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燈行

提曉然

天花板上的蝙蝠睜開血紅的雙眼，尖叫。

一聲、二聲、三聲……第十二聲尤為尖銳，簡直要撕裂我的耳膜。我起身，走下18層石階，每走一步都是痛苦不堪的，石階一級比一級要冰冷，腳仿佛踩在漸漸磨利的刀尖上。我努力推開面前的一扇沉重的木門，提起裙擺，布滿血痕的雙腳輕輕踏了出去。

五彩斑斕的光芒刺得我睜不開眼，我用雙手捂住我那被無盡的夜染得漆黑的雙眼，不知所措。

一只手輕輕觸到我的左手，溫柔而又親切的話語進入我的耳朵里：“睜開眼睛吧，這樣你才能找到那盞燈呢?！?/p>

我的左手被輕輕拉下，握緊，被一團溫暖簇擁。我顫抖著睜開眼睛。真的是他啊，軟軟的語氣，溫暖的掌心，舒適的笑容，他千真萬確是我的他。然而世界，竟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游樂場，霓虹閃爍，熱鬧非凡。但是，這個美好的世界中只有我和他。

“仔細看看周圍吧，魔鬼撒旦叫我來陪你，幫助你找到那盞燈，待你復活，我們?nèi)砸谝黄稹！彼男θ菀蝗缂韧販嘏轿倚睦铩?/p>

我望向這個璀璨的世界。這么多的燈，這么多的光，哪一個才是我要找的呢？

我笑了笑，從他的溫暖中抽回我的手，奔向旋轉(zhuǎn)木馬，隨著歡快的音樂，隨著飛旋的木馬跳躍。我的他緊隨我后，跳上我后面的木馬，快樂地吹起口哨。原來的他不是這樣的。每次我們到游樂場玩旋轉(zhuǎn)木馬時，他只會遠遠地站在一旁，眼眸隨我而波動。他會用雙手環(huán)在嘴邊，向我喊道：“你好像一只美麗的蝴蝶，輕舞飛揚?！泵慨斶@時，我都會感到無比的幸福。

忽然覺得無趣，便跳下木馬——這可是我最最喜歡的游戲。我攀上高高的梯子，在滑梯上滑下；我鉆進網(wǎng)子里，在蹦蹦床上跳得好高好高；我進入鬼屋，在人工的鬼哭狼嚎聲中從容地走了出來……這些他都全程陪著我玩了一遍。他說著想要逗我開心的玩笑話，我配合地沖他笑笑，心卻不再悸動。我說：“我們?nèi)プμ燧啺伞?/p>

他狡詰一笑，玩笑著回答：“好啊，你可別害怕了就趁機抱住我哦。”

摩天輪緩緩地轉(zhuǎn)動，把我們送上了最高處。他起身坐到我身邊，體貼地問：“冷嗎？”我搖了搖頭，起身走到玻璃門旁，望下整個幸福的世界。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嗎？那天晚上我獨自一人來坐摩天輪，蜷在小屋的一角，當摩天輪轉(zhuǎn)過第三圈的時候，你跳了上來。到了最高處，你才發(fā)現(xiàn)我，我們在黑暗中對視，待到摩天輪轉(zhuǎn)下，你拉著我跳了出去，奔向旋轉(zhuǎn)木馬?！?/p>

我緩緩講出我與他的回憶。我覺察出他的笑容僵住，臉上浮出一絲尷尬。

“你已經(jīng)知道了我與魔鬼撒旦的賭約了吧。其實，這場賭局是一個游戲，魔鬼撒旦把我放到他親手設(shè)計的游戲中，作游戲中那個接受挑戰(zhàn)的小人兒。他要我找到一盞燈，這盞燈可以使我重生。他設(shè)計了無數(shù)種游戲場景，每一次他都要我的一位親人、好友來陪我渡過難關(guān)。在你之前，我曾與媽媽在孤島上生存，與爸爸在深海中從鯊魚群中逃脫，與爺爺在撒哈拉沙漠中跋涉……而我與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只有13個小時，在這段時間中我若找不到那盞燈，他便把我關(guān)進孤堡，等待下一個午夜十 二點，讓我重新開始游戲。他會把我的記憶破壞掉，這樣他的破綻就不會太明顯?？赡Ч砣龅┊吘怪皇莻€鬼，他感受不到真摯的愛的流動，他不曉得人類對愛的記憶是堅不可摧的?！?/p>

他的面部開始扭曲，溫暖的氣息消失無遺。

“我早就知道了，每一個陪伴我的人都是魔鬼撒旦變成的。這是一場勝負早已定好的賭局。他一次次給我希望，卻又一次次把我打入絕望的深谷?？墒牵恢?，我把每一次他對我的折磨，都當作下一次與我最愛的人相逢的機會。與他們在一起的每一刻每一秒我都好好珍惜。直到這次，魔鬼撒旦變成了你。說出這些話，我無怨無悔?！?/p>

魔鬼撒旦終于露出了猙獰的面孔，撕碎了他溫柔而又美好的面具，向我撲來。

可他撲了空。

我早已打開了玻璃門栓，縱身躍下，躍下這個給我幸福的世界。

那盞燈根本就不存在，它早已亮在了我的心中，永不磨滅。

我墜落的時候這樣想著。

我想我在千萬盞璀璨中飛舞的景象，一定是你見過的最美麗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