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因果

誰說眼淚無毒

那個偶然與你眼神交會的人

在下一刻與你的生命軌跡匯合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不是一個普通的孩子。當然，我的意思不是說別的孩子就多么普通，我一直相信，世界上的每個孩子，都是獨一無二，絕無僅有的。像你一樣。

確切地說，我不是一個孩子。這一點在我娘去世的時候我就很清楚地知道了。

實際上，我也算是一個孩子，只不過不是你們?nèi)祟惖暮⒆樱沂且粋€精靈。

當我說這些話的時候我會不由得望一下天，我在想我娘是不是正在天上的某一個角落看著我，以前每當我說我不是人類的孩子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她還在的話就一定會抱著我流淚。因為她告訴過我，我的父親就是一個人類，當我還在她腹中時。

事情就是這樣的，我娘，一個精靈，愛上了一個人類，然后就生下了我。在我們精靈的世界，這樣的故事屢見不鮮。

可是真實的故事遠沒有這么簡單，因為我娘是精靈界最美麗的女子，她的母親就是精靈界至高無上的女王。

我娘犯下了這樣一個錯誤，這是我娘的娘，也就是那個我應(yīng)該稱她為外婆而我卻只叫她那個女人的女人，所不能容忍的。

所以，當我娘把我生下來的時候，那個女人就出現(xiàn)了。她叫我娘回去，并且狠狠地扇我娘耳光，然后把我從我娘懷里奪去。

之后的事我記得很清楚，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那樣刻骨銘心的時刻。

那個女人的手高高地舉起來了，那只手上托著的就是襁褓里的我。

我娘在地上哭著叫著苦苦哀求，那個女人冷笑了，我不允許有這樣血統(tǒng)不正的后代，你不是喜歡哭嗎，好，那我就讓這個孩子一輩子不能流眼淚。

我娘尖叫起來，因為她意識到那個女人要做什么事了。

是的，就是這樣的，我奇怪自己現(xiàn)在講這件事的時候已經(jīng)可以很好地控制情緒了，我的聲音不顫肩頭不抖，這也一定是那個女人一直想看到的結(jié)果吧。

你能想象那天發(fā)生的事嗎，那個女人將兩粒黃豆大小的冰丸摁進了我的眼睛。你不必驚訝，那冰丸入眼即化，沒有你想象得那么痛苦。

可是那個時候，我娘瘋了一樣的撲過來摟住我，然后一下也不遲疑地用嘴對著我的眼睛吮吸起來，她吮得太急了，都來不及吐。于是就這樣，我活了下來，她死了。

其實她原本可以不這么做的，因為即使她死了，我還是不能流眼淚。那冰丸的劇毒足以毒死幾個我們，只有最純潔的孩子才能把它吸出來，她當時真是太傻了。而且，那個女人并沒有想殺死我，只不過想讓我不能流淚而已。對，你猜對了，如果我流眼淚，我眼睛里流出來的不是眼淚，是毒液，流到哪兒腐蝕哪兒的劇毒。

你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其實看看也沒什么所謂的，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你不要用這種疼惜的眼神看我，那只會讓我感到好笑。你還是個孩子，不過是一個人類的十二歲的小孩子，你懂什么呢。

我十五歲了，身體里流著精靈的血液，我比你懂得多，你不要不服氣。

之后的事你就應(yīng)該都知道了吧，我被那個女人扔到了你們?nèi)碎g，她說我是個雜種，不配叫精靈。你聽見了嗎，她那惡狠狠的聲音在叫著，去你們的人類，去你們的該死的人類的男人！

我一直是個多愁善感的孩子，所以我總是控制不了我流淚。我雖然只有精靈的一點點靈氣，但也足以讓我的感覺比你們敏銳。

是的你說對了，正是因為我有這一點靈氣，那天我才能在垃圾桶里發(fā)現(xiàn)奄奄一息的你，那時候我五歲，你兩歲，不是嗎？

你和我一樣悲慘，都是他們不要了的孩子。所以我喜歡你，我要保護你。像保護自己的孩子一樣地保護你。

我依然是有一點靈氣的，我可以感覺到馬兒被人類騎的無奈，百靈被人類關(guān)的絕望，甚至是虎皮被人類坐的痛苦。所以我忍不住流淚。

你不信是嗎？因為你從沒見過我流淚是吧。是的，我已經(jīng)好長時間沒流過了，流淚時毒液流過我臉上的每一寸地方都讓我疼痛不已，任何人，哦，我說錯了，也包括精靈，只要是有感情的東西，在受到這樣的懲罰之后就再也不敢流眼淚了。我就是這樣。或許那個女人現(xiàn)在正看著我笑著的吧。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叫我姐姐不要叫我科科，我已經(jīng)多少年沒聽過這個名字了。我娘還在的時候，她每天一遍又一遍溫柔地不厭其煩地叫著這個名字，然后我就在她肚子里陪她一起流淚。有時候我的眼淚流得太快，多得把我自己都嚇著了，我就在那里亂撲騰，我娘就沒空流淚了。更多的時候，我是睡著的。在我娘的懷抱里，多么安詳。

為什么又這樣看著我？你是不是很羨慕？不要這樣，我相信你也有過這樣的時刻的。每個嬰兒在誕生之前都是天使。這也是我娘說的。

你問我這幾天哪兒去了。提起這件事我就高興。

你知道，那天是我娘的忌日，所以我就去她常提起的那條河旁邊跟她說悄悄話了。然后我就看見了一個男人。

你不要奇怪，那的確是一個男人。當我看見他的時候他正坐在河邊的一塊石頭上發(fā)愣。他的眼神是那樣的專注又迷亂，而且還有一點傷感和絕望。我就只看了這么一眼就被他給迷住了。因為他的眼神忽然讓我感到心疼。我想流淚了。我很驚訝，我居然還會想流淚。

于是我決定要認識他，接近他。他是第一個這樣讓我心疼和喜歡的男人。

你干嗎瞪眼啊，我也心疼和喜歡你啊。不過你只是個小男孩，還不算男人，你是我弟弟，記住了嗎。

我想到要接近他，于是我馬上就這樣做了。

你能想到我用了一個什么法子嗎，我故意掉河里去了，準確地說，是我自己跳進去的。

于是我就大喊救命，很老套的情節(jié)是不是？

他果真跟我料想中的一樣想都不想就跳下來了，當他游到我身邊的時候我毫不遲疑地抱住了他。連你也一定沒想到，他游泳技術(shù)還不及我，于是之后還是我把他給拖上岸的。

很好笑是嗎，我自己也覺得。但是我覺得我也更喜歡這個男人了，他很傻不是嗎，但是我很喜歡。

于是我就這樣認識他了。我每天傍晚都陪他在河邊坐著吹風(fēng)，他還是那樣迷茫又急切地看著遠方，有時候會回過頭來看看正仔細盯著他的我，他會給我一個微笑。這樣我就滿足了，是不是很傻呀。有時候他也會盯著我發(fā)愣，我就假裝不知道地看遠處，我清楚自己長得還是不難看的，畢竟我娘曾經(jīng)是精靈國最美麗的女子。是的，曾經(jīng)，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不在了。每當一想到這，我的神色就黯淡起來，但是我已經(jīng)流不出淚了。

再說他吧，這幾天我心里鼓鼓脹脹地塞的滿滿的全是他，我想我是不是愛上他了。雖然他比我大二十多歲呢，但是我還是那么地喜歡他。我想，如果我娘還在的話，也一定會喜歡他，也一定會祝福我的吧。

好了，今天就講到這兒吧，我得馬上看他去。

我說完這些話就馬上出門了。我想好了，今天就和他說明白我喜歡他，告訴他除了我娘和我弟弟以外，我就只喜歡他了。

可是我馬上就愣住了，因為他根本沒有在河邊等我。

更令我吃驚的是，我居然慢慢地看到那個女人了，就是那個我應(yīng)該叫她外婆的女人，她在我眼前慢慢地幻化出來了。

我聽見她在說，我是沒女兒的娘，你是沒娘的女兒，你和我一樣地可憐。我?guī)慊厝グ珊⒆?，你跟我回去吧孩子。我老了，需要一個依靠，你還是個孩子，也需要一個依靠。

我沒搭理她，我在河岸上不停地奔跑尋覓喊叫，我要找到他，現(xiàn)在只有他是我的依靠。

可是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雖然張開了嘴，卻沒辦法叫出聲音，因為我才發(fā)現(xiàn)，到目前為止，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大聲地喊，你在哪里呀，快出來呀。我聲嘶力竭，但是不能流出眼淚。

那個女人飄到我面前，用手指輕輕從背后挑出一個人，問我，你是在找他嗎？于是任由他從空中落地。

我狂奔向前，撲倒在他懷里，大聲地喊著，你醒一醒啊。

那個女人把她的聲音緩緩地傳到我耳朵里，她說，傻孩子，他已經(jīng)醒不過來了。為這些人類的臭男人，不值得。

我沒有聽見她說的這些話，因為我看到他的手緊緊地握著一塊玉佩，那玉佩上刻著四個字：霓裳和科。

我的腦袋一片空白。霓裳霓裳霓裳……我娘不就叫霓裳么。

原來我娘叫科科不是在叫我是在叫他呀……難道他就是我那人類的爹么。

這個人他居然是我爹?我居然愛上了我爹?

荒唐嗎？悲哀嗎？

我忍不住了，我真的什么也不管不顧了。什么毒液不毒液的我也不怕了。

我哭倒在地，我感覺自己就要被這劇毒燒為灰燼了。我不要停，就讓我隨著這眼淚和我爹一塊死去吧。。

然后我就暈倒了，我感覺到一個身體把我抱在懷里，那么的溫暖，我真想好好地睡一覺了。

然后我醒了，看到弟弟倒在我的旁邊，臉色鐵青鐵青的。我大叫著撲過去，你怎么了，不要嚇唬姐姐啊。

我看到他撐開了眼睛，然后說了一句我一輩子也忘不了的話，科科，你以后可以自由地流淚了，我已經(jīng)幫你把毒液吮干凈了。還有，我不想只當你的弟弟。你要好好活下去。

然后，這個我深愛的也深愛我的孩子，就這樣躺在我的懷里，給了我一個最后的艱難的定格的微笑。

眼淚沒毒了，精靈的靈氣也給同時吸去了。我真的成了一個普通的孩子，那個女人不再管我了，我可以盡情地自由地流淚了。

可是，當我真正可以毫無顧忌地流淚的時候，為什么我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了呢。所有我愛的和愛我的人都去了，只留下我一個孤零零地在這世上。

忽然起風(fēng)了，我跪在地上長久地起不來身，我欲哭無淚。我的悲傷已經(jīng)用盡，只剩下麻木了。

哦，風(fēng)又大了……

后記：本文是我看過一篇文章說美國有個女人得了一種病，眼淚中含有一種她自身不能承受的毒素，所以她必須不能哭泣?，F(xiàn)實把她逼到了這種絕境，所以她沒有選擇只有勇敢面對。這個故事讓我很受感動，所以有了以上衍生出來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