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妝淡抹

于是當天，我就決定把這個男人占為已有，我也要讓那個女人生不如死。但在時間的長河里，我終究還是不能免俗，拼盡全力對自己說僅僅是報復，卻仍然卷進了愛情的洶涌波濤里。

李修赫喘息著，完成他最后一個沖擊的動作，然后從我的頸間抬起他不再年輕的臉，我下意識地別過臉去。

我不愿意見證他的衰老。

因為他答應我，要陪我走過這個城市的日落和黃昏。

他從我身上離開，穿上華麗筆挺的西裝，儼然又成了一位溫文爾雅的中年才俊。然后我聽見他說，姻末，讓我告訴你我為什么不能有女朋友，因為我實在太忙了，我沒有時間談情說愛。

我緩緩轉(zhuǎn)過身去，拉過毯子覆蓋上我冰涼單薄的身體。淚，又一次滑落耳際。

每個月的十五號，李修赫都會從另一個城市趕來，與我相約在這座豪華五星飯店的608房間。這個時間，他老婆會按時去上海讀兩天的MBA，他才會有一點從指縫里擠出的時間來光臨我所在的這個小城。

他從不說愛我，每次與我見面都不動聲色，甚至不打電話，只是通過手機短訊通知我他的到來。然后我就像一只撲火的飛蛾，準時守候在608寬大的房間，等候一場似是而非的愛情甘澧。

很多次，從他的身邊醒來，我都想問他我在他心里，是什么位置什么份量。然而看到他耳際微微的白發(fā)，莫名的疼痛就會席卷我的全身，到嘴邊的質(zhì)問就會化為淡淡的柔情，消失在和他又一次抵死的纏綿里。

我害怕他老去。

豆豆是我相愛了十年的男友，一個整日沉迷于網(wǎng)絡和軟件開發(fā)的男人。這個男人，是我的初戀。然而，十年過去，曾經(jīng)的激情已經(jīng)演變成一潭死水，微瀾都不再能看見。

偶爾抬頭，他似乎會發(fā)現(xiàn)我臉上的憂傷，然后放下鼠標，過來撫摸我的臉：姻末，寫字的人總是容易憂傷，你該出去旅行了。等這個軟件開發(fā)工程收工，我就陪你去香港。

我別過臉去，這個木訥善良的男子，永遠都認為這個屬于他的女人，也有一顆與他同樣不會跳躍的靈魂。

有時我會纏著他給他講小王子的故事，講小王子一天可以看到四十多次日落、有只陪伴的綿羊、有支可以陪他說話的玫瑰、還有一只等候馴養(yǎng)的狐貍。豆豆總是皺著眉把我從他腿上推開，說姻末別小孩子氣了，你知道今晚我必須完成這套系統(tǒng)的設計方案。

我的心，就那樣一片片冰冷地絕望下去，很多次我聽見自己說，一切都該結(jié)束了。

我收拾行李，對埋頭苦干的豆豆說，我不等你了，我需要新鮮空氣。

然后我無視于背后驚訝慌張的目光，利落地帶門離開，一張去李修赫所在城市的車票，只需三十三元八角。

雖然不言不語，思念卻已經(jīng)把我的心折磨成一張千瘡百孔的網(wǎng)。沒有利劍沒有忘情的孟婆湯，我只身尋找，希望有一個答案，給我一個心安的結(jié)果。

到底是成熟歷練的男子，對我的突然襲擊處變不驚。李修赫不動聲色地安排酒店，安排陪游的人員，然后對我說，姻末，我還有事忙，晚上過來和你一起吃飯。

我默默地點頭，心里有些忐忑，希望他不會因為我的不請自到而遷怒于我。

他到底還是縱容了我，對我的到來沒有表示任何的不滿，但也沒讓我看出有任何的驚喜。我被動地在屬于他的那個城市張望，始終沒有找到一個溫暖的角落。惟有那個安排我住下的酒店，房間號竟然也是608，這是惟一讓我心安的地方。我沒有問他為什么，也許僅僅是個巧合。

他在每個日落黃昏的時候趕來，和我匆匆吃一頓晚飯，然后匆匆地做愛，洗澡，然后再匆匆地離開。我知道這個城市有他妻子的呼吸，也許稍一用力，就能嗅到她的氣息來。

李修赫是個守規(guī)矩的男人，他不能讓她看出任何端倪，作為這個城市的十大優(yōu)秀企業(yè)家之一，破壞和毀掉一個好的形象，總比維持要簡單得多。

去的第三天，剛好是二月十四日情人節(jié)，臨走時我告訴豆豆我沒有來得及開通港澳漫游，別打電話給我，有事我會打回來。我早早把手機關了機，他無論怎么樣都聯(lián)系不到我。于是我心安理得地在離他僅僅四十五分鐘車程就到的城市里，等候一場看似絢爛無比的愛情。

然而這個日子，本就不該屬于我，我了解李修赫，我甘愿在他的視線里淪為一個懂事的女人，默默地守著他就可以。我甘心情愿讓他成為另一個女人心中的好丈夫。

于是我離開酒店，獨自一個人在這城市里觀望。絢爛多姿的情人節(jié)，到處都充斥著鮮花和巧克力的香氛，每個咖啡廳和茶座的位置都被訂滿，我?guī)缀跽也坏饺魏我粋€可以坐下來梳理心情的角落。

熱熱的液體涌上雙眼，突然有些模糊，但眼前出現(xiàn)一個人，讓我驚訝得差點掀翻了手中的咖啡杯。

是豆豆，他挽著一個四十出頭的女人，無比親密地說笑著。偶爾停下來，他溫柔地幫對方理順被風吹散的頭發(fā)，然后低低地在對方耳邊說著什么，兩個人就旁若無人地大笑起來。

我很想沖上去，就這樣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然后看他的臉是如何完成從甜蜜到驚訝再到驚慌失措這一連串的變化的。

然而我沒有，我發(fā)現(xiàn)這個長久以來被我漠視的男子，如今卻這般生冷地刺痛著我的心，疼痛難忍，讓我無法起立。

他們肆無忌憚地在我的視線深處消失。我回到酒店，沒和李修赫打任何招呼，坐了出租車直接回家。

豆豆在第二天的凌晨回到家，我坐在窗臺上看日出。他推門進來，明顯地驚詫了一下，姻末，你怎么回來這么早？

我很想大聲斥責他，怎么，怕我早回來打攪你的好事了？

然而我終究什么都沒有問，只是無力地把目光從他身上轉(zhuǎn)移到窗外微微露出小臉的太陽上，豆豆，你說，二十八樓的高度，是不是足夠把人吸進云層？

他顯然沒有聽懂我在說什么，自顧自解釋說公司有客戶操作系統(tǒng)遇到了問題，只有他在情人節(jié)孤身一人無人作伴，所以自告奮勇前往，反正在家待著也寂寞嘛！他的笑容是如此的勉強。

他甚至沒有問我去香港買了什么，就拉著箱包進入書房，打開電腦，一頭鉆了進去。

十五號，李修赫的短訊如約而至，我猶豫了五分鐘，但后來還是穿上了他第一次送我的那條香奈兒的裙子。

這條有著蕾絲褶皺的裙子足以把我襯托得足夠曼妙妖嬈，李修赫的雙手覆上我的腰，熱吻落下之際，我問：如果有一天你發(fā)現(xiàn)你的老婆同樣也背叛了你你會怎么樣？

他的手顫抖了一下，滾燙的激情明顯地冷卻下來。姻末，不會的，她和你不同，她是個循規(guī)蹈矩的女人。

那我是什么，她和我不同，她是循規(guī)蹈矩的女人，我就是人盡可夫的女人？你說過，你要陪我走過這個城市的日落與黃昏，然而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刻，我都從來沒見過太陽的光芒，我始終身處黑暗。我一下子被刺痛了，嗓音尖利。

李修赫忙不迭地解釋著：不是的姻末，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們都是好女人，錯的是我，我沒有辦法舍棄你們之間的任何一個。你知道，她是我的結(jié)發(fā)妻，陪我走過了人生創(chuàng)業(yè)最艱難的階段。如今我是人上人了，我們之間的愛情已經(jīng)逐漸演變成了親情，我是不能拋棄她的，你能理解嗎？

我哼了一聲，熟悉的眩暈又控制了我的周身，咚的一聲倒在我們纏綿過無數(shù)次的大床上。耳邊隱隱約約聽到李修赫的聲音，姻末，快醒醒，我愛你。

十年前，母親因為父親的婚外情從二十八樓跳下。鮮紅的血液很快浸透了我的白綢裙，突兀而刺眼，讓人恍惚得頭暈目眩。

而我的父親顧展望，甚至還未來得及擦干順著大腿流下的精液。他看似哀傷和驚詫的臉龐，讓我感到厭惡和絕望。

我憤怒得像一頭小獸，撕爛了那個女人的肩，口中頹廢的鮮血，腥臭的氣息讓我繼續(xù)眩暈。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被那個周身華彩卻亂發(fā)披肩的女人推到了十一級臺階下面。

在我醒來的時候，我看到她眼角清晰地盤旋著一顆黑色的淚痣，直直地射到我的心臟上，劇痛無比。

第一次在與李修赫共盡晚餐后，我看到買單后他去衛(wèi)生間遺落在桌上的錢包內(nèi)，夾著一張照片。那張照片上的女人的眼角，有一顆熟悉的淚痣再次把我刺得頭昏眼花。

于是當天，我就決定把這個男人占為已有，我也要讓那個女人生不如死。但在時間的長河里，我終究還是不能免俗，拼盡全力對自己說僅僅是報復，卻仍然卷進了愛情的波濤洶涌。

然而李修赫的身份和地位都不允許他在自己的愛情長河里為所欲為。他偶爾的出軌又能代表什么，他深知我不追究他的將來，所以他安心地享用著這一份愛情饕餮，又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家庭的平衡。

可豆豆這么蠢笨的家伙，在時隔兩年后才得知我的出軌，繼而悲痛欲絕。他深知我的脾氣性格，知道攤牌只是意味著把我更快地推給別人而已。

他對我的離開心知肚明，所以在我離開后尾隨我到了那個城市，在我所住的酒店等待李修赫的出現(xiàn)，再跟蹤到了李修赫的家。卻沒有進去大鬧，只是平靜地找到了他的妻，說服了她，協(xié)同他平靜地在我面前演了這場戲，只想讓我痛到蘇醒，辨清愛的方向。原來在這場愛情里，所有人，都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有我，是昏迷不醒的當局者。

一個星期后，我出院。在豆豆清澈的目光里，我不安的眼神全然出賣了我的心思。原來這個世上我最愛的人一直是身旁這個被我忽視的木頭。

好在，這一切在我回頭時，還不算晚。

（責任編輯 花掩月 xuxi2266@so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