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廷旺
鳥市雖很大,但中心位置也就那幾處,自然就人多貨全,只要逛鳥市的都往哪兒奔。有一個人卻單單專找僻靜之處。不過,逛鳥市的人只要看到他,和他肩上的鴿子,都呼啦啦地圍上他,里三層外三層的。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中心。
更一絕的是,別人的鴿子都裝在籠子里,他的鴿子從不裝籠,或站在他肩上,或在他前后左右飛來飛去,或沒有鴿子。只要他打個口哨,眨眼間會飛來一只鴿子。再打口哨,再飛來一只鴿子。兩只鴿子無論大小和顏色絕不一樣。
他的鴿子與眾不同,所有的鴿子全身干凈利落,就像天天洗過一樣。另外,每只鴿子都是一樣的顏色,全身沒有一根雜毛,白,白得如棉花;黑,黑得漆黑油亮;灰得可愛……另外,行家一眼就看出來,他的鴿子是絕好的信鴿,身子大小適宜,翅膀長,雙腳細巧高挑,眼色通亮、靈活??蛇@樣的鴿子卻從沒有在全市的信鴿大賽上出現(xiàn)過。
有人知道他的底細,也知道他愛鴿如命。但絕不讓自己的鴿子參加信鴿大賽,大概愛鴿子愛得有些過分,不忍讓它們參加上千米的路程??伤{(diào)教出的鴿子絕對個個是好鴿,只要參加大賽,沒有其它鴿的機會。
他是鴿王,時間幾乎都給了鴿子。鴿王還有一個深愛著他的女人,幾十年來女人默默無聞支持著他養(yǎng)鴿。
“鴿王”是養(yǎng)鴿人對他的尊稱,對他養(yǎng)鴿技術(shù)和良好品質(zhì)的褒獎。
鴿王從不賣鴿子。
可鴿王決定賣鴿子。
鴿王一出現(xiàn)就引起了轟動。那些養(yǎng)鴿的人想趁此撈個大便宜,揣足了錢,準備跟鴿王侃價。
“一萬。”鴿王眼皮也沒抬。他坐在一塊磚頭,兩眼看著地。那只灰白的鴿子站在他左肩上,翹首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一副機靈。
“一萬?”說話的人以為自己聽錯了,臉上一副吃驚。
鴿王不抬頭,也不回答。
是一萬,大家都聽到了。都知道鴿王的品行,不是那種見利忘義的人;也都知道鴿王的鴿子物有所值,可真正養(yǎng)鴿子的人是出不起這個價錢的。遺憾,太遺憾了!
一上午,鴿王只說了那一句話。一上午,鴿王的屁股沒離開那磚頭。
養(yǎng)鴿人議論紛紛,臨了又罵自己無能,養(yǎng)了一輩子鴿子沒有養(yǎng)過好鴿,更沒錢買得起好鴿。大家都羨慕地看著鴿王,鴿王可有好多只鴿子,只要他肯出手他就是百萬富翁??伤皇前俑晃?,只是有好多鴿子的鴿王。
臨到散市,從人群外擠進來一個年輕人。年輕人的一身打扮就看出不是一般的年輕人?!岸嗌馘X?”年輕人問鴿王。
鴿王抬起頭。用有些渾濁的目光看了年輕人一眼,伸出兩個手指頭。
“兩萬?”眾人皆驚,鴿王是不是精神出了問題?又生一副鄙夷,口口聲聲鴿王,還是見利忘義之徒。
“你等著!”年輕人在一片驚詫中走了,再回來時,手里捏著兩沓人民幣,一手交錢一手貨。
鴿王接錢,就像被燙了一下,停在半空中,稍一猶豫才去接錢。
鴿王望了一眼籠中的灰鴿,一轉(zhuǎn)身,匆匆走出鬧市,腳步有些亂。
眾人像經(jīng)歷了一場夢,養(yǎng)鴿人買不起一只好鴿,買得起好鴿的一定不是養(yǎng)鴿人。
一星期后,鴿王又出現(xiàn)了,他身上又站著一只雪白的鴿子。鴿王把那兩萬元錢扔進了醫(yī)院,他的女人得了不治之癥。最終,雪白的鴿子又是被有錢人買走了。
誰也不記得鴿王來鳥市多少次了,但每次來都掀起不少的波浪,鴿王的出現(xiàn)就是有錢人顯身手的機會。眾人就像給自己過足了癮似的,每次都喋喋不休地議論著鴿王和他的鴿子。鴿王就是鴿王,連多余的費話都沒有,一手交錢一手鴿,然后從容地離開。
鴿王再出現(xiàn)時,腳步有些蹣跚,知道內(nèi)情的人都明白,鴿王的女人快不行了,鴿王也只剩下最后一只鴿子——紅點頦。
紅點頦一出現(xiàn),人們?nèi)@呆了。
紅點頦一身雪白,只不過下頦處有一撮紅羽毛。這撮羽毛紅得耀眼,紅得可愛,想一想全身雪白,只要這一處通紅,該是何等的漂亮?這是鴿王的最愛,不到萬不得一的情況下他是不會出手的。
沒有人說話,都看著鴿王,等著鴿王開口,誰心里都明白,這是個天價。
鴿王始終不說話,眼睛看著地面,紅點頦一會兒飛到左肩,一會兒飛到右肩。
場面有些悶。
就在這時,一輛豪華的轎車“嘎”的停了下來,從車上下來一位中年男人。眾人馬上讓出一條道。
“這他媽女人沒正性,今天喜歡這個,明天喜歡那個?!蹦腥肆R罵咧咧的。
鴿王了一眼,看見男人,也看見了車中那個洋氣的年輕女子。
中年男人圍著鴿王走了一圈,隨口說道,“不錯。”又走了兩圈,“多少錢?”
鴿王沒抬頭。
“兩萬?”男人緊追問一句,“三萬?!?/p>
鴿王仍沒抬頭。紅點頦停了下來,好奇地好量著男人。
男人沉不住氣,“這破玩意不會五萬吧?”
“你磨蹭什么呢?”年輕女子一步三擰地走了過來,懶洋洋地靠在男人身上。
“六萬?”
鴿王還沒有抬頭。
“八萬總該行了吧?”男人像與鴿王商量。又轉(zhuǎn)回身擰了女子的一下臉蛋,“夠意思吧!”
女子撇撇嘴,“上次,你給那個婊子出手就是十萬,蒙誰啊?”
男人哈哈笑了,年輕女子就勢倒在男人懷里。
“哎,你怎么走了?到底賣不賣?”男人有些急。
鴿王一直沒有回頭,徑直向鳥市外走去。紅點頦圍著他飛來飛去。
第三天,鴿王心愛的女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