花盡所有的積蓄才買到兩個偷渡名額。

      李太太不禁抹淚,說,真是難為愛玲了。她當時才10歲,帶著弟弟,在大海里漂泊了近一個月,才來到美國。

      張志平聽得心痛,急切地問,那她來美國后怎么生活?

      她媽媽的一個好朋友收養(yǎng)了她們。張?zhí)f。

      愛麗絲是陳愛玲的父母留學(xué)美國時的同學(xué)好朋友,母親和她拜了姐妹。柬埔寨打仗的時候,愛玲的父母就已經(jīng)找了愛麗絲,讓她幫忙。

      陳愛玲和弟弟偷渡到美國后,愛麗絲認真履行了對朋友的承諾,對姐弟倆像親生孩子,可惜一場大病突然奪去了她的生命。那時愛玲16歲,明明10歲。愛麗絲在遺囑里給他們留了一大筆遺產(chǎn),但愛玲堅決不肯接受。她生性好強,堅持要自力更生,把遺產(chǎn)全部捐給慈善機構(gòu),靠打工掙錢供自己和弟弟讀書。

      聽了陳愛玲的經(jīng)歷,張志平對她油然生敬,暗暗希望她處理完事情后再返回來一見。

      然而,這天陳愛玲始終沒有再露面。張志平悵然若失。

      賭場大廳,人聲沸騰,有人叫,有人笑,更多的人沒有表情地坐在賭桌前。張先生和李先生許久沒來了,心癢難忍,一到這場合,就亢奮激動。

      他們這兩個月生意奇好,賭興也高。兩人換了籌碼,一坐在賭桌前就再也起不來了。正賭得高興,百樂門賭場總經(jīng)理安德魯過來,熱情地連聲招呼。

      張先生沒有搭理,李先生性格溫和點,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

      安德魯討了個沒趣,心里非常不高興。自從這兩位先生的太太大鬧賭場后,大家都知道他帶客人出去鬼混,不僅收取中介費,還騙取客人的錢,為此他受到總裁的嚴厲批評和處分,手上的客人明顯減少,收入也跟著下降。

      安德魯見張、李二人身邊沒有人陪伴,便把一腔快要爆發(fā)的怒火硬壓下去,陪著笑問他們需不需要自己的服務(wù)。

      孰料熱屁股碰上冷臉,張先生眼睛不抬,冷冷一句,是不是又要我們的介紹費呀?

      安德魯非常尷尬,連忙否認。張先生不屑地說,真的?那倒是新鮮事兒。

      李先生有些過意不去,對安德魯說,總經(jīng)理,愛玲經(jīng)理已經(jīng)在為我們打點一切了,不用你費心了,謝謝你!

      安德魯聽后,更是怒火萬丈,不由把所有的怨氣都撒到陳愛玲身上,心中怒罵,你這個小賤人,當年把我的財產(chǎn)全部奪去,現(xiàn)在竟然又來搶我的客人。不給你一點顏色看看,我就不是安德魯。

      原來,安德魯是陳愛玲養(yǎng)母愛麗絲唯一的侄子。愛麗絲突然去世,她在遺囑中把所有的財產(chǎn)留給了陳愛玲兩姐弟,僅僅給安德魯留了拉斯維加斯郊區(qū)的一套公寓。安德魯見姑媽的別墅、銀行珠寶以及洛杉磯的幾處房產(chǎn)都落到陳愛玲姐弟手里,到嘴的鴨子飛了,很不甘心,立即就請律師打官司,說遺囑有問題,陳愛玲姐弟倆沒有資格繼承遺產(chǎn)。結(jié)果安德魯偷雞不成蝕把米,官司打了一年,花了不少錢,還是輸了,陳愛玲姐弟倆繼承了愛麗絲的遺產(chǎn)。雖然陳愛玲最后放棄了所有的遺產(chǎn),并將愛麗絲在拉斯維加斯郊外的一幢別墅送給了安德魯,但安德魯仍然十分記恨她。更沒有想到,陳愛玲大學(xué)畢業(yè)后又回到了拉斯維加斯,還做了自己的同事,雖是下屬,但有總裁威廉撐著,平常她也不把他這個上司放在眼里,還經(jīng)常壞了自己的好事,這讓他更把陳愛玲看成是眼中釘。

      安德魯帶張、李兩人出去鬼混的時候,張先生的太太剛好有急事找丈夫,怎么也聯(lián)系不上,于是電話打到總裁威廉那里,威廉讓陳愛玲去找,結(jié)果她發(fā)現(xiàn)安德魯叫了幾個酒吧女郎,帶他們到鄉(xiāng)下別墅去了。陳愛玲向威廉如實匯報,威廉非常生氣,因為賭場是不允許把客人帶到外面,給他們介紹酒吧女郎的。

      張?zhí)驗橐恢闭也坏秸煞?,便有些懷疑,立即從香港飛來,到了拉斯維加斯,剛進賭場,就看見喝得爛醉的張、李兩人倒在吧女的懷里,歪歪扭扭地從外面回旅館。張?zhí)笈?,過去就打了自己先生一個耳光,然后打電話叫李太太也立即從香港飛過來,兩個女人一起大鬧賭場,一直鬧到總裁威廉那里。威廉不得不認真調(diào)查這件事情,一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都是安德魯唆使的,從中得了很大的好處。安德魯因此受了嚴重警告和威廉的訓(xùn)斥,最后讓他把這兩位客人交給陳愛玲。當安德魯?shù)弥顷悙哿釋⑺淖鳛閰R報給總裁的,對她更添仇恨,必欲除之而后快。

      這次,聽到張、李兩人找的又是陳愛玲,新仇舊恨全涌上心頭,他尷尬地向二人告別后,直接沖到總裁威廉辦公室。一進門,便對威廉嚷嚷起來,威廉,你一定要管管,陳愛玲怎么能這樣對待同事呢?

      威廉正在看文件,見安德魯突然闖進來,忙問發(fā)生了什么事。安德魯嚷道,威廉,陳愛玲太過份了,她不知用什么手段,把李昂的客人,還有其他經(jīng)理的客人全搶去了,弄得同事們都在向我抱怨。

      哦,是嗎?威廉冷淡地問,你想過客人為什么喜歡去陳愛玲那里嗎?

      安德魯惡狠狠地說,這個女人耍手段,不知怎么把客人都迷住了。

      威廉放下手中文件,站了起來,冷冷地說,好了,安德魯,你先回去,我會處理這件事的。我現(xiàn)在有些緊急事情趕著去辦。

      陳愛玲接到總裁威廉的電話,匆匆和兩位太太告別,來到威廉的辦公室,結(jié)果威廉有急事出去了,留言說讓她過半個小時再來找他。

      她便決定到自己辦公室先休息一下,再去找威廉。在路過安德魯?shù)霓k公室時,被安德魯看見,便對著她大叫,陳愛玲,你搞什么鬼,你是不是要把全賭場的亞洲客人都歸你來管,那些亞洲客人對我們十幾位亞洲部的經(jīng)理充滿怨言,都說要去你那里,你給我解釋一下,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腳!

      陳愛玲覺得很冤枉,解釋說,我只把我的客人管好,從來也沒有想要去搶別人的客人。如果他們有這樣的誤會,我可以出面解釋。

      我接到三個客人的電話,說他們不喜歡他們的經(jīng)理,指名要你做他們的經(jīng)理,請你給我解釋一下。你知道,我們大家都是為公司做事,像你這樣搶這個搶那個的,到處爭功勞,如果每個人都像你這樣,我們公司不是一團糟了嗎?你要我怎么向公司交待?安德魯一臉的義正嚴辭。

      陳愛玲被總經(jīng)理安德魯?shù)脑捈づ?,大聲反駁說,總經(jīng)理先生,如果沒有事實根據(jù),我不想和你辯論,你最好先報告總裁威廉!

      你這是威脅我嗎!安德魯冷冷地說。

      我從不威脅任何人,但也不想受到別人無理的指責!陳愛玲回答。

      陳愛玲說完離去,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努力讓情緒平復(fù)。來了公司兩年,雖然位置升高,薪水增加,但是壓力也越來越大,同事們對她充滿妒忌,不斷造謠中傷她。養(yǎng)母愛麗絲臨終前叫她多提防安德魯,說她這侄兒心術(shù)不正,和他在一起總會出差錯,所以陳愛玲自養(yǎng)母去世后便獨自帶著明明去自謀生路,不幸他們又碰在一起,還在他手下工作。她越想越覺得可怕,她覺得自己實在不能再待下去了,成為安德魯?shù)难壑嗅?、砧上肉不會有好結(jié)果,她立即寫了一份辭職書交到總經(jīng)理室。

      當晚,陳愛玲輾轉(zhuǎn)難眠,本就紛亂的心更如難理頭緒的亂麻,頻頻自問,突然寫辭呈是不是太沖動了?沒有做錯事情,卻平白無故地受到指責,實在是太委屈。她越來越不喜歡賭場的工作,在這個燈紅酒綠的地方,連空氣中都漂浮著金錢的氣味。賭場是個古怪的爛泥潭,在里面的人都會濺上一身泥巴。坐在貴賓房賭大錢的是正人君子,走路的服務(wù)員不值一文,隨便被人當猴耍。誰輸上一百萬,誰就對拉斯維加斯積了大德,是繁榮這城市的大功臣。什么學(xué)問、修養(yǎng)、誠實,在這里不值分文,對奢華的向往魔鬼般咬噬著善良的心,對財富的狂熱追求征服了正常的理智,月收入1000元的餐廳侍應(yīng)員開著8萬元的車子滿街亂跑,家里卻窮得沒錢交房租;月收入2000元的女發(fā)牌員寧愿出賣肉體也要戴萬元的珠寶;許多無人看顧流落街頭的老人,他們的兒女卻是賭場里的高級職員。她想起兒時溫暖的家和養(yǎng)母愛麗絲,骨肉親情不再有,她必須面對殘酷的現(xiàn)實:要保持純潔清白就得和惡勢力抗爭,不然就得和安德魯之類同流合污,后者對她來說是絕對做不到的。她不能出賣自己的靈魂,對不起所有愛她的親人。她清楚,安德魯一直恨自己,恨自己奪走他姑媽所有的財產(chǎn),無論怎么解釋都沒用。反正遲早都要離開賭場,夜長夢多,不如早點走,以免日后惹火燒身。想到這里,陳愛玲紛亂的思緒漸漸安定下來。

      誰知,事情發(fā)生了變化。

      第二天一早,陳愛玲剛踏進辦公室,便接到總裁威廉的電話,叫她立即去他辦公室。

      威廉見到陳愛玲后,嚴肅地說,愛玲,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辭職,公司待你不薄,我們那么器重你,你在這里前途無量,為什么要離開,你要給我解釋一下。是不是別的賭場把你挖去了?如果別的公司給你更高的薪水,我們愿意出比那多一倍的薪水。

      原來,安德魯接到她的辭職信后,心里高興極了,連夜就送到總裁威廉那里。威廉昨晚本來是想找她好好談?wù)劙驳卖數(shù)氖虑榈模瑳]想到未等到她回來,看到的卻是她的辭職信,因此一早就把她找來。

      看著威廉真心挽留自己,她有些感動,說,我不是為了錢,我是怕引起同事之間的誤會,這樣對整個賭場的管理都不好。

      如果只是這個原因的話,我決不會讓你辭職的。威廉望著自己的這位得力干將,堅定地說,我已經(jīng)查出來了,總經(jīng)理安德魯和經(jīng)理李昂一起串通客人,騙公司和客人的錢,我已經(jīng)把他們辭退了。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們營業(yè)部的總經(jīng)理,你就放手去干吧!我們辦賭場,并不是要騙客人的錢,我們也不用騙錢,只要把經(jīng)營方案弄好,營業(yè)額就會天天增加。他們那種坑蒙拐騙的勾當,不是我們所愿見的。你的工作方式符合我們的要求,而且我們很器重你的工作能力,說不定有那么一天,你會坐到我的位置。我很看重你的,愛玲,好好干吧,我決不會同意你辭職的。

      陳愛玲聽了總裁的這席話,滿懷感激,說,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就放手去做。不過,我希望能處理好同事之間的關(guān)系,希望得到總裁您的大力支持。

      你放心,只要我在這里一天,就有你的位置。我們要的不是那種投機取巧的人,我們要的是正派、有能力、有魄力的人,我們需要責任心強的人來做工作。威廉向她承諾,愛玲,如果你愿意,我把你的薪水再增加一倍,還可以保證你的紅利比我要高。

      謝謝你,總裁,我雖然很缺錢,但不是只為了錢來工作的,我會盡力做好份內(nèi)的事,其它的不會多想。她也向威廉保證。

      這樣就好,我相信你,放心去干吧,愛玲!希望以后不要再有辭職的念頭,也不要受流言蜚語的影響。威廉親切地拍拍她的肩膀。

      陳愛玲的心情風清云淡起來,充滿自信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她的辦公室門口的牌子已經(jīng)換成“營業(yè)部總經(jīng)理”,有三位副手和秘書站在那里歡迎她。大家早已知道陳愛玲出任總經(jīng)理的消息,一見到她就高興地摟成一團。

      在拉斯維加斯大道一家歌舞廳里,被百樂門辭退的安德魯和李昂兩人在喝悶酒。安德魯把陳愛玲的辭職信交給威廉后,很高興眼中釘即將消失,可萬萬沒有想到,丟工作的人竟然是自己。更讓他惱羞成怒的是,自己的位置竟然被陳愛玲頂替,他不知該如何發(fā)泄累積的憤怒和仇恨。

      安德魯厲聲說,我們本來做得好好的,自從陳愛玲這個女人進了公司,弄得我們沒有一天好日子過,錢越來越少,現(xiàn)在還被辭退了。這個可惡的女人!這個可惡的女人!總有一天我要讓她知道我的厲害。

      李昂說,我不甘心!我絕不甘心!我們一定要想辦法報復(fù)她,我不相信我們兩個男人還斗不過她一個女人!

      安德魯說,我有一個警察朋友,以前和我說過,他們做警察的每個月都有規(guī)定的份額,每個月一定要他們抓到多少犯人,不管有罪沒罪,只要把人抓起來送到法庭,他們就有功勞,案子如何了結(jié),與他們無關(guān)。所以他們想方設(shè)法亂抓人。有槍有刀的大毒犯他們不敢惹,只敢抓些沒有背景的人,還把一些無辜的人送進監(jiān)牢。

      李昂問,你這話什么意思?我不明白,難道這和陳愛玲有什么關(guān)系?

      安德魯洋洋得意地解釋說,她讓我們不好過,我們也要讓她不好過。

      李昂見安德魯要來真的,有些驚駭,連忙說,你什么意思?我可不敢干違法亂紀的事情!

      安德魯聽到這話,一臉不高興,說,我們工作都丟了,都是因為這個壞女人。不行,不能看著她風風光光,我們卻狼狽不堪。

      李昂見安德魯越說越真,非常害怕,站起來想要離開,安德魯連忙把他按下,說,只要你出面一下,也不會傷害你一根毫毛,可你卻猶豫再三,真沒意思。

      李昂仍不為所動,只是搖頭,也不說話。

      安德魯急了,大聲說道,到底想不想報仇,你這個沒出息的狗崽子!

      李昂說,我真的不想干,我不想陷害人。你就當我什么也不知道好不好?我發(fā)誓,我發(fā)誓,絕不會和任何人講今天聽到的事,好嗎?

      沒出息的蠢貨!要報仇就得要出賣良心。要干非法勾當就別怕弄臟自己的手。要上天堂就得拿上帝開刀!知道嗎?

      李昂全身發(fā)毛,說,我不相信警察會害人!

      安德魯有點不耐煩,隨即哈哈大笑道,你說那些警察啊,他們手中有的是可以隨便填寫的空白逮捕令,任意把人投進黑牢。為了晉升,他們可以出賣妻子兒女。在他們之間,你越有心計,就高升得越快,你要毫不留情地算計別人,才能令人生畏,你不當劊子手,就會成為別人的刀下鬼。腐敗是平庸者的武器。老實憨厚只配給婊子當洗腳布!我再問你一句,你干不干?

      李昂知道自己捅了馬蜂窩。他膽小怕事,只好硬著頭皮說,我不敢干,不過你放心,我絕不會把你的話傳出去。

      不行,我怎么相信你?你不但要干,而且,你要第一個上臺干。我們先拿陳愛玲的弟弟開刀,讓她也嘗嘗痛苦的滋味。安德魯陰險地說。

      如果我不干呢?

      如果你不干,今天就別想活著走出這個酒吧大門!安德魯惡狠狠地說著,突然掏出一把刀子,頂住李昂的后背。

      你別亂來,我聽你的就是。李昂見安德魯窮兇極惡的樣子,不得不屈從。

      安德魯見李昂答應(yīng)了,馬上收起刀子,嘴里仍在不??窈埃悙哿幔氵@個陰險的女人,我會讓你知道我的厲害,你這個臭婊子,賤女人……

      羅倫始終不能從朱迪的死亡陰影中擺脫出來。他焦急地等待托馬斯的消息,多一分鐘的等待,對他來說,就是多一分鐘的煎熬。他真切體會到,什么叫度日如年。

      他很想走進那些昏暗的賭場,親手抓住那個害死朱迪的魔鬼。每當夜深人靜,一個人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回味和朱迪共同度過的美好歲月,總是愛恨交加。愛的是朱迪年輕美麗溫柔體貼,恨得是自己為了事業(yè),常讓妙齡青春的妻子獨守空房,終釀大禍。記得他們在新婚之夜,他緊擁著潔白無瑕曲線玲瓏的新娘,肌膚相親長驅(qū)直入,好似嬌嫩的鮮花突遭摧折,朱迪連連呼痛嬌聲宛轉(zhuǎn)。一陣狂亂搏擊之后,兩人像剛從海浪中泅泳上岸,渾身水淋淋的。朱迪的下身也濕了一大片,她拿起毛巾自己揩抹,他拿過來一看,上面斑斑紅點,盡是血跡,分明是處女之身。

      朱迪一向潔身自愛,羅倫相信她不會有什么舊相好并為之受孕,分明是像托馬斯分析的那樣,受人設(shè)計誘奸。作為醫(yī)生,他也深知,性在人的一生中,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無論誰都無法超脫它。弗洛依德曾經(jīng)說過,人類壓抑性是為獲取文明不得不付出的代價。如果令每個人的本能自由地迸發(fā),社會將不成為社會,文明也就會喪失。因此,文明只能是壓抑性的文明,性一旦超越了壓制,就會奔放得不可收拾。羅倫想,朱迪起初可能只為貪玩,后來可能受不了誘惑而致失足,又因失足而羞愧自殺,但是他們夫妻相愛相知,即使偶然越軌,大可以以誠相告,何以要自行毀滅呢?不會!不會!羅倫立刻否定了后一種想法,他的朱迪絕對不是隨便的女子。

      左思右想,胡思亂想,羅倫越想越迷惘,越想越難過。他只好每天發(fā)狂地工作,靜候托馬斯的消息。工作之余,他就看當?shù)貓蠹堃约案鞣N資料,希望能找到一點關(guān)于朱迪的消息。

      托馬斯打電話請他立刻去一下。

      他滿懷希望地到了托馬斯的辦公室。

      托馬斯告訴他,事情有點不怎么順利,財務(wù)公司的人絕不肯透露那個介紹朱迪向他們借債的人是誰。托馬斯說,通過我一個認識的朋友才知道點情況。我的朋友,說是我的線民也可,是財務(wù)公司的秘書賈玉梅,她曾看到有個四十出頭的男人和一個還算好看的年輕女子與財務(wù)公司的經(jīng)理密談一筆交易。還無意中看見經(jīng)理的桌子上放著幾張男女同床的裸照。這事發(fā)生的時間和朱迪出事的時間正好吻合。

      羅倫早已被愛妻的自殺攪得五內(nèi)俱傷,聽了托馬斯的話,更好像挨了當頭一棒,失魂落魄,頭腦一片空白,幾乎暈了過去,大約過了八九分鐘,才回過神來,咬牙切齒地發(fā)狠道,我若不把這些魔鬼揪出來,誓不為人。

      托馬斯十分理解羅倫的強烈反應(yīng),他請羅倫提供幾張朱迪的近照,然后讓他那位朋友設(shè)法去和看到的裸照核對一下。他已和賈玉梅聯(lián)系,由賈玉梅暗中在百樂門找尋線索,他從財務(wù)公司方面再深入調(diào)查,至于羅倫自己,千萬別出頭,以免暴露身份,反而誤事。

      托馬斯說,案情本不復(fù)雜,但因為朱迪已不在,只能先推理,再想辦法讓事情還原,其間要運用很多技巧,一不小心,便前功盡棄。你自己千萬別貿(mào)然行事幫倒忙。

      羅倫情緒漸漸平靜下來,兩人沒有說話。羅倫起身告辭,緊緊地握著托馬斯的手,雙眼直直盯著托馬斯說,拜托了,一定要找出元兇,錢不成問題。

      托馬斯笑了,說,放心好了。我辦事不光是為錢。我要你知道,在拉斯維加斯住的并不都是壞人,好人還是多數(shù)。

      羅倫終于找到了正準備回家的賈玉梅。

      當羅倫把朱迪自殺的事告訴賈玉梅的時候,她簡直給嚇呆了,不住地搖著頭,睜大眼晴看著他。她不敢相信朱迪為了輸?shù)裟敲匆稽c錢會自殺,喃喃地說,這不可能,絕不可能。羅倫見賈玉梅美麗溫柔,眼睛像秋水般明澈,言語誠懇親切,直覺告訴他這是一個可以信賴的人,便把朱迪輸空存款,抵押房子和婚外懷孕的事一并相告。賈玉梅覺得不可思議,她告訴羅倫,自己第一次見朱迪時,朱迪正在百家樂貴賓房全神貫注地賭錢,她被朱迪美麗迷人的容貌和幸福驕矜的神情所吸引,不由站在房間的一個角落全神凝視起來。那晚朱迪手氣奇差,帶的現(xiàn)款一下子全輸光了。賈玉梅向她自我介紹之后,朱迪問她是否可以申請一個信用賬戶,賈玉梅查了一下朱迪的銀行有20多萬元的存款,馬上就替她開了一個有五萬元信用的賬戶。她見朱迪純真可愛,一臉稚氣,怕她沉迷下去,常邀她到咖啡廳聊天,找機會提醒她,心想她是個聰明人,絕不會失足的。孰料……賈玉梅眼圈紅了,羅倫知她不是作假,心里越發(fā)難受。

      朱迪的死,我也難辭其咎,如果我當初好好地看著她,關(guān)心她,也不會有這樣的結(jié)果。但這事有點蹊蹺,以我的觀察,朱迪絕對不是一個自甘墮落的人,況且你們夫妻恩愛,她又不是缺錢,來拉斯維加斯只不過是解悶而巳。賈玉梅略作沉思,接著說,也許她被人設(shè)奸計陷害了?羅倫問有什么人常和朱迪在一起?賈玉梅說每次見她都是一個人,有時在酒吧也是單獨飲悶酒,開始以為她一定是感情出了問題,但一提起家庭,她就笑靨如花十分開心地告訴我,她很得醫(yī)生丈夫的信任和寵愛,執(zhí)掌著家中的財物大權(quán),丈夫事業(yè)心重,常常出遠門開會,為了成全丈夫的前程,夫妻計劃暫時不生孩子,以免分心。她也曾跟著丈夫外出開會,但會議期間一個人留在旅館里很無聊空虛,便不愿意再去,卻又擔心別人懷疑夫妻關(guān)系出了問題,便趁丈夫出門,一個人偷偷溜到賭場玩。問她,既然隨便玩玩,為什么要賭大錢呢?她說,只喜歡百樂門,百樂門貴賓廳的人斯文、有禮貌,玩起來簡單不用多動腦筋,要把主要精力省下來思念丈夫。

      朱迪懷了別人的孩子?這怎么可能!她自殺,為什么?簡直不可思議!也許她被人欺騙了,被人設(shè)計陷害了!賈玉梅再次提出自己的疑慮。

      羅倫聽罷,渾身發(fā)抖,萬分羞愧氣惱,心中懊悔地自責不已,為了所謂事業(yè),將年輕的妻子獨自拋在家里,以致釀成大禍。什么事業(yè)?見鬼去罷!聽賈玉梅說朱迪可能被人設(shè)計陷害,便問,她一向與世無爭,有誰會陷害她?為什么要陷害她呢?賈玉梅說,這只是一種推測,不然一個冰清玉潔的姑娘,怎會懷了別人的孩子,如果是變心出現(xiàn)了第三者,又何須自殺?她建議羅倫找個私家偵探調(diào)查一下,并表示,需要時她盡力協(xié)助幫忙。

      羅倫深被賈玉梅的誠意感動,想不到原來賭場里也有這么多好人。賬房負責人主動取消朱迪的欠款,引人賭博的竟然是一位通情達理、聰慧過人的好心姑娘,羅倫終于從絕望中拾得一點信心。

      賈玉梅用一種充滿自信的語言告訴羅倫,朱迪自殺與她失身和被勒索有關(guān)。賈玉梅分析說,可能某人私下約會朱迪在飲料中下了藥,讓朱迪失身后向她勒索,朱迪為挽救婚姻,不惜用房子抵押提款滿足勒索者的要求。后來發(fā)現(xiàn)自己懷了孕,知道這不是羅倫的孩子,既使想偷偷墮胎,沒有羅倫的簽字醫(yī)院也不會批準。這使朱迪陷入絕境。她可能認為,自己已失去被愛的資格,如果茍活下去,將無法面對丈夫或過著欺騙的日子,更怕羅倫日后會發(fā)現(xiàn)真相。如果謊稱酒后失身,就算羅倫肯原諒她,她又如何逃得過良心的譴責。如果在未被羅倫發(fā)現(xiàn)懷孕之前自殺,雖然不能挽回愛情和尊重,至少挽回了面子。

      賈玉梅的分析和推測令羅倫想破腦袋也猜不出朱迪可能接受什么人的約會,是什么人用如此卑劣的手段陷害了朱迪。殘酷的現(xiàn)實讓他不得不相信她的分析有幾分道理。他恨不能立刻將陷害朱迪的壞人揪出來繩之以法,問賈玉梅自己能做些什么?賈玉梅勸誡他暫時不要輕舉妄動,靜候她的消息,以免打草驚蛇。

      家產(chǎn)盡失的羅倫,急需找工作以應(yīng)付未來的龐大開銷。幸好,憑他的優(yōu)秀背景,很快就被這里的一家醫(yī)院聘用。

      上班第一天,同事們問他,在洛杉磯已經(jīng)功成名就,為什么要來拉斯維加斯重新開始?羅倫不便多說,簡單回答因為好奇。這個奇怪的理由讓新同事難以理解,愣怔之余,便好心地祝他在這個城市過得開心。

      開心?羅倫心里一陣揪心的痛。不過羅倫說的理由也不全然是搪塞,他確實很好奇,很想看清這座城市,想看清楚這個火樹銀花般的城市背后到底掩藏有什么秘密,到底具有什么樣的魔力,讓這么多人瘋狂,讓朱迪喪生。

      白天的百樂門酒吧,沒有那些曖昧的燈光,陽光照射在桌子上,非常明朗,和晚上的酒吧似乎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地方。張志平找到酒吧經(jīng)理吳非,向他毛遂自薦,希望能擔任酒吧的鋼琴師。吳經(jīng)理認出張志平就是昨晚彈琴的那個年輕人,十分高興。但以他的才華,為什么愿意屈就一個酒吧的琴師呢?便把自己的疑惑,向張志平提出來。

      張志平臉一紅,囁嚅說,我喜歡這個地方。

      吳非奇怪地看著他,問,是不是喜歡上這里的哪個姑娘?

      吳非點破心事,張志平的臉更紅了,他還想爭辯,張張嘴又不知道說什么。吳非笑得更加厲害,拍著張志平的肩膀說,你不用說了,我替你保守秘密就是。你今天就可以上班,工作是每天彈六小時的琴,分三段不同時間。最重要的一段時間是晚上八點到十點,那時候這里擠滿了客人,有不少客人會點曲目,你得認真為他們演奏,明白了嗎?

      張志平如愿以償,得到酒吧琴師的工作,整個人高興得快飄起來了。

      自從遇見陳愛玲后,張志平便決定留下來,不再漂泊。在老虎機上坐了一晚的蘭頓,第二天早上迷迷糊糊一回到旅館,張志平便迫不及待地告訴他自己這個決定。他說,愛上了一個女人,決定留在這里不走了。張志平從來沒有這么興奮過,眼睛里似乎有兩團火焰在燃燒,整個人處于亢奮狀態(tài),嘴里不停地哼著新創(chuàng)作的《月光下的拉斯維加斯》。蘭頓見狀,兩只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張志平足足看了好幾分鐘,才明白他不是開玩笑。蘭頓知道,他已經(jīng)失去了旅伴。但他也為張志平高興,他知道張志平和他不是一路人。張志平感情細膩,骨子里渴望安定,看重愛情和家庭,而他是那種天生注定要四處漂泊的人。于是,蘭頓聳聳肩,沒有再說什么,背著包一個人繼續(xù)流浪去了。

      張志平幾乎天天呆在賭場,不上班的時候,就在賭場轉(zhuǎn)悠,希望能碰見陳愛玲,然而一連好幾天,都沒有見到她的身影,他好像熱鍋上的螞蟻,他急得團團轉(zhuǎn),卻又不知道如何是好,癡癡地發(fā)呆,想著那天見到她的情景,或不由自主地哼著《月光下的拉斯維加斯》。那天晚上,從酒吧回去后,張志平連夜把這首曲子記了下來,并在標題下題寫,贈給天使陳愛玲。一想到她,他心里就會響起這首曲子的旋律。

      有天上班,客人不多,張志平一個人在那里隨心所欲地彈著鋼琴,心里一直盼望著陳愛玲的出現(xiàn),思念之下,不由自主,又彈起了《月光下的拉斯維加斯》。一曲彈完,他一抬頭,突然看見所思之人正笑吟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張志平嚇了一跳,不由說道,陳小姐,是你嗎?

      原來陳愛玲這幾天因為升為總經(jīng)理,忙著交接各種事務(wù),又要去招呼客人,一直沒有空。但她也一直惦記張志平和他的那首《月光下的拉斯維加斯》。繁重的工作之余,那首曲子就不由自主地鉆進她的腦海,久久縈繞著。她很奇怪,來美國這么多年,從來沒有誰能讓她如此深刻地想起自己的童年,與爺爺、奶奶、爸爸、媽媽一起生活的日子已經(jīng)恍如隔世了,她以為自己肯定不會再有那種溫馨幸福的感覺,但是這幾天她又有了那種感覺。她很后悔沒有留住張志平,至少應(yīng)該問他要一個固定的聯(lián)系方式。她知道像張志平這樣四處流浪的藝人居無定所,很快就會離去,消失在人海中,再也找不到。她很后悔,沒有把那支曲子錄下來,自己可能再也聽不到了。

      當日,她剛把張、李二人和他們的太太送走,路過酒吧,想起和張志平的邂逅,不由心動,便走了進去。萬萬沒想到,一進門便看見張志平坐在鋼琴前,傳來的琴音正是《月光下的拉斯維加斯》,平靜溫馨,轉(zhuǎn)而憂傷激昂,猶如第一次聽到的感覺。陳愛玲驚喜萬分,不由自主走到張志平面前,細心聆聽。

      對于拉斯維加斯,陳愛玲總有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雖然她在這里已經(jīng)生活快十年了。自從爸爸媽媽的好友愛麗絲收養(yǎng)他們兩姐弟后,她和弟弟便隨愛麗絲生活在這個巨大的娛樂城。愛麗絲結(jié)過一次婚,未到兩年丈夫不幸車禍辭世,愛麗絲悲痛欲絕,發(fā)誓再也不嫁。丈夫給愛麗絲留下大筆遺產(chǎn),可惜沒有孩子,陳愛玲姐弟的到來,讓愛麗絲感到十分欣慰,把他們看成了自己的骨肉,送姐弟倆到最好的學(xué)校上學(xué),努力不讓兩個孩子想父母家。

      剛到拉斯維加斯的時候,陳愛玲幾乎天天做噩夢,夢見爺爺和爸爸鮮血淋漓,夢見媽媽孤孤單單躺在床上,夢見自己抱著明明,在一個漆黑的地方,不停地哭泣。她常常在夢中哭醒。自從那次坐船偷渡,她從此非常害怕被關(guān)在密封的漆黑空間,只要一進入這樣的空間,就莫名其妙地緊張,不能呼吸。

      獨自一人的時候,她會想起和爺爺奶奶爸爸媽媽以及明明在柬埔寨一起生活的日子,雖然一直戰(zhàn)火紛飛,局勢動蕩,但有爺爺奶奶、有爸爸媽媽,她就覺得很安全。她最喜歡聽媽媽彈鋼琴,即使爺爺奶奶和爸爸突然去世后,她也從沒有恐慌過,因為還有媽媽。在農(nóng)村的那一年,她和媽媽一起下地干活,手上全是血泡也不覺得疼。吃的東西太少,哪怕再餓,她也不對媽媽說,她不想讓媽媽太操心。

      有一天晚上,媽媽突然把她叫醒,讓她和弟弟跟著一個精悍的中年男子走。媽媽告訴她,你和弟弟跟著這個人走,他會帶你們坐船偷渡去吉隆坡,那里有國際紅十字會接待你們,愛麗絲姨媽會到那里等你,把你們帶去美國,她會照顧你們的。

      媽媽,你不和我們一起走嗎?她揉著眼睛問。

      不,愛玲,你們先去,媽媽隨后去,媽媽現(xiàn)在還走不了。媽媽憐愛地寬慰兩姐弟,但她知道,自己永遠也走不了。她花盡了所有的積蓄,找了以前的許多朋友,好不容易才找到通道,讓姐弟偷渡去美國。她已經(jīng)沒有能力再弄到錢和孩子一塊走。最關(guān)鍵的是,媽媽根本不舍得離開家鄉(xiāng),舍不得離開自己的丈夫。

      愛玲,媽媽不在你們身邊的時候,你要照顧好明明,你是姐姐,一定要照顧好弟弟,知道嗎?媽媽千叮嚀萬囑咐,想到以后兩個孩子要自己獨自面對前途未卜的生活,媽媽的心就疼。

      媽媽,我知道的,我會照顧好弟弟的,但你一定要趕快來。陳愛玲對媽媽說。

      看著懂事的女兒,媽媽眼圈紅了,但又不敢哭,拼命忍著。

      陳愛玲當時根本沒有想到,那竟是她和媽媽的訣別。媽媽已經(jīng)支撐到極限,送走兩姐弟,就一病不起,每天躺在床上,苦等子女們的消息。三個月后,已經(jīng)臥床不起的媽媽終于收到愛麗絲的信。她把愛麗絲來信一遍一遍看,把姐弟倆對她寫的幾句話念了又念。她咬著牙,費盡所有力氣,給愛麗絲和自己兒女寫了回信,把兩姐弟徹底托付給了愛麗絲,并一再叮囑愛玲要照顧好明明,淚水幾乎淋濕了信紙。幾天后,媽媽便去世了,手里還拿著愛麗絲的信。

      離開了媽媽的陳愛玲第一次感到恐慌是在那驚濤駭浪的大海里。和媽媽告別后的那個晚上,她和弟弟被帶上大船,關(guān)進船艙,再也沒有出來,隨船在大海中漂蕩。陰暗狹窄的船艙藏了30多個人,每個人僅有一個躺下的位置,兩姐弟被擠在最偏最低矮的角落里,幾乎不能站身。開始,還有人會按時送吃的進來,把馬桶倒出去,大約10天后,送飯越來越不及時,量也越來越少,船艙里的人開始煩躁不安。接著,船就不停地搖晃,說是遇上大風暴。人們開始嘔吐,不少人連黃膽水也吐出來了,船依然像一片飄零的葉子,隨時都會被巨浪吞沒。兩姐弟也不停地吐,弟弟還不停地哭,一直嚷著要媽媽,姐姐抱著弟弟好言安慰。其實,她心中也不停地呼喊著媽媽?;璋抵?,什么也看不清,周圍的人都在不停嘔吐、哭鬧,沒有人相信他們還能活著走出船艙。大風暴持續(xù)了多長時間沒人知道,只是船艙里的人再也沒有力氣哭鬧了,任憑風暴襲擊,任憑命運擺弄,靜靜地等待著死亡。有幾次她暈過去醒來,以為自己已經(jīng)是在地獄里。

      大風暴終于平靜,卻遇上了一批肆意妄為的海盜,把船搶劫一空。幸好海盜們看這破船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不及細查便離去,陳愛玲姐弟躲在密封的船底小艙得以逃過劫難。

      船艙門突然被打開,刺眼的陽光讓人睜不開眼睛,大家茫然地看著,沒有任何反應(yīng),直到上面有人喊,吉隆坡到了,你們出來吧!

      許久,船艙里的人才明白過來,一個人開始狂喊,到了,我們到了!接著,兩個,三個……大家驚喜若狂,為劫后余生大聲哭泣,爭先恐后爬出船艙。

      陳愛玲背著弟弟,最后一個走出船艙,一個中年男人指著迎面來的一位文靜優(yōu)雅的中年白種女人說,你們真幸運,一到岸就有人來接了。

      愛麗絲早已從美國到達吉隆坡,日夜祈禱風暴平息??吹絻山愕鼙徽勰サ貌怀扇诵?,不禁掉下眼淚。

      陳愛玲雖然是第一次看到愛麗絲,卻像見了媽媽一樣,所有委屈,霎那化成眼淚,撲到愛麗絲懷中盡情哭泣,把愛麗絲的衣服都弄濕了。

      想起養(yǎng)母愛麗絲,陳愛玲心中充滿了感激。這位善良的女人,對她和明明像親生孩子一樣。剛開始,她幾乎每天晚上做噩夢哭喊嚎叫,愛麗絲緊守在她身邊慈愛地不停安慰。在愛麗絲的精心照顧下,陳愛玲和弟弟慢慢忘卻戰(zhàn)爭給他們帶來的傷害,幸福地成長著。

      聽著張志平的《月光下的拉斯維加斯》,陳愛玲不由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見到愛麗絲的情景。愛麗絲去世后,她一邊上學(xué),一邊照顧明明,從來沒有喘息。去年他在耶魯大學(xué)畢業(yè)的時候,學(xué)校附近的一所大公司要聘請她做經(jīng)理助理,她不滿意,覺得收入太低。偶然的機會,她看到百樂門賭場應(yīng)聘的消息,薪水比那家公司豐厚許多,為了多存點錢,把弟弟送到最好的大學(xué),她毫不猶豫地帶著弟弟回拉斯維加斯上班。另外,這里也是她第二個家鄉(xiāng),這里有愛麗絲的亡靈守護著她和明明。

      在百樂門,陳愛玲兢兢業(yè)業(yè),任勞任怨,工作非常出色。她處事果敢明斷,公私分明,得到所有認識她的人的欣賞和尊敬。不到兩年,她從秘書升到經(jīng)理的位置,這幾天,又升任了總經(jīng)理。如此的升遷速度,在百樂門是從來沒有過的。

      升職后的陳愛玲,越發(fā)小心謹慎,有不少人在嫉妒并造謠生事惡意中傷她。尤其是安德魯,讓她頭疼。她知道,雖然他被除名,離開了百樂門,但他絕不會輕易放過自己。安德魯仇恨陳愛玲,因為愛麗絲去世后,把大多的家產(chǎn)留給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系的兩姐弟,作為侄子的安德魯反而沒有得到什么。

      愛麗絲不喜歡這個侄子,因為安德魯從小就是一個花花公子、敗家子,而且屢教不改,他自己父母從來不知道如何約束他,他的所作所為傷透了愛麗絲的心。愛麗絲相信,她和安德魯之間不可能再有什么親情的關(guān)愛,她的晚年將變得更孤苦伶丁,陳愛玲姐弟的到來帶給她意外的欣喜,對安德魯?shù)氖?,使她轉(zhuǎn)而更加深情地關(guān)注兩姐弟。她見陳愛玲雖小小年紀,卻已繼承她昔日同窗姐妹秋水——陳愛玲母親的美德,為人親切正直,溫柔靈秀。

      安德魯看在眼里,知道姑母的龐大財產(chǎn)可能會落入外人之手,恨不得把陳愛玲姐弟一口吞進肚里,又不便發(fā)作,只好裝作沒事一般,平時有事沒事總往姑母家里跑,手里拿著圣經(jīng),裝著很聽話很虔誠很純情的樣子,企圖博取愛麗絲的歡心。但愛麗絲早就看透了這個侄兒,知道他心術(shù)不正,一切做作,無非想獨吞她的遺產(chǎn)。愛麗絲覺得,把遺產(chǎn)傳給他,不但幫不了他,反而會害了他。陳愛玲明白愛麗絲的心意,但還是覺得對他有些愧疚。

      自從愛麗絲走后,陳愛玲心中的委屈從沒向人訴說過。張志平的這首《月光下的拉斯維加斯》,竟勾起了她往昔的憂傷,撫慰著她深埋的創(chuàng)痛。為此她對作曲彈琴的張志平產(chǎn)生了莫名的親近感。

      張志平和陳愛玲找了張桌子坐下來。兩人都有些壓抑不住的激動。他迫不及待地告訴她,陳經(jīng)理,我已經(jīng)在這里找到工作了!

      真的嗎?陳愛玲毫不掩飾自己的欣喜。在進酒吧之前,她還非常懊惱,以為再也看不見他了呢。

      不要客氣,叫我愛玲好了。

      好的,愛玲。你也叫我志平吧。蘭頓一個人去流浪了,我想留在這里,留在這里彈琴!

      陳愛玲臉飛紅暈。自忖也許他是為了我才留在這里的?她內(nèi)心也希望他留下來。

      兩人坐在酒吧里,好像久別重逢的好友知己,話語滔滔。談音樂、談文學(xué),也談起了各自的家和經(jīng)歷。

      張志平問,愛玲,養(yǎng)母不是對你很好嗎?為什么拒絕她的遺產(chǎn)?

      陳愛玲說,你知道前幾天被開除的總經(jīng)理安德魯嗎?

      好像聽說了。

      他是養(yǎng)母愛麗絲的侄子。愛麗絲去世后,安德魯以為會繼承她的全部家產(chǎn),沒想到大多留給了我和弟弟。他不甘心,請了律師告我們,說我們篡改了遺囑,還四處造謠說我們對愛麗絲的遺產(chǎn)圖謀已久。雖然他沒有任何證據(jù),又輸了官司,倒陪了一筆訴訟費。但人言可畏,我不想讓旁人說三道四,便把愛麗絲給我們遺產(chǎn)全部捐贈了。

      這件事情當時好像鬧得挺大的,各大中文報都報導(dǎo)過,我在紐約都看到了。

      因此,我發(fā)誓一定要自食其力。愛麗絲去世時,還好我已經(jīng)是耶魯大學(xué)的學(xué)生了,課余做家教可以養(yǎng)活自已。但安德魯對我們姐弟倆一直懷恨在心。

      你要小心點,我才來沒幾天,就聽說了他不少事情,據(jù)說他還騙客人錢財,介紹妓女給客人收取中介費,甚至賣毒品給客人。

      陳愛玲點頭稱是,說安德魯是有名的花花公子,無論去什么地方,都要找妓女過夜。他在賭場里注意到有一個長得非常漂亮叫蘇玫的女人,經(jīng)常在賭場里賭錢。他發(fā)現(xiàn)蘇玫把錢輸光了,便放高利貸給她。我看穿了他的伎倆,想挽救蘇玫,又不好明講,找到個機會,把蘇玫請到咖啡室,好言勸她不要沉迷太深,反被她奚落一番,說我空坐了經(jīng)理的位置,竟是那么孤陋寡聞,對社會一課還未及格,勸我別多管閑事。蘇玫輸?shù)迷絹碓蕉?,安德魯就不斷借錢給她,后來實在還不起賭債,索性跟了安德魯。安德魯租了套公寓,偷偷安置了蘇玫。安德魯?shù)睦掀虐l(fā)現(xiàn)后,鬧著要離婚。安德魯二話沒說,就和老婆離了婚,把那個女人娶回家里。兩個人都好賭成性,把家產(chǎn)輸?shù)镁?。蘇玫見安德魯無油水可榨,棄他而去。安德魯便到賭場里做事,從發(fā)牌員,經(jīng)理、總經(jīng)理,一路升遷。因為他很會拉攏客人,經(jīng)常帶客人參加各種活動,滿足他們的所有要求,包括找女人和提供毒品。

      安德魯是這么一個人,難道百樂門的老板不知道,就沒有人管他?張志平有些驚訝。

      陳愛玲說,賭城就是這樣的。這里的客人千奇百怪,什么人都有,有些客人賭錢時兇著一張臭臉,惡言惡語的,令人厭煩,安德魯比較能應(yīng)付,對什么客人都不怵。賭場也需要他這種人,只是鬧得太不像話,賭場不得不辭退他。這件事因我而起,我對他總有一種虧欠感。

      聊到這里,陳愛玲的手機叫響,是百樂門貴賓室打來的,說有一個中國大賭客在鬧事,叫她趕緊去處理一下。

      姓廖的中國賭客來自香港,迷信風水,進賭場以前,把八卦羅盤照來照去,找定了一個地方,認定那個地方能給他帶來好運。恰巧那地方已有一個美國人坐著,他寧愿出高價讓那人換個位置,那人不愿意換,相持不下。陳愛玲來到時,見廖姓客人鐵青著面孔對經(jīng)理人亂吼,便把他請進貴賓休息室,溫婉地好言相勸。廖怒氣漸消,終于答應(yīng)等那白人走后再入座博殺。

      好不容易把廖姓客人安頓好,另一件怪事又發(fā)生了。

      21點貴賓房來了一個喜歡吃咸魚臭豆腐之類食物的大戶,特別關(guān)照賭場經(jīng)理給他準備,就地用餐。他是大賭客大客戶,賭場不愿意得罪財神爺,弄得整個貴賓房臭氣熏天。許多客人掩鼻投訴,陳愛玲只好賠著笑臉,再三道歉,好不容易才把事情平息下來。

      她松了一口氣,不料手機又響了,是一個中國姓李的客人從機場打來的,只聽他氣急敗壞地叫著,快快快,快到機場的拉圾箱里撿回我的手提箱,里面裝著二百萬咧!

      陳愛玲一頭霧水,問,你不用急,發(fā)生了什么事?

      好半天,她才把事情弄明白。原來李客人在百樂門贏了二百萬,賭場建議給他開張支票,他說他不相信支票,要拿現(xiàn)款。他把二百萬現(xiàn)金放在手提箱里,準備坐飛機回家。當他在機場排隊進檢查站的時候,看見前面有一個人被檢查員在皮箱里找出十幾萬的現(xiàn)款,被帶到檢查房審問,不但錢沒收,還被戴上手銬,被處以非法攜帶大量現(xiàn)款出境的罪名。他知道闖了禍,頓時手腳發(fā)軟,心里發(fā)毛,暗叫好險!便離開隊列,將裝錢的皮箱放在一個角落的垃圾箱里。安然過關(guān)后,立即打電話通知陳愛玲,把手提箱找回來,自己搭乘飛機先走,回中國等錢的消息。

      陳愛玲百思不解,明知那錢絕對找不回來,為何李客人非要立即出境,寧愿白白損失200萬元,那可不是小數(shù)目啊。

      她當然不會去機場,那是枉費心機。潛意識中陳愛玲嗅到一股不尋常的味道,不愿意去趟這潭渾水,更不會打電話去中國找這個姓李的客人。

      處理完這些事,陳愛玲又去了張志平的酒廊。

      他正在彈琴,一見她來了,精氣神陡增,琴音突然激昂飛揚,整個酒廊充滿勃勃生氣。一曲彈完,接著就是那幻夢般的《月光下的拉斯維加斯》……

      陳愛玲正沉浸在熟悉的旋律中,琴音突變,另出一派風光,悠揚婉轉(zhuǎn)纏綿,若梁祝十八里相送,似司馬相如的鳳求凰。

      陳愛玲會心一笑。

      一大早,陳愛玲剛上班,秘書小姐叩門而入,說有一位姓林的先生要見她。林先生苦著臉告訴她,他太太原是百樂門的發(fā)牌員,他在一家房地產(chǎn)公司當經(jīng)理,有兩個女兒,夫妻生活美滿幸福,但他太太喜歡下班后去別家賭場賭錢,把家里的錢輸光了還不罷休,到處借高利貸,被債主逼得走投無路跳樓尋死,送到醫(yī)院救回命,那是半年前的事了。他太太痛定思痛,發(fā)誓以后不再賭錢,現(xiàn)在債也還清了,但也給百樂門開除了。她天天在家發(fā)愁,精神快要崩潰,兩個女兒看著媽媽這樣子,哭得死去活來。他太太一向很尊重陳愛玲,知她心地善良,所以冒昧打攪,希望能幫她找回工作。

      陳愛玲也知道這件事,這個發(fā)牌員原本是工作出色的好姑娘,不幸走入歧途,她常為之惋惜,當然樂意相助。她告訴林先生雖然自己無權(quán)參與聘請發(fā)牌員的事,但她會全力協(xié)助,說完馬上打電話給人事部主任。林先生歡天喜地謝了又謝。沒幾天林太獲準上班。

      傍晚,她又來到張志平彈琴的酒廊,約他一起下班。

      張志平?jīng)_動地握住她的手,一絲異樣的情懷涌上陳愛玲心頭。

      陳愛玲從來沒經(jīng)歷過這種電擊般的感覺,從來沒有對異性表達過心意。張志平心跳加速,目光直視。陳愛玲給他看得不好意思,說,你這樣看我,有什么事嗎?

      我是藝術(shù)家,凝視美女是我的習慣。

      天下那么多美女,你看得過來嗎?

      我只看心中的美女,唯一的美女!

      是嗎,她是誰?

      我可以向你問路嗎?

      到哪里?

      到你心里。

      我心路可長呢,怕你走不到。

      世間本無路,我每走一步,上帝就造一步路,長年累月地走,終會走出一條心路。

      如你所說,我就是你的美女嘍?

      是的。

      我工作忙,你看不到我時,怎么辦?

      我要把你畫下來,天天看,時時看,分分秒秒看。

      好吧,我暫時相信你,往后的日子長呢,誰知道你講的是不是真話。

      若騙你,我不得好報!

      陳愛玲被張志平的真摯誠懇深深打動,卻說出這樣一番話:

      世間難料,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未來如何,我們無法把握,聽天由命吧。

      張志平見陳愛玲突然又傷感起來,知道又勾起了她的往事,欲好言安慰,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報以深情的目光。過了一會兒,她平靜下來,對他嫣然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賭場的事情千奇百怪,不論大小事情,陳愛玲都得去操心,但又不是每件事都能辦得盡如人意,有時難免會得罪人。陳愛玲的同事中,有一個姓馮的經(jīng)理,經(jīng)常和客人串通起來騙賭場錢,虛報賬目??腿嗣髅魇菐?萬元來賭,他向公司報4萬元,結(jié)果由公司按照百分之五的回扣計算,他把多出的回扣和賭客平分。后來被公司發(fā)現(xiàn)后開除離職,再沒有一家公司愿意雇他。

      張志平從別人嘴里聽到這個馮經(jīng)理的事后,擔心地問陳愛玲:作為上司,類似馮經(jīng)理這樣的人,是否會把自身不檢點造成的惡果都算在你身上?

      陳愛玲明白張志平的好意,但身在江湖,身不由已,只好格外小心,處事光明,不懷私心,不因循茍且,聽命而為。她深知賭場復(fù)雜,客人更加復(fù)雜。前幾天就有個從韓國來的客人,輸光錢后到酒吧喝酒,喝完酒后把酒杯摔到玻璃柜上,差一點把服務(wù)員砸傷。因為他是大賭客,賭場沒有懲罰他,只是取消了他來賭場再賭的資格。但第二天早上,在離賭場不遠的大街上有人發(fā)現(xiàn)一具尸體,一查正是這個韓國客人。始終沒有人明白他是怎么死的,很多人猜想是自殺的,但法醫(yī)鑒定說是他殺,直到現(xiàn)在警察局還沒有破案。

      還曾經(jīng)有幾個客人,從洛杉磯開車到拉斯維加斯,半路上被三人打劫,錢被搶光了,幸虧人沒有受傷,他們只好原道返回。隔了一周左右,三個劫匪被警察抓獲,但不明原因又被釋放,后來卻又無緣無故地被人打死,就死在打劫的地點。

      陳愛玲從不向張志平談及賭場客人之間的事,因多涉及私隱不該談,且談之無益又徒增他擔憂。張志平總是有意無意表達他對賭場的厭惡:賭場魚龍混雜,每天與這樣那樣的人打交道,你喜歡嗎?陳愛玲聽后只得皺眉苦笑。

      有一次,她忙了一整天,受了一肚子窩囊氣,無處發(fā)泄,終于忍不住把最近見到的許多離奇怪事,對張志平一口氣吐了出來:

      你問我喜歡不喜歡在賭場做事,當然不喜歡。每次看到那些迷失本性的客人,我心里就不是滋味。有些客人輸?shù)眠B回家的路費都沒了,到處伸手向人乞求,有些好心人給了他們路費,他們轉(zhuǎn)身又在賭臺上輸個精光。還有些人整天整夜在賭場流連忘返,累了趴在賭臺上也不肯離去。曾經(jīng)有個打撲克的客人賭了兩天兩夜,不吃不喝不睡,賭完后走出門口時已經(jīng)神智不清,糊里糊涂爬上路邊的一棵樹,就在樹上睡著了,醒過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在樹上沒有掉下來。

      有個姓姜的女人,在百家樂賭臺上一連賭了五天五夜,除了去洗手間,從沒離開過座位,連飯都是服務(wù)生送來到賭臺上吃。后來人們發(fā)現(xiàn)她不見了,問賭場的發(fā)牌員她是否休息去了?發(fā)牌員搖搖頭,用手指指賭臺下,原來那女人熬不住,躺在賭臺下酣然大睡了。

      一個姓黃的老太太迷信老虎機,認定老虎機一定會出大獎。她兩天兩夜在那里放了不少錢進去,相信只要把錢放夠了,大獎就會出來,因此她說什么也不離開,叫服務(wù)員端來吃的喝的,連洗手間都不去,實在忍不住就在老虎機旁邊小便,十分難堪。經(jīng)理人只好對她說:你放心,實在忍不住就去洗手間,可以叫附近的服務(wù)員幫你把老虎機鎖起來,除了你,不讓別人用。黃老太雖然享受到了特別貴賓才能享受到的老虎機專用權(quán),結(jié)果還是沒有中上大獎,終于被人抬出賭場。

      有位三藩市的廚師,辛辛苦苦在餐館做事,把賺的每一分錢都存下來。他辛苦五年存了,差不多有八萬元,準備回家討老婆。回家后他禁不住朋友的引誘來賭場玩,結(jié)果把錢全輸光,連回三藩市的路費都是賭場給的?,F(xiàn)在他又要從頭開始,幸虧還沒有成家,否則他怎么向家人交代。

      還有個做裝修工的中國人,他從來不賭錢,辛辛苦苦存了十幾萬塊錢,本來打算回中國鄉(xiāng)下給家人買房子的?;丶夷翘靹偤蔑w機延誤三個小時,他朋友說,還有三個小時,在飛機場等得太悶,不如到附近賭場玩一把。他心想偶然賭一次應(yīng)該沒關(guān)系,就帶著買房子的錢來到賭場,結(jié)果不到三個小時,就把所有的錢輸?shù)镁?,連飛機都坐不成,更別說回家見父母了。他痛哭了一大場,只得回去做工。他的未婚妻等不到他,后來聽說他把老本賭光,一氣之下嫁給了別人。

      這些還是一些小賭客,還有一些大賭客,更是無法理喻。有位客人帶了一張一百萬的期票過來,交給去機場接他的服務(wù)員,讓服務(wù)員打電話通知賭場給他安排最漂亮的豪華套房,準備很多香檳和美食在里面。服務(wù)員把他接來后,準備先送他到豪華套房休息吃飯,誰知他卻拒絕進房休息,直奔百家樂賭臺,一連賭了兩天兩夜,把錢輸光后又直接回機場走了,根本沒有到房間去。

      還有個千萬身價的客人,讓賭場在豪華套房準備下鮑魚、燕窩等最名貴的中國食品,并有兩個特級廚師和保姆隨身服侍。當他在賭桌上輸了一千六百萬后跑回房間,把廚房里的鮑魚、燕窩之類東西統(tǒng)統(tǒng)打翻在地,吩咐廚房為他準備稀粥、薯粉、炒飯、菜包、煎蛋……

      一位名門家族出身的年輕人,來自加拿大溫哥華,他的家族在印尼有很大的生意,一家人移民到加拿大,生意還是在印尼。他常常來賭錢,一輸就輸一百多萬,有一次把三百多萬全部輸光,家里沒有了錢,便馬上坐飛機回印尼,把祖?zhèn)鞯囊淮贝蠓孔淤u掉,拿了錢飛過來再賭,又輸?shù)镁猓膊恢浪髞碓鯓恿恕?/p>

      張志平本來對賭場就沒好感,聽了陳愛玲講的這些,更讓他心驚肉跳毛骨悚然萬分憤慨:看似豪華璀璨、溫情脈脈的賭場,不過是個殺人不見血的魔窟。

      陳愛玲打開的話匣子一時收不住,沒太留意張志平的表情,仍然接著往下說:

      記得還有個來自澳大利亞名叫史坦克的白人,他是澳洲首富,每次支付的小費就等于賭場發(fā)牌員一天收入的總額,常常一出手就是幾千、一萬的,賭場的發(fā)牌員一聽他來了都搶著加班。這位老先生實在輸錢輸?shù)锰?,家人怎么限制也沒用,他的錢好像永遠用不完似的。后來這位老先生在澳洲病故,很多發(fā)牌員不禁為之流淚哭泣。

      我經(jīng)常出差,在各地設(shè)宴招待客人。都會跟客人說,我不喜歡賭錢,但是因為職務(wù)在身,不得不招待客人。如果是我的朋友,我就勸他們不要去賭,十賭九輸,賭錢輸?shù)臋C會多,贏的機會少,即便偶爾贏一次,時間長了也一定還是會輸?shù)?。小賭怡情,大賭就要命。但是我越是勸客人不要去賭錢,客人越是喜歡來找我,最后我也沒辦法,客人來了,還是得熱情地為他們打點一切。

      愛玲,你叫客人不要賭錢,老板知道可不得了??!張志平擔心地提醒。

      陳愛玲笑說沒關(guān)系。她有一次出差回來,被威廉叫到辦公室。見威廉裝出一副生氣的樣子,覺得很好玩,就假作很害怕,趕緊問發(fā)生了什么事。威廉繃著臉對她說:愛玲,你做得好事!你勸我們的客人不要賭錢,難道你要我們,也包括你,都去喝西北風嗎?她理直氣壯承認自己這樣做了。威廉二話沒說,從抽屜里掏出個白信封給她,并說:你好自為之吧!

      他要你辭職?

      是一張支票。

      陳愛玲說:老板很欣賞我的工作作風。他一向主張,開賭場的人不要鼓勵別人來賭錢,還要辦學(xué)習班教人如何戒賭。就像有的香煙盒上寫著吸煙危害健康一樣。不知道這是不是有點既當婊子又想立牌坊。不過,我勸人不要賭錢確實是真誠的。但很奇怪,無論我怎么勸,賭場的客人還是越來越多,賭場收入節(jié)節(jié)攀升。老板一高興,就賞我個大紅包。

      用白信封裝紅包,紅白喜事,威廉玩的是心跳。張志平說。

      無論如何,我還是覺得賭場不適合我們,如果要在賭場消磨一輩子,我實在有點不甘心。陳愛玲眼圈潮潤:我知道賭場絕非是有才華的音樂家和畫家的棲身之所,你是一個很有抱負和潛力的藝術(shù)家。我只想呆幾年就走,這里的薪水很高,我想讓明明讀名牌大學(xué),一定要讓他成才。等明明事業(yè)有成了,我們立即離開這里好嗎?

      張志平握住陳愛玲的手,表示理解。

      陳愛玲的家,坐落在拉斯維加斯西南區(qū)一個高級住宅區(qū)內(nèi)。弟弟明明已經(jīng)入睡,她一個人坐在客廳門外的亭子里,這里可以看到全拉斯維加斯的燈光,那燈光如空中繁星,密密麻麻,又像節(jié)日焰火,滿天燦爛。陳愛玲的心也像這些燈光似的閃閃爍爍。天空里月兒靜悄悄地探出頭,漸漸變得又大又圓。她耳邊突然響起了《月光下的拉斯維加斯》的旋律……她明白自己已經(jīng)墜入了愛河。

      過幾天便是中秋,適逢陳愛玲休假,她約張志平下班后來家里賞月。等張志平下班趕來時,陳愛玲早已在亭子里擺好了月餅水果,正在那里欣賞嬌美嫵媚的月輪。

      明明說,志平哥哥,你那首《月光下的拉斯維加斯》真好聽,我和姐姐都特別喜歡,你是專為我姐姐作的嗎?

      張志平被明明的率直弄得有點不好意思,臉騰地紅了。他脈脈含情,望向陳愛玲。陳愛玲大膽地迎著他的目光,張志平得到了鼓勵說,是的,是專為你姐姐作的。

      陳愛玲滿心高興,卻故意問他,你是多情歌唱明月?還是明月多情引你想起故人?

      張志平有些不解,問她話里的含意。她說,蘇東坡有一年中秋想起他的弟弟子由,寫了那首傳頌千古的《水調(diào)歌頭》,末句是,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哦!原來明月不但歌頌愛情,也歌頌親情。張志平說。

      我在耶魯讀書時,最喜歡坐在清靜的湖畔,詠讀中國古典詩詞,當讀到李后主的“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時,我的心就會飛回到故鄉(xiāng),回到我的親人身邊?,F(xiàn)在時過境遷,那種心情已無復(fù)當初。

      我也喜歡中國古典詩詞,常把它們?nèi)谌氲揭魳穭?chuàng)作中。

      真的?那我們各人吟幾句喜愛的詩句,看看會不會引起共鳴。

      張志平靈機一動,何不借詩傳情,遂念道:“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p>

      陳愛玲:“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p>

      兩人會心地對視一下,接著唱和。

      張志平:“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札扎弄機杼。”

      陳愛玲:“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江流宛轉(zhuǎn)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绽锪魉挥X飛,汀上白沙看不見。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p>

      張志平:“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陳愛玲:“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花。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

      張志平:“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p>

      陳愛玲:“湖光秋月兩相和,潭面無風鏡未磨。遙望洞庭山水色,白銀盤里一青螺?!?/p>

      張志平:“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椗恰!?/p>

      一人一首,二人越念越興奮。明明在一旁吃著月餅,留神地聽著,雖然不大明白,但見姐姐高興,也就特別開心。過了一會兒,明明說要回房里打游戲機,徑自離開,留二人在亭子里繼續(xù)品茗趣談。

      月輪高懸,四野寂靜,只聽到偶爾的蟲鳴。

      陳愛玲覺得張志平是個可以陪她度過一生的人,但因畢竟認識沒多久,還不敢斷定可否能終身相托,便試探地說,志平,愿意聽我講個故事嗎?有一天,柏拉圖問他的老師什么是愛情?老師就叫他先到麥田里,摘一棵全麥田里最大最金黃的麥穗,只能摘一次,并且只可以向前走,不能回頭。柏拉圖照著老師的話去做,結(jié)果兩手空空地走回來。老師問他為什么摘不到?他說:因為只能摘一次,又不能走回頭路,開頭見到一棵又大又金黃的麥穗,想到前面可能還有更好的,就沒有摘;走到前面時,又發(fā)覺總不及之前見到的好。原來麥田里最大最金黃的麥穗,早就錯過了,所以我什么也摘不到。老師說,這就是愛情。之后又有一天,柏拉圖問他的老師什么是婚姻?老師叫他先到樹林里,砍下一棵全樹林最大最茂盛、最適合放在家作圣誕樹的樹。同樣只能砍一次,只可以向前走,不能回頭。柏拉圖照著老師說的話做。這次,他帶了一棵普普通通,不是很茂盛,亦不算太差的樹回來。老師問他,怎么帶這棵普普通通的樹回來?他說,有了上一次經(jīng)驗,當我走到大半路程還兩手空空時,看到這棵樹也不太差,便砍下來,免得錯過了,什么也帶不出來。老師說,這就是婚姻?!?/p>

      張志平當然聽懂了她的暗示,暗自慶幸愛玲用情之深,愛玲,如果我是柏拉圖,我就摘下最先遇到的那棵又大又金黃的麥穗,正所謂有花堪折直需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呀!如今我遇到了你,又怎么會想到別的女孩呢?

      陳愛玲道,我不是這世間最美的。

      張志平答,因為我愛的不只是你的青春靚麗。韶華易逝,紅顏易老。我對你的愛戀已經(jīng)超越了這些表面的東西,也就超越了歲月。我愛的是你整個的人,地老天荒,永志不渝。

      真能經(jīng)得起時間的考驗?

      哪還用說??上А?/p>

      可惜什么呢?

      可惜你再也不會遇到一個比我更窮的追求者了。

      窮的定義是什么?金錢?

      當然不是。

      既然你都知道了,還故意胡說,要怎么罰你呢?

      作一支曲子吧。

      什么名字?

      真誠的心。

      張志平于是用扣人心弦的聲音說表達著自己一顆火熱、忠貞不渝的心,一顆不懂人情世故,但始終如一無怨無悔,甘心為愛人付出一切的愛心。

      陳愛玲說,你的心也終將潛移默化地將愛情轉(zhuǎn)變成親情,對嗎,志平?

      張志平說,當愛情到了一定程度,是會在不知不覺中轉(zhuǎn)變?yōu)橛H情的。你會逐漸將我的親人也看作是你生命中的一部分,這樣你就會多了一些寬容和諒解。無論我的親人是好是壞,你都會不講任何條件地接受他們,對他們負責對他們好,對嗎?

      陳愛玲想了想,點頭說是的,那,明明呢?

      那還用說,何況明明是個好孩子。

      陳愛玲笑了,愛是因為相互欣賞而開始的,因為心動而相戀,因為互相離不開而結(jié)婚,但更重要的一點是需要寬容、諒解、習慣和適應(yīng)才會攜手一生。

      張志平說,愛情也是一種宿命。

      沒有感情的歲月,我輕得像風。原以為今生與愛無緣,從不曾想到會遇上你。陳愛玲說。

      張志平非常感動,緊緊擁著愛玲。一陣暖流像電一般沖擊著陳愛玲,她顫聲說,志平,留下來吧,今晚明月照人,我要把月的美景,融進我們的心中,也讓我們的愛,留下永恒的記憶。

      他們在半醉半醒的狀態(tài)下攜手步入陳愛玲的閨房。月光穿窗而入,在它的見證下,一對相愛的男女,終于完成了靈與肉酣暢淋漓的完美融合。疾風暴雨過后,她倦慵地躺在他的臂彎,急速的呼吸溢著醉人的芳香。他偷偷望著她貼在自己胸前的那對高聳的玉乳不禁暗嘆,美哉!今生何幸,得此名花!愛玲啊愛玲,我當以有生之年常伴你左右,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他的目光沿著她的曲線下移,看見那斑斑血跡,心痛地連說對不起,我太魯莽了。愛玲海棠般的笑靨,充滿甜蜜。

      愛情點燃了張志平的生命之火,他每天都好像生活在陽光普照百花爭艷的美麗幻覺中,他把這種虛渺而堅實的幻覺,以及陳愛玲的外表及內(nèi)在的美編織的情絲,融入到樂曲中,流瀉在畫布上。

      今天是陳愛玲的生日,張志平已經(jīng)約好她到他家里慶祝。他告訴愛玲,有一件東西要送給她。再過兩個鐘頭她就要來了,他要趕在她來之前將畫作最后潤色。他畫這幅畫的時候,用色及筆法一絲不茍。一個多月來,除了工作,與愛玲在一起的時間和每天不足5小時的睡眠,剩余時間他全用在畫這幅畫上了??芍^夜以繼日。

      陳愛玲的形象在他腦中日夜盤旋,像一團美麗的光影重重疊疊,從額頭到眼簾,從鼻尖到嘴唇,從下巴向下的弧線,她的每個眼神及一舉手一投足皆如在眼前,觸手可及。太美了!他陶醉在自己的畫作中,為畫中愛玲的魅力而心醉。

      門鈴響了,他趕忙把畫蓋起來,再看看簡陋餐桌上的紅燭、蛋糕,定了定神,又拿起畫臺上的一束紅玫瑰,才去開門。陳愛玲一踏入門,就聽到日夜在她腦中回旋著的樂曲《真誠的心》。她滿心歡喜地問,這就是你說的要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嗎?

      他神秘地牽著她的手說,你閉上眼晴,我?guī)闳バ蕾p一個世上最美的姑娘。

      她說,在哪兒?。磕阋议]上眼晴,又怎么看得到呢?

      他把她帶到畫跟前,輕輕把蓋畫布拿開,對她說可以睜眼了。

      她睜眼一看,驚呆了。她真不敢相信,這么高水準的畫,居然會出自張志平之手。她全神貫注地看著,心頭震顫著,抱住志平喜極而泣,卻又故作怨嗔,志平,這是誰啊,你在哪里認識了這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姑娘呢?

      張志平湊趣道,我那天問路時捉來的,怕她跑掉,所以把她關(guān)在畫里,等會兒還把它鎖上鏡框,看她還能飛到天上去!

      陳愛玲對著畫出神,喃喃自語,贊不絕口,好像這幅畫與自己不相干。畫中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妙極,妙極!意態(tài)由來畫不成,你是怎么做到的?

      張志平的畫,將愛玲超凡脫俗、聰明靈秀的神韻以及脈脈含情、婀娜飄逸的的豐采,表現(xiàn)得惟妙惟肖。

      被稱贊的張志平容光煥發(fā),渾身舒泰,有點飄飄然。陳愛玲又逗他,道,你好像還未回答我她是誰呢?

      張志平跟著她故意裝糊涂說,還是那句話,不告訴你,讓你猜破腦子。

      陳愛玲開心地說,我若腦子壞了,你還會為我慶祝生日嗎?

      一句話提醒了張志平,他急忙走入廚房,準備把他精心設(shè)計的燭光晚餐端出來。她沒有跟著他走。這時月光射入了斗室,她趁著月光端詳著他的起居室。

      “愛玲堂”三個大字橫掛在主墻的正中央,顯然是張志平的獨家書法。一張寬大的畫案、一個陳舊的書架、一個破舊得看不出顏色的沙發(fā),不大的房間里,所有比較醒目的東西都刻著歲月的痕跡。

      他們坐到餐臺前,張志平從搖曳著的燭光中看著如花似玉的愛玲,心頭一陣顫動,拉起她的手柔聲說,愛玲,我希望你知道,我原是一個懶散放縱無用的人,一個世俗眼光中不值一文的頹廢的窮藝術(shù)家。原以為我的一生會像夢一樣自生自滅,來無影,去無蹤。但自從見到了你,我忽然聽到了那種原以為再也不復(fù)存在的促使我發(fā)奮向上的聲音,使我早年的愿望重新蘇醒。愛玲,我要你知道,你是如何點燃了我的心,盡管我不過是一堆枯葉,你卻讓我燃燒起來,使我對未來的生話充滿了希望。愛玲,我好感謝你,感謝你給了我愛情,給了我第二次生命。

      陳愛玲靜靜地聽著,深深地被他的話打動著。她閉著眼睛喃喃地對著燭光許愿:祈求上蒼體諒我們的苦心,讓我們永生相愛,地久天長。

      十一

      星期天,在拉斯維加斯舊貨市場,明明拿著一批泰國運來的廉價衣服和蠟燭之類的東西到地攤上去賣。這是他從批發(fā)市場買來的,一般都在三到五元之間,賣給一些游客。為了減輕姐姐的負擔,明明經(jīng)常利用假期或周末去賺點零用錢。從柬埔寨來美國的時候,他只有四歲,對于爺爺奶奶爸爸媽媽,早已經(jīng)沒有多大印象了,他只知道有姐姐。明明是個懂事的孩子,自從愛麗絲去世后,姐姐為了他很辛苦地工作,因此,他總是千方百計地想方設(shè)法減輕姐姐的負擔。雖然他只是一個高中生,但他常常找機會打工,利用假期掙錢貼補家用。

      清早,明明就把攤子擺好了,開始等待著陸續(xù)增多的游人。這時,帶著一副名貴眼鏡的李昂走了過來,他隨意地看了看明明攤子上的東西,拿起一對情侶蠟燭看了又看,裝作十分喜歡的樣子問,請問這對蠟燭怎么賣?

      明明看了一下說,五塊錢。

      李昂把蠟燭放下,摘下眼鏡說,五塊錢,倒是不貴,你看下我這副眼鏡怎樣?

      明明接過眼鏡一看,是名牌,金邊,水晶磨片,他估計在市場上至少要值兩百元。

      李昂說,哦,是這樣的,這副眼鏡我已經(jīng)戴了兩三年,不喜歡了。我喜歡你這對情侶蠟燭,我們交換一下怎樣?

      明明覺得很奇怪,怎么會有這樣的客人,然而這筆交易實在太劃算了,他想,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在拉斯維加斯,什么樣的人都有的。想到這里,明明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好的,先生,只是你別后悔,你的眼鏡比我的蠟燭貴多了。

      不會的。李昂說完匆匆放下眼鏡,合手上那對蠟燭走了。

      明明覺得很奇怪,拿起李昂留下的眼鏡不停地看,心中猜測著這位奇怪的游人做這個交易的原因。

      遠遠地,安德魯看著這一幕,一絲奸笑浮現(xiàn)在嘴角,他拿起電話,撥通了警察局。

      過了一會兒,警佐利柏克和菲利普出現(xiàn)在明明的攤子前,問,你是叫陳偉明嗎?

      明明還在仔細檢查那副眼鏡,總覺得可能哪里有問題,突然聽到有人問話,抬頭一看是兩位警察,十分疑惑。

      警佐利柏克嚴肅地說,對不起,陳偉明,我們接到報警,問你這里在出售贓物,我們要沒收你這些東西,拿去做檢查。

      明明一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傻乎乎地望著利柏克,好像要試圖弄懂一種外國語似的,引得旁觀的人哈哈大笑。明明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終于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急忙說,警官,你們是不是弄錯了,我這些都是很一般的東西,是我從批發(fā)市場買來的。

      警佐利柏克說,對不起,我們接到了報警,需要公事公辦。說著便拿出手銬,不由分說把明明銬了起來。菲利普則把明明地攤上的東西一古腦兒扔進一個編織袋中。

      明明急了,大叫冤枉。

      警佐利柏克和菲利普不再理會明明,把明明和他的東西全部扔進警車,開車呼嘯而去。

      安德魯和李昂目睹了明明被抓的全部過程,看著警車開走后,安德魯不由哈哈大笑起來,李昂卻非常難過。

      原來這一切都是安德魯一手策劃的。他知道陳愛玲最關(guān)心最心疼的人就是弟弟,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弟弟。當年,就是他們姐弟倆人讓他不能繼承愛麗絲的遺產(chǎn),現(xiàn)在又弄得他丟了工作。他恨陳愛玲,卻怎么也抓不住她的把柄,因為她做事非常小心。無奈之下,他決定拿陳愛玲的弟弟開刀。現(xiàn)在他終于報了一箭之仇,心里大快,暗叫,陳愛玲,你這臭婆娘,咱們走著瞧!

      他知道,只要明明被起訴,就會入獄,任何被檢察官起訴的人,大概沒有幾個人能脫身的。檢察官們有數(shù)不清的陰謀詭計,即使證據(jù)不足,如果需要他們也會無中生有,編造出一大堆罪狀來。他們早已習慣從各種案件中找出對控方有利的因素將犯人繩之于法。他們會千方百計去證明,凡是被他們起訴的人,沒有一個是無辜的。這對他們的晉升至關(guān)重要。何況明明現(xiàn)在是人贓俱獲。想到陳愛玲一定會被折磨得死去活來,安德魯心里有說不出的痛快。

      因為明明認識安德魯,安德魯便逼著李昂出面,讓李昂把那副眼鏡換給明明,然后他給警佐利柏克打電話。兩年前,安德魯因給客人提供毒品,被利柏克抓到,他為了逃脫責罰,主動要求給利柏克當線人。其實,利柏克也不是一位好警察,他非常好賭,輸?shù)煤軆础0驳卖斀桢X給他,甚至介紹高利貸給他,他倆臭味相投一拍即合,經(jīng)常狼狽為奸,合伙騙賭場客人的錢財。

      這次安德魯被賭場開除,馬上跑到利柏克面前大肆詆毀陳愛玲,說陳愛玲之所以能被提升為賭場總經(jīng)理,把他擠走,是因為和一些客人有見不得人的勾當,別看陳愛玲是一個年輕的丫頭,可是她的手段很多,心狠手辣,非常狡猾。她為了錢,什么事情都會做。當年就是陳愛玲奪走了他姑媽愛麗絲的財產(chǎn),若不是因為他起訴了陳愛玲,揭露了姐弟倆霸占愛麗絲財產(chǎn)的真面目,姐弟倆現(xiàn)在說不定還正住在愛麗絲的房子里,花著愛麗絲的錢呢。陳愛玲當初把財產(chǎn)全部捐掉是被迫無奈,所以一直對他懷恨在心。自從陳愛玲來賭場工作后,就不停地針對他,陷害他,這次終于得逞。陳愛玲這個歹毒的女人,居然把總經(jīng)理的位置奪去了,還把他趕了出來。

      利柏克雖然是警察,但他少年時代是街頭上的小混混,因為偷東西多次被抓到拘留所里,弄得一身濕疹,時好時壞,脾氣更壞了。他忿忿地想,他媽的,老子只隨便偷點小東西,就被拉到法院讓人當猴耍??赡切┧^正人君子偷上幾百萬,捐一點錢就和那些政府的大官們稱兄道弟。不成,我非要將他媽的天地反倒過來不可。他費盡心機,終于找到了個機會,被警察局送到警官學(xué)校去培養(yǎng),后來他就如愿以償?shù)禺斏狭司?。利柏克長得眉清目秀,加上頭腦靈敏,思維縝密,很快就被提升做了警官。但他還不滿足,心中盤算著,拉斯維加斯有上萬警官,可警察總長卻只有一個,若不費些心思,給自已制造機會,光是拿警官這份薪水,養(yǎng)得起自己包不了女人,孤獨不說,還窮得叮當響??薷F誰都不愛聽,漂亮的女人更不愛聽。

      心術(shù)不正、性格暴戾,心狠手辣的利柏克在沒有案子的時候,會去做一些假案領(lǐng)功,全不在乎自己是否冤枉了好人。在執(zhí)行警察職務(wù)時,也常常越權(quán)橫行霸道。有一次,沿著五十一號路公路開車,他在出公路的小路上,看見有人搶劫一位老太太后,逃走,他很氣憤地把車開到路中阻攔,掏出手槍對著搶匪。搶匪揪住身旁一路人作為人質(zhì)擋住他的視線。利柏克大聲叫喊,要他把路人放開,搶匪堅決不放,還先向他開搶。緊急之下,利柏克不顧路人的危險朝搶匪開槍,結(jié)果把路人打傷。搶匪見勢不妙,拔腿就跑。利柏克為了追到搶匪邀功,把倒在路旁受傷的人丟在一邊不管,也不叫救護車,結(jié)果不但沒有追到搶匪,路人被送到醫(yī)院后也因流血過多死亡。后來上級追查這件事情時,他一點悔意都沒有。他說以為路人只是受了輕傷,所以只管追搶匪,沒有留意路人。事情調(diào)查結(jié)果出來后,他不但沒有受到懲罰,還被記了一功。死者家屬不服,把他告上法庭。誰知法院也不但判決他沒罪,還表揚了他英勇執(zhí)行公務(wù)、奮不顧身的精神??蓱z死者的家屬不但沒有獲得任何賠償,還陪了訴訟費,最后連喪葬費都負擔不起,還是在朋友的幫助下,才把后事辦完。

      還有一次他出城,看見兩個墨西哥小孩從教室里走出來。這時他以為兩個小孩子是偷渡犯,下令小孩站住,把手舉起來。其中一個小孩莫明其妙把手放在口袋里,利柏克不分青紅皂白,一槍就把那個小孩打死了。事情鬧到法院,利柏克說他以為小孩是拿槍,為了自衛(wèi)才把小孩打死的,結(jié)果法官判他無罪,理由是如果他不搶先一步反擊,自己生命就會受到危脅。這明顯是不公平的。因為那只是一個小孩子,不是罪犯,他只是偶然從教室跑出來而已。那個小孩子的口袋癟癟的,根本不可能藏有手槍。事情鬧了一陣子后,最后仍然是不了了之。

      安德魯還沒有去賭場工作的時候,利柏克便和賭場的人狼狽為奸,勾搭在一起,每年都從賭場那里拿到不少好處。自從和安德魯勾搭上后,兩人更是臭味相投,變本加厲,經(jīng)常一起做各種非法交易。安德魯被開除后十分怨恨陳愛玲,便與利柏克勾結(jié),圖謀出了陷害的詭計。

      星期天賭場的客人比往日更多,晚上在酒吧喝酒的客人也比往日多了許多。

      張志平彈著琴,不時有客人點支曲子。他有些擔憂,全天居然不見陳愛玲的身影,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之前她再忙,不方便坐下來聽琴,路過酒吧的時候也會在門口停留一會兒,哪怕只能對著他笑一笑。但今天陳愛玲始終沒有露面,他的琴越彈越浮躁,幾乎沒有心情再彈下去。好在酒吧里亂哄哄的,即便是客人點的曲子,也沒有人認真去聽。

      好不容易下班了,他急忙穿上外套,直奔陳愛玲辦公室。她不在,燈都沒亮。他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掏出手機想給陳愛玲打電話,匆忙中撞到一個人,手機掉到了地上。

      張志平彎腰撿起手機,并連連道歉。

      志平,你是找愛玲嗎?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

      他抬頭一看,是陳愛玲的同事,亞洲部的經(jīng)理賈玉梅。賈玉梅的性格和陳愛玲相似,活潑、熱情、嫉惡如仇,敢說敢做。賭場里亞裔工作人員不多,任經(jīng)理以上職務(wù)的亞裔更少,因此,賈玉梅是陳愛玲為數(shù)不多的好友之一。他們兩人不僅在工作上談得來,私下交往也很深。因此張志平一看到賈玉梅便連忙問:玉梅,你知道愛玲去哪里了?我今天一天都沒有見到她。

      啊,天哪,你居然還不知道!賈玉梅大叫,明明出事了,愛玲都快急瘋了。

      什么事?明明出什么事了?愛玲她現(xiàn)在在哪兒?張志平急得連連發(fā)問。

      賈玉梅讓他別著急,說愛玲已經(jīng)回到家,接著把事情的原委講了一遍。

      陳愛玲早上剛上班,處理完一些文件,正要去酒吧,就接到警察局的電話,告訴她,明明因為銷贓被抓。

      這電話如五雷轟頂擊得陳愛玲全身發(fā)軟,她連忙向賈玉梅求助。賈玉梅陪她到警局想保釋明明,奇怪的是,警局怎么也不肯讓保釋,說人贓并獲,要立即提出公訴,法官會盡快審理這個案子,甚至不讓她見明明一面。

      陳愛玲焦急萬分,賈玉梅勃然大怒,真是豈有此理!明明這個無辜的孩子怎么會犯罪呢?簡直不可思議!愛玲,你放心,我立即去找朋友,我會把這個事情弄個清楚的。

      賈玉梅交際甚廣,立即找到她的朋友海倫。海倫在警局做記錄員,是位非常有正義感的姑娘。她熱心公益事業(yè),對少數(shù)民族移民的遭遇滿懷同情。賈玉梅就是在參加少數(shù)民族的啞語社會活動時認識海倫的,她們還經(jīng)常一起打網(wǎng)球,幾乎無話不談。

      當賈玉梅把明明被抓的經(jīng)過告訴海倫后,海倫覺得事情不太妙。她答應(yīng)把事情真相弄清楚,讓賈玉梅轉(zhuǎn)告陳愛玲,誰會有心設(shè)計陷害一個無辜的孩子呢?這個事情不簡單,背后肯定有黑手在操縱,一定要小心,這里的警察都是不好惹的,在沒有把事情弄清楚之前,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然而,海倫打探了一整天情況,也沒有問出個子丑寅卯。賈玉梅只好讓陳愛玲先回家,自己要回辦公室拿點東西,沒想遇見了張志平。

      張志平聽罷十分著急,越發(fā)想見到陳愛玲。他似乎看到她又孤零零陷入滔滔大海,在凄風苦雨中飄零,便迫不及待地去找她。

      陳愛玲一個人正害怕著急難以入睡。她一會兒想明明怎么會銷贓呢?是不是自己對他太疏忽,他學(xué)壞了?她不由深深自責,覺得對不起爸爸媽媽。她一會兒又想明明雖然很調(diào)皮,但很懂事,從來不做壞事,不可能學(xué)壞的。是不是真如海倫所說,有人在陷害他們?但又為什么會陷害他們呢?她百思莫解。白天在百樂門上班,她要竭盡全力保持冷靜,處理公司的業(yè)務(wù),而下班后的每一個小時對她都是深深的煎熬。她頭腦中總是出現(xiàn)明明在獄中孤苦無依的情景,而自己連明明的影子都看不到。她越想越心煩,卻是一籌莫展。張志平到來后,她七上八下的心才稍覺安穩(wěn)。

      十二

      明明的案子很快就要開庭審理了。在這期間,陳愛玲一直想把他保釋出來。一開始,陳愛玲病急亂投醫(yī),自己找了個律師,誰知那個律師非常無能,除了老是喋喋不休地吹噓自己的本事之外,便是一直強調(diào)案情嚴重,明明無論如何無法脫身,希望她接受事實,只要求法官從輕發(fā)落。陳愛玲弄不清楚這律師想是幫助她呢,還是想讓她絕望。后來在賈玉梅的介紹下,她又請了頗有名望的克林律師替明明打這場官司。然而奇怪的是,克林律師還沒有到看守所,明明就被轉(zhuǎn)到另外一個看守所去了。好像警察故意和她捉迷藏,不讓明明被保釋出來。

      待到預(yù)審結(jié)束,直到開庭前一天,律師克林才見到明明。明明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了律師,他怎么也想不出為什么自己會有銷贓的罪名。

      明明委屈地說,我的貨都是從批發(fā)市場買來的,警察可以去查的,我根本沒有偷東西,也不認識什么盜竊團伙!

      律師克林問,你那副眼鏡是從哪里來的?

      明明怔住了,突然反應(yīng)過來,你是說那副眼鏡?

      是的,那副眼鏡有問題!克林點點頭說,警察鑒定,那副眼鏡是前不久一個失竊案里的一件物品,那場失竊案里還有更多物品丟失,包括珠寶、現(xiàn)金,因此你要告訴我那副眼鏡是從哪里來的?

      明明有些驚訝,說,那天,我剛擺上攤子,一個客人過來,看中了一對蠟燭,非要用他的眼鏡換。

      克林問,你現(xiàn)在還能找到這個人嗎?

      明明一愣說,我真的不知道去哪里找那個人。當時就覺得那人挺奇怪,我貪便宜便做了這筆交易,可是我真不知道這是贓物。

      克林安慰他,別急,你先說說那人的樣子,我們可以立即去找這個人,你再想想有沒有別的證人?

      明明向克林描述了那位奇怪客人的外貌,三十多歲,亞裔,身材魁梧,相貌一般,留有稀疏的絡(luò)腮胡。他的手臂上刻有一個刺青,是一只老鼠,很奇怪的老鼠。我記得特別清楚,那老鼠的頭很大,兩只門牙很夸張地突出到嘴外,幾乎遮去了半個身子。

      除此之外,明明再也不能提供更多的線索了,也不能提供其他的人證,因為那是個自由市場,人們往來頻繁,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這個奇怪的游人。

      克林告別明明后,把明明說的一切告訴了陳愛玲和張志平。倆人一聽,慌了,不知道如何去尋找那個奇怪的陌生人??肆致蓭熋鞔_表示,若是能找到那個換眼鏡的客人,對明明的審判會非常有利,在庭上和檢方辯論攻防,等于拿到一支強有力的武器,雖不能完全脫罪,但肯定會減輕刑責?;蛘呤悄呐履苷业狡渌趫龅淖C人,事情也好辦。若找不到,明明的事就比較麻煩了。因為陪審團是不會相信明明的一面之詞的,而檢察官只要接到警察的控訴就會立案起訴,某些警察非常熱衷于作踐他們保護法律尊嚴的神圣權(quán)利。檢察官就算明知你被冤枉也會千方百計使你獲罪,為此他們會將證人的證詞斷章取意,并誘導(dǎo)證人說出不利于被告的證詞。各種詭計層出不窮。法官對檢察官總有無限的包容。在法庭,人權(quán)及尊嚴只是被用來作卑鄙勾當?shù)恼谛卟?。法官認為引人入罪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她們會認為如果你是一個好公民,不貪小便宜,就不會被人引誘。明知一對蠟洋燭的價錢抵不上一副名貴眼鏡,你為什么要答應(yīng)與人交換呢?即使有人設(shè)計陷害你,引你入罪,你做了就是犯法,就算抓到陷害者,你也脫不了干系,你只能請求法官從輕發(fā)落,想完金脫罪是絕對不可能的。而一旦被判了罪,你就是壞人了,判罪就是壞人最好的證明。你若不是壞人,法官就不會判你有罪,所以有罪就是壞人最好的標記,這標記要印在你一生的記錄上,永遠不能抹掉。而法官不會花一分鐘去質(zhì)問陷害者為什么要去陷害人,更不要說去懲罰他們,說不定還會送他們一張獎狀呢。

      陳愛玲和張志平聽了克林的話,心里涼了半截。陳愛玲想可能錯怪第一位律師了,原來在天天把人權(quán)放在嘴上吹得比雷聲還響的美國,這個向全世界標榜以人權(quán)治國的國家,人權(quán)卻被壞人糟踏得不值一文。陳愛玲難掩失望之情,內(nèi)心更受熬煎。不過,克林告訴他們,即便如此,也還要沒法把原兇找出來,這對明明的審判仍是有利的,若天可憐見,將案子改入民事法庭,明明就不會留有案底,否則將來一生都會被社會當成壞人,飽受岐視,前途不堪設(shè)想?;蛟S還能因此而找到背后的黑手??肆謶岩蛇@事背后有黑手,陳愛玲姐第便可以免受到更大的傷害。

      心情落入谷底,陳愛玲還得硬撐著,她告訴自已,過去多少苦日子都熬過來了,今后還得勇敢面對,什么好人壞人,人不知道,上帝知道。她一定要與惡人抗爭,絕不低頭。張志平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她感受到他的溫暖和支持,無形中增加了信心。

      他們倆人一有空就跑到自由市場,逢人便問,有沒有看到星期天早上和明明進行交易的那個奇怪的游客。那里的人流動性大,甚至沒有人記起明明被捕的事。他們一連跑了兩天,腳都磨起泡,什么收獲也沒有??肆致蓭煼治觯@是有人故意陷害,所以他們根本不可能在自由市場找到這個人。他讓明明仔細想想,最近是否得罪了什么人,然而明明怎么也想不起有什么人要這樣對付他。

      開庭的時候,明明又把事情經(jīng)過講了一遍??胤铰蓭熣f,試問,世界上有誰會那么傻,用價值兩百多元的名貴眼鏡換一對價值五元的蠟燭?這都是你的謊言,對不對?

      明明堅決否認,沒有,我沒有撒謊,我說的是真的,那個人真的用他的眼鏡換了我的蠟燭,你們要相信我!

      控方律師不再發(fā)問。明明呆呆地站在那里,無力地說,我沒有撒謊,我沒有撒謊。

      陳愛玲看到明明委屈的樣子非常心疼,坐在庭下,不停地掉眼淚。

      因為明明沒有找到一個有利的目擊證人,雖然律師克林竭盡全力,多次為明明辯護,甚至把明明學(xué)校的成績單都拿上法庭做證據(jù),但法官還是判決明明到少年勞教所管教兩年,不準上訴。聽到這個宣判,明明在法庭上不禁大叫,我冤枉,我冤枉!姐姐,你救救我,你救救我,我沒有偷東西!

      看到明明被獄警拉走,心里一急,陳愛玲暈了過去。接下來幾天,張志平日夜陪著陳愛玲不停開導(dǎo)。這個打擊對她實在太殘酷了,卻又無可奈何。

      克林律師給她講了一個故事,有對中國夫妻,開了一個雜貨店。中國人做生意,一般都是拿現(xiàn)款交易的。有一次,他們拿了五千塊錢從拉斯維加斯到洛杉磯買貨,結(jié)果被警察攔住,要搜查他們的車子。結(jié)果搜出那五千元,警察硬說他們這錢是賣毒品賺來的,要沒收,并說如果他們不愿意被沒收的話,就要控告他們,說他們帶著臟款去買貨,其理由是沒有人會帶那么一大筆現(xiàn)款做買賣的,一般都是用支票和銀行信用卡。無論那夫婦倆怎么解釋,警察都不理睬。警察對他們明說,要么五千元沒收,不帶他們回警局,不立案;若是不同意沒收,就帶他們回警局,控告他們私帶贓款。因為警察很清楚,只要他們提出控訴,檢察官鮮有不立案的,而法官對檢察官總有無限的寬容,因為案子越多,對他們的晉升就越有利。被告人很少會被判無罪的,至于被告人是否被冤枉,他們不會花時間去深入調(diào)查。一般人都知道,只有被告人有錢請得起好律師,才有機會把案情弄清,洗脫罪名。但那些好律師一般收費之高,又不是一般平民百姓負擔得了的。所以和警察抗爭,絕對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在審理過程中,他們準會把你折磨得夠嗆,所以一般人寧愿把冤屈吞下去,也得避一避警察的虎威。因為打官司要請律師,要交堂費,計算下來花的錢還不只五千塊,若官司輸了,不僅拿不回那五千元,還要挨罰款,說不定還要坐牢。而中國人一般都怕事,寧愿讓警察把那五千元吞掉,也不愿招惹他們。

      克林律師還告訴陳愛玲,在拉斯維加斯,警察早已聲名狼藉。為了邀功,他們經(jīng)常到自由市場去逮一些他們認為是罪犯的人,只要抓到那些他們認為是可疑的罪犯,哪怕沒有明確的證據(jù),他們也會千方百計地立案。這樣他們就可以有事情做,甚至立功得賞。雖然有時候,他們確實能抓到一些罪犯,但他們?yōu)榇艘沧隽瞬簧僭┌?,把一些無辜的人,特別是那些本質(zhì)不壞、只是一時糊涂犯了錯的青年抓起來。

      這么可怕蠻橫的事情,陳愛玲還是第一次聽說。她非常憤怒,卻也無可奈何。她仔細分析,覺得這件案子從一開始便撲朔迷離,警察和檢察官好像串通一氣,不讓她接近明明,希望她和律師無法在預(yù)審前了解全部案情真相而找到辨護的證據(jù),令被告律師在審判時措手不及,將明明輕而易舉地判決有罪。這是為什么?明明只不過是個孩子,從沒和人結(jié)過怨,為什么有人要害他?難道警察真的只是為了升官?如果只是為了這個單純的企圖,也用不著把案子弄到法院去審理,在那兒被告甚至無法在預(yù)審前見到家人和律師。不對,這案情不簡單,它的背后是否隱藏著更大的陰謀,但這陰謀又是什么?陳愛玲苦思冥想,想不出一個所以然。她越想越怕,無形中增添了更多的是迷惘。

      十三

      陳愛玲因為弟弟的事心煩意亂無暇他顧,便把羅倫介紹給了賈玉梅,并托賈玉梅代自己幫助羅倫找出朱迪自殺的真相。賈玉梅慨然允諾。

      她來到百樂門酒吧坐在吳非對面的酒廊,叫了杯可口可樂。

      她和陳愛玲同為百樂門的當家花旦,二人的容貌和豐采不相上下。吳非有點納悶,一向忙個不停的賈玉梅為何這么有空閑?賈玉梅似乎看穿了吳非的心思。故意笑瞇瞇地逗他:喂,吳非,我一個人好悶,你也不來打個招呼。

      吳非更加迷糊起來。他素知這小妮子雖然待人和氣,但是從不輕意和人說話,今天好像變了性格。但吳非也不敢亂了分寸,只說,今天什么風把你吹來了。

      吳大哥——玉梅溫柔地叫了一聲,擠擠媚眼,一下子把吳非弄得飄飄然起來,心想這小妮子今天古怪得很,不知胡蘆里賣什么藥。沒等他出聲,賈玉梅又說,你記得以前有位叫朱迪的客人嗎?好久沒見她來了,我掛念著她呢。

      當然記得,一位美麗高貴的姑娘。我也好久沒見她了,聽說她輸了很多錢呢。

      她常和朋友一起來飲酒嗎?

      不,她多半是一個人來。不,最后一次,她好像遇到了一個熟人。不,她們不可能是朋友,不像同一類的人。

      哦,那又是什么人呢?

      那人我認識,就是安德魯?shù)呐f情婦蘇玫。

      賈玉梅故作驚訝:那就奇了,朱迪怎么會認識這種人,八成是你看走眼了!

      我看得很清楚。吳非神秘地笑笑,老實告訴你,每回那朱迪來這里,我都是很留意的。那蘇玫啊,一看就令人惡心,那回好像是蘇玫故意與朱迪攀交情的。那晚朱迪喝得半醉,不久,倆人一起走了,我覺得挺怪的,像朱迪那么好的姑娘,怎么會和蘇玫這種女人走在一起呢?所以記得很清楚。

      那是最后一次見到她么?

      對,以后就沒見朱迪再來過。

      那是什么時候呢?

      大概有兩三個月了,我也記不清了。你問她干嗎?沒有什么事吧?

      沒什么,隨便問問而已。賈玉梅的心涼了半截。

      賈玉梅陪羅倫坐在托馬斯偵探社辦公室的圓桌旁。托馬斯的朋友已經(jīng)從羅倫提供的照片中證實,那些偷拍的照片中的女人是朱迪無疑,而男的很可能就是安德魯。賈玉梅從吳非那里獲得的資料亦間接說明蘇玫串同安德魯作案。依托馬斯的分析,那晚極可能是蘇玫暗中在朱迪的酒中放了催情藥物,然后趁朱迪半昏半醒的情況下將她帶入旅館房間,安德魯在朱迪迷失本性的情況下和她發(fā)生關(guān)系,蘇玫在旁拍下照片。事后他們再串同財務(wù)公司利用照片勒索朱迪。朱迪為保顏面和丈夫被迫將全部存款交出,甚至將房子抵押給財務(wù)公司才將照片連底片取回,但后來發(fā)現(xiàn)不幸懷了孕,走投無路而自殺。

      羅倫這才明白,朱迪何以在遺書中沒有提及懷孕的事。賈玉梅也解開了疑惑,朱迪為什么只輸了一點錢就走上絕路。她從百樂門朱迪的賬戶紀錄中查出,除了她初次帶來的一萬元現(xiàn)款輸?shù)糁?,她的賬戶記錄中,只輸了五萬元,而這筆欠款也根本沒有還,可能所有存款來不及還就都被人騙光了。

      羅倫面色鐵青,兩耳嗡嗡作響,心臟如被刀捅,雙手互握得骨節(jié)格格響,忿忿地叫道,難道這個世界上真沒有地獄,這些壞蛋們就不怕死后下地獄,我就不相信他們能一輩子逃得出法律的審判。

      托馬斯拍拍羅倫的肩膀,讓他安定情緒,低聲說,親愛的朋友,請你相信我真誠的好意。可能你覺得整件事又荒唐又離奇,但在這個光怪陸離的城市,卻是司空見慣的事。你可以把這些人當作毒蛇猛虎,或者是瘋子,但他們卻不是蠢才?,F(xiàn)在我們還只是有間接的證據(jù)和推理,缺乏實質(zhì)性的材料。要想辦法把證據(jù)從安德魯或蘇玫身上套出來。這不是件容易的事。安德魯整天作奸犯科,狡滑得像條蛇,也許先從蘇玫處入手比較有希望,這女人貪心膚淺,容易上鉤。

      托馬斯問賈玉梅,安德魯和蘇玫是否還在一起。賈玉梅說,自從安德魯破產(chǎn)之后,那個女人就跑了。后來安德魯在百樂門當了總經(jīng)理,他們又攪在一處,安德魯被開除,她又跑了,但不知為什么沒多久,又回來了。看來他們在朱迪身上弄了不少錢。托馬斯讓賈玉梅先穩(wěn)住那個女人。他相信,終有一天他們會落網(wǎng)的,飛不到天上去。

      賈玉梅沒有為托馬斯自信的話感到輕松。陳愛玲和羅倫的事,好像兩座山壓在她的肩上,陳愛玲有張志平在身邊支持著,羅倫卻是孤家寡人。她被羅倫一臉茫然悲痛的神情感染,也好像被包裹在陰慘的愁云里。

      十四

      為了疏解陳愛玲胸中的苦悶,賈玉梅建議陳愛玲和張志平同去自己的湖畔別墅度周末。

      出身上海名牌大學(xué)的賈玉梅,到美國后在百樂門找到工作,并在較短時間內(nèi)便從助理秘書晉升為經(jīng)理及客戶主任。她聰慧過人,知識廣博,具有較深的藝術(shù)修養(yǎng)。她在同客人們交談時,常有獨到的見解,令人尊敬和喜愛。

      投資房地產(chǎn)賺了錢,賈玉梅用它購買了拉斯維加斯郊外的一套住房。美麗的意大利式建筑,半月形的拉斯維加斯湖,藍天邈遠,彩云輕揚。住處風景雖美,卻不能慰藉陳愛玲的憂傷。她靠在一棵楊樹下盯著月亮出神,想起遙遠的家鄉(xiāng),想起臨別的前夜,母親眼淚汪汪地把明明交給自己,叮囑她無論將來處境多么艱難,都一定要把明明帶好,好好地培養(yǎng)他,讓他成才。她那時還以為媽媽不久就會來美國與他們團聚,便一口承諾,未曾想過自己能否有力量扛起這分重擔。當然,即使媽媽不囑托,照顧好弟弟當姐姐的也責無旁貸。

      見陳愛玲對著月亮出神,賈玉梅走到她身邊,拉起她的手說,愛玲,外面寒氣很重,還是進屋子吧。

      賈玉梅的別墅布置得非常精致高雅。白色地毯,紅桃木家具,淡黃色輕紗窗簾,玫瑰花飄香,客廳墻壁上掛著一幅齊白石的畫,雖然不是真品,畫里的蝦卻也憨態(tài)可掬,活靈活現(xiàn)。

      陳愛玲在餐桌旁坐下,看到熟悉的中國茶和碗筷,想起小時候跟爸爸媽媽坐在一起的情景,又禁不住暗自神傷。

      賈玉梅緊擁著陳愛玲的肩頭,顛過來倒過去地說著安慰話。張志平也竭力勸慰,愛玲,命運在我們手上,明明有你這樣愛護他的姐姐,將來一定會成為很出色的人。賈玉梅說:明明這次雖然受了很大的委屈,但對他的一生來說,只是個小挫折,說不定還能會成為他日后發(fā)奮圖強的動力。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幫助你,讓我們攜手共度難關(guān)。

      陳愛玲非常感動,溫馨的友誼讓她的心情好了一些。晚飯后,賈玉梅和張志平拉著她的手,把她送進客房,張志平特別留下來,緊緊握著她的手陪在身邊。

      過了一會兒,他見陳愛玲有些累了,告辭回到自己的房間。陳愛玲躺在床上,不禁又想起自己的心事,朦朧中看到媽媽躺在床上,接著又是愛麗絲躺在醫(yī)院病床上,她們都對她說:照顧好明明照顧好明明……

      陳愛玲覺得自己被關(guān)在一個沒有光亮的黑匣子里,被人激烈的敲打搖晃著,她驚恐地不停喊,媽媽!媽媽!

      張志平剛剛躺下,突然聽到陳愛玲在房間里哭鬧,連忙跑過去。原來她又在做噩夢,發(fā)夢魘,連忙搖醒她,愛玲,愛玲,別怕,別怕!有我在!

      被搖醒的陳愛玲見張志平在身邊,這才知道剛才自己是在做夢,一把抱著他哭了起來。他在她耳邊輕輕說,我知道自己是一個沒用的人,但在我的心里,你就是我的一切,為了你,為了所愛的人,我什么都愿意做。陳愛玲深情地看著他幽幽地說:我相信你,謝謝你安慰我。為使她安心,他留了下來,兩人相擁而臥。

      從賈玉梅的別墅度假回來之后,陳愛玲的心情好多了,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還要繼續(xù)堅持上班,為明明打官司花了不少的錢,現(xiàn)在更得努力掙錢。

      讓她感到幸運的是,有玉梅這樣的好朋友,現(xiàn)在又有了個理想的愛人。自從明明出事后,張志平一直陪伴在她身邊。她越來越離不開他了,張志平成為她生活的慰籍,精神的支柱,只要聽到他的琴聲,一切煩惱就會被驅(qū)散。只要有空,她就會去他上班的酒吧坐坐,聽他彈琴??吹剿齺砹?,他便彈得格外投入。

      轉(zhuǎn)眼到了除夕。每年除夕賭場都要舉行盛大的晚會,所有員工在這天可以不穿制服上班,參加晚會隨意喝酒。很多女孩子會穿得離奇古怪,在年尾最后一分鐘爬上賭臺,脫下衣服,露出內(nèi)褲。有的甚至會脫掉上衣大秀身材,博得觀眾的各種怪叫聲和口哨聲。

      新年過后,又開始了上班的日子。陳愛玲陪完客人,在辦公室處理完一些事務(wù)后,習慣性地朝張志平上班的酒吧走去。遠遠地,她就聽到了他充滿激情的琴聲。像張志平這樣有才華的人埋沒在賭場太可惜了,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讓他闖出來,不能讓他在這里無謂地虛耗一輩子。

      陳愛玲正想著心事,突然手機鈴響,是總裁威廉打來的,百樂門來了幾位很重要的客人,威廉讓她過去一下,看他們有什么服務(wù)需要提供的。

      她立刻將進酒吧的腳步改轉(zhuǎn)賭場的貴賓廳,一進門看見五位衣著講究的高貴客人,兩男三女,每人面前都擺著一大堆一千塊五千塊一萬塊的籌碼,其中一位中年女子相貌端莊,舉止優(yōu)雅。陳愛玲對著她微笑點頭,她也優(yōu)雅地朝陳愛玲報之一笑。陳愛玲見她從臺上拿起一個五千塊的籌碼,押莊家,牌翻開后,她輸?shù)袅?,又把五千塊的籌碼壓在莊家上,結(jié)果又輸?shù)袅?。不到幾分鐘,她就接連輸了四萬塊,但她臉上絕無絲毫不悅神情。接下來第五把,她又把一萬塊籌碼壓了莊家,這一把她贏了。然而無論輸贏,她的臉上始終保持著微笑,一點也看不出她內(nèi)心的憂喜。

      同這位中年女子同桌的另外兩男兩女,看起來像是兩對夫妻,他們賭得也很大,每次出手都是幾萬塊錢一注,有時壓莊家有時壓閑家。兩個女人常常打和,打和就是兩邊點數(shù)一樣,所以兩人基本是一盤錢的賭注。陳愛玲從這五個人的臉上都看不出贏輸。他們仿佛戴了面具,毫無表情,唯一可以看得出來的是他們并不在乎輸贏,尤其是朝陳愛玲微笑的那個中年女人,只說英文,眼睛只看牌桌,從來不看別的客人。她總是等客人全部下注后,才輕輕下注。看起來她是獨自來的,與另外兩對夫妻沒關(guān)系。一般都是女人陪著男人來賭,很少一個女人來賭的。她是什么人呢?陳愛玲不免奇怪。

      大約十分鐘過去了,陳愛玲一直靜靜地看著這些人玩牌,他們沒有一個人注意她。一般說來,她的工作只是靜靜地看著客人賭錢,從來不會騷擾也不會和客人說話,除非客人有需要的時候,向她招呼,她才會走過去問他們需要什么幫助。一般出手闊綽的賭客她是認識的,但這幾個人好像從來沒有見過。

      她走到柜臺上檢查電腦,查看這幾位客人是怎樣拿的籌碼,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那兩對夫婦在賭場已經(jīng)申請了賬戶,這說明他們是賭場里的??汀为毰雍孟袷堑谝淮蝸?,用現(xiàn)款買的籌碼。奇怪的是,一般買那么多籌碼的人都會申請賭場的賬戶,因為用賬戶的話,在賭場可以得到很多優(yōu)惠,其中包括免費住宿、免費機票以及各種各樣的優(yōu)惠,為什么這個女子不在乎這種優(yōu)惠?

      陳愛玲走回賭臺,又觀察他們20多分鐘,等到發(fā)牌員重新發(fā)牌的時候,陳愛玲走到中年女人的身旁問,是否需要服務(wù)?女子抬頭向她微笑,并自報家門說名叫莫妮卡,來自香港,第一次到賭場觀光。陳愛玲接著問她是否一個人來的,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莫妮卡還主動告訴她,自己在三藩市有一套房子,偶然到那里住住,很少來賭場。

      陳愛玲說,需不需要在賭場開個賬戶?有了賬戶可以享受各種各樣的優(yōu)惠,包括機票、食宿,觀看表演等。你不是從香港來的嗎?請你把飛機票給我,可以為你報銷的。

      莫妮卡說,不必了,我來這里是為公事,不是專門來賭錢的,我的公司不希望我來這里賭錢,我賭錢的事,希望你保守秘密好嗎?至于什么優(yōu)惠不優(yōu)惠的,我不在乎的,謝謝你的好意。

      陳愛玲說,請放心,所有客人的資料我們都會保密的,是否開戶,一切都隨意。

      莫妮卡說,小姐你精明能干,能和你交上朋友是我的榮幸,如果有什么需要,我會和你聯(lián)系的。

      歡迎!那我就不打擾你玩牌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請隨時找我。陳愛玲說完遞上自己的一張名片,在賭桌前稍站,見無事可做,便退出了百樂門。

      十五

      自從安德魯破產(chǎn)之后,蘇玫便離他而去。后來安德魯在百樂門當了總經(jīng)理,他們又在一處,安德魯被開除,她又跑了,不知為什么,沒多久又回來了。

      賈玉梅把蘇玫約在拉斯維加斯大道米高梅大賭場旁一間豪華的西餐廳見面。蘇玫滿腹狐疑,弄不清賈玉梅這個百樂門的大紅人,為何突然要約見她這個窮愁潦倒的失意人。二人向無往來啊。賈玉梅非常熱情,斟茶倒酒,頻頻舉杯勸飲,好像招待久別重逢的老朋友。她突然神秘兮兮地把頭湊近蘇玫,咬耳輕語,蘇玫,許久不見了,近來可好?

      蘇玫覺得好笑,只不過很普通的一句問候,用得著這個樣子?她抿嘴笑答,還好,當然和你比就差遠了。

      賈玉梅突然沉默,漸漸眼圈有點紅。蘇玫見狀,大惑不解,問她發(fā)生了什么事。賈玉梅長嘆一聲,反問蘇玫,近來是否還和安德魯在一起,兩人還是那么親密嗎?

      提起安德魯,蘇玫立刻帶氣,連說不要談他,那不是個好東西。錢輸光了,就飲醉酒打人。賈玉梅說,再壞,還能壞過我的那個?蘇玫十分驚奇,沒聽說賈玉梅交男朋友啊。賈玉梅告訴他,是新交的。那個男人自稱是香港千萬富翁的大少,樣子老實憨厚,不料卻是個喜新厭舊的花心蘿卜,不到三個月,便跳到另外一個女人的床上了。賈玉梅說著落下淚來。蘇玫見狀,覺得十分好笑又可氣。好笑的是像賈玉梅這么冰雪聰明的人,竟然也會被男人騙;可氣的是,天下怎么盡是些像安德魯這樣壞心肝的東西。賈玉梅說,她今天之所以約蘇玫,就是希望向她討計,懲罰那個花心蘿卜,出口惡氣。

      蘇玫對賈玉梅出不出惡氣不感興趣,她只關(guān)心那個男人新傍上的女人是否有錢。賈玉梅說那個女人年紀不輕,樣貌平平,比東施強不了多少。東施?見蘇玫不懂,賈玉梅便給她講了東施效顰的成語。

      蘇玫聽罷,面露貪婪,哈哈大笑,這么看來,她一定是個富婆了。我們的機會來了!賈玉梅不解,何來機會?蘇玫笑得更兇,掰著指頭算計了一番,湊到賈玉梅耳邊說,一百乘一千是多少?十萬吧?我如果幫你教訓(xùn)他,這個數(shù)就是我的報酬。你干不干?賈玉梅表示愿意,只是湊不出那么多的錢給她。蘇玫笑罵她真是笨到家了,錢哪里用你出,不但不用出,還能掙到錢。賈玉梅說只要替她出了氣,她一分錢也不要,全給蘇玫。蘇玫半信半疑地盯著她,她再次保證,自己志不在錢。賈玉梅并好奇地問蘇玫,用什么辦法做這件事。

      第一步先接近那個女人。蘇玫想都沒想就說出了辦法,打個電話給她,說你的男朋友有新情婦了。你若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然后約她到一個酒吧見面。還怕她不來?

      來了又怎樣?難道把她吃掉不成?

      蘇玫放低聲音,等她來了,找個機會在她的飲料里放下催情藥……

      催情藥?賈玉梅一驚一詫地睜大了眼晴。蘇玫趕緊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小聲點,提防隔墻有耳,這可是靈丹妙藥,喝下去,她就軟了,管她是王母娘娘還是觀音菩薩,轉(zhuǎn)眼就成了潘金蓮!賈玉梅笑她吹牛,問她是不是自己試過。蘇玫得意地說,自己是天生的潘金蓮,用不著那玩意兒。

      賈玉梅夸獎蘇玫有本事,把個安德魯弄得服服帖帖的,感嘆自己無能,連男朋友也保不住。蘇玫安慰她說,有我替你出氣呢!只要把藥放入她的飲料,她就會乖乖地跟著你走,你隨便找個男人和她上床,拍下他們干那事的鏡頭,還怕她不乖乖地將錢送上?

      賈玉梅暗自松了口氣,托馬斯真的料事如神,看來朱迪就是這么上的圈套,這頓西餐算沒白請。她佯裝高興,抻出拇指,好主意,錢你拿,我只要出口氣就成!

      你比那死人好多了,他還要八成哩。蘇玫說的死人是安德魯。她和安德魯合伙害人后,八成利潤被安德魯吞掉。賈玉梅故作驚訝:你和安德魯那么好,他怎么能欺負你,沾你的便宜呢?

      好個屁!安德魯只認錢不認人,經(jīng)常翻臉無情……蘇玫還想說什么,突然把話咽了回去。賈玉梅也不便多問,擔心言多語失,露出馬腳,便告訴蘇玫,自己還約了客人,要先走一步,改天再找她具體商量。

      結(jié)賬時,賈玉梅故意多付了小費,一百美元給了服務(wù)員。蘇玫見她如此闊綽,決心要交這個朋友,但又擔心她以為自己吹牛,被放鴿子,便把賈玉梅拉到一個角落,湊近她耳邊低聲說,你記得以前百樂門有一個很漂亮的女賭客嗎?

      賈玉梅心頭一震,卻故作漠然,漂亮賭客多著哩,我怎會記得?

      那個叫朱迪的女孩呀。安德魯看上了她,想勾引人家,碰了個大釘子。但他不死心,背后盯著朱迪,趁朱迪把錢輸光,假稱可以借錢給她翻本,那女孩不懂事,便落入了他的圈套。安德魯千方百計就是不能把她弄到手,后來和我商量,給她用了催情藥,終于把她弄上床,還拍了照,逼得那女孩交出所有存款,還把房子抵押給了財務(wù)公司。我把得來的錢全交給安德魯,說好賺了錢平分,他卻只給了我我二成??傆幸惶煳視退闱暹@筆賬的。

      賈玉梅大喜過望,卻仍不動神色,故意問,你是說故事吧?我不信,哪能真發(fā)生這種事,除非你把照片拿來給我看。

      照片給那女孩買回去了。

      底片呢?

      一并給她了。

      賈玉梅佯作惋惜說,怎么那么蠢,留住底片不是等于一張長期飯票,予取予求嗎?

      蘇玫道,你比我還歷害呢。故事都講給你聽了,還報不報仇?

      報!怎么不報!我們再電話聯(lián)系。說完,賈玉梅輕松地向蘇玫揮了揮手離去,便直接去找羅倫去了。

      當羅倫得知賈玉梅了解到的這些情況后,如萬箭穿心。賈玉梅氣憤地說,朱迪的死,安德魯難辭其咎,安德魯雖沒親手殺朱迪,但朱迪卻是因他而死。她主張控告安德魯和蘇玫。

      不明真相的時候,羅倫一心要把陷害朱迪的惡人送上法庭。了解了全過程后他反而猶豫起來。朱迪沒把被迷奸成孕的事寫上遺書,顯然是為了顧全她和丈夫的聲譽。假若依賈玉梅的建議和自己當初的想法,去控告安德魯和蘇玫,鬧到法庭上,很快就會沸沸揚揚滿城風雨,朱迪和自己將成為大眾茶余飯后消遣的談資。朱迪人已死,再無生還的可能,何必翻出老底被人指指戳戳呢。但若不把兩個壞蛋繩之以法,對不起朱迪,自己的良心又難安,而且不把壞人壞事揭露出來,他們以后還會害別人的。

      羅倫再次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

      十七

      陳愛玲離開百樂門貴賓室,回到自己辦公室不到20分鐘,電話就響了。竟然是莫妮卡打來的。她在電話里告訴陳愛玲,一個人很無聊,問是否愿意陪她喝點酒聊聊天。

      這類事是陳愛玲的份內(nèi)工作,她毫不猶豫地應(yīng)承下來。倆人約定在法國餐館里的貴賓房見面。

      陳愛玲到了約定地方,莫妮卡早已經(jīng)等候在那里。剛落座,莫妮卡便拿出一萬塊錢的籌碼給她,說:我贏了不少錢,這是給你的,希望你能接受。

      對不起,我不能接受客人的小費,雖然這個籌碼抵得上我?guī)讉€月的薪水,但我還是不能接受,謝謝你的好意。愛玲禮貌地拒絕了。

      莫妮卡有些吃驚,說,我從沒聽說過賭場里的經(jīng)理拒絕收小費的,你真讓人吃驚!

      陳愛玲說,哪里,哪里,我只是履行我的職責罷了。我的職責不允許我收小費,希望你多包涵。

      莫妮卡哈哈一笑,你陪我吃一頓飯總可以吧?

      陪客人吃飯是我的職責,很樂意為你效勞,這是我的榮幸。愛玲也笑了。

      倆人邊吃邊繼續(xù)聊天。莫妮卡告訴陳愛玲,她出生在一個豪華的家庭,有三個姐妹,丈夫是做出口貿(mào)易的,她幫助他打理全球的生意,尤其是亞洲的生意。他們在香港、澳門、意大利、日本、韓國、新加坡、馬來西亞都有很大的生意。丈夫太忙,沒有辦法陪她到處玩,她只好自己一個人出來玩。她說在三藩市有一套很大的房子,希望陳愛玲有空去玩,她會好好招待……

      陳愛玲禮貌地聽著,忍不住嘀咕犯疑,為什么第一次見面的客人就這么熱情,還向她講了這么多家事?但她怎么也看不出莫妮卡有什么惡意。不過有一點,莫妮卡整晚都在說她家是做生意的,到底做的是什么生意,卻一句也沒有說。當然,陳愛玲也不會問,因為賭場不允許打聽客人的事情。

      飯后,莫妮卡推說很累不再去賭錢,希望以后有緣與陳愛玲再見。陳愛玲表示愿意長期為她服務(wù),讓她有賓至如歸之感。她想莫妮卡這樣的豪客,一定會住貴賓房。不料莫妮卡竟住在普通客房。陳愛玲覺得她有資格住總統(tǒng)套房,要幫她調(diào)換,莫妮卡急忙阻攔說,不必了,房子太大,會感覺空虛。不過,假若陳愛玲肯陪她住,倒可以考慮。

      陳愛玲面露難色,說,這事恐怕我很難從命,我們規(guī)定是不允許到客人房間里去的,如果你別的地方還需要我,我會盡力。

      莫妮卡盯著陳愛玲的臉看了一會兒,笑了起來,說,你看我真是不懂事,把你這位公司的高級職員請到房間里來,太不成體統(tǒng)了,我太冒昧了。

      陳愛玲說,哪里,能有機會認識你這位高貴的客人,是我極大的榮幸呢。

      莫妮卡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輕松地對陳愛玲說,我真糊涂,幾乎忘了問你,我的一個墨西哥朋友,是皇室后裔,作賣冰生意賺了一大筆錢,想在賭城投資,你在這里人面廣,不知可否從中介紹一下,他說可以給你一成的中介費,比你在賭場打工強多了,意下如何?

      陳愛玲聽罷,心里有氣,卻又不能無禮,便強裝笑臉,然而是斬釘截鐵地回絕說,對不起,我只想安分守己做好工作。請你以后不要對我談別的事情。說罷告辭而去。

      她覺得莫妮卡有點神秘有點奇怪,不像個簡單人物。是婚姻出了毛病,獨自出來發(fā)泄?還是有其它特別的什么原因?

      陳愛玲做夢也不會想到,其實這個莫妮卡是警察局派來的臥底。

      新年除夕之夜,賭場發(fā)牌員金賽在盥洗室吸毒過量死去,引起了上級的震怒。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在賭場發(fā)現(xiàn)毒品。警察局還發(fā)現(xiàn)賭場里有洗黑錢的跡象。因賭場情況比較復(fù)雜,一直找不到毒品的來源和洗黑錢的證據(jù),警察局決心好好整頓一下賭場。密爾頓警長決定主動出擊,于是派出警員莫妮卡來賭場臥底,誘使毒販子上鉤。

      根據(jù)線民安德魯提供的線索,毒品很可能是由總經(jīng)理陳愛玲提供的,因此局里先把目標瞄準了她。莫妮卡扮演成一個富婆,想誘使陳愛玲洗黑錢。然而莫妮卡和陳愛玲接觸后,發(fā)現(xiàn)她很難上當。莫妮卡覺得,陳愛玲一點都不像安德魯說得那么壞。她想,這個陳愛玲要么是個單純無邪的人,要么就是個老奸巨滑的慣犯。她覺得陳愛玲好像更像是前者。如果她真是一個善良純真的人,那我們的計劃豈不是太歹毒了。莫妮卡不由對自已的任務(wù)突然生出了些厭惡感。

      其實,陳愛玲也對莫妮卡產(chǎn)生了懷疑,她的談話有很多漏洞。自己和她可以說是素昧平生,她為什么把那么多的家事甚至隱私告訴自己。陳愛玲甚至對她的身份也有疑問。但賭場的紀律不允許過問客人的事情,陳愛玲只得把她置之腦后。

      回到辦公室,她看了看表,已近凌晨四點,這會兒張志平鋼琴伴奏也差不多結(jié)束了。她原本有件事想告訴他,現(xiàn)在看來再無必要。幾天前她碰到了從印尼來的一個賭客,他和陳愛玲在咖啡廳酒吧喝酒的時候,無意中聽到了張志平的彈琴聲,隨口說了句,可惜,這么高的水平,被埋沒在這里做賣藝的。

      這句話正好擊中了陳愛玲的心事,她說,那位鋼琴師只是落魄暫時在這里做,其實他一直想辦音樂學(xué)校的。

      誰知那位印尼客人聽到這句話,興趣大起,問,是不是沒有錢呀?我一直想投資學(xué)校,你能替我問問那位鋼琴師,是否愿意替我辦一個音樂學(xué)校?

      陳愛玲喜出望外,一口答應(yīng)。印尼客人因為有事,第二天就走了,臨走讓陳愛玲等他的電話,商量如何合作。

      這幾天她一直在等那位印尼客人的電話,卻始終沒有任何消息,也許他只是嘴巴講講而已,并沒有真心幫忙的意思,自己怎么這么幼稚,希望依靠別人呢,還是好好依靠自己的力量,老老實實過日子吧。

      這樣一想,她便把這件事情拋在了腦后。但張志平這么一個有才華的人,怎能總窩在賭場的一個酒吧里彈琴呢?而且還是為客人免費演奏,常常得不到應(yīng)有的獎賞和尊重。她為張志平感到委屈和不值。

      和張志平相處以來,她知道張志平是一個清高驕傲的人,絕不會低聲下氣求人,這種性格在拉斯維加斯是吃不開的。在拉斯維加斯,物理博士作發(fā)牌員,妙齡女郎為擁有汽車洋房而賣淫都不是什么稀奇事。拉斯維加斯是用金錢堆起來的,不少人都是金錢的奴隸,為發(fā)財不擇手段。

      陳愛玲下班路過百樂門貴賓房時,看見那兩對夫婦還在賭錢。她看了看表,他們已賭了十七八個小時了,不知是輸是贏?

      抱著好奇心,也出于禮貌,她走進貴賓房和他們打招呼,他們眼睛都紅了,看起來每個人都輸了不少錢。那兩個男人露出很不耐煩的表情,對著發(fā)牌員大聲嚎叫,快一點,為什么這么慢,看你發(fā)牌的樣子,就是一個不熟練的發(fā)牌員!

      發(fā)牌員是個金發(fā)白種女郎,20來歲,面對兩個粗暴的客人,大氣不敢出,連忙說,對不起,對不起,我會快點的。

      兩位女客中的一位連眼皮都睜不開了,把錢壓在賭桌上后,就立即把頭趴下,在賭臺上睡著了。陳愛玲知道,有一些客人賭得輸急了,怎么也不肯罷手。除非把他抬出去,否則是不會離開座位的。他明明累得已經(jīng)不能撐下去了,還要賭,有時讓站在臺旁的服務(wù)人員代勞,無論輸贏都算他們的。她曾見過一個客人,昏天黑地賭了三天三夜,吃飯喝水都在賭臺上,連上洗手間的一分鐘都不放。還有一個客人,賭了七天七夜,把家里的生意都輸光了,把房子也輸?shù)袅耍瑥囊粋€千萬富婆變得一貧如洗,結(jié)果丈夫和兒子都離她而去。她便一天到晚在賭場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到處向人家借錢,最后被趕出賭場,不準進門。她也見過把命都賠上的賭客。

      在百樂門賭錢,贏錢有百分之四十九的概率,如果你是莊家,贏錢的時候賭場還要扣下百分之五,只有閑家贏錢的時候才不扣。但就是那百分之一的概率,也足夠令賭場把客人的錢全部贏去。賭場的錢是無限的,客人的錢有限的。客人賭一百次,賭場就得贏五十一次。幾天下來,你就是有再多的錢也不夠賠進去。雖然許多輸光的賭徒都對這種概率表示理解,因為他們知道賭場的利潤絕對不止百分之一,但他們?nèi)匀幌M芸窟\氣贏到大筆錢,他們以為自己有很高的賭技,所以在賭場不停來回往返,結(jié)果卻輸?shù)迷絹碓蕉唷?

      第二天,莫妮卡打電話告訴陳愛玲,說她有一筆不小數(shù)目的錢要從香港匯到拉斯維加斯,想在拉斯維加斯做一些業(yè)務(wù),必要時還想開一家分公司,她希望陳愛玲能幫她把錢存下來,順便也可以用這個賬戶賭賭錢。

      陳愛玲回答說,這個事情她不能作主,她要請示公司的總裁威廉。她向總裁威廉匯報了有關(guān)莫妮卡的一切,威廉也覺得非??梢?,他調(diào)查了一下莫妮卡提供的資料,發(fā)現(xiàn)香港根本沒有莫妮卡所說的那家公司便提醒她,對這位客人和她的公司要小心點。

      聽了威廉的話,陳愛玲立即給莫妮卡打電話,把公司的決定告訴她。她在電話里對莫妮卡說,很抱歉,我很難幫你,我們賭場的工作原則是不允許這樣做的。我已經(jīng)向我們總裁匯報了,他不同意把錢存入賭場。

      莫妮卡聽后,覺得自己想的沒錯,陳愛玲確實是一個很本分純潔的人,她還想再試探一下,說,愛玲,你可以為我想想別的辦法嗎?如果你能幫我把這個事情辦好的話,我可以給你一百萬作為回扣的。

      陳愛玲十分不高興地想,這個女人果然很可疑,看樣子她接近自己是有目的的,對她真的要小心。不過,她在電話里沒有表露出半點的不高興,只是十分有禮貌地拒絕說,十分抱歉,莫妮卡,我的工作只是安排客人食宿及機票等雜務(wù),沒有那個能力幫客人把錢存到賭場來。

      莫妮卡佯裝掃興和無奈,好吧,愛玲,我不勉強你。其實,她非常高興,覺得自己真的沒有看錯人,這個陳愛玲不是壞人。但為了完成警局安排的任務(wù),莫妮卡不得不繼續(xù)試探陳愛玲。

      她又給陳愛玲打電話,希望陳愛玲能帶她出去買點名貴的衣服手表之類東西。這種事情愛玲經(jīng)常為客人做,幾乎是責無旁貸。她雖然知道莫妮卡肯定別有用心,卻無法拒絕,只好利用休閑的時間,陪莫妮卡到拉斯維加斯最有名的珠寶店看了不少的首飾。莫妮卡不只一次要送名貴的首飾給她,都被陳愛玲謝絕了。她知道,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莫妮卡的禮物,一旦接受,便很難拒絕為她辦事,陷入她的圈套,為她利用。即使莫尼卡沒有什么不良企圖,她也不會無端受禮,不然,她的行為與被公司開除的李昂和安德魯又有什么區(qū)別呢。她會看不起自己的。

      莫妮卡見陳愛玲悶悶不樂,但還是堅持讓她陪著購物,兩人接連逛了幾天的商場,陳愛玲不僅沒有接受莫妮卡的一件禮物,反而還為她結(jié)了不少帳單。

      莫妮卡只好作罷。她偷偷向警局報告了情況,說自己真的沒辦法拖陳愛玲下水。警長密爾頓想想,便讓莫妮卡撤退。

      莫妮卡佩服陳愛玲的正直和堅持,也為自己的無能感到可笑,留在賭場已經(jīng)沒有什么作用,接到命令后,決定立即離開。臨走時,她還是有些不死心,對陳愛玲說,看樣子百樂門不歡迎我這位客人,如果百樂門改變主意的話,你隨時可以打電話給我。

      陳愛玲敷衍道,好的,如果公司同意,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十八

      拉斯維加斯警察局位于老城區(qū)的一棟大樓內(nèi),是一幢灰色的建筑物,外面看起來臟兮兮的,讓人感覺有些寒酸.通常里面有20幾個警察在辦公。

      走廊盡頭是密爾頓警長的辦公室,他正在和警員莫妮卡、利柏克和菲利普開會。

      莫妮卡匯報了她在賭場試探陳愛玲的情況,然后總結(jié)說,我向陳愛玲提出要求后,她馬上向她的公司作了匯報??礃幼?,陳愛玲不會做越軌違法亂紀的事。

      扮成印尼賭客的警佐利柏克雖然內(nèi)心恨不得把陳愛玲立即抓起來,卻也不敢造次,假意同意莫妮卡的看法。但密爾頓警長以前從利柏克的匯報中,一直認為陳愛玲是一個壞女人,所以對莫妮卡的匯報半信半疑。

      利柏克看在眼里,馬上改口說,陳愛玲是一個非常會偽裝的女人,連百樂門的老總都被她騙得團團轉(zhuǎn),只有她養(yǎng)母的侄兒安德魯才知她那些騙人的伎倆。他批評莫妮卡辦事不力,被陳愛玲識破沒有上套。他自詡自己的辦法非常高明,我一說幫幫她男人辦一所音樂學(xué)校,她就上鉤了。利柏克所說的資助金就是販毒品得來的錢。利柏克說,我當時對她也說錢是賣冰賺來的,她就沒有反感呀,我覺得她很可能參與洗黑錢,可以繼續(xù)試探他們。到時我只要把辦音樂學(xué)校的錢匯去,如果收下,就可以告他們洗黑錢。

      菲利普有些遲疑,說,如果沒法證明他們知道冰就是毒品,你怎能控告他們洗錢?

      利柏克大笑起來,說,只要在錄音上加一點手腳,說他們知道就成了。

      莫妮卡怒道,怎么可以這樣?這豈不是故意陷人犯罪?

      菲利普也說,不能設(shè)計害人的。

      利柏克毫不在乎地說,這又怎樣?不先引她入籠,又怎能捉她,再查她?

      菲利普說,可是我們沒有辦法把音樂學(xué)校辦起來呀?

      利柏克說,我也沒有計劃把學(xué)校辦起來,只是裝模作樣地找地方,盡量把錢讓他們過手,錢一到他們手上,就把他們抓起來交給警局了。

      莫妮卡反對說,這樣是不是太勉強了?我看檢察官不會接受立案的。

      你說檢察官啊,為了晉升,他們可以編造罪名……

      莫妮卡怒不可遏,打斷利伯克的話說,住嘴!你這騙子!別冤枉好人!

      利柏克反唇相譏道,你可以說我是下流胚,流氓,惡棍,但不能叫我騙子。你罵吧,你盡管罵,我才不在乎呢,而且我也會原諒你,等我們把陳愛玲抓起來,證明她真的洗錢,你就笑不出來了。

      莫妮卡知道他心虛,故意在警長密爾頓面前裝作理直氣壯,不屑再和他爭吵。利柏克以為莫妮卡被他說服了,得意洋洋地說,陳愛玲本來就很可疑,去年她的弟弟就因為參與盜竊團伙被判刑。這個女人不能小瞧,否則她怎么能坐上賭場總經(jīng)理的位置呢?

      警長密爾頓沉吟了好一會兒,說:現(xiàn)在上面壓得很緊,我們一定要找到毒品來源,不管陳愛玲有沒有參與,我們都需要去試探一下。俗語說得好:要想不上木偶戲的當,你就必須走進戲棚,而不能只在外面偷看。

      聽了警長的決定,莫妮卡對愛玲驟起憐憫,陳愛玲這個姑娘,我很喜歡,真不相信這么一個聰明漂亮品行端正的人會參與販毒和洗黑錢。

      人不可貌相,越漂亮的女人越陰險。我看她非常囂張,非常可疑。我那位線人安德魯姑媽的財產(chǎn)就是被她奪去的,現(xiàn)在她又奪去了安德魯總經(jīng)理的位置。這個女人不簡單。利柏克強辯道。

      莫妮卡知道安德魯?shù)臑槿耍搽[約聽說過利柏克和安德魯?shù)慕灰?,本來就對利柏克很有看法,一聽利柏克這么說,便毫不客氣地回擊說,你們在賭場做的都是些違法亂紀的事,常常和賭場的工作人員串通一氣騙客人錢、騙賭場錢,你們還給客人拉皮條。這些事情大家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難道這些也和陳愛玲有關(guān)?

      利柏克被莫妮卡說得臉發(fā)燒。莫妮卡仍不依不饒,徑自繼續(xù)說下去,我真的不知道你們的心是什么做的,那個安德魯?shù)木€索非??梢伞?/p>

      警長密爾頓連忙阻止莫妮卡,現(xiàn)在不是講道理的時候,自古以來都是以黑制黑,你不找安德魯做線人,難道去找一個大學(xué)教授做線人嗎?要找線民一定要在他們當中去找,不能在外面的人中去找,不找他找誰呀?

      莫妮卡爭辯,那也不能顛倒是非冤枉好人??!

      利柏克說,做大事要有手段。你以為我愿意合手五千、五萬的大筆錢去賭,要是輸?shù)袅嗽趺崔k?我也是想從中找到線索。

      莫尼卡沒好氣地說,又不是你的錢,你緊張什么?

      好了,好了,不要再吵了。警長密爾頓打著手勢叫停,我們不能自已內(nèi)部先亂,我建議還是繼續(xù)做下去。

      莫妮卡說,如果我不愿意參與這個案子呢?

      警長密爾頓說,你沒有權(quán)力選擇,這是你的工作。

      好吧!莫妮卡說:我也會最后再試探陳愛玲一次。如果她還找我的話,那就說明她心術(shù)不正,我就會繼續(xù)扮演下去,引她上鉤。

      警長密爾頓和幾個警察詳細制定了計劃,布置了任務(wù),然后各自離去。

      十九

      自從明明被判刑關(guān)到監(jiān)獄后,已經(jīng)快一年了,陳愛玲想盡辦法也沒有找到和明明交換眼鏡的人,她只好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憂傷也被光陰漸漸沖淡。

      周六,有一次探監(jiān)的機會。一大早,陳愛玲和張志平兩人帶了許多明明喜歡的東西去了監(jiān)獄。

      見到姐姐,明明就忍不住哭了起來。愛玲也跟著掉淚。明明流著眼淚告訴他們,看守監(jiān)獄的人對他比較好,常常教導(dǎo)他不要犯錯誤,在監(jiān)獄如何免受欺負,但他還是經(jīng)常遭到一些兇狠惡徒的凌辱。開始他會找獄警告狀,次數(shù)多了,獄警不僅不管,還責怪他老惹事。那些惡徒知道他告狀后,越發(fā)變本加厲。明明還說,有一位管監(jiān)獄的女人好像知道他是冤枉的,多少次暗示他,警察抓人不擇手段,還讓他轉(zhuǎn)告姐姐,不要相信任何人。

      陳愛玲和張志平聽得心驚肉跳,雖然強裝笑顏安慰明明,卻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籠罩心頭。拉斯維加斯真的不能再呆下去了,等明明刑滿后得趕緊離開。他們也相信,拉斯維加斯絕大多數(shù)是好人,賭場老板為人正派,否則也不會把壞人一個個開除出去,更不會全心全意培養(yǎng)陳愛玲。但是賭場的環(huán)境實在太惡劣,金錢銅臭是強力污染劑,很容易腐蝕人的靈魂。身在其中,想潔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談何容易。陳愛玲就因為太執(zhí)著太潔身自好,雖然受到上司重視,卻得罪了貪財?shù)耐孪?。明明的受誣,就難保不是賭場有人想害她,因抓不住她的把柄只能就拿明明當替罪羊,給她顏色看看。思來想去,陳愛玲忐忑不寧,油然生出了大禍臨頭的惶恐。

      休假日,賈玉梅邀請陳愛玲和張志平一起去打高爾夫球,想讓陳愛玲散散心。愛玲沒有心思去,又不好拂朋友的好意,勉強答應(yīng)了。但人在球場,卻心亂如麻,不是把球打飛了,就是打進水里。張志平見狀,十分心疼,建議休息一下。

      三個人落座后,喝著水閑聊起來。

      賈玉梅問他們知不知道昨晚賭場發(fā)生的一件事,二人都搖頭。玉梅本想賣個關(guān)子,讓他們猜猜看,卻又忍不住,隨即講了出來。

      昨晚賭場來了個姓李的老太太,在21點賭臺上手氣奇好,一下子贏了八萬美元。李老太太從來沒見過這么多錢,樂得心花怒放,認為是老天爺?shù)奶貏e眷顧,到了該她發(fā)財?shù)臅r候了,決心賭下去。一幢房子、兩幢房子、三幢房子……她做著美夢,信心十足地跑到百樂門賭臺上。孰料,好運靈光一閃便溜掉了,三下五除二,老太太把贏的錢全部輸?shù)酶蓛魪氐?。她不甘心,繼續(xù)賭,不停地賭,錢沒撈回來,還輸?shù)袅艘簧姆e蓄。最后她把僅剩的一點錢也壓上去,還是輸,徹徹底底地輸了。李老太太受不了這致命的打擊,心臟病發(fā)作,一頭栽在賭臺上,被送到醫(yī)院,經(jīng)搶救無效,嗚呼哀哉了。賈玉梅不禁感嘆,錢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

      陳愛玲和張志平為李老太太的遭遇唏噓不已。陳愛玲把莫妮卡賄賂她,想讓她幫忙洗黑錢的事告訴了二人,嘆息道:現(xiàn)在想起來就心驚膽戰(zhàn)。這個莫妮卡是那種賭大錢的人,財產(chǎn)來源很可疑,我若不小心,很容易上當陷足泥淖。二人同意她對莫尼克的分析,雖然明知潔身自好的陳愛玲不會受騙,出于朋友的關(guān)心,還是囑咐她一定要堅持對莫尼卡采取外表敷衍,內(nèi)心警惕的做法。

      莫妮卡是一個很有教養(yǎng)的白種女人,丈夫凱恩因得罪了黑社會一個小頭目被活活打死,她為了報仇,也進入警界,坐在了丈夫原來的位置。她心地善良,又嫉惡如仇。這次她接受臥底的任務(wù),開始還以為陳愛玲是一個愛慕虛榮、貪婪的女人,經(jīng)過幾次交往接觸,深為陳愛玲高尚的品質(zhì)感動,決定幫助陳愛玲,以證明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

      這是她最后一次試探陳愛玲了。她們約在法國餐館見面。莫妮卡告訴陳愛玲,當初她和丈夫做買賣冰的生意賺了一大筆錢,她現(xiàn)在愿意用這筆錢幫助陳愛玲做任何事情。如果陳愛玲愿意,只需要動動嘴,其它的都不用她管。還說,她這樣做完全是出于對陳愛玲的喜愛。

      陳愛玲已心存戒備,無論莫妮卡提出的條件多么優(yōu)厚,她都無動于衷。她斬釘截鐵地回絕說,我是一個安分守己的人,不懂得做生意,只想把弟弟培養(yǎng)成人。雖然我弟弟現(xiàn)在很不幸被關(guān)在監(jiān)獄里,但他是被冤枉的。我要等他出來,然后帶他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莫妮卡聽過她弟弟的事,但不明真相。陳愛玲便把來龍去脈敘述了一遍。莫妮卡也感到明明的案子有些蹊蹺,想幫助她把明明救出來,但就她剛了解的情況看,要翻案幾乎不可能。雖然她知道明明是被人陷害,但是因為已經(jīng)判刑,已經(jīng)成了鐵的事實,尤其是明明沒有有利的目擊證人,幾乎是不可能翻案。她只好勸陳愛玲安心等明明出獄,以后把他帶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把高中念完,再念大學(xué)。這方面她可以幫忙。莫妮卡還特別加了一句,這次我不會用賣冰生意賺來的錢幫你的,而是用我自己的錢。

      陳愛玲不太明白莫妮卡話的深意,堅持不接受只見過幾面的陌生人的幫助,婉謝了莫妮卡的好意。莫妮卡把這段談話用錄音機偷偷地錄了下來,作為證據(jù)。她暗示陳愛玲,絕對不要接受任何人其它的恩惠,尤其是賭場里的客人:無論他們跟你做什么樣生意,做什么事情,你都要千萬小心,千萬不能去做。當然她不能明白告訴陳愛玲提防背后的陰謀,只能給以暗示。不過這段談話她沒有錄音。她先到洗手間把錄音機關(guān)起來,然后才說了勸陳愛玲的這番話。

      陳愛玲更加糊涂了,頭腦里充滿問號。雖然她聽不懂莫妮卡半明半暗的語言,依她的性格,又不愿多惹是非,所以她也不去多問。更何況,不用莫妮卡提醒,她也不會接受任何人的恩惠的。

      陳愛玲確實是一位正直善良的人,莫妮卡放心多了。雖然自己的任務(wù)失敗,但她還是很高興。

      告別莫妮卡,陳愛玲狐疑滿腹地回到賭場,誰知當晚又發(fā)生了一件讓她傷心的事。事情是這樣,在百樂門的賭臺上,一個華裔發(fā)牌員和三個東方人、一個本地人突然同被警察抓走,控告他們串通作弊。華裔發(fā)牌員大喊冤枉,說,如果有人作弊,也是前面的人,和我無關(guān),我是剛剛接手的,還沒有發(fā)出一張牌,哪能串通作弊?我和那三個客人本來又不認識,怎么作弊?

      抓他們的警察說,他們是從封閉監(jiān)視系統(tǒng)里看出那幾個嫌疑犯賭博時不斷打手勢,因此斷定他們在作弊。警察從監(jiān)視系統(tǒng)推斷,他們打手勢示意加重碼,如一個人做莊家,一個人就買閑家,然后第三個就買和。很奇怪是那個買和的人,一般來講要十六次才中一次,但是他卻中了五六次,電腦系統(tǒng)把它記錄下來,下的結(jié)論說他們作弊。

      警察抓人的時候,那個發(fā)牌員確實是剛剛換手的,還沒有發(fā)出一張牌,然而警察不管那么多,統(tǒng)統(tǒng)抓起來。警察根本不講道理,只憑主觀判斷就陷人不義。陳愛玲看在眼里,很為那個遭受冤枉的發(fā)牌員感到氣憤,卻不敢多講一句話,更不敢去作證。這四個人將面臨四到五年的徒刑。她對自己的懦弱感到羞愧,心中自責不已。

      下班后她把這件事講給張志平,他也氣憤不已,突然想起他曾遇到的另一個類似事件。有一次他在中國餐館吃飯,吃到一半的時候,一伙越南青年和一伙中國青年打起架來,其中一個越南人把一個柬埔寨客人開槍打死了,身邊的人眼睜睜地站在那里無動于衷。餐館老板馬上報警,警察來的時候,事情已經(jīng)過去兩個多小時,那個兇手早已逃跑,乘飛機離開了美國,不知所蹤。那些警察其實并沒有把這個案子放在心上。在他們眼里,死一個東方人根本不值得動用警力。況且他們也不一定能抓到真兇,或者索性隨便把幾個無辜的人抓到監(jiān)牢,交差了事。

      為什么拉斯維加斯的警察系統(tǒng)這么沒有用,一點也不能保護無辜的百姓?陳愛玲最近常問自己,為什么要辭去保險公司很好的工作,來這個是是非非的花花世界謀生呢?幸運的是公司總裁威廉對她特別照顧,多次暗示她,絕對不要離開賭場到別的地方工作,他什么條件都會答應(yīng),甚至故意逗她,假如沒有結(jié)婚的話,他會追求她,不知道她會不會接受。

      陳愛玲回應(yīng)說,你太太那么好,你還想變成花花公子嗎?

      威廉呵呵笑,不做我太太,做我的妹妹總可以吧。

      知道他在開玩笑,陳愛玲并不當真。威廉確實很關(guān)心她,時時提醒她,賭場的工作不那么簡單,賭客看起來很豪爽,很大方,毫不心疼地拿大筆大筆的錢去賭,但是他們錢的來源不一定光明正大,所以要特別小心,不能被他們利用,把賭場當洗錢的工具。所以陳愛玲對錢的來往從不沾邊,對賭錢的流程也從不干涉,不做任何建議。只是把份內(nèi)的工作做好,不出風頭,不搶功,盡量不得罪任何人,所以公司無論上下,對她都尊敬有加。

      二十

      這天黃昏,陳愛玲突然接到假扮成印尼客人的警佐利柏克的電話。利柏克在電話中告訴陳愛玲,他馬上從夏威夷到拉斯維加斯,讓她給他安排一個總統(tǒng)套房,他帶了十萬美金要來百樂門賭錢。陳愛玲當然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第二天利柏克來了,派頭十足,身穿價值五千美元的西裝,戴著一副名牌眼鏡。見到陳愛玲,立即就塞給她一個二千元的紅包。陳愛玲不收,對利柏克說,我是誠心為你服務(wù)的,這是我的工作職責。請你不要再想著給我什么東西,或額外的消費,我們公司不允許我這樣做。利柏克見陳愛玲十分堅決,不便堅持,只好另打主意。

      接著,利柏克又給張志平打電話,邀請他和陳愛玲一同到海上皇宮高級餐館用餐。陳張二人下班后如約而至,利柏克已等候在那里。

      陳愛玲說,賭場有很好的餐館,全都免費供應(yīng),跑這里來還得讓您破費。利柏克說,我們是商量私人問題,在這里談話更方便些。三人碰過杯,利柏克便單刀直入,上次說過請張志平先生協(xié)助我辦個音樂學(xué)校,現(xiàn)在我先交給你們五十萬美元,當然這只是前期的啟動費用,以后需要多少,我都會投入。如何?

      張志平不無疑惑,他不相信天上會突然掉下個大餡餅來,問道:我與您素不相識,為什么肯拿出這么多錢來,您就這么信任我?

      利柏克說,不是我占你的便宜,看到張先生,就讓我想起早逝的兒子。我的兒子酷愛音樂,幾年前不幸車禍身亡,成為我心頭之痛。一直想找個和我兒子一樣的有為青年培養(yǎng)成才,也算對兒子的一種紀念。自從聽了你高超的演奏,又得知你是科班出身,很有藝術(shù)造詣,在賭場里做表演實在太委屈了。因此我決定選你作為幫助對象,助你完成自己的理想。

      陳愛玲覺得利伯克的這番話十分牽強,他兒子車禍撞死和現(xiàn)在的投資風馬牛不相及,搭不上一點關(guān)系,而且利柏克的話吞吞吐吐的,好像藏著掖著什么。

      疑竇重重,陳愛玲暗示張志平,不要接受他的投資。他正是此意,與她不謀而合,婉辭道,您的建議我不能接受,我也沒有那個能力去辦一所音樂學(xué)校,我只是想把我的表演做好,做好我份內(nèi)的工作,您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

      利柏克說,你不用過意不去,我的錢賺得很容易,都是賣冰賺來的?,F(xiàn)在只不過拿來投資罷了。

      陳愛玲突然想起莫妮卡也和她說賣冰賺了很多的錢,為什么這個從印尼來的利伯克也是賣冰賺來的錢呢?遂忍不住問,看起來做冰的生意非同小可,我還有客人也說是賣冰賺了大錢。賣冰很好賺錢嗎?冰又不是很值錢的東西,怎么買賣冰塊能賺那么多的錢?

      利柏克哈哈大笑,胡亂編個理由說,冰塊在印尼很流行,很多人都吃冰,所以賺錢并不很難。當他講這句話的時候,故意把聲音提高,看看周圍有沒有人在聽。他看沒有人留意,又故意大聲說,錢賺的那么容易,所以我就想利用這個錢做更大的生意,賺更多的錢,我?guī)湍汩_辦音樂學(xué)校,你幫我開拓美國方面的賣冰生意,這樣我們不是一舉兩得嗎?

      張志平聽了,有些心動,想也沒想隨口說道,好吧,既然你那么有誠意,我答應(yīng)開音樂學(xué)校。讓我們互惠互利。不過我不愿意錢經(jīng)過我的手,什么事情都要辦得清清楚楚才好。

      利柏克知道事情成功了一半,繼續(xù)勸張志平說,錢不經(jīng)過你的手怎么行呢?因為我對音樂完全外行,所以錢一定要交到你和陳愛玲手上。我可以全權(quán)委托你使用那筆錢的。

      陳愛玲見張志平讓步了,有些著急,連忙說,我們素不相識,不能接受你的幫助。如果你要來賭場里賭錢,我很歡迎,但做賣冰的事,我們不熟悉,暫時也沒有興趣。這樣吧,我們還是不談生意的事,今天你請我們吃飯我很感激。這其實已經(jīng)違反了我的原則。以后我再也不會到外面由客人請吃飯了。對不起,實在對不起。

      張志平悟到他剛才有些沖動,說錯話了,隨之改口,我們兩個都不會做生意,賣冰的事情一竅不通,我看還是慢慢商量這件事吧。

      利柏克見剛上鉤的魚馬上要溜,急忙說,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你們根本不用知道賣冰的事情,你們只管拿錢就可以了!

      聽到這話,陳愛玲越發(fā)警覺,前不久莫妮卡也是有錢沒地方花,非要給她,現(xiàn)在這個利柏克又如是,世界上哪有這么好的事情都讓自己遇上,這里面是否藏著什么陰謀?一種大禍臨頭的不祥預(yù)感再次攫住了她。她不愿意敷衍下去,拉起張志平告辭而去。

      被扔在一邊的利伯克,氣得咬牙切齒又不能發(fā)作。

      二十一

      密爾頓警長辦公室。警長密爾頓垂頭坐在辦公桌前,仔細翻看陳愛玲和張志平的檔案,兩人的檔案沒有任何破綻,密爾頓有些喪氣了,莫非自己真的找錯了對象?

      這時進來個小伙子說送快遞的,請他簽收。

      密爾頓警長拿過快件,仔細看了一下,覺得非常奇怪,因為下面沒有寄件人的地址,便問,這個快件是誰讓你送過來的?

      小伙子說,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中等身材,戴著一副很大的眼鏡,根本看不清他的長相,他付了錢就走了,甚至沒有來得及問他的姓名。

      密爾頓警長滿臉狐疑,打發(fā)小伙子走,后拆開快件,里面是一盒錄音帶。

      他立即叫莫妮卡找來錄音機,把磁帶放了進去。不一會兒,錄音機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哈嘍,我是陳愛玲,我有一筆錢,想向你們買點毒品,你能準時交到我手上嗎?然后是模糊的男音,當然可以,你把時間地點告訴我,我會把你需要的東西親自交到你手上的。接著,又是那個女人的聲音,好,周五九點,我們在喜福餐館見面。

      到此錄音便沒有了。密爾頓警長一連聽了兩遍,又把手下的警員召集起來一起聽。大家聽完后,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利柏克立即叫起來,我說過,這個女人不是個好東西,現(xiàn)在狐貍尾巴露出來了吧!

      莫妮卡疑惑地問,這個錄音是哪里來的?

      密爾頓警長聳聳肩說,我也不知道哪里來的?

      莫妮卡說,這個錄音帶非??梢?,如果陳愛玲參與販毒,她怎么會輕易被人錄音呢?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利柏克發(fā)狠說,我要求立即逮捕陳愛玲!

      就憑這么一盒來路不明的錄音帶,就去抓人,是不是太魯莽了?

      這個錄音帶鐵證如山!即便不能逮捕陳愛玲,也要把她帶來問話。

      莫妮卡被激怒了,她盯著利柏克說,你這是誣告,真是卑鄙到了極點!

      利柏克也不示弱,你縱容壞人,不配當警察。

      菲利普有些將信將疑,雖然他不認為陳愛玲是無辜的,但也覺得僅憑錄音帶就把人抓起來有些說不過去。自從幾年前,他親眼看見自己的拍檔羅森在行動中被打死后,他便變得膽小懦弱,不愿出頭,盡由著利柏克和莫妮卡在那里爭吵。

      密爾頓警長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最近,查賭場的販毒案已經(jīng)陷入了僵局,所有的線索都斷了。說實話,他也覺得陳愛玲不是他所要找的賭場毒品供應(yīng)者,但又實在找不到別的線索。線人安德魯一口咬定陳愛玲就是賭場毒品的供應(yīng)商,這讓他不得不慎重考慮。

      他再次打開錄音機,把磁帶放了進去,又把錄音聽了一遍,好,周五九點,那我們在喜福餐館見面!好,周五九點,那我們在喜福餐館見面!好,周五九點,那我們在喜福餐館見面!……

      錄音帶的最后一句話不斷在密爾頓警長的腦海盤旋,不久一個計劃便在腦海中形成。

      周五的下午五點,陳愛玲下了班,想到晚上與張志平的約會,臉上漾出甜蜜的笑容。揚手告別同事,她正要走出大門,突然有個人朝她撞來。她的手提包掉到地上,里面的東西灑了出來。那人連連說對不起,彎下腰替她把散落的東西撿起來,放進手提包里。

      陳愛玲被那個人撞得胸口生疼,有些惱火,見那人又是道歉又是給自己撿東西,反而有些過意不去,接過手提包說,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突然發(fā)現(xiàn),撞她的人竟是被賭場開除的李昂。??!是你呀,李昂,現(xiàn)在怎么樣?

      李昂被開除后,陳愛玲很少見到他,偶爾在賭場碰面,他總躲在暗中,一副落魄的樣子。生性善良的陳愛玲,雖然痛恨李昂的所作所為,但同事一場,不免關(guān)心。

      李昂見陳愛玲認出他,非常驚恐,一句話也不說,撒腿就跑,霎時不見了身影。

      回到家,陳愛玲匆匆梳洗了一番,換上了自己最喜歡,也是張志平最喜歡的藍白相間的裙裝。剛剛打扮好,張志平就來了,兩人攜手去了喜福餐館。

      周末的喜福餐館,客人一般比平時多些,直到晚上九點,仍然會有客人上門。這個餐館是張志平和陳愛玲最喜歡的地方之一,每逢周末,他們都會來這兒吃頓中國飯菜,然后一同散步回家。

      這個周末是愛玲的生日,張志平精心為她準備了份特別的禮物,他想今晚向愛玲求婚,所以心情分外激動。他們到達喜福餐館時,客流高潮顯然已過。兩人直奔預(yù)訂的小包廂剛坐下,她就見他面帶緊張,額頭微微冒汗,擔心地問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他支吾著不置可否。

      陳愛玲覺得很奇怪,似乎又猜到了些什么,沒再多問,只是甜蜜地微笑著。

      不一會兒,服務(wù)生送來張志平預(yù)定的生日蛋糕和玫瑰花。他吩咐服務(wù)生把蛋糕放在桌上,然后手忙腳亂地接過鮮花,笨手笨腳地遞給陳愛玲,深情地說了一句,生日快樂!

      陳愛玲欣喜地接過鮮花連說謝謝。張志平正想借機把特別禮物——認真挑選的一枚戒指拿出來正式向陳愛玲求婚,突然包廂門被粗暴地踢開,幾個警察闖了進來,斷喝,不許動!

      兩人大驚,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陳愛玲突然認出為首者正是除夕夜處理金賽案子的警官,便說,密爾頓警長,你還記得我嗎?我是百樂門賭場總經(jīng)理陳愛玲,我們在賭場見過的。

      密爾頓警長點點頭,說,陳愛玲,我當然記得你。

      陳愛玲說,密爾頓警長,發(fā)生了什么事?

      密爾頓警長說,我們接到線報,今天晚上這里有毒品交易,因此例行公事,必須全部檢查!

      一聽是例行公事,陳愛玲舒了一口氣表示愿意配合行動。密爾頓警長說聲謝謝,便示意手下開始分頭檢查。一個警察把陳愛玲手提包里的東西全倒了出來,從中撿出一個塑料袋,里面裝著白色粉末。密爾頓警長接過塑料袋,問陳愛玲這是什么東西?

      陳愛玲和張志平早已驚得目瞪口呆。密爾頓警長一連問了兩遍,她才磕磕巴巴地說連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陳愛玲和張志平被帶回警局。密爾頓警長讓兩個警察分別給他們錄口供。陳愛玲一問三不知,因為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包里的那包白粉是從哪里來的。密爾頓警長見她一副無辜的樣子,有些心軟,便提醒她,你的手提包有沒有離開過你,或者讓別人提走過?

      密爾頓警長的話突然提醒了陳愛玲,她想起傍晚自己在百樂門門口碰到了李昂,忙告訴密爾頓警長,對了,今天下班回家,在百樂門門口撞到了李昂,當時我的手提包被李昂碰到地上,東西散了一地,是他替我撿起來的。

      密爾頓警長問李昂是誰?她說,李昂是賭場以前的經(jīng)理,半年多前被開除了。她今天下午才見到他,他替她撿起東西后就匆匆走了。

      你們之間沒有說什么話嗎?密爾頓警長問。

      陳愛玲說,沒有,當時他好像很慌張,一句話也沒有說。

      這時有個女警官過來,在密爾頓警長耳邊說了幾句話。密爾頓警長有些驚訝,說,真的嗎?

      那位女警官點點頭說,真的。

      密爾頓警長立刻和顏悅色地對陳愛玲說,陳小姐,不好意思,是一場誤會,你沒事了,可以走了。

      陳愛玲驚訝地看著密爾頓警長,不知道說什么,突然,她認出那位女警官竟然就是莫妮卡,驚叫起來,莫妮卡,你是莫妮卡,你是警察?!

      莫妮卡抱歉地對陳愛玲笑了笑,說,愛玲,對不起,我向你隱瞞了身份。其實我是警察,當時因為有任務(wù),我不得不冒充是從香港過來的商人。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這是我們警方的行動,和你沒什么關(guān)系,你放心吧!

      那我現(xiàn)在為什么一下又沒事了?

      你包里的那袋白色粉末已經(jīng)檢驗不是海洛因,只是一袋普通的白面粉而已。所以現(xiàn)在你可以走了。

      陳愛玲感覺自己就像在做夢,剛走出密爾頓警長的辦公室,就看見張志平在走廊等她,兩人不由緊緊相擁。

      回到家中,陳愛玲才安心了些,剛才她嚇壞了。

      張志平問她這些警察為什么突然把兩人抓去,又突然放了出來?她說警察檢查后告訴他,被搜出的白粉不是毒品,只是一小袋普通的白面粉。很奇怪,是什么人如此惡作劇,和她開了這么大的玩笑,把面粉放進手提袋,把人嚇死。

      張志平也覺得十分奇怪,也猜不到是什么原因。如果要陷害陳愛玲,為何放白面粉?退一萬步講,即使是有人惡作劇,為什么會招來警察興師動眾?百思莫解,禍福難料。

      陳愛玲還告訴他,那位要給她大把錢的香港富婆莫妮卡竟然是警察。張志平恍然大悟,剛才找他錄口供的警察,正是那個要資助他辦學(xué)的印尼富商利伯克。

      莫妮卡和利伯克同時把他們作為贈錢目標,看來不但不是什么好事,而且似乎把他們當作販毒的懷疑對象了。不然,今天何來這場虛驚。

      兩人前思后想,越琢磨越害怕,心里七上八下的。

      張志平說,愛玲,你還是早點結(jié)束賭場的工作吧!不然早晚會出事的。

      陳愛玲沉默不語,不無憂愁。張志平見狀,從口袋里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戒指,在她面前跪下,說,愛玲,我知道我現(xiàn)在還沒有多大能力保護你和明明,但你相信我,我一定會讓你和明明離開這里,過自己喜歡的日子。嫁給我吧。

      張志平明知這不是求婚的好時機,但他要讓陳愛玲知道,無論遇到多大風浪,他都會堅貞不渝地愛她,保護他。陳愛玲感動地投入張志平懷抱,張志平擁著她,把戒指輕輕套上她的手指。

      二十二

      什么?是白面粉!在一個昏暗的酒吧包間,安德魯一口酒噴了出來,驚呼,不,不可能,我明明放進去的是海洛因!

      利柏克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不屑地說,什么海洛因,就是一小袋白面粉,現(xiàn)在陳愛玲和張志平已經(jīng)回家了。

      安德魯跳了起來,眼晴冒著火。想了一會兒,咬牙說道,一定是那個李昂搞的鬼,我得去問問他!說著,他便掏出手機,撥李昂的電話,但始終未接通。安德魯站了起來,把手機摔在桌上,說,一定是這個膽小鬼壞了我們的好事!我一定不會放過這個小子。

      利柏克說,你自己好好處理這件事吧,我先走了,讓人看見我們兩個在一起不好!說完,把杯中酒飲盡離開。

      好,你先走吧,我一定會找李昂這個小子算賬的。安德魯依然陰沉著臉,又坐下來喝酒。

      原來這一切都是安德魯設(shè)計陷害陳愛玲的。自從被賭場開除后,安德魯根本找不到工作,只能做各種非法交易,販賣毒品是他的主要金錢來源。最近警察稽查販毒特別緊,幾乎所有的毒品交易都停止了,他根本沒有做到什么生意,于是想了個一石二鳥的詭計,把販毒的罪名栽到陳愛玲身上,既可以轉(zhuǎn)移警方的注意力,又可以為自己出口氣。

      他偽造了一盒錄音,錄音電話里每一個字的發(fā)音,和陳愛玲平時在電話里說話的語氣和聲調(diào)相近。他事先從電話局找到陳愛玲的電話錄音,把她的語氣和聲調(diào)都復(fù)制下來,然后再進行剪接復(fù)制,即便是語音專家也聽不出真假。至于錄音中說的交易時間,也是他暗中跟蹤陳愛玲行蹤的結(jié)果。他發(fā)現(xiàn)每個周末的同一時間,陳愛玲和張志平都會到喜福餐館。

      他逼著李昂故意撞陳愛玲,趁機把事先準備好的一袋海洛因放進她的手提袋,如此一來,肯定能坐實陳愛玲販毒的罪名。哼!陳愛玲,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安德魯為自己的陰謀詭計洋洋得意。

      陳愛玲和張志平在中國餐館被帶走時,他就站在不遠處,他看到那一幕,忍不住要笑出聲來。之后,他就到了一個小酒吧,靜候利柏克給他帶來好消息。沒想到,利柏克告訴他,陳愛玲和張志平已經(jīng)被釋放了。

      李昂,你這個臭小子,別讓老子見到你,否則有你好瞧的。

      此時的李昂正躲在另一個酒吧喝酒。李昂內(nèi)心其實非常厭惡安德魯,甚至恨他,但又離不開他。因為他也找不到工作,只好跟著安德魯做一些高利貸、拉皮條的交易。李昂更恨自己,他為陷害了明明時常感到內(nèi)疚,因此非常害怕見到陳愛玲。他在安德魯面前卻不敢表露,他知道安德魯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且和警察勾搭在一起,自己無論如何是斗不過他的。這大半年來,他只能跟在安德魯后面做一些違背良心的事,為了麻醉自己,他拼命喝酒賭博,最后欠下一大筆錢,只好又跟著安德魯鬼混。

      當安德魯讓他把海洛因放進陳愛玲的手提袋時,李昂堅決不同意。上次,他故意把眼鏡換給明明,害得明明坐牢,一直后悔莫及。這次又要他陷害陳愛玲,他更加不愿意。他卻不敢拒絕安德魯,安德魯借了不少高利貸給他,如果不答應(yīng)的話,立馬就會被砍死。他實在不知道怎么辦,最后,還是不忍心,偷偷將海洛因換成了白面粉,放進陳愛玲的手提袋。之后,便一直躲在這個酒吧喝酒,直到凌晨,他才向住所走去。

      失業(yè)之后,一直找不到工作,租不起公寓,李昂就在一個小巷子里找了一間房子。他剛進巷子,就見一個人向他走來。是安德魯。他撒腿就跑,被安德魯一把抓住。

      路都走不穩(wěn)的李昂根本無法還手,被人高馬大的安德魯一腳踩在地上。李昂也根本不想還手,任憑安德魯拳打腳踢,直到他打累了,才從地上跌跌撞撞站了起來。安德魯喘著粗氣,抓著李昂的領(lǐng)子,說,你這個膽小鬼,你壞了老子好事!

      李昂閉著眼睛,根本不看安德魯,他想,無非是一死,自己早就不在乎了。

      安德魯更加生氣,對著李昂的臉又是一拳,你這個膽小鬼,竟然敢耍老子!

      李昂掙脫安德魯,吼道,你到底要怎么樣!她弟弟已經(jīng)坐牢了,你為什么還不放過她?

      安德魯看著李昂著急的樣子,知道自己再發(fā)火也沒用,何況自己以后還需要用他,若真把他惹急了,自己也沒有好處。于是,一掌把李昂推在地上,又使勁踢了兩腳,罵罵咧咧地走了。

      夜色中的百樂門,遠遠望去,像一座宮殿,燈光中,許多人影在晃動,卻永遠看不清。這些影子,都是賭場的主角,有人哭有人笑有人鬧,上演著各種悲喜劇。

      安德魯自從被賭場開除后,白天再也沒有來過這個地方,只有夜幕降臨后,才鬼鬼祟祟地出現(xiàn)。沒有了總經(jīng)理的位置,財源斷了,他又不愿意去找個正經(jīng)的工作,于是每天晚上,坐在酒吧一個陰暗的角落里,邊飲酒邊觀察進進出出的客人,希望從他們身上撈點外快。要么拉皮條,要么放高利貸,甚至小心地為這里的客人提供毒品。

      有一天晚上,突然有一個醉鬼東歪西倒地從他身邊走過,不小心把他放在酒臺上的酒杯弄翻到地上。安德魯正要發(fā)作,那人趕忙掏出一張百元大鈔塞到他手上,陪禮彎身拾起破酒杯。安德魯立即轉(zhuǎn)怒為笑,也彎下腰幫忙撿拾,不小心被玻璃劃傷,那人見狀立即從酒臺上順手拿了一張紙巾按在他流血的手指上,安德魯一把推開,怒道,混蛋,怎可以把臟紙巾放到傷口上。那人忙不迭地道歉,跌跌撞撞走出酒吧,手中還拿著那張紙巾。

      幾天后,安德魯照例出現(xiàn)在賭場,身邊是李昂。有個泰國毒販帶了一批貨來,安德魯一向和他有毒品生意來往。自從金賽除夕之夜在賭場吸毒過度身亡后,賭場看得特別緊,警察也開始了嚴厲打擊,讓他不敢輕舉妄動。這次是宗大生意,放棄了太可惜,他決定冒險交易。李昂臉上還貼著幾塊膠布,那是上個星期安德魯揍他留下的印記。他無法擺脫安德魯,只好和安德魯來到賭場。

      一進賭場,安德魯就看見那個泰國佬坐在一張賭桌上,穿著一件花襯衣,手指粗的金鏈子掛在脖子上。

      安德魯假裝上去押注,朝泰國佬笑了笑。泰國佬若無其事地看了安德魯一眼,繼續(xù)新的一局。安德魯對身邊的李昂說,你等會就跟著他。說完便把一堆籌碼押在桌子上。

      一桌人賭了幾局,泰國佬一直輸,最后一次他急了,罵了一句臟話,便大大咧咧地走了。安德魯假裝沒在意,李昂則裝作上洗手間的樣子,跟在泰國佬的后面。趁人沒注意,兩人一前一后進了旅館。

      進了門,泰國佬立即問,錢帶來了嗎?

      李昂說,我要先驗貨。

      泰國佬馬上從衣櫥里拿出一個密碼箱,打開夾層,里面鋪著十幾袋海洛因。李昂隨手拿起一袋,用隨身的小刀挑了一點點在嘴里嘗了嘗,然后又吐了出來,點了點頭,說,貨不錯!

      然后李昂拿起電話,給安德魯撥去,說沒問題!

      賭廳中,安德魯接到李昂的電話,馬上離開了賭桌,把自己隨身帶的一個塑料袋故意遺忘在桌邊,這時有個小伙子過去,把袋子拎走了。

      過了一會兒,泰國佬的手機響了。泰國佬接起電話一聽,又掛了。然后轉(zhuǎn)身對李昂說,你可以把東西帶走了。

      李昂沒作聲,拿出一個賓館的塑料袋,把密碼箱里的那十幾袋海洛因裝進去,離開了賓館。

      二十三

      在百樂門不遠的一個小酒吧,警長密爾頓正請自己的幾個下屬喝酒,慰勞他們。自從除夕夜金賽吸毒過量身亡后,他們一直在調(diào)查賭場毒品案,雖然沒有什么進展,警長說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大家一起放松一下。因此,幾位下屬都十分開心,但警長密爾頓似乎有什么心事,一直閉目養(yǎng)神,不太參與大家的談話。突然,密爾頓的手機響了,他拿起一聽,旋即關(guān)了,說,好,大家到此為此,現(xiàn)在我們開始行動,目標百樂門!

      正說說笑笑的屬下一下怔住,不解地看著密爾頓。密爾頓得意洋洋地說,今天晚上,我們可以抓一條大魚,現(xiàn)在就去。

      利柏克聽了,臉色一變,因為他知道安德魯今晚要在那里做一筆交易,從中他也可以得到不少好處費。他原以為警察局不知道那個泰國佬來了,沒想到警長密爾頓竟然要采取突然行動?,F(xiàn)在通知安德魯已經(jīng)來不及,利柏克內(nèi)心不由非常著急,突然,他靈機一動,裝作肚子痛,連忙說,我去下洗手間,馬上回來。沒等警長密爾頓批準,他便向洗手間沖去。

      一進洗手間,利柏克便迫不及待打安德魯?shù)氖謾C,慌張說,快走!立即走!

      說完他關(guān)掉手機,一陣輕松。突然,他聽到馬桶抽水的聲音,一轉(zhuǎn)身,看見菲利普從里面走出來。

      就在李昂離開百樂門的時候,手機響了,他拿起電話一聽,是安德魯,快走,立即走,有警察!李昂心中一驚,抬頭間就看見警車已經(jīng)呼嘯而來,停在百樂門門口,跳下幾個警察。

      李昂連忙往百樂門賭廳跑,慌不擇路,一路狂奔到了辦公區(qū),看見一個辦公室門開著,便一頭撞了進去,把門關(guān)了起來。

      辦公室里,陳愛玲正在和酒吧經(jīng)理吳非談工作,最近酒吧內(nèi)發(fā)現(xiàn)的吸毒人員越來越多,連陳愛玲都被警方誤會是販毒成員,因此,她覺得有必要和吳非商量一下,如何對付這些毒販子。

      突然聽到門響,她和吳非都吃了一驚,一看是李昂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十分驚訝忙問,李昂,你怎么來了?這么急,發(fā)生了什么事?

      李昂發(fā)現(xiàn)他竟然跑進了陳愛玲的辦公室,立即想離開,卻見外面已經(jīng)有警察往這邊來了,又關(guān)上門。

      陳愛玲看見窗外有警察,突然明白了,說,李昂,是不是你在賭場販毒?

      李昂極慌張地說,不是,我是被逼的。我沒有把海洛因放進你手提袋,沒有害你。

      陳愛玲說,我知道你沒有陷害我?,F(xiàn)在為什么有警察追你?

      李昂一看警察就在門外,自己不可能出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真的沒有販毒,我真的沒有害你,都是安德魯干的,是他逼我干的,我不想坐牢,我真的不想坐牢!

      長期受緊張和窮困生活壓抑的李昂,這一刻情緒突然失控,抓住陳愛玲的手,痛哭失聲。

      見狀,陳愛玲心有不忍,不再計較他的過去,安撫地說,李昂,你相信我,我可以幫你的。

      李昂抬起頭,說,真的嗎?你真的可以幫我?

      陳愛玲追問他干了什么事。他說賭博輸了很多錢,安德魯借給他高利貸,沒有錢還,就逼他販毒,現(xiàn)在警方來抓他。

      吳非對李昂說,犯了錯誤不要緊,關(guān)鍵是要改,趕緊自首,供出原兇,就會減輕刑罰,我和陳愛玲一定會幫助你的。

      陳愛玲辦公室門外,利柏克和菲利普正一道門一道門地開始搜索。利柏克一進賭場,就看見李昂慌張地往這邊跑,他連忙也跟著過來,但一進辦公大廳,就不見了李昂。

      利柏克知道一定要在其他警察來之前找到李昂,否則他和安德魯就會被牽扯進來,到時他也難保了。辦公大廳里有一排辦公室,他一時不能斷定李昂跑進哪里,只好一間一間地找。

      李昂在陳愛玲和吳非的勸說下,情緒慢慢穩(wěn)定下來,覺得自己這樣和安德魯天天干喪盡天良的事情,還不如早點改過自新,重新做人,便答應(yīng)陳愛玲和吳非去投案自首,爭取寬大處理。

      見李昂同意自首,陳愛玲和吳非都感到欣慰。吳非打開門,看見利柏克正在搜查,連忙說,警官,嫌疑犯在這里,他已經(jīng)答應(yīng)自首了。

      利柏克一聽,心里大叫不妙,李昂知道他與安德魯?shù)脑S多交易,如果李昂全說出來了,他也會完蛋,心里暗下殺機。

      他拿著槍,叫嚷著罪犯在哪里?

      李昂已經(jīng)答應(yīng)自首了,你不必拿著槍了。吳非對利伯克說。

      陳愛玲正陪著李昂走出辦公室,不料一見利柏克拿著槍跑來,李昂立刻又變得十分激動和緊張,他知道利柏克和安德魯是一伙的,自己絕不能落到他手里,遂大叫,不,不,他和安德魯是一伙的……說著,他也把腰間的槍拔了出來。

      利柏克一見李昂出來,二話不說,拿起槍就射向他,因為他聽到李昂已經(jīng)投降了,知道他已經(jīng)靠不住,決定殺人滅口。菲利普大叫一聲,不,不,別開槍!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利柏克已經(jīng)毫不猶豫地開了槍。這一槍沒有打到李昂,射中了一旁吳非的胸口。吳非捂住傷口,疑惑地看著利柏克,鮮血從他的手指縫中慢慢流出。

      李昂見勢不妙,急忙跑進辦公室。陳愛玲看到吳非身上的血,眼前頓時出現(xiàn)了當年被槍打死的爺爺和爸爸的血腥場面,驚恐地叫起來,啊——啊——血!血!

      李昂一把把陳愛玲拉進辦公室,關(guān)上門,趴在窗戶上,拿起手槍朝外瞄準。這時,陳愛玲看到李昂拿槍的手上,有一個米老鼠刺青,兩顆門牙很大,夸張地遮蓋了大半個身子。她想起明明說的那個刺青,難道他就是把眼鏡給明明,陷害明明坐牢的那個人,不由上前抓住李昂的手。

      外面,利柏克朝辦公室開了一槍,李昂知道利柏克是想殺自己滅口,于是也拿槍瞄準了利柏克,正要開槍,不提防陳愛玲撲了過來,一槍打中了后面剛剛趕來的一個賭場的保安。

      陳愛玲瘋狂地抓住李昂的手問,李昂,是不是你陷害明明的,告訴我,是不是你?

      李昂更加慌了,不知道怎么回答,不,不是我,你放開我,不是我……

      是你,明明說那個人右手手腕上有一個老鼠刺青,就是你手腕上的那個樣子,你為什么要陷害他……

      李昂用力掙脫陳愛玲的手,但愛陳玲死命抓住不放,她知道抓住這只手,就可以還明明一個清白,明明就可以出獄了。利柏克和菲利普開始砸門,李昂急了,揮起左手,一拳打向陳愛玲,她慘叫一聲暈了過去,李昂操起一張椅子,把窗戶玻璃砸碎,打開窗戶,沿著水管,爬了下去,不一會兒就消失在夜色中,慌亂中,那袋海洛因和手槍跌落在了陳愛玲身邊。

      利柏克和菲利普好不容易砸開門,一看,李昂已經(jīng)跑了,利柏克不甘心,還想拿槍射擊。菲利普怒道,利柏克,你怎么啦?

      利柏克這才明白自己做得太過分,只好悻悻地收起槍。

      幾分鐘后,警車、救護車呼嘯而來,整個賭場亂作一團。張志平在酒吧也沒心思彈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心里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連忙來找陳愛玲。剛到辦公區(qū),就被警察攔住,張志平不見陳愛玲,有些慌了,忙問:發(fā)生什么事了?

      一個警察冷冷地說,警察緝捕毒販,趕緊走開,不要妨礙警察辦案。

      張志平找了一圈兒,還是不見陳愛玲,打電話也沒有人接,心中更是緊張。他聽說辦公樓發(fā)生了槍戰(zhàn),很擔心陳愛玲的安全。

      不一會兒,兩副擔架被抬出來,張志平奮力擠上前,一看擔架上是酒吧經(jīng)理吳非,另一個是賭場的保安,稍覺安心,但也更加牽掛陳愛玲,抓住一個警察就問,警官,里面的情形怎樣了?還有沒有人受傷?

      警官搖手表示不知情,不再搭理他。

      接著,有幾個警察押著一個人走出來。張志平一看,正是陳愛玲。只見她衣衫不整,衣襟上有血跡,滿臉淚痕,額頭上還貼了一塊紗布,有一些血絲滲出。張志平再也忍不住,不顧一切沖到陳愛玲身邊,急切地問發(fā)生了什么事?

      陳愛玲早己被折磨和驚嚇得精疲力竭,有些遲鈍,木然地看著張志平,好一會兒似乎才想起他是誰,搖搖頭說,志平,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張志平十分心疼,見到利柏克走出來,連忙問,“愛玲怎么啦,他怎么啦?

      利柏克對張志平說,對不起,請讓開,陳愛玲進行毒品交易當場抓獲,她還涉嫌開槍打死賭場一名保安,現(xiàn)在已經(jīng)逮捕了,你不要妨礙我們執(zhí)行公務(wù)。

      張志平一聽,驚呆了。利柏克不禁洋洋得意地微笑,突然感覺到一道寒光,菲利普在冷冷地看著他。

      二十四

      陳愛玲被捕的消息鬧得沸沸揚揚,第二天的報紙都用頭版報道刊登出來。有的報紙還繪聲繪色地描述陳愛玲進行毒品交易如何被當場抓獲,然后開槍逃跑,打死一名保安的詳細經(jīng)過,甚至暗示陳愛玲就是賭場毒品的提供者,此外更有一些不堪入目的話。還有的報紙甚至把陳愛玲的弟弟明明坐牢的事情也挖出來大炒特炒,讓陳愛玲名譽大損。這些其實都是利柏克在昨晚故意對媒體記者亂說的,他想先利用輿論把陳愛玲搞臭,以便有利于控訴。

      百樂門的總裁和陳愛玲的同事們看到這個消息都感到不可思議,張志平和賈玉梅更是心急如焚。他倆跑到總裁威廉的辦公室,請他幫忙。這件事牽連到整個公司的聲譽,陳愛玲被現(xiàn)場抓獲,威廉只能在心里著急和同情,卻也愛莫能助。他也不贊成報紙胡亂報道的行為,但還是命令公司人員不要干預(yù)警察的偵查。

      賈玉梅只好再次找到自己的好朋友海倫,希望她能從警局探聽到一些消息。然而這次海倫無論怎么打聽,始終沒有探聽到任何有用的消息。賈玉梅又千方百計通過其他朋友找到警察局局長家里的電話,打電話去,結(jié)果被告知局長出差了。她聽后心頭一涼,所有可以找到的能幫忙的線索都斷了,最后只剩下了一個辦法,就是替陳愛玲找一個好律師。

      張志平和賈玉梅找到律師克林,以及另外一位有名的律師哈德利一起幫陳愛玲辯護,兩位律師立即接下案子,首先跑去拘留所了解情況。

      當克林和哈德利兩位律師找到滿面驚恐的陳愛玲時,她已經(jīng)被折磨得疲憊不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為什么會無緣無故地被捕,她只記得被李昂打昏了,醒來時,已經(jīng)被拷了起來,李昂卻不見了。雖然她自知清白,卻百口莫辯。警察在她身邊發(fā)現(xiàn)了海洛因,還有打死賭場保安的那支槍,而槍的指紋正是她的。所有的證據(jù)都對她不利。

      陳愛玲想起什么,問,吳非現(xiàn)在怎樣了?他可以證明我當時沒有在進行毒品交易,是李昂突然闖進來的。

      克林律師搖搖頭說,吳非被打中了肺部,還在昏迷中,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醒過來。

      李昂呢?李昂知道事情的一切經(jīng)過。對了,他就是把眼鏡換給明明的那個人,他手上有那只老鼠刺青,你們找到他,一切都清楚了。陳愛玲著急地說。

      克林律師說:現(xiàn)在警察正在到處找他,還沒找到。

      安德魯呢?還可以找安德魯?shù)模?

      安德魯有證人,他當時一直在賭場,賭廳里很多人都看見的。因此,警方已經(jīng)放了他。

      不,不能放了他,都是安德魯逼李昂做的。安德魯,不能放過他!

      兩位律師安慰她,什么都不要多想,最要緊的是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只有身體養(yǎng)好才有精神為自己辯護??肆致蓭熯€告訴陳愛玲,他們在一兩天之內(nèi)會把事情弄清楚,然后再來探望她。

      除了張志平和賈玉梅相信陳愛玲的清白,努力幫她脫身外,警察局的莫妮卡也相信陳愛玲是無辜的。她不相信陳愛玲會去販毒,但因為證據(jù)確鑿,陳愛玲被捕時,身邊確實有袋海洛因,而且那個泰國佬逃脫了追捕,已經(jīng)無法知道與他交易的對象是誰了,因此陳愛玲成了最大的嫌疑犯。更為不利的證據(jù)是,警察利柏克和菲利普都證明陳愛玲因為逃跑反抗,開槍打死了保安。那把槍也就在陳愛玲身邊找到,上面有她的指紋。那袋海洛因也在陳愛玲身邊發(fā)現(xiàn)。

      莫妮卡還是滿腹疑竇,因為她發(fā)現(xiàn)菲利普說起當時現(xiàn)場的情況時,神情非常不自然。那天在現(xiàn)場的只有利柏克、菲利普、陳愛玲,還有一個昏迷不醒的吳非和一個逃走的李昂,利柏克和菲利普所說的情況和陳愛玲說的完全不一樣。雖然所有的證據(jù)指向陳愛玲,莫妮卡還是相信陳愛玲所說的。她決定和菲利普的太太凱瑟琳好好談?wù)?,讓凱瑟琳勸菲利普說出真相。

      警佐菲利普曾經(jīng)是一個年輕有為的好警察,他與警佐莫妮卡的丈夫凱恩是警隊里的好兄弟,他們兩個既勇敢又堅強,抓了很多壞蛋,也引來了很多仇家。在執(zhí)行任務(wù)時,菲利普和凱恩抓獲了一個黑社會頭目,當時那個頭目威逼凱恩,放他一馬,凱恩絲毫不為所動,把那個頭目帶回了警局。沒多久,菲利普和凱恩在一個酒吧喝酒,一伙流氓故意找他們鬧事,發(fā)生沖突,混亂中,凱恩被活活打死,菲利普也在醫(yī)院躺了三個多月。菲利普永遠忘不了凱恩血流滿面的樣子,也忘不了那伙流氓惡狠狠地在他耳邊的警告,讓我們來教你們這群傻子如何做警察吧!自從這件事后,菲利普突然變得膽小怕事,怕死了那些拿刀拿槍的壞人。

      菲利普的太太凱瑟琳和莫妮卡從小就是同學(xué),是一對無話不談的好姐妹,后來她們還曾在同一所學(xué)校當教師。她們兩個從小就佩服勇敢的警官,因此分別嫁給凱恩和菲利普。

      自從凱恩去世后,莫妮卡看到警佐菲利普的變化,對他漸生反感,言語之中也表現(xiàn)出對他的不尊重。凱瑟琳也慢慢覺察到菲利普的轉(zhuǎn)變和莫妮卡對丈夫的不尊敬。菲利普為了在老婆面前表功,只好抓那些沒有抵抗力的壞人,有時甚至是無辜的人,對那些有槍有刀的壞人卻躲避得遠遠的。

      平時利柏克總是提醒菲利普,若拿不出成績,又沒有后臺,你一輩子只好當窮警察。這年頭良心值多少錢,多少人為了晉升,出賣朋友同事,甚至妻子女兒,奉承巴結(jié)成為平庸者的武器,到處都感受到它銳利的尖刀。賭場里的大人物,有哪個是有真本事的?今天是秘書,明天便是總經(jīng)理,還不是跟老板睡覺得來的差事?菲利普漸漸不僅對利柏克利用職務(wù)為非作歹視而不見,有時還從中得到不少好處,也就和莫妮卡越走越遠。

      凱瑟琳發(fā)現(xiàn)丈夫菲利普和莫妮卡越來越無話可說,有時甚至爭吵,心里充滿了愁苦,因為警務(wù)的原則,她不敢過問丈夫的工作,而且她始終認為丈夫仍然是以前那位英雄。

      近一個多星期以來,莫妮卡常常約凱瑟琳出來喝茶聊天,交談中她暗示凱瑟琳,菲利普的行為有些怪異。這天下班后,莫妮卡又約凱瑟琳一起喝咖啡,故意問凱瑟琳,是否知道賭場最近發(fā)生的案件。凱瑟琳回說知道,說沒想到漂亮單純的陳愛玲竟是個毒販,并感慨人心難測,人不可貌相。

      真的嗎?你真的這么看的嗎?莫妮卡問。

      凱瑟琳有些不明白,說:怎么?菲利普親眼看到她殺人販毒,還有錯嗎?

      莫妮卡說,凱瑟琳,我希望你能好好和菲利普談?wù)?,我覺得他好像隱瞞了些內(nèi)情沒說出來。

      啊,他出什么事了嗎?凱瑟琳一聽,非常緊張。

      沒什么事,你放心,我只是有點擔心他。莫妮卡忙安慰說。

      凱瑟琳發(fā)現(xiàn)菲利普近來確實有些反常,常常喝得爛醉回家,問他什么事,他就推說是工作應(yīng)酬。聽了莫妮卡的話,她覺得有必要和丈夫好好談?wù)?。誰知當晚等到深夜,才見菲利普醉醺醺地回家,她頓時火冒三丈,把門一關(guān),劈頭便問,菲利普,你能告訴我實話嗎?我聽說百樂門的那個女孩子是被冤枉的,這個案件你有沒有參與?

      菲利普一臉地不高興,說,我的好太太,你應(yīng)該了解,我們的工作不許和外人泄漏,哪怕是至親至愛。這是警隊的紀律,你是知道的。

      好,你可以不回答我,只要點頭或者搖頭就可以了。凱瑟琳不讓步。

      菲利普在凱瑟琳的眼光逼迫下,迫不得已慢慢點了下頭。

      凱瑟琳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瞞著同事?

      菲利普無力地點點頭。

      凱瑟琳有些傷心,說,自從凱恩過世以后,你就不再是一個好警官了。你的良心跑到哪里去了,被狗咬掉了嗎!

      我再和你說一次,請你不要再問我工作的事,這是違反我們警隊紀律的,這一點你比誰都清楚。菲利普想盡快結(jié)束談話。

      我現(xiàn)在不是想問你的工作,我只是想要一個好丈夫,一個不騙我的丈夫,一個有良心的警察,一個維護國家正義的警察,而不是胡作非為的警察!凱瑟琳大聲說。

      你是在教訓(xùn)我嗎?菲利普有些生氣。

      我不是教訓(xùn)你,菲利普,我只是提醒你!

      我還要你提醒嗎?

      你是不需要我提醒,你的良心會提醒你,如果你還有一點良心的話。如果你連一點正義感都沒有,那你就沒有當警察的權(quán)利,我不喜歡有一個讓我抬不起頭的丈夫,你讓我怎么面對我的學(xué)生?

      你不需要因為我的事情要跟你的學(xué)生交代。

      我聽莫妮卡說,百樂門那個陳愛玲病了,在監(jiān)獄里面病了,你知道嗎?

      這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每個人都會病的,她病不病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凱瑟琳再也忍不住,說,如果你們不把她抓起來,關(guān)在監(jiān)獄里,她會活得好好的。

      她犯了罪就得被關(guān)起來!

      真的嗎?她真的犯了罪嗎?你看著我的眼睛!她真的是犯了罪還是你們做假案冤枉她?

      菲利普不由發(fā)怒,盯著凱瑟琳,狠狠說道,我再和你說一遍,我不能把我工作的事對你講,我倒很想知道警佐莫妮卡到底給你講了一些什么東西?

      凱瑟琳說,莫妮卡當然什么都不會對我說,她是一個好警察,她會遵守她的工作原則,絕對不會把工作上的秘密對別人說。雖然我們是好朋友,但不是什么事情她都會告訴我的,我只是從她的眼神和語氣中看出,這個女孩子的案子并不簡單。

      好了,好了,我不想和你吵下去。菲利普不耐煩地打斷了凱瑟琳的話。

      凱瑟琳知道也問不出什么結(jié)果,賭氣走出房門,回頭瞪了菲利普一眼,傷心地說,看來我們已經(jīng)失去了相互信任,沒有必要再維持夫妻關(guān)系。我現(xiàn)在給你兩個選擇,要么你馬上離開職位,找一份普通的工作;要么你洗心革面,重新做一位有良心的好警察,如果你連這一點都做不到的話,我們就離婚。

      菲利普心知理虧,他不是一個完全喪失良心的人,對如今的自己,也常有失落感,所以總借酒消愁。他恨死了那個安德魯,也恨死了利柏克,把他陷入不義。他常問自己,為什么會走到這一步?看著凱瑟琳憤怒地走出房門的背影,不是沒有內(nèi)疚,也充滿了矛盾。晚上,他一個人躺在床上,睜大眼睛,瞪著天花板,久久不能入睡,也不敢到客廳把凱瑟琳叫回臥房。他不敢面對凱瑟琳。

      二十五

      羅倫照例提早時間到醫(yī)院上班,習慣性地拿起報紙瀏覽。一則出賣舊家具和首飾的廣告閃入視線。仔細看,這個廣告出賣的幾乎是整個家,大到整套家具、藝術(shù)收藏品,小到首飾、衣物、書籍,甚至一些家庭用具,開價都不貴。羅倫感覺這家人好像想把自己存在的痕跡全部干凈地清除似的,這引起了他的好奇,他把報紙收起,準備尋訪而去探個究竟,順便看看能否找到自己喜歡的東西。

      下班后,羅倫按照廣告所說地址,找到了那個拍賣的房子。房子不大,在一個高級住宅區(qū)內(nèi),座落在一條幽靜宜人的林蔭小道的盡頭,房子周圍的花草有些凌亂,野花叢生,看來了許久沒人修整了。房子被濃蔭覆蓋,綠葉婆娑,給人一種清涼的感覺。雖然已是傍晚,房間里仍然穿梭著許多人,尋找自己中意的東西。

      羅倫環(huán)視,房間里不僅有舊家具,還有不少品味脫俗的藝術(shù)收藏品和首飾。他因此斷定,這戶絕非普通人家。驀然抬頭,羅倫看到客廳墻上掛著一幅美人圖。他走近仔細端詳,畫中的女子竟是陳愛玲,她大約20歲左右,青春靚麗,鮮活生動,嬌俏嫵媚,曲線玲瓏,婀娜多姿,亮油油的黑發(fā)如波似浪從額前向腦后流瀉去,露出兩個秀美的耳垂。一張風情萬種的鵝蛋臉上,眉彎如月,睫毛如蓬,雙目含情,柔唇含笑;一套做工精細品質(zhì)高貴的乳白色套裝,為她平添了幾分職業(yè)女性的高雅韻味和成熟干練。羅倫看著畫像心思有些恍惚,忽見妻子朱迪飄然而至,他欣喜若狂伸出雙臂熱情擁吻,不料懷中空空,卻是自己的左手握緊了自己的右手。恍惚中,又見朱迪驀然入畫,一臉悲苦,淚眼婆娑,含嗔帶怨,仿佛在說,你要為我雪恥啊!他的心一陣抽痛,猛然清醒過來。為了不再走火入魔,羅倫趕緊轉(zhuǎn)身離畫而去。

      他清理了一下思緒,走進主人的臥房。里邊的布置更加清新高雅,每一件擺設(shè)顯然都是經(jīng)過精心挑選的,很有藝術(shù)氣息,也看得出主人十分熱愛生活。

      這戶人家怎么舍得把精心建設(shè)起來的家,一古腦兒全賣了?他問站在客廳負責拍賣的人。他是個中年人,留著兩撇長長的八字胡。對羅倫的詢問,他聳聳肩,說,錢,哦,當然是急需錢,否則誰會把家給賣了!

      羅倫不便多問,繼續(xù)在房間里四處走動,想尋找些中意的東西。他喜歡的,幾乎都已經(jīng)被人買下了。最后,他再次到那幅畫前停下。凝望著畫中人,羅倫心中再起莫名慌亂,朱迪的身影走馬燈似的在他眼前飄來游去……這時,羅倫聽到一對男女也站在畫前,小聲地議論。

      看,這就是那位陳愛玲,百樂門賭場的總經(jīng)理!男人說。

      果然名不虛傳,真是漂亮?。∨送嬛信?,語氣中帶著些許嫉妒,但很快變成好奇,她不是賭場的總經(jīng)理嗎?賭場總經(jīng)理應(yīng)該很有錢吧,怎么淪落到要變賣家產(chǎn)的地步???

      聽說她在賭場偷偷賣毒品給客人,當場被警察抓獲,足足幾十公斤的海洛因。當時還發(fā)生了槍戰(zhàn),這個女人還開槍打死了一個賭場的保安?,F(xiàn)在案子正在審理,估計是要錢來救命。男人說。

      啊,天啊,真看不出來,這么漂亮的人居然販毒殺人,真是金玉其外??!女人驚訝地說,又看幾眼那幅畫,拉著男人走了——顯然是對夫妻。

      羅倫也看過報紙上一些報道,知道陳愛玲卷入殺人販毒案。陳愛玲曾經(jīng)是朱迪的接待經(jīng)理,他剛到拉斯維加斯時也找過陳愛玲,后來她將朱迪的事委托給好友賈玉梅,羅倫便沒再與她聯(lián)系。陳愛玲的罪案雖然沸沸揚揚,因他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沒心思多作關(guān)心。這時,他注意到,不少人都在偷偷議論陳愛玲案件。有的說這女子是販毒殺人的兇手,罪有應(yīng)得,法律是無情的;更多人不相信她會殺人。有位老太太說,把這么一個美麗的姑娘抓起來說她殺人,我就不相信。誰知道檢察官會不會作假見證害人!如果她真的犯罪,也是這世道害的。我真希望這可憐的姑娘被判無罪。旁邊一人答道,你只管放心,他們肯定會給他定罪的,你別瞎操心。老太太說,法律也太狠了。身旁的一位老先生卻不以為然地反駁,不要說法律的壞話,更不要去惹法律。

      聽大伙兒的七嘴八舌,羅倫很不安,畫中的陳愛玲和朱迪的身影交疊著晃動在他的眼前。冥冥中,畫中人似乎是朱迪的姐妹,與自己有切不斷的緣分。

      負責這幅畫拍賣的是位鬢飛霜花的老者。見羅倫留戀,建議他買下,900美元。羅倫毫不猶豫地掏了錢,并乘機問老者,畫中的女子可是這座房子的主人。老者順利完成任務(wù),心里高興,話多了起來。他告訴羅倫,畫中人正是房主,柬埔寨華僑,名叫陳愛玲。先是弟弟,接著是她自己都惹上了官司。

      羅倫正和老者搭訕著,一個年輕人朝他走來,他身材修長,俊美斯文,長發(fā)披散,頗有藝術(shù)家氣質(zhì)。

      年輕人得知羅倫買了墻上的畫,臉上顯出喜憂參半的復(fù)雜表情。他主動向羅倫自我介紹,姓張名志平,是畫中女子的未婚夫。這幅畫是他的作品,更是他珍視的寶貝,不得已拍賣還債,所以心情十分復(fù)雜。

      他邀約羅倫進書房談?wù)劇?/p>

      書房里擺滿了中英文和一些法文書,唐詩宋詞、荷馬史詩、莫伯桑、狄更斯、托爾斯泰、司湯達等人的作品琳瑯滿目,盡是些中外古今名著。

      羅倫在沙發(fā)上坐下,順手拿起茶幾上放著的一本《茶花女》翻開,扉頁上赫然寫著:

      僅以此書送給我的摯愛——愛玲

      希望你喜歡

      志平

      張志平給羅倫沏茶,邊解釋說因為欠了一大筆律師費和一些醫(yī)藥費不得已拍賣全部家產(chǎn)。他很想知道,羅倫將如何處理買去的這幅畫。

      不好意思,奪你所愛了,不過,你放心,我會珍惜這幅畫的。羅倫說。

      謝謝!張志平略作遲疑,又說,你為什么會買它呢?

      羅倫神情陡變,老實回答道,它讓我想起我的妻子朱迪。

      是嗎?張志平微感驚訝。

      是的。朱迪剛剛?cè)ナ?,不知什么原因,我看到這幅畫,就想起我去世的妻子。

      對不起,提到你的傷心事了。

      沒關(guān)系,我已經(jīng)好多了。陳愛玲是越南華僑嗎?

      不是,她是柬埔寨華僑。

      我的妻子朱迪是越南華僑,我看畫中的陳愛玲也有些越南華僑的神韻,所以……

      是嗎?真是太巧了。張志平竟有幾分欣喜,忍不住問,朱迪是不是和愛玲長得有些像?

      不,不太像!羅倫說,朱迪長著一副娃娃臉,活潑、天真,樂天無憂愁。陳愛玲很文靜,還帶點憂郁,對吧?

      是的!張志平點頭承認道,愛玲總有一股憂愁,她常常想起她在柬埔寨的家,加上她還要撫養(yǎng)她弟弟,她吃的苦太多了……張志平不禁戚戚然。

      羅倫見張志平滿腹心事,不好意思再打擾,便告辭說,張先生,我先走了,知道你很忙,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話,請告訴我,我盡量幫忙。

      張志平笑了笑,叫我志平吧。你已經(jīng)幫了我們!

      我?羅倫有些奇怪。

      對呀,謝謝你買了愛玲這幅畫。在你手里保存,我和愛玲都會放心的。張志平滿臉的感激,是否方便,我能請你吃頓晚飯嗎?

      張志平對羅倫有種親切感,他很高興是羅倫買了愛玲的畫像,也希望等官司結(jié)束后再買回自己的心愛之物,所以決定和羅倫交朋友。

      自從妻子朱迪去世后,郁郁寡歡心神不寧的羅倫從沒有像今天說過這么多話,而且他也很想進一步了解陳愛玲的案情,或許順便還可打聽一下朱迪的消息,便一口答應(yīng)了。

      張志平把羅倫帶到了喜福中國餐館,在他和陳愛玲常坐的地方坐了下來。

      喜福中國餐館是拉斯維加斯一位華人開的。餐館里的辣椒、醬油、豆豉等配料,都從中國直接采購,廚師也是從中國聘請的,因此能做出原汁原味的中國菜,十分受當?shù)厝A人歡迎。再加上仿明清家具的桌椅,穿著唐裝的招待員,墻上張貼的中國山水畫,在拉斯維加斯這座喧囂的城市,這里好像一片凈土,不僅華人喜歡,也吸引了不少其他好奇中國文化的客人到這里用餐。張志平偶然發(fā)現(xiàn)了 “喜?!焙?,總帶愛玲來這里。

      張志平?jīng)]多謙讓,熟門熟路地點了酒和幾樣菜,兩人邊吃便聊。這兩個幾乎同時遭遇不幸、壓抑郁悶的男人,終于找到了能夠傾訴的對象。羅倫述說了妻子毫無征兆的自殺,這件事對自己的巨大打擊,張志平也比較詳細地講述起陳愛玲案件始末,以及他們之間銘心刻骨的愛情……

      二十六

      第二天,當菲利普走出臥室到客廳,發(fā)現(xiàn)凱瑟琳早已經(jīng)不在。他在廚房發(fā)現(xiàn),桌子上放著凱瑟琳為他準備的早餐。他撥打凱瑟琳的電話,她的電話已經(jīng)關(guān)機,聯(lián)系不上。

      菲利普很著急,不知道凱瑟琳到底去了哪里。他開著車想心事,工作壓力是不是太重了?是不是已經(jīng)變得令人討厭了?他現(xiàn)在確實沒有膽量去抓那些真正的壞人,因為他們都有刀有槍,他只敢去抓一些交通違規(guī)、喝醉酒駕車的人。如果永遠這樣下去,將永遠不會升職,也不會有很好的收入,將來有孩子了,也沒有錢供孩子上學(xué)。所以現(xiàn)在他不得不和利柏克他們同流合污從中得到一些好處。這本來不是他的本意,但他的意志太薄弱,抗拒不了金錢的引誘,結(jié)果陷在泥潭中拔不出來。一開始,他也還常常自我譴責,后來漸漸變成自我安慰。自己敲詐欺騙的那些人反正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但他真沒有想過把陳愛玲這樣無辜的女孩子送到監(jiān)獄里??吹疥悙哿崦稍H于心不忍,尤其是她弟弟已被冤枉入獄,菲利普更加下不了手,悔不當初。

      菲利普覺得這么制造假案,有些可怕,他很想中止這種行為,可是案子已經(jīng)立下來,再回頭已經(jīng)來不及了。想著想著,突然他從車窗看見有幾個小孩子在打架,是三個墨西哥小孩子圍著一個黑人小孩在打,不過那個黑人小孩一點也不示弱,拳腳還是蠻厲害。

      菲利普把車子停下,跑出來問,為什么打架?

      那三個墨西哥小孩只顧揮拳,沒把他當回事,說,我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走開!

      菲利普知道要表明身份那些孩子才會聽話些,大喝一聲,嘿!我是警察,我叫你們停止打架,你們就得停止打架,不停止的話,我把你們抓起來,統(tǒng)統(tǒng)帶去警局。

      聽說是警察,三個墨西哥小孩子才轉(zhuǎn)身,看見穿著警服的菲利普,飛快地跑掉了,只剩下那個黑人小孩原地不動。菲利普走過去對他說,看樣子,你打架的功夫還不錯哩,每一拳打出去就像一個專業(yè)拳擊手。

      那個小孩得意地回答說,我從小就跟著我哥練拳。

      菲利普覺得好奇,問,你叫什么名字?

      那位小孩子說,我叫阿里!

      菲利普不由笑了,說,你怎么把拳王的名字變成自己的名字?

      小孩子仰頭說,我長大以后,也要當拳王,不像那些壞小孩,我只喜歡打拳。

      菲利普笑了,說,好吧,你既然這么喜歡打拳,你就跟我上警車。

      我不上警車,我不上警車!我又沒犯罪!小孩子突然緊張起來。

      菲利普連忙解釋說,我不是要抓你,我是想把你送到拳擊訓(xùn)練中心,介紹我的師傅訓(xùn)練你。我覺得你在拳擊方面有些天賦,將來你會成為一流的拳擊手,會有好前程的。

      孩子咧開嘴巴笑了,我爸爸一直想找一位拳師來訓(xùn)練我??墒且恢睕]有機會。如果有一天我成了世界拳王,我會很感謝你的。

      菲利普也笑了,說,那你記住,一定要好好的訓(xùn)練,不要打架,打架不是一個好孩子的行為,無論對還是不對,都不應(yīng)該打架,知道嗎?

      孩子說,知道了,叔叔!我以后絕不打架了。

      菲利普拍拍孩子的肩膀,覺得這個孩子應(yīng)該有很好的輔導(dǎo)。如果他從小進入正途,還是會大有前途的。他又想到自己,本來也會是很有作為的警察,只因為跟著不好的同事,慢慢學(xué)壞,最后同流合污,陷害了不少好人,弄得自己一天到晚提心吊膽,惶惶不安。現(xiàn)在好了,連太太都警告要離婚,該怎么辦?同那個孩子告辭后,菲利普依然心亂如麻,沒有開車到警察局上班,而是去了凱瑟琳的學(xué)校。

      在學(xué)校沒有找到凱瑟琳,校長告訴他,凱瑟琳沒有來上班,她打電話來請假了,說身體有些不舒服。

      菲利普有些慌了,知道凱瑟琳這次是認真的,更加想立刻見到凱瑟琳,卻怎么也想不出凱瑟琳還有什么地方可去。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給凱瑟琳最好的朋友莫妮卡打了電話,雖然自己不想和莫妮卡說話。然而莫妮卡告訴他,她沒有接到凱瑟琳的電話,她也不知道凱瑟琳去哪里了。

      菲利普心里有些責怪莫妮卡,因為他覺得是莫妮卡泄露了他工作上的事情。作為同事,而且是警察,她不應(yīng)該和凱瑟琳談工作。但他也不好意思面對莫妮卡,不僅因為她和凱瑟琳是好姐妹,自己和她的丈夫以前也是難得的好兄弟,主要是因為自從莫妮卡的丈夫為了打擊罪犯犧牲后,他不但沒有繼續(xù)像自己的好兄弟那樣,嚴厲打擊罪犯,反而把一些好人關(guān)到監(jiān)獄里。他忐忑不安,很不愿意去上班,不想見到利柏克他們。

      菲利普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能減輕自己內(nèi)心的負疚,就是從旁協(xié)助去挽救可憐的陳愛玲。但是他又能做什么事呢?案子已經(jīng)立了,他總不能翻口供,總不能去揭發(fā)利柏克,如果那樣的話,他也會牽扯進來,后果不堪設(shè)想。如今已經(jīng)泥足深陷,怎么又能拔出來呢?他越想越煩躁。

      凱瑟琳確實沒有去上班,她給學(xué)校打電話請假后,就找了一個咖啡館坐下來,然后給莫妮卡打電話,請她出來陪自己。

      莫妮卡接到電話,就趕到了咖啡廳,剛坐下,凱瑟琳劈頭第一句就問,莫妮卡,我們是多年的好朋友了,我知道有關(guān)工作的很多事情你不能講,但是我一定要弄清楚菲利普到底怎么了,你告訴我他在陳愛玲這個案子究竟扮演什么角色,他有沒有冤枉好人?

      莫妮卡說,菲利普有沒有說謊,究竟有沒有冤枉陳愛玲,我確實不知道。

      凱瑟琳有些急了,你不回答就說明你一定清楚,知道菲利普肯定干了見不得人的事,否則,你就不會坐和我談他。

      莫妮卡無奈地一笑,她很想告訴凱瑟琳,菲利普很可能和利柏克勾結(jié)在一起冤枉陷害陳愛玲。

      我絕對想不到菲利普會變成這個樣子,我和他之間已經(jīng)越來越?jīng)]有話說了。自從凱恩不幸出事后,整個人就變得不再像他,以前那股英雄氣概完全沒有了,現(xiàn)在回到家不是睡覺、唉聲嘆氣的,就是喝得爛醉。我問他,他什么都不說,顯然心里很痛苦,但我就是不明白,他究竟干了一些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凱瑟琳繼續(xù)說。

      有時人在江湖,身不由已的,菲利普說不定也有他的苦衷。你知道,他一向?qū)液茇撠?,想要升職,想要加薪,這是他愛你的表現(xiàn),想讓你和將來的孩子生活的更好一些。莫妮卡為菲利普辯護。

      可是我并不要他做什么大官,不要他掙大錢,我只希望他做個好警察。只要他安分守己,我甚至都不希望他做一個抓小偷的英雄,只想他平平安安的。我剛嫁給他的時候,就是喜歡他的老實,也知道他其實沒有什么才干,也不指望他能有多大的出息,我只是希望我們夫婦倆能好好的過日子??墒乾F(xiàn)在,你看,我和他的緣份好像要走到盡頭了。

      莫妮卡安慰她說,你千萬不要這么想,菲利普還是很愛你的。不過,做人一定要厚道本分,老老實實的,才不會出差錯!

      這時,凱瑟琳已經(jīng)從莫妮卡的講話中得到暗示,菲利普肯定做了什么見不得人事情。她下定決心以和菲利普離婚相迫,讓菲利普改過自新。她對莫妮卡說,不管怎么說,我決定和菲利普離婚,我能不能暫時搬到你那里???

      莫妮卡想了想,沒有答應(yīng):不行,這樣不太合適。我不想我的工作和私人有什么牽連。如果你搬來我這里住的話,菲利普會認為我在挑撥離間,這樣不但對我不利,對菲利普也不利,對整個案子都不好。

      凱瑟琳有些賭氣地說,我不管那么多,反正我不會跟那壞蛋在一起,我不會和一個傷害好人的人在一起的。他今天把一個無辜的百姓送進監(jiān)獄,難保有一天不會把我也出賣掉。這種人我還能跟他在一起嗎?

      莫妮卡見凱瑟琳動氣激動,安慰她,我看菲利普還不至于這么壞,他本質(zhì)還是好的,他這個人還比較有良心。我認識他這么多年,知道他這個人雖然沒有什么大志,但也不是那種貪贓枉法的人。他有些身不由己,讓人牽著鼻子走。如果他能從黑變白,改邪歸正,做一個好警察的話,國家多了一個好警察,我在警局也多了一個好伙伴,你也找回一個好丈夫,何樂而不為呢。

      凱瑟琳問,有什么辦法讓他改邪歸正嗎?

      只要他不作偽證,把事情的真相告訴檢查官就可以了。這樣一來,既挽救了無辜的人,也維護了警察的聲譽,對他自己也是一種解脫。

      莫妮卡,要靠你多幫助。凱瑟琳輕松了些。

      不行,還是要靠你自己的,我不方便出面,你就好好替我勸他一下吧,假如說他能夠出面揭發(fā)利柏克,一切都好辦了!

      這么說,照你的意思,我還是應(yīng)該回家了。

      當然要回家。菲利普不是對你很好的嗎。

      我不否認他是一個好丈夫,但是只對我好,對別的人沒有同情心,這算是好丈夫嗎?

      你說的也對,我們好好努力,讓菲利普迷途知返。不過,你和我見面的事千萬不要對他說,你也不要對他說我把警局里的事情告訴你,這樣的話,菲利普會認為是我唆使你的,結(jié)果可能會更糟糕。

      凱瑟琳一笑,看起來你還是有點怕事。

      你錯了,凱瑟琳。莫妮卡解釋說,我并不是怕事,而是小心從事。我已經(jīng)下定決心把那個可憐的姑娘救出來,我覺得她真的是冤枉的。利柏克一向和毒販子勾結(jié),我估計菲利普知道真相。

      那好,我們齊心合力,一起把陳愛玲救出來,這樣也可以挽救菲利普。

      倆人達成共識,凱瑟琳心情輕松了不少。

      這天,利柏克一早來到警局,想要和菲利普談?wù)劊€(wěn)定他的情緒。他發(fā)現(xiàn)菲利普最近臉色越來越蒼白,常常發(fā)呆。他害怕菲利普堅持不下去,把真相說了出來。

      誰知一向守時的菲利普卻遲遲未到,利柏克多次打他的手機,都無人接聽??熘形缌耍乜擞X得有點不對勁,決定去找菲利普。他來到停車場,正要上車,突然發(fā)現(xiàn)菲利普的車就在停在旁邊,菲利普一個人仰臥在座位上,胡子拉楂,臉色蒼白。

      利柏克走過去,敲了車門老半天,菲利普才動了動,抬頭看了一眼利柏克,打開車門下來。利伯克感謝菲利普隱瞞事實沒說實話,承諾事后一定給他重重的酬勞。菲利普責怪他不該販毒,更不該陷害無辜的陳愛玲。利伯克強詞奪理說,不是陳愛玲完蛋,就是我們完蛋,有陳愛玲當替罪羊,我們才能安全。菲利普聽他把自己也拉進去,激動地駁斥說,不什么我們我們的,我可沒有販毒。

      利柏克見菲利普聲音越來越大,有些急了,菲利普,你別這么大的聲。你以為自己就干凈嗎?你想想,這幾年你在我這里得了多少好處?三十萬應(yīng)該有了吧!那里也有販毒的錢。

      你,你……菲利普有些氣得說不出話。

      利柏克知道自己點到菲利普的痛處了,又惡狠狠地威脅道,我告訴你,菲利普,你千萬別亂說,到時不僅我完蛋,你也會跟著完蛋的,你想想你那個美麗的老婆凱瑟琳吧,你忍心讓她守空房!

      提到凱瑟琳,菲利普徹底泄氣了。突然問利伯克,陳愛玲的弟弟是否也是被他陷害的?利柏克得意地笑笑,當然,傻瓜!說完揚長而去,把菲利普一個人扔在停車場。

      凱瑟琳和莫妮卡分手后,沒有去學(xué)校,丈夫的不良行為讓她覺得自己也很骯臟齷齪,無顏面對天真單純的孩子們。她也不想回家,茫然地在街上開車跑來跑去,沒有目的地兜著,腦子里一片混亂。

      在一個十字路口,郁悶的凱瑟琳沒有注意到交通燈,迎頭撞上了一輛大貨車,她眼前一黑,便丟掉了一切煩惱。

      等凱瑟琳醒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在加護病房里躺了整整兩天,車禍把她的肋骨撞斷了三根,撕裂了一條肺分支靜脈,大量出血。好在氣胸把肺壓縮,減低了出血速度,未致休克死亡。搶救了很久,終于把她從鬼門引渡回來。

      她恢復(fù)意識后,問護士有沒有人來看她,護士說有一個叫莫妮卡的來過。凱瑟琳追問,有沒有一個男的來看她。護士想了想,搖了搖頭。凱瑟琳非常失望,她盼的是菲利普,丈夫居然不來醫(yī)院看她。

      她不知道,菲利普已經(jīng)身不由已。

      自從凱瑟一早離家出走后,菲利普當即開始四處尋找,去學(xué)校,給莫妮卡電話,打她的手機,都沒有得到任何相關(guān)消息。他開車在馬路上兜來兜去地搜尋,凱瑟琳像從人間蒸發(fā)了似的蹤影全無,菲利普懊悔地自責不已。

      當他回警局的時候,在停車場又受到利柏克的威脅,心情更壞透了.

      警長密爾頓見他神色慌張,詢問出了什么事。菲利普突然鬼使神差般把一腔怒火全發(fā)在警長密爾頓身上。沖著警長大吼,我再也不做警察了!警長密爾頓這幾天正忙著陳愛玲的案子,他有點不相信陳愛玲真的會販毒和殺人,卻又鐵證如山。下屬利柏克一口咬定,親眼看見陳愛玲、吳非和李昂一起交易,親眼看見陳愛玲開槍。菲利普對于利柏克提供的情況也不否認。但他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對勁。見菲利普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不免頓起疑云。他問菲利普為什么突然發(fā)這么大的火?為什么突然不要當警察?菲利普對自己的失態(tài)有些后悔,放軟口氣告訴警長是因為太太要和他離婚,并且離家出走,如今不知身在何方。警長密爾頓拉下臉來,批評菲利普不應(yīng)該把自己的家庭問題帶到工作中,身為老警員,竟然無視警局紀律,并說,要辭職,也得先把陳愛玲的案子弄清楚再走。

      聽到陳愛玲這個名字,菲利普突然再度失控,把手槍和警徽扔在桌上,歇斯底里叫著,辭職! 我立刻辭職! 掉頭走出辦公室。警長見狀怒不可遏,命令其他警員立刻把菲利普抓起來,喝道,把他關(guān)進隔離室,派人24小時輪流看管不允許打電話。警長密爾頓覺得菲利普的反常表現(xiàn)很不尋常,可能與陳愛玲的案子有什么瓜葛,所以決定把他留下來問個究竟。

      菲利普情緒跌落低谷,十分想念離家出走的凱瑟琳。他們本是十分恩愛的夫妻,如今鬧到這一地步,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當年他和好友——莫妮卡的丈夫凱恩一同出生入死、秉公辦案,從不做陷害好人和違背良心的事。沒想到凱恩死后自己不但變得膽小如鼠,還貪贓枉法,昧著良心干了不少壞事。如今更淪為毒販的幫兇。

      菲利普咬牙切齒悔不當初,他絕對想不到凱瑟琳出了車禍,被撞了個半死,躺在加護病房里。

      莫妮卡得知凱瑟琳醒了過來,又到醫(yī)院加護病房看望。她握著凱瑟琳的手,不斷安慰她,讓她好好靜養(yǎng),不要胡思亂想。

      凱瑟琳恨透了丈夫菲利普不來看她,對她不聞不問,但心中也有些奇怪,她知道菲利普不會對她不理不睬的。于是便讓莫妮卡幫她聯(lián)系一下,問他怎么到現(xiàn)在還沒有出現(xiàn)。

      莫妮卡覺得沒有必要向凱瑟琳隱瞞實情,便把菲利普被關(guān)禁閉的前因后果講述了一遍,并勸凱瑟琳不要難過,禁閉只是一時的,很快就能出來。誰知凱瑟琳聽后不但沒有出現(xiàn)莫妮卡擔心的情況,還說感到開心,她覺得菲利浦的表現(xiàn)說明良心還沒有完全泯滅,他將來一定還會成為自己以前的那個好丈夫。凱瑟琳決心和莫妮卡一同努力,幫丈夫回歸正路。

      二十七

      托馬斯已經(jīng)有證據(jù)證實朱迪是被蘇玫串同安德魯迷奸了。

      那晚故意將玻璃杯碰掉地下,用紙巾給安德魯擦手指的那個醉酒者,是托馬斯的助手,他故意安排了那一幕,目的就是取安德魯?shù)囊稽c血。他的助手那天晚上從安德魯手指上取得的血,經(jīng)DNA檢查的結(jié)果,證明他就是朱迪胎兒的父親。

      得到這個結(jié)論,羅倫多日為之徹夜不眠。下一步該怎么辦,托馬斯讓羅倫拿出意見,他負責的偵探任務(wù)應(yīng)該說已經(jīng)完成。

      羅倫思來想去,還是有的顧慮,朱迪已逝,不能出庭控告,除非蘇玫肯上庭揭發(fā)作證,但蘇玫自己就是幫兇,她肯嗎?再說,朱迪為了愧對羅倫,也為了顧全顏面才決定自殺,若把朱迪受迷奸的事揭發(fā)出來,弄得家喻戶曉,沸沸揚揚,朱迪是否愿意這樣?自己面子上也很不好看。假若就這樣讓害人者免被揭露接受懲罰,如何對得起朱迪?如何解自己心頭之恨?放惡人繼續(xù)為非做歹,如何對得起社會?

      羅倫來拉斯維加斯的目的,就是為抓住那個害死朱迪的魔鬼,現(xiàn)在魔鬼就在跟前,唾手可及,他反倒不知該怎么辦了。好像那魔鬼已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在他面前示威,用嘲笑的口吻對他說,我就是那個迷奸你妻子的男人,你又能把我怎樣?羅倫想扼住那魔鬼的咽喉,卻發(fā)現(xiàn)只是扼著空中的一團煙霧。

      羅倫全身陣陣戰(zhàn)栗,他無力地喃喃自語,朱迪啊,假如你地下有靈,請你告訴我,我該如何做!

      為了舒解胸中的郁悶,他很想去找賈玉梅,許多天沒見賈玉梅了,猜想她大概很忙,不好意思去打攪。

      一天下午,羅倫剛到辦公室,就接到急診室的呼叫,有個十七歲的男孩腦部受傷,需要處理。他立即趕往急診室,那里護士們已經(jīng)有條不紊地采取了緊急救護措施。

      羅倫見病人臉龐清瘦,額頭有血不斷滲出,樣子十分恐怖。他為男孩做了腦部電腦斷層攝影,腦部沒有受傷,便為他縫合了傷口。為保險起見,他讓護士送男孩到加護病房繼續(xù)觀察。

      一個20多歲的女人朝羅倫走來,詢問男孩的傷是否嚴重。聽聲音,他覺得很熟悉,再一看,原來是賈玉梅。

      賈玉梅始終在為陳愛玲的事奔走,許久沒有探望明明。明明從報紙上得到了姐姐出事的消息,萬分著急難過,想去看望,但少管所不答應(yīng)他的請求。

      又到了探監(jiān)的日子,張志平因拍賣行結(jié)算,抽不出身,央求賈玉梅代陳愛玲和他探望明明。并囑咐她,不要讓明明知道姐姐的事。誰知,賈玉梅剛謊稱陳愛玲生病不能前來,明明已淚涌如泉哀哀痛哭。

      見瞞不過,賈玉梅只好實話實說,將突發(fā)事件原原本本講了一遍。告訴他,你姐姐是無辜的,受惡人陷害。自己和張志平都在想法設(shè)法。明明哽咽著,要求賈玉梅讓他去看望姐姐。

      賈玉梅也無法可想,只好再三勸明明忍耐些。明明沒再說什么,突然一頭撞向墻壁,砰的一聲倒在墻角。賈玉梅尖叫,管理人員聞聲趕來,有人打電話叫了救護車,她不放心,跟著一起來到醫(yī)院。看到明明被推出急診室,才微微放心,但仍然有些擔憂,拉住羅倫醫(yī)生連連詢問。羅倫卻只是呆呆地盯著她,賈玉梅有些尷尬,連連追問,傷者要緊嗎?

      羅倫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答道,不要緊,縫上幾針就好了。為了保險起見,最好住院觀察幾天,再做個電腦斷層切影,看看有無顱下出血。

      他忍不住好奇地問傷者是賈玉梅的什么人?賈玉梅告訴他,男孩就是陳愛玲的弟弟明明。這時,張志平匆匆趕來,一見賈玉梅和羅倫就問明明的情況。

      明明為什么突然把自己弄傷?張志平焦急地問。

      賈玉梅嘆了口氣,我估計是想去看他姐姐,想出這個法子,制造機會。

      張志平心疼地說,這個傻孩子,我去看看他。

      明明頭還有些暈,正躺在床上休息,三人推門進來。明明一看到張志平,猶如見到姐姐,馬上就哭了起來,志平哥,我要去看姐姐,你想辦法帶我去看姐姐。

      由于明明還在少管所,即便住院了,也有人看管,張志平知道根本不可能帶他去,只好安慰他,明明,你要聽話,你姐姐要知道你這樣做,會傷心的。你不能惹她生氣了,你姐姐已經(jīng)找到那個換給你眼鏡的人,她會馬上給你洗脫罪名,你姐姐也會沒事,到時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

      真的嗎?明明立即停止哭泣。到底是小孩子,霎時雨過天晴。

      陳愛玲上庭的日子到了,審判按程序進行。審判受理一個星期,先是預(yù)審,陳愛玲被提上法庭,作首次審判前的表白。一大早,陳志平和賈玉梅便來到法庭,和律師克林商量著各種細節(jié)問題,羅倫也早早到了法庭,希望能幫得上忙。

      開庭后,檢查官密菲起訴,說陳愛玲販毒和故意殺人兩個罪名,并特別說明,陳愛玲的弟弟也是個罪犯,他們姐弟倆人都不是好人。還說陳愛玲販毒的錢早已偷轉(zhuǎn)到一家瑞士銀行,為了避免她潛逃國外,他要求法官不準陳愛玲交保庭外候?qū)彙?/p>

      陳愛玲聽罷,連聲高呼,都是捏造,我沒犯罪,我是無辜的!

      哪個犯人肯說自己有罪,法官見多了,毫不為所動。當庭宣布,不準陳愛玲保釋,收監(jiān)等候下次正式開庭。預(yù)審草草收場。

      這次預(yù)審結(jié)束后,律師克林和哈德利把張志平找來一同分析案情。都認為盡快找到關(guān)鍵證人李昂是當務(wù)之急,只有李昂肯出庭作證才能為陳愛玲洗脫罪名。犯毒加殺人,若不能洗脫,陳愛玲可能會被判終身監(jiān)禁。張志平很清楚這個后果,一直發(fā)瘋似的四處尋找李昂,李昂卻像從人間蒸發(fā)了似的,連莫妮卡也無能為力。張志平不禁有些絕望。

      幾天后,正式開庭的日子到了。當檢察官密菲在法庭洋洋灑灑地念了一篇很長的起訴書后,陳愛玲聽得目瞪口呆,憤怒而驚恐,當場暈倒,經(jīng)過十多分鐘的搶救還沒有醒過來。之后,由救護車送到附近醫(yī)院急救。經(jīng)過醫(yī)生診斷發(fā)現(xiàn),陳愛玲原來患有原發(fā)性心臟病,這種病容易因情緒失控增加心臟的負擔,導(dǎo)致血液不能及時送到頭部,引起腦部缺氧,因此必須馬上要住醫(yī)院。法庭迫不得已中止審判,視她的病情然后再決定開庭日子。

      陳愛玲被送到一個加護病房,外面由警察把守,只有律師才可以探望。賈玉梅找到羅倫,希望他能安排明明去探望一次,她認為這時候,陳愛玲最想見的人就是明明。

      羅倫每次看到賈玉梅,就會想起朱迪。他無法拒絕賈玉梅的請求,何況,他也非常同情陳愛玲。他決定安排陳愛玲姐弟倆見一次面。他找到一件醫(yī)生的衣服,讓明明換上,假裝是自己的實習醫(yī)生,一起到愛玲病房查房,讓賈玉梅在外面纏住監(jiān)視的警察。

      明明一走進陳愛玲的病房,看到姐姐比以前瘦多了,臉色蒼白,躺在床上,一點精神都沒有,哭了起來,姐姐,我是明明,你怎么啦?

      正閉著眼睛在床上休息的陳愛玲,突然聽到明明的聲音,一睜眼,真的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弟弟站在眼前,姐弟倆抱頭痛哭。羅倫有些急了,生怕外面的警察聽見,忙說,噓,小點聲,愛玲,你還不能太激動。

      陳愛玲和明明這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明明抓著姐姐的手,說,姐姐,是我害了你。

      陳愛玲強忍悲痛安慰弟弟,說,無論遇到什么困難都要勇敢面對。

      經(jīng)過這些磨難,明明變得很懂事,對姐姐說,志平哥和玉梅姐,還有羅倫醫(yī)生一定會找到有力證據(jù)幫我們脫罪。

      陳愛玲見以前不大懂事的弟弟突然長大了,十分欣慰。羅倫擔心時間長了,會被警察發(fā)現(xiàn),而且她也不能再受刺激,便催著明明出去。明明只好戀戀不舍地離開。

      賈玉梅又央求羅倫把明明的病說得嚴重些,讓他在醫(yī)院多住幾天,這樣姐弟倆便能多偷偷見幾次。羅倫覺得義不容辭,于是給明明又安排了一些檢查,有空的時候就把明明帶去看望陳愛玲。姐弟倆人在病房時不能說話,但兩人的情緒都開朗多了。

      一個星期后,明明無論如何都得出院了,羅倫再也找不到理由讓他繼續(xù)住院。明明出院前一天,又假裝成實習醫(yī)生,由羅倫帶著去看望陳愛玲。一個多星期的休息,陳愛玲已經(jīng)好多了,能夠下床活動,但是不能亂走,也不能隨便與人交談,24小時都有人監(jiān)視。

      這天,賈玉梅仍然照例在外面與監(jiān)視的警察閑聊,羅倫帶著明明去與陳愛玲道別。兩姐弟本來心情挺好的,誰知到了分別的時刻,兩人都不禁又開始落淚。陳愛玲擔心明明在監(jiān)獄日子不好過,明明擔心姐姐的官司,兩人都互相自責,羅倫在一旁聽得眼睛也潮濕了。

      從陳愛玲病房出來,賈玉梅發(fā)現(xiàn)明明和羅倫的眼睛都紅紅的,問,怎么回事?病情又嚴重了嗎?

      明明不做聲。羅倫解釋,不,不是的,愛玲已經(jīng)好多了,只是他們姐弟真夠冤枉的。

      賈玉梅決心想方設(shè)法先把明明保釋出來,離開醫(yī)院后當即找克林律師商量。

      第二天,克林律師找到參議員羅艾,請羅艾出面擔保,把明明假釋出來。參議員羅艾聽了陳愛玲的故事,深表同情,毫不猶豫地為明明寫了保證書。明明在少管所的表現(xiàn)非常好,而且也只剩下不到半年的時間就可以出獄了,因此保釋很快獲準。張志平、賈玉梅和羅倫三人湊足保證金,終于把明明擔保了出來。他們知道,明明是陳愛玲最好的安慰劑,現(xiàn)在也只有明明才有機會去探望她。

      明明出獄第二天,賈玉梅就帶他去探望陳愛玲。這次明明再也不用假裝成實習醫(yī)生了。羅倫和賈玉梅在病房窗外,看到兩姐弟欣喜的情景,又是感傷又為他們高興。

      賈玉梅把明明安頓在自己家里以方便照顧,決定等明明心情穩(wěn)定下來后,再讓他去上學(xué)。

      二十八

      在拉斯維加斯一個昏暗小巷的酒吧里,李昂大口大口地喝酒,安德魯在他身旁看著當?shù)氐膱蠹垺?/p>

      哈哈,沒想到陳愛玲這個女人也有今天!看到報紙上說陳愛玲因受不了打擊,心臟病突發(fā)送進醫(yī)院的消息,安德魯哈哈大笑。不過,想起那天的情況,他還是心有余悸。當他接到利柏克的電話時,迅速通知了泰國佬和李昂。泰國佬早有準備,毒品一交易完就拔腿開溜,李昂卻差點給逮住。幾十公斤上好的海洛因落在了警方手里讓安德魯痛叫“損失巨大”,慶幸的是李昂終于脫逃。更讓他高興的是,警察居然帶走了陳愛玲,罪名除了進行毒品交易,還有殺人。這就叫做有心栽花花不發(fā),無心插柳柳成蔭。雖然損失了幾十公斤的海洛因,但看來陳愛玲這次好像是難逃法網(wǎng)了,終于拔去了眼中釘。肉中刺,安德魯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他給自己倒上一杯酒,然后和李昂碰了碰杯,說,李昂,沒想到這次你真行?。【尤患薜溄o陳愛玲,還讓她殺人了,看不出你小子,比我還狠!

      李昂心里正愧疚著,出事后一直密切關(guān)注著陳愛玲案子的進展,看到陳愛玲被捕,還被當作嫌疑犯押上了法庭,李昂心中越發(fā)難受。他有心去自首,然而這次除了販毒,還有殺人,他害怕自首后,下半輩子肯定就報銷在監(jiān)獄了。但他也不愿讓陳愛玲當他的替罪羊,看到安德魯高興的樣子,李昂一肚子的火氣不禁爆發(fā)出來,都是你!都是你!是你害她成這個樣子的!

      哈哈,李昂,這樣不是很好嗎?安德魯?shù)靡庋笱蟮卣f,我們上次想抓她都不行,沒想到這次可以看到她坐牢哩。你干的真不錯,那幾十公斤海洛因損失得值!

      不是我干的,不是我!李昂堅決否認。

      不管是不是你,反正我們這次總算出了一口氣,來,干杯!安德魯仍然很高興,舉起手中的杯子,一飲而盡。

      李昂一把打掉安德魯?shù)木票?,怒吼,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警察總有一天會找到你的!

      安德魯聽到這里,臉色一沉,說,李昂,你不要不識抬舉!你想怎樣?你想去警察那里告我嗎?你去呀,你去呀!警察已經(jīng)找過我問話,已經(jīng)放我出來了。海洛因是在你手里,人也是你殺的,你以為警察會相信誰?

      李昂更加憤怒,這都是你逼我干的,是你和利柏克逼我干的!

      是嗎?你去警察局告我們呀?你以為警局會相信你?安德魯陰陽怪氣地說,我和警察局的人可是稱兄道弟的好朋友,現(xiàn)在警察正在到處找你,你最好還是小心點,給警察抓住,我可救不了你!

      李昂聽到這里,突然泄了氣,不知道說什么好。他沒想到自己會陷入這樣的境地。突然,他站了起來,向安德魯撲去。安德魯一不留神,被李昂撲到,摔在地上,旋即站了起來,和李昂開始搏斗。李昂因為上次逃跑的時候,腿摔傷了,再加上一直東藏西躲,沒有好好睡覺吃飯,又不斷喝酒,根本不是安德魯?shù)膶κ?,沒幾下就癱在地上,任安德魯拳打腳踢。

      安德魯打了幾下,知道自己不能太過分,萬一惹急了李昂,他跑到警察局自首了,坐牢的可不會是陳愛玲,而是他了。因此,他又把李昂扶了起來,安撫他說,李昂,其實我也不想這樣的,但沒辦法,現(xiàn)在陳愛玲不坐牢,我們就要坐牢,你想總得有一個人坐牢。你還年輕,總不可能下半輩子呆在監(jiān)獄里吧!

      李昂不做聲,坐在地上抱頭痛哭起來。

      安德魯見李昂似乎軟下來了,又繼續(xù)說,李昂,要么這樣,我給你一些錢,你去外面躲一段日子吧!過些日子你再回來,一切都沒事的,到那時,這里就是我們的天下,說不定我們還可以回賭場工作!說著,安德魯從口袋里拿出一疊鈔票,塞在李昂的手上。

      李昂看著那些鈔票,用力把安德魯推開,把錢甩在安德魯臉上,吼道,我不會再聽你的了,我不要你的錢!說完,便沖出門去。

      安德魯沒提防,被李昂推到在地上,還被李昂用鈔票甩了一臉,臉色大變??粗畎簺_出去的背影,心中有些不安和緊張,咬了咬牙,嘴角抽搐了幾下,頓起殺機。

      自從愛玲在法庭病倒后,張志平心中更加著急了,更加瘋狂地尋找李昂。他幾乎找遍了拉斯維加斯所有的大街小巷,所有那些犯罪率比較高的地方,然而就是找不到李昂的蛛絲馬跡。

      這天,他又在拉斯維加斯各個小酒吧里找李昂,他知道時間不多了,他一定要在下次開庭之前找到李昂。他顧不上吃飯,一晚上跑了好幾個小酒吧,在那些混濁的酒吧中不停地打聽,尋找。然而始終沒有人見過李昂。

      快午夜了,已經(jīng)找了一天的張志平仍然不甘心,從一個酒吧出來,找了一間便利店吃了點東西,休息了一下,就去另一個酒吧繼續(xù)尋找。

      剛進門,突然一個人從里面沖了出來,撞在張志平懷里,一個踉蹌,張志平連退幾步才站穩(wěn),定睛一看,正是自己踏破鐵鞋無覓處的李昂。只見他衣衫破了幾處,鼻子嘴角還有鮮血流出,頭發(fā)胡子肯定很久沒打理了,亂糟糟的,人也消瘦了許多。張志平幾乎不敢認了,他試著叫了句,李昂,是你嗎?

      李昂把錢甩在安德魯臉上,氣沖沖朝外跑,不小心在門口撞到人。他頭也沒抬,繼續(xù)往前沖,突然聽到有人叫他,猛抬頭,覺得很面熟,等他反應(yīng)過來,認出面前是陳愛玲的男朋友張志平,心中一驚,跑得更快了。

      張志平看見李昂的反應(yīng),知道自己沒有認錯人,拼命追,他絕不能放過李昂。終于在巷子口,一把抓住了李昂。他把李昂壓在墻上,氣喘吁吁地說,李昂,你不要跑,我要和你談?wù)劊?

      李昂掙扎,我們沒什么好談的,你讓我走,讓我走!

      張志平死死抓住李昂不放,李昂,愛玲就指望你了,你一定要救她。她現(xiàn)在病倒了,馬上又要開庭了,她是無辜的,你知道的。

      李昂不愿聽,說,這不關(guān)我的事,不是我干的。

      李昂,我知道都是安德魯逼你干的,你出來指證他,做污點證人,一切都沒事的,我們一定會幫你。張志平勸道。

      我不想牢,真不想坐牢。李昂馬上拒絕。

      可是,你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李昂,警察總有一天會找到你的,你能東藏西躲一輩子嗎。張志平說。

      李昂稍微冷靜了些,可是我真的不想坐牢!

      張志平見李昂似乎能聽進去了,繼續(xù)勸說,李昂,你還年輕,我們向法官求情,你不用坐幾年牢的,出來之后可以光明正大的做人,你可以重新開始,總比一輩子躲躲藏藏好吧。

      李昂問,那我該怎么辦?

      張志平見李昂平靜下來,語氣也柔和了些,說,你和我一起去警局自首,然后指證安德魯和利柏克,你一定會沒事的,我保證。

      李昂默不作聲。張志平知道他有些動心,自己不能逼得太緊,便放開李昂,讓李昂自己考慮。李昂斗爭了半天,仍然不能決定。對張志平說,你能讓我再考慮一個晚上嗎?

      張志平急了,李昂,你不能再猶豫了,還有一天,愛玲就要上法庭了,只有你能證明她是清白的。

      李昂聽到這里,又變得很激動,愛玲,你是為了你的愛玲,我是對不起她,可我是無心的,我不想坐牢,你替我想過嗎?我三十歲不到,我一坐牢,就全完蛋了!

      見李昂要反悔,張志平知道逼得太緊會適得其反,只好答應(yīng),好吧,我明天等你,給你我的電話,需要時隨時打我電話!張志平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寫在一張紙上,遞給李昂。李昂接過紙條,感到有些歉意,說,張先生,我對不起陳愛玲,我會彌補我的過失的,你容我考慮一下。

      愛玲后天上庭,你要盡快考慮清楚。張志平不忘提醒。

      嗯,我會的。李昂回了一句,便走了。

      張志平眼睜睜地看著李昂離開,卻又無可奈何。他心中還是很高興,畢竟找到了李昂,愛玲有希望了。

      不遠處,安德魯躲在一個角落里,看到了這一幕,眼露兇光。

      二十九

      明明的出獄和探望,使陳愛玲的心情變得開朗了許多,身體也一天天好起來。

      開庭的日子越來越近。

      陳愛玲上次在法庭暈倒后,經(jīng)醫(yī)生檢查,才知道原來她從小就有原發(fā)性心臟病,這個病在平時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當情緒激動或是某種原因就會引發(fā)心悸,使原本心跳過速負荷過重的心臟更加承受不起。醫(yī)生檢查后說,希望盡量不要讓她受到更大的刺激,最好連她的家人和律師都不要騷擾她。

      賈玉梅把陳愛玲的身體情況告訴了律師團,律師團起草了一份延期開庭的申請書,法官批準了。但隨著陳愛玲身體的好轉(zhuǎn),法官決定盡快開庭。這讓張志平和賈玉梅非常著急,但也沒有辦法。所以張志平只好發(fā)狂地找李昂?;侍觳回撚行娜耍畎航K于找到了。張志平和李昂分手后,恨不得馬上把這個消息告訴陳愛玲,但害怕她太激動,只好先打電話告訴律師克林。

      真的嗎?已經(jīng)睡下了的克林聽到這個消息,高興地坐起來,李昂現(xiàn)在人在哪里?

      他說還要考慮一晚上,他答應(yīng)一定站出來!張志平興奮地說。

      好,你一定要穩(wěn)住他,不能讓他反悔!克林聽了,有些不放心,再三交待,你要看住他,讓他明天就去警察局投案自首,明天一定要去,陳愛玲后天就要開庭了。

      可是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走了!張志平有些沮喪地說。

      你怎么能放他走!電話那頭的克林律師簡直是怒吼,你怎么這么糊涂?

      我不能逼他太緊,否則適得其反的。志平解釋說,而且他答應(yīng)了一定會站出來的,我只能讓他走。

      嗯,那我們只能等他了??肆譄o奈地說,明天我要重新準備一些材料,如果李昂真的能站出來,陳愛玲應(yīng)該不會有事了。

      第二天,克林律師正重新準備上庭材料,突然接到密爾頓警長的電話,克林律師,陳愛玲的案子出現(xiàn)了一點新的情況。

      是不是李昂投案自首了!克林律師有些驚喜。

      不是,這個案子需要移交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現(xiàn)在不由我負責了。密爾頓警長說。

      為什么?克林律師十分驚訝。

      這個案子其實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人一直在參與,那個懷疑與陳愛玲進行毒品交易的泰國佬一入境,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人就跟蹤上了,后來不知怎么跑了?,F(xiàn)在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人要審理這個案子也是正常的,因為這是一起國際販毒事件。密爾頓在電話中解釋道。

      哦!謝謝你通知我,密爾頓警長。你能告訴我,是誰負責這個案子嗎?

      聯(lián)邦調(diào)查處處長馬雷是總負責人,聯(lián)邦調(diào)查員馬龍和杰克幾個人具體負責。

      其實,密爾頓警長心里非常生氣。那次行動,他早就接到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通知,說有一個泰國來的毒販子要在賭場進行毒品交易。密爾頓警長想貪功,申請行動由他來負責,一定會把毒販子一網(wǎng)打盡。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人卻不放心,只讓他在最后大追捕時行動。因此,密爾頓警長只好帶著他的人馬,假裝在附近聚會喝酒,等待他們的通知。

      讓密爾頓警長有些幸災(zāi)樂禍的是,那次緝毒行動,不僅大毒梟泰國佬逃跑得無影無蹤,就連來進行毒品交易的小毒販李昂也逃跑了。密爾頓警長表面上裝作很遺憾的樣子,但心里有些高興。誰讓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人不讓他來指揮這次行動。

      然而不久,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的人找他談話,根據(jù)泰國臥底傳來的消息,泰國佬之所以能及時逃跑導(dǎo)致整個行動失敗,是因為警方內(nèi)部有人通風報信。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讓密爾頓警長把案子移交出來,因為他們已經(jīng)不適合再插手辦理這個案子了。這讓密爾頓警長覺得非常沒有面子。他沒想到自己的隊伍里面會有內(nèi)奸。但他是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辦案人員,知道不能輕舉妄動,所以一直不露聲色,暗地里始終在偷偷調(diào)查。

      克林律師放下密爾頓警長的電話,心中十分煩躁。如果案子移交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意味著他的辨護工作變得更加困難,更加艱苦。他打電話把哈德利叫來,兩人一起商量如何對付新的情況。唯一讓他們感到慶幸的是,終于找到了李昂。如果李昂愿意自首,那么一切都好辦了。

      張志平守在警察局,等待著李昂的出現(xiàn)。然而等了一天,也不見李昂的影子。他越等越著急,后悔莫及。張志平哪里知道,李昂又上了安德魯?shù)娜μ?,性命難保了。

      那晚李昂和張志平分手后,躺在一個小旅館房間休息。自從出事后,他根本不敢回家,東躲西藏的過一天算一天。這個小旅館還是安德魯給他找的。安德魯怕他被警察抓住,便找了個地方讓他藏起來。李昂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一會兒是安德魯?shù)穆曇?,你下半輩子就在牢里吧!一會兒是張志平的聲音,愛玲她是冤枉的,是你干的!一會兒又是陳愛玲對他說,冤枉!冤枉!人是你殺的!一會兒又是明明抓著他又打又踢,你冤枉我,又冤枉我姐姐,你是個壞蛋!

      模模糊糊中,李昂似乎聽到了門響,立刻爬了起來。這么久以來,他一直如驚弓之鳥,風吹草動也驚心。

      李昂拿起手槍,走到門邊,靜聽門外的動靜。聽了半天,沒有聲音,覺得可能是自己太緊張多心,便收起手槍,又躺到床上,翻來覆去,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突然,他仿佛看到一個人站在自己床邊,拿著一把刀向他心口捅來。李昂連忙翻身坐起,但已經(jīng)晚了,一刀捅在大腿上!李昂痛得叫起來。接著那人又拿著刀向他刺來,他拿起枕邊的槍,開了一槍,正打中那人的手臂,刀落了下來。那人旋即也拔出自己的槍,李昂見勢不妙,連忙奪門而出,那人跟著追來。李昂拼命往前沖,好在天已經(jīng)亮了,大街上已經(jīng)有不少人,那人也不敢追得太緊,李昂跑過兩個街區(qū),終于甩掉了他。李昂把手槍趕緊插進衣服內(nèi),扶著墻大口大口喘氣。腿一陣劇痛。他連忙查看傷口,還好傷口不是很深,并沒有刺中要害,只是因為剛才劇烈奔跑,傷口才不斷流血。

      李昂又仔細想剛才追殺他的人,好像自己從來不認識,這讓他疑惑不解,到底有誰會殺他呢?而且知道他住在那里的人不多。突然,他想起一個人——安德魯!一股寒意從李昂背脊升起??隙ㄊ前驳卖?,那個人肯定是安德魯派來的殺手。他不寒而顫栗。

      不甘心的李昂想不明白,安德魯為什么一定要對他下毒手。他瘸著腳,決定去找安德魯問個清楚。

      太陽已經(jīng)很高了,安德魯仍在睡覺。突然手機響了,安德魯打開手機,一個男人的聲音,失敗了,李昂跑了。

      怎么搞的?你這個廢物!安德魯一聽勃然大怒。

      他有槍,朝我開了一槍!電話那頭聲音有些氣急敗壞。

      你先躲起來!說著,安德魯關(guān)了手機,睡意全消。他想,李昂一定會來找他的,他太清楚李昂的性格了。

      果然,沒多久,李昂捶打安德魯?shù)拈T,大叫,安德魯,你出來,你給我出來!

      安德魯不慌不忙地打開門,假裝很吃驚的樣子問,李昂,你怎么弄成這個樣子了?

      李昂一把抓住安德魯?shù)囊骂I(lǐng),用槍指著安德魯,兇狠地說,你為什么要找人殺我?為什么?我替你做了那么多事,現(xiàn)在你居然要殺我!

      李昂,你一定誤會了,沒有,我沒有找人殺你。安德魯裝著很無辜的樣子,把李昂手中的槍從自己腦門推開。

      不是你,還會是誰?!李昂吼道。

      冷靜一些,李昂!安德魯說,昨晚我一直和你在酒吧喝酒,你走了我一個人喝到天亮,剛回來,我哪里有時間找人去殺你,不信你可以去那個酒吧問問。

      是嗎?李昂一聽,語氣便軟了下來。氣頭上,他顧不上多想,安德魯是什么人,打個電話就能找個殺手,哪用得著親自出面。

      安德魯編瞎話,說,何況我為什么要殺你?我們是一條船上的,我殺了你對我有什么好處,你給我做了那么多事情,我感謝都來不及,怎么會殺你呢?

      李昂的表情溫和多了,手勁也松了許多,不再作聲。安德魯見他似乎被說動,便繼續(xù)狡辯,我們是兄弟。你現(xiàn)在若是受不了,我給你一些錢,你到外面躲避一段時間再回來。

      安德魯知道,李昂是一個頭腦簡單容易輕信的人,而且膽小懦弱,根本不敢殺人。他看李昂不做聲,情緒基本穩(wěn)定,知道自己的辯解已經(jīng)奏效,又勸道,你這么年輕,難道想下半輩子都交給監(jiān)獄嗎?陳愛玲的事已經(jīng)無可奈何,也不是你故意的,將來有機會的話,你再想辦法慢慢彌補她。聽我的,到外面先躲一躲,過了這一陣兒,就沒事了。

      李昂慢慢放下手槍,安德魯掙脫他,拿起自己的外衣,從錢包里取出昨晚的那疊鈔票,塞到他手中,我已經(jīng)給你找到了人,今天晚上你只要到昨晚那個酒吧,就有人帶你走。白天就在這里休息,我出門給你買些東西。

      說完,安德魯也不管李昂是否答應(yīng),扔下他揚長而去。李昂拿著那疊鈔票,原地站著發(fā)起了呆。

      菲利普被密爾頓警長關(guān)了禁閉,情緒非常低沉,不再鬧了,也不說話。這天,他正在怔怔發(fā)呆,密爾頓警長走了進來,問他現(xiàn)在頭腦是否冷靜了些。

      菲利普冷淡地嗯了一聲。

      密爾頓警長沒生氣。他是看著菲利普從警校畢業(yè)的,也看到他以前與歹徒無畏斗爭的英勇行為。以前菲利普和凱恩是他的驕傲,但自從凱恩去世后,正直勇敢的菲利普變成了膽小鬼,讓他十分心疼。尤其參加這次緝捕行動,情緒非常反常,行動遲鈍,匯報情況時一個字也不說,將自身置之度外。以前那個奮勇進取的菲利普再也看不到了。更讓他氣憤的是,在大家都忙著案子的時候,他居然鬧情緒要辭職,原因僅僅因為和凱瑟琳吵了架。因此,當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告訴他,警察局內(nèi)部有內(nèi)鬼,密爾頓警長不由懷疑起菲利普。他太反常。

      在把菲利普關(guān)起來的這幾天,密爾頓警長偷偷調(diào)查了他的幾個手下,并仔細分析了陳愛玲的口供,發(fā)現(xiàn)還有一個人更值得懷疑,那就是利柏克。利柏克有經(jīng)濟問題,他和安德魯不只是警察和線人那么簡單的關(guān)系。為什么李昂已經(jīng)決定棄械投降了,利柏克還要開槍?他和陳愛玲的說辭截然不同,兩人中肯定有一個人在撒謊。當時在現(xiàn)場的,唯一還有菲利普,而菲利普卻始終閉口不言。密爾頓警長推斷,菲利普肯定知道內(nèi)情,或者他也有染。

      密爾頓警長逼著菲利普,讓他說明當時現(xiàn)場發(fā)生的情況。菲利普紅著臉支支吾吾,這個、那個,結(jié)結(jié)巴巴的最終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警長更加認定他的判斷不差,追問道,你是不是隱瞞了什么?

      菲利普心中一驚,急忙否定,沒有,沒有!

      密爾頓警長沒有繼續(xù)追逼,和顏悅色地談起了菲利普當年的優(yōu)秀表現(xiàn),說,你和凱恩兩個是我見過最優(yōu)秀的警察,你們辦案我最放心。記得有一次,接到緊急任務(wù),讓你們兩個去緝捕外逃的殺人犯,僅用了一天你們就把疑犯給抓來了。還有一次,有個黑社會小頭目,用金錢誘惑和報復(fù)相威逼,你們都不為所動,堅決把他抓了回來。凱恩雖然死了,但他仍是我心目中最優(yōu)秀的警察。

      別說了,求求你別說了!菲利普打斷警長的話,每想到往事,提到凱恩,他都非常痛苦。

      菲利普,希望你把知道的都說出來!密爾頓警長拍拍他的肩膀,勸道,我是看著你來警局的,知道你原是一位好警察。你想想凱瑟琳為什么要和你離婚,就是因為你變了。你變得膽小、懦弱,你對不起她,你己經(jīng)忘記了作為警員神圣的使命感了。你的榮譽感跑到哪里去了,你對得起死去的凱恩嗎!

      別說了,請你別再說了!菲利普大聲叫道,兩手捂住耳朵。

      好,我不說了。你自己好好考慮一下,現(xiàn)在還來得及。對了,凱瑟琳出了車禍,你趕快去醫(yī)院看看她!說完密爾頓警長徑自離去。

      聽到密爾頓警長最后一句,菲利普猛地站了起來,家也不回,直接跑到醫(yī)院去看凱瑟琳。

      凱瑟琳的傷勢非常嚴重,臉上、胸口都裹著紗布,菲利普一見,心疼極了。凱瑟琳卻不理他,甚至叫護士把他趕出去。莫妮卡到醫(yī)院多次勸解后,凱瑟琳才答應(yīng)在病房里和菲利普談?wù)劇?/p>

      凱瑟琳正式告訴菲利普,她要和他離婚。菲利普苦苦哀求,凱瑟琳才答應(yīng),不離婚也可以,但要求菲利普做個正直的警察。凱瑟琳含著眼淚說,她再也不能容忍一個沒有人性、沒有良心的人做她丈夫。

      菲利普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一連幾天,他都在不停地思想斗爭。

      三十

      陳愛玲的案子第三次開庭??肆致蓭熜闹蟹浅┰辏缸油蝗晦D(zhuǎn)到了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由聯(lián)邦法院審理,他不得不重新準備一番。聯(lián)邦法院審理的案子,多是些嚴重的刑事案件。更頭痛的是,克林律師接到通知,案子由聯(lián)邦法官赫里主審。赫里是一個有名的老虎,莫名其妙的嚴厲。他的信條是寧愿判錯一百也不放過一個犯人。他的判決也是有名的嚴厲,小小的犯罪,也嚴懲不怠,只夠一年的刑期的人,他可以判罪十年。李昂遲遲沒有露面,就連張志平也不見了,這讓律師越發(fā)忐忑不安。

      懊惱悔恨的張志平,等了一天,沒見李昂出現(xiàn),恨不得殺了自己。他不甘心,又跑到碰見李昂的那個酒吧去尋找。

      陳愛玲的案子如期開庭。

      在獄警看押下,她被帶進法庭,走到被告席。看到面容疲憊憔悴,眉頭緊鎖的姐姐,明明忍不住站起身,姐姐,姐姐地大叫。

      明明,明明!陳愛玲也激動起來。

      克林律師連忙暗示倆人冷靜,賈玉梅緊緊按下明明。

      先是檢察官念起訴書。起訴書振振有詞,連篇累牘地敘述陳愛玲如何串同泰國大毒梟,利用她的職權(quán)在賭場販毒,被發(fā)現(xiàn)后拒捕并劫持人質(zhì),槍殺警員,罪大惡極。還說女犯人出身亞洲一個犯罪家庭,隨即他用手指著明明說,連她的弟弟,就是剛才在法庭搗亂這個年輕人,最近因偷賣賊臟被判刑兩年。他的話引來一陣騷亂,大部分陪審員面露掠奇,似乎不大相信這對如花似玉的姐弟會是販毒殺人的罪犯。法官命令大家安靜。檢察官念完起訴書后,看到陪審員們尷尬的表情,看到他們之中有幾個人臉上的表情清楚地表明了對被告的同情。這種情緒好像也感染了去座的在旁觀聽眾,法庭上可以聽到竊竊私語,他倆真的是壞人嗎?檢察官面露慍色,他為自已精彩的演說未能如愿奏效感到憤怒,故而提高嗓門用響亮的聲音提醒在座的陪審員,被告年紀雖輕,販毒殺人卻是老手,應(yīng)該得到最來歷的懲罰。

      審判正式開始。

      警佐利柏克作為控方證人出席。

      控方律師問,利柏克,請問事發(fā)當天,是你第一個到現(xiàn)場的嗎?

      是。

      請你說說當時的情況。

      那天,我第一個沖進賭場,看見嫌疑犯李昂拿著一袋毒品往辦公樓跑去,我就緊跟在他后面。進了辦公樓后,我當時不知道他進了哪間辦公室,就一間一間搜查。就在我快要搜查到陳愛玲辦公室的時候,看見李昂、陳愛玲、吳非三人慌張地跑出來,李昂一看見我,就開槍,我也開槍還擊,打中了疑犯之一吳非。之后,陳愛玲和李昂又躲進了辦公室,從窗戶向外開槍,打死了一名聞聲趕過來的保安。這時,我的搭檔菲利普也趕來了,我們兩個一邊還擊,一邊打開辦公室的門。等我們進去的時候,發(fā)現(xiàn)疑犯之一李昂已經(jīng)從另一扇窗跳出去,逃跑了,而被告陳愛玲暈到在地,手上拿著一把槍,那袋毒品就在她身邊。

      好,謝謝!

      陳愛玲聽罷,氣憤地叫起來,他胡說,不是這樣的。

      輪到克林質(zhì)詢利伯克。

      你的職業(yè)是什么?

      警察。

      有接受過黑錢嗎。

      沒有。

      認識一個叫安德魯?shù)娜藛幔?/p>

      不認識。

      真的不認識?

      記不清了。

      有什么產(chǎn)業(yè)?

      與案子無關(guān),我拒絕回答。

      你最近在醉思大道買了一層百萬元公寓,錢從哪來的?

      是我姐姐買的。

      對。但我查了市政府的紀錄,你姐姐也辦了一份財產(chǎn)轉(zhuǎn)移書將公寓轉(zhuǎn)入一個叫慶人信托基金帳戶,請問這賬戶的受益人是誰?

      控方律師打斷問話,理由是與本案無關(guān)。

      克林辯駁說,這與證人的誠信度有關(guān)。

      法官表示問話可繼續(xù)進行。

      克林繼續(xù)問,受益人是誰?

      我。

      錢從哪里來?

      遺產(chǎn)。

      誰的遺產(chǎn)?

      一個親戚。

      你在當警察以前是什么職業(yè)?

      沒職業(yè)。

      曾經(jīng)靠賭博作弊為生嗎?

      記不清了。

      打過人嗎?

      好像有,是那醉鬼先打我。

      偷過東西嗎?

      記不清了。

      坐過牢嗎?

      記不清了。

      向人借過錢嗎?

      借過。

      還了沒有?

      沒有。

      為什么呢?

      那人說我現(xiàn)在是警官,不要還了。

      在出事前,你認識李昂嗎?

      不認識。

      真的嗎?

      好像見過,記不清了。

      你以前有無設(shè)計陷害人?

      沒有,沒有理由要陷害人。

      有案例,就可邀功,有獎金、還可升官,不是嗎?

      我不清楚。

      你能發(fā)誓說沒有設(shè)計陷害人?

      為什么不敢?

      你的警察紀錄如何?

      很好。

      有無故意開槍殺死小孩?

      那是自衛(wèi)。

      你是否企圖殺人滅口,向李昂開槍?

      是他先開槍。我只是自衛(wèi)還擊。

      有無打到李昂?

      沒有。

      有無打死人?

      有。

      誰?

      吳非。

      你有否意圖逃罪,趁被告人昏迷時,故意將毒品放在被告人身邊,將兇槍放到她手上。

      沒有。

      接著,克林律師請求讓陳愛玲上庭,講述案發(fā)當時的情形。

      法庭準許。

      陳愛玲想起當日情景,尚有些驚魂未定,說,那天,我和酒吧經(jīng)理吳非正在商量工作,突然李昂闖進來,他說被警察追捕。我和吳非兩人勸說他自首,爭取寬大處理。李昂被我們說動了,就開門出去。吳非對警察說,不要開槍,李昂已經(jīng)投降了。誰知話音未落,那個警察就開了槍,打中了吳非。李昂一看到那個警察就非常害怕,也開了一槍……

      請問,是哪個警察?克林律師問。

      就是剛才這位利柏克警察。陳愛玲頓了頓,繼續(xù)說,李昂在辦公室里告訴我,利柏克和安德魯是一伙的,那些事情都是他人逼他干的,他不敢出去,一出去就會被打死。接著,他又想開槍,這時,我發(fā)現(xiàn)他手腕上有一塊刺青,一個老鼠刺青,我弟弟明明就是被手腕有個刺青的人陷害的,我連忙抓住他的手,問是不是他陷害明明的。李昂害怕了,想逃。我拼命抓住他的手,因為只有他可以證明明清白。后來他急了,就打了我一拳,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過來后,利柏克說我販毒和殺人,就被逮捕了??晌覜]有……我冤枉……都是安德魯干的,是他們逼李昂干的……說到這里,陳愛玲忍不住激動地叫起來。法官哈里用錘子錘了幾下警告說,請被告控制自己的情緒。

      接著控方律師問陳愛玲,你和李昂是什么關(guān)系?

      同事關(guān)系,以前他也是賭場的經(jīng)理。

      你剛才說刺青是怎么回事?

      我弟弟明明一年多前因為銷贓罪名被捕,但他是冤枉的。那個贓貨是一個手上有刺青的人故意換給他的。我們到處找也找不到那個人,我弟弟因此被關(guān)進少管所。我發(fā)現(xiàn)那個人就是李昂后,就拼命抓住他不放。因為只有他可以還明明的清白!

      你恨不恨陷害你弟弟的人?

      當然恨!

      既然你恨那個人,既然你知道了那個人就是李昂,為什么現(xiàn)在還保護李昂?

      李昂說他是被逼的,是安德魯逼他干的。

      是嗎?你有什么證據(jù)嗎?

      陳愛玲一時無言。

      控方律師繼續(xù)說,真相就只有一個,你在撒謊!根本沒有人陷害你的弟弟。

      不,不是的!

      你現(xiàn)在為了擺脫罪名,才把一切都推到李昂身上,是不是?

      不,我沒有,我沒有!

      庭下,賈玉梅和羅倫感到非常憤怒和緊張,尤其是明明,控方律師的每一句問話,都好像一把利刃捅進他的心窩。

      三十一

      法官宣布休庭10分鐘。克林律師有些懊惱,陳愛玲表現(xiàn)得太激動了,會影響陪審團的判斷,更讓他感到焦急的是,張志平還沒有出現(xiàn),李昂一直沒有消息。

      這時,密爾頓警長突然過來,在克林律師耳邊說了幾句話,克林律師臉上頓時展開笑容。

      10分鐘后,繼續(xù)開庭審理。

      克林律師首先站起來,對法官說,法官大人,我請求當時另一位在現(xiàn)場的警察菲利普上庭作證。

      克林律師話音一落,庭下一片嘩然,利柏克的臉陡然變色,心知事情不妙。

      法官哈里批準。

      菲利普穿著一身警服走了進來。經(jīng)過幾天的考慮和凱瑟琳的勸說,他決定不再隱瞞什么了,下定決心后,反而感到一身輕松。他決定哪怕自己丟了警察的工作,也要把利柏克做的壞事揭發(fā)出來。

      克林律師問,菲利普,請問那天你在現(xiàn)場看到的情形是怎樣的?

      菲利普平靜地說,那天,我比利柏克晚進去,剛進門,就看見吳非從陳愛玲的辦公室出來,說疑犯已經(jīng)投降了,讓警察不要開槍。接著我就看見利柏克沖了過去,立即開了一槍,我想阻止都來不及。他那一槍打中了吳非。李昂變得非常緊張,把陳愛玲拉回辦公室,朝我們開了一槍,那一槍打死了從后面趕來的一名保安。接著我不知道里面發(fā)生了什么事,和利柏克打開門的時候,看到陳愛玲暈倒在地,李昂已經(jīng)翻越窗戶跑了,利柏克想開槍,我阻止了他。因為下面有很多人,容易傷及無辜。

      你們在行動之前做什么?

      我們在百樂門賭場附近的一個餐館聚餐,當時我們其實是在待命行動。

      行動之前,你是不是聽到利柏克打了一個電話?

      是的。我當時在洗手間,突然聽到有人進了盥洗室,對著手機喊快走!立即走!然后就掛了電話。我出來一看,是利柏克,他看見我非常不自然。

      你知道他當時是和誰通話嗎?

      當時我不知道,后來行動結(jié)束后,我明白了,他在通風報信給毒販子。

      好,謝謝!

      接著,控方律師提問,菲利普,你和利柏克的關(guān)系怎樣?

      我們是搭檔,在一起有三年多了。

      平時你們的關(guān)系怎樣?

      還可以!

      請問你的警察記錄怎樣?

      很好!

      很好嗎?控方律師譏諷地說,可是根據(jù)警局記錄,幾年來你的表現(xiàn)非常不好,易怒失職。而且,賭場有人說你經(jīng)常在那里收取保護費,甚至還拉皮條。這個表現(xiàn)是很好嗎?

      一席話,把菲利普說得心虛,在眾目睽暌下有些慌張。他拼命穩(wěn)住情緒,但仍然嘴唇顫抖,頭上冒汗。這幾年來,他確實跟著利柏克干了這些事。

      是利柏克拖我下水的,不關(guān)我的事。

      是利柏克拖你下水的?那你證明他參與了販毒,這么說你也參與了?

      我沒有,我沒有!

      面對控方律師牙尖嘴利的提問,菲利普突然方寸大亂,不知如何是好。

      控方律師裝著沒聽見,繼續(xù)說,根據(jù)我的調(diào)查,警佐菲利普在警局的表現(xiàn)非常不好,甚至可以說是一位不合格的警察。他的證詞請法官大人和陪審團認真考慮。

      菲利普聽了,絕望地看著陳愛玲和庭下的密爾頓警長。沒有想到,他說了實話,竟沒人相信。他非常沮喪。

      審判繼續(xù)進行,形勢對陳愛玲越來越不利,因為所有的證據(jù)都指向她,克林律師經(jīng)過幾個小時的辯護,已經(jīng)有些沉不住氣了。

      下午3點,雙方律師開始結(jié)案陳詞。

      控方律師咄咄逼人,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環(huán)環(huán)坐實陳愛玲的犯罪行為。

      接著是克林律師。因為沒有十分有力的證據(jù),他只能從利柏克的惡行惡狀和不光明的歷史,攻擊其證詞不可信。又從陳愛玲的人品、口碑等方面證明陳愛玲的無辜。

      雖然克林律師的陳詞充滿感情,卻無力洗脫陳愛玲的罪名。

      接著法官宣布休庭,陪審團商量如何判決。

      陳愛玲、明明、賈玉梅和羅倫都有些灰心絕望。

      賈玉梅低聲問克林律師,估計結(jié)果會怎樣?克林說他正等待最壞的結(jié)果。

      過了半個小時,陪審團、法官陸續(xù)出來了。法官赫里正要請陪團宣判,突然法庭的門被撞開,張志平扶著滿身血污的李昂出現(xiàn)在門口、

      志平!陳愛玲和賈玉梅不約而同地尖叫。

      克林律師一看,大喜過望,忙向法官申請,法官大人,我請求延緩宣判,因為本案最重要的證人李昂找到了!

      庭下一片嘩然。

      法官赫里怎么敲他的木錘子也不能使法庭安靜下來。

      原來昨天張志平等了一天沒有等到李昂,不甘心,抱著最后的一線希望四處打聽尋找,找了一晚上仍不見李昂的蹤跡??焯炝恋臅r候,他不想放棄,再作努力。最后就要絕望的時候,突然他的手機響了,一聽正是李昂,語氣非常急促,張先生,你快來救我,我被人追殺!

      張志平一聽,又驚又喜,忙問,李昂,你在哪里?我馬上去!

      上次你遇到我的那個酒吧,趕快來!

      我就在這里,怎么沒看到你?

      你到酒吧后門來!

      張志平連忙問酒吧服務(wù)生,后門在哪里?服務(wù)生用手一指,張志平立即沖了出去。酒吧的后門對著一條骯臟簡陋的小巷,巷子里有個垃圾站,扔滿黑色袋裝垃圾。他四下察看,不見李昂的蹤影,正疑惑自己是否走錯了地方,突然聽到一個微弱的聲音,我在這里!

      張志平循聲看去,只見垃圾袋一陣蠕動,李昂從里面艱難地爬出來,衣服又臟又破,身上一股臭味,腿上的傷口有些發(fā)炎,不斷滲血,身上臉上到處是傷痕。張志平大吃一驚,你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了?

      是安德魯,他要殺我滅口,你快帶我離開這里!李昂氣喘吁吁地說。

      他已經(jīng)在垃圾堆里躲了一個晚上。

      昨晚,他按照安德魯說的來到這個酒吧,因為對安德魯起了疑心,就提早到了點時間,躲在暗處觀察。果然沒多久,就看到安德魯帶著一個人來了,那人手上包了一塊紗布,正是刺傷自己的那個家伙。他立即明白了,一切都是安德魯安排的。

      李昂不敢現(xiàn)身,自忖惹不起對方。

      但就在他準備偷偷溜走的時候,不小心碰倒一張椅子,引起安德魯?shù)淖⒁?。李昂見勢不妙,奪門而逃,但已經(jīng)晚了,安德魯攔住門口。李昂又折回酒吧,想往后門跑,安德魯帶的那個殺手擋在了他前面。

      生死關(guān)頭,李昂本能地勇猛自衛(wèi),朝殺手揮手一拳,他同時也被殺手踢了一腳,正中傷口。慘叫一聲他倒在地上。安德魯趕過來幫助殺手?;艁y中,李昂碰到腰間的槍,急忙拿出,喝道,不許過來,過來我就開槍了!

      安德魯和殺手有些忌憚,停止前進。他爬起來,用手槍指著他們,一邊往后門退去。

      李昂從后門出了酒吧后,把門反鎖上,急忙逃跑。等安德魯和殺手砸開門追出來時,李昂已經(jīng)不見蹤影。

      安德魯氣急敗壞地罵街跺腳,惡狠狠地對殺手說,追,你往那邊,我往這邊,他的腳已經(jīng)受傷了,肯定跑不遠。

      李昂真的沒有跑遠。他的傷口剛才又挨了一腳,行動十分艱難。危在旦夕之際,他急中生智,躲進酒吧后門外不遠處的垃圾堆藏了起來。眼看著安德魯倆人已經(jīng)跑遠,他還是沒敢動。在垃圾堆里悄悄躲了一夜,天亮后,才打電話給張志平。

      張志平如獲至寶,拉著李昂催促他快點離開這里。剛抬腿,突然發(fā)現(xiàn)安德魯兇狠地站在他們面前,旁邊是那個一臉橫肉的殺手。原來安德魯和殺手分頭找了一晚,回到這里匯合,看見了張志平,就偷偷跟蹤而來。

      張志平撲向安德魯,對李昂嚷道,你快走,你快去法庭,只有你能救愛玲了。

      李昂見張志平奮不顧身地救自己,反而不好意思跑了,也撲將過去,和殺手扭成一團。無意中,李昂又碰到腰間的槍,幾乎沒考慮,舉起來就對著壓在身上的殺手開了一槍。殺手慘叫一聲倒了下去。李昂奮力把殺手從身上推開,又去幫助張志平。此時張志平已無還手之力。

      李昂用手槍指著安德魯,說,放開張志平,放開他!

      在李昂手槍的威逼下,安德魯不得不放開。張志平連忙爬起來,站在李昂這邊,押著安德魯慢慢地走出巷口,攔下一輛出租車。

      李昂的及時出現(xiàn),使陳愛玲的案子很快變得明朗。不久,一直昏迷不醒的酒吧經(jīng)理吳非也醒過來,證實了事件的真實原委。檢察官主動撤銷了控訴,陳愛玲無罪釋放。

      經(jīng)過調(diào)養(yǎng),加之撥開云霧卸下重負,陳愛玲的身體很快痊愈恢復(fù)。她入院的時候還是初冬,在張志平和明明接她走出病房時,只見嫩生生的綠葉帶著春天的氣息向她微笑。她像掙脫樊籠的小鳥,呼吸著自由清爽的空氣,明明與張志平兩個摯愛的人,輕快地穿過拉斯維加斯市區(qū),直奔賈玉梅的鄉(xiāng)下別墅。

      碧樹藍天,棟棟意大利式建筑被和煦的陽光妝點得萬紫千紅,天成美艷的印象派畫作。

      賈玉梅早已等在別墅,她還特別邀約了羅倫,共為陳愛玲脫難慶祝。

      幫助調(diào)查朱迪出事的原因,為陳愛玲的案子共同奔走,頻密接觸,倆人已經(jīng)心存好感,互生情愫。

      一個月后開庭審理了李昂的案子。他認罪態(tài)度很好,站出來指控了安德魯和利柏克,所以輕判入獄五年。利柏克和安德魯罪行累累,分別判處九年和十二年牢獄生活。安德魯還招供了迷奸害人的罪行,也算給朱迪的死有了交待。

      惡人得惡報,羅倫如釋重負。朱迪若地下有知,也可以安心長眠了。

      明明的案子重新審理,認定是錯判,向他道歉并給予了賠償。菲利普被開除公職,得到凱瑟琳的原諒,在賭場應(yīng)聘了一個保安經(jīng)理的職務(wù)。

      初秋的一個晚上,依然在賈玉梅的別墅中。不過這次不是朋友的歡聚,而是一頓最后的晚餐。

      過了這晚,第二天,陳愛玲和張志平將帶著明明離開拉斯維加斯。

      賈玉梅執(zhí)著陳愛玲的手依依不舍。陳愛玲眼中含淚,凝視著賈玉梅,深深嘆了一口氣,說,人非草木,我又何嘗想離開你們,可是經(jīng)過這一段驚心動魄的日子,我已變成驚弓之鳥,今天我們好好地坐在這兒,明天不知又會發(fā)生什么事。我真的怕了!今后只想過一種與世無爭的平靜日子。

      說話間,門鈴響起,張志平跑去開門,是羅倫,他吃力地抱著個包裹得嚴嚴密密的大框架。

      張志平隨口問他懷中何物,羅倫神秘一笑,放在案上,不置可否。

      陳愛玲和賈玉梅聞聲迎接羅倫。

      賈玉梅更情不自禁挽起羅倫的手。

      陳愛玲見狀,與張志平對望一眼,打趣道,是何日孟光接了梁鴻案?

      賈玉梅臉一紅,有意岔開話題,說,快看看羅倫送給你們的禮物吧!

      陳愛玲像小孩子盼圣誕禮物似的,急忙打開框架的層層包裹。隨即啊的一聲驚呼。

      原來是之前羅倫買走的那幅陳愛玲的肖像畫——陳愛玲和張志平的定情之物。

      陳愛玲感動得連說謝謝,眼圈潮紅。

      知道陳愛玲和張志平去意已定,羅倫也就沒有說什么挽留的話,雖然友誼難舍,但地球村時代,天涯咫尺。

      羅倫決定留下來,他有了賈玉梅。

      他對害死朱迪的拉斯維加斯依然充滿了好奇。

      作者簡介:尹浩镠,原名尹華,1938年7月出生于廣東省東莞縣。1961年6月畢業(yè)于廣州中山醫(yī)學(xué)院,1965年6月國立臺灣大學(xué)醫(yī)學(xué)院畢業(yè),任臺大醫(yī)院內(nèi)科醫(yī)生;1967年7月去加拿大都候斯醫(yī)學(xué)院(Dalhousie University Medical school )的維多利亞總醫(yī)院( Victoria General Hospital)實 習;1968年7月入加拿大蒙特利爾的麥基大學(xué)醫(yī)學(xué)院 ( McGill University Medical School )附屬皇家維多利亞醫(yī)院(Royal Victoria Hospital )任住院醫(yī)生并博士后進修;1972年6月任美國康州圣法蘭西斯醫(yī)院核子醫(yī)學(xué)主任;1973年考取加拿大放射學(xué)、美國核子醫(yī)學(xué)及放射學(xué)雙重專家證書,并獲選為加拿大皇家內(nèi)科學(xué)院院士,為美國、加拿大、香港及英國皇家醫(yī)學(xué)會會員;1975年到伊利諾州私人開 業(yè)并兼任當?shù)嘏R床教學(xué)工作。曾任美國伊利諾大學(xué)醫(yī)學(xué)院(Illinois University Medical School )、南伊大( Southern Illinois University Medical School )臨床副教授;1985年開始回國訪問講學(xué),曾任中山醫(yī)科大學(xué)客座教授, 美國中國醫(yī)學(xué)研究院、內(nèi)華達東方醫(yī)學(xué)會講員,1990 年加入世界醫(yī)學(xué)名人會,為名譽會員 (Honored Member of Who's Who in Medicine),現(xiàn)己退休。

      從事文學(xué)、醫(yī)學(xué)寫作,中英文作品散見各報刋。已出版長篇小說《情牽半生》、《醫(yī)生情路》,中篇小說集《鳴放記》,散文集《醫(yī)生手札》、《在美國當醫(yī)生》等;醫(yī)學(xué)叢書《人活百歲不稀奇》、《恢復(fù)青春不是夢》、《抗衰老全方作解碼》、《活足一世紀》等等。、現(xiàn)任世界華文作家聯(lián)宜會理事、北美華人作家協(xié)會拉斯維加斯分會會長。

      責任編輯:蔣建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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