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劍童

亮是我的同班同學(xué)。亮的座位在我的前面。亮上課的時候身子從來都是斜著的。作業(yè)本上的字更是找不出一個正當(dāng)?shù)?，乍一看像刮東北風(fēng)。答題卡上的鉛筆印像淘氣的小蝌蚪，一個個都跑到格子外。

亮一天到晚很少離開自己的座位，始終保持沉默狀態(tài)。課下或體育課的時候，當(dāng)別的同學(xué)都在教室前、操場上跑步、跳繩、打羽毛球、做游戲，盡情地玩耍、活動，亮卻只能一個人默默地坐在教室里，手托著腮，嘴里咬著筆桿，出神地望著窗外，望著緊靠窗子的那棵白楊樹上的一只小鳥，一忽兒從這個枝頭跳到那個枝頭，又一忽兒從那個枝頭跳到另一個枝頭。每當(dāng)這時候，亮的眼睛里總是霧蒙蒙的。這一切都因為可恨的小兒麻痹癥的緣故。我敢說，要不是身體的殘疾，亮一定是我們初二三班最帥氣的男生。

我們上體育課的操場在教室的東邊，與教室僅一墻之隔。那一天，我們都去上跳繩課了。這是我們最喜歡的體育課。也許太過興奮和高興，跳繩時一不小心我的腳崴著了。老師要找個同學(xué)送我回教室休息，被我拒絕了，堅持著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回教室。

好容易挪到教室門口，操場上響起了一陣“啪啪啪”的拍掌聲，這是體育老師和同學(xué)們拍手下課的聲響。墻外的“啪啪”聲未停，教室里緊跟著響起了“啪啪啪”幾聲清脆的拍手聲，接著聽到亮“可以休息了”的說話聲。我很詫異：每次上體育課，只有亮因為身體原因不能參加，獨自留在教室里看書，從不允許別人無故不上體育課。今天這是怎么回事，難道還有誰沒去上課？

我堅持著挪進教室，發(fā)現(xiàn)只有亮一個人坐在課桌前正微笑著。原來是他在自言自語！見我進來，亮的臉?biāo)⒌丶t了，他不好意思地說：我……我雖然不能上體育課，可我和同學(xué)一樣，都屬于這個班集體，必須遵守同樣的規(guī)定……我心里突地一動，一種異樣的感覺涌上心頭。我的心靈震撼了。我仿佛看到鳥兒對飛翔的渴望！禁不住脫口而出：亮，我剛才當(dāng)了逃兵，沒有上完這堂課，讓我們一起拍手下課好嗎？

亮驚異地看著我，猶豫了片刻，然后伸出了那雙干瘦如柴的手。剎那間，“啪啪啪”“啪啪啪”……教室里驟然響起了兩雙整齊、響亮的拍掌聲。

第二天，我把昨天目睹的一幕悄悄告訴了教體育的馬老師。馬老師先是驚訝了一聲“這是真的？”接著沉默下來，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好久好久，他仿佛做出了某種重大決定，兀自神情莊重地點了點頭。那一刻，我看到馬老師的眼睛紅紅的。

又是一節(jié)體育課。這天，馬老師早早來到教室，徑直走到亮的跟前，彎下高大的身軀，親切而鄭重地說：亮，全班54個同學(xué)，每一個都是這個大家庭中不可缺少的一員。請原諒老師以前對你的疏忽。讓我們一起去上今天的體育課好嗎？

亮抬起頭，那雙眼睛瞪得好大好大，他一會兒看看老師，一會兒又看看周圍的同學(xué)?？粗粗嚨?，淚水潸然而下。

教室外隊伍早已整好了。每一個人都在靜靜等待著。亮不再猶豫，不再遲疑，他輕輕推開好心幫扶他的同學(xué)，艱難地站起來，歪斜著身子，一步一步，挪出教室，站到了隊伍的前面。隊伍開動了，像一條潺潺的小河緩緩向遠處移去……

“叮鈴鈴”，四十五分鐘眨眼過去了。下課時間到了。一直坐在樹下看同學(xué)們上體育課的亮，立即艱難地站起來，歪斜著身子，走到隊伍前面。體育老師高聲喊道：下課！接著手一抬，“啪啪啪”54雙巴掌同時抬起來，整齊的隊列驟然變成了聲音的海洋。亮笑了，全班同學(xué)笑了。馬老師也笑了。

此后，在我們班的體育課上，每到快下課的時候，總會看到一個身材瘦小，歪斜著身子的男生，從那棵綠蔭蓋地的大樹下吃力地站起來，慢慢地挪向隊列。所有同學(xué)都站在那兒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隊列里驟然響起了一陣陣“啪啪啪”整齊有力的聲響，這聲響久久地回蕩在操場上空，回蕩在55顆火熱的心中……

那一刻，我仿佛清楚地看到，一只大鳥正揮動著巨大而有力的翅膀，向著那邊的藍天白云奮力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