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軍
與晨相識,純屬偶然。
一個星期六的下午,陽光燦爛,輕風吹拂,和往常一樣,我晃晃悠悠地來到書市,也就是一溜兒賣舊書的地攤。地攤上的書包羅萬象。踱到一位老者的攤子前,我猛然發(fā)現(xiàn)一本線裝本的《文心雕龍》,蹲下身便抓在手中,同老者砍起了價錢,一番口舌,眼看就要敲定,身旁卻忽地冒出個不協(xié)調的聲音:“加20元賣給我?!?/p>
這人不是不懂事就是故意搗亂,我回頭一看,只見一雙發(fā)亮的眼睛死盯著《文心雕龍》,神情既緊張又焦急,兩手似乎準備隨時出擊搶走我手中的東西。此時此刻,我豈能示弱:“我也加20元?!?/p>
“再加20元?!?/p>
“你是錢多了發(fā)燒吧?這書我已經談妥了價格,你憑什么橫插一杠子?”我握著拳頭站了起來。
“不是……不是這個意思,我……找這本書有幾年了。唉,你能不能……讓給我?”
來人對書的癡情感動了我。買到書,他異常興奮,忙著自我介紹。從那開始,我認識了晨。
由于愛好相同,彼此就有了交往。一天,接到晨的電話,說他在茶樓等我。見了他,著實令我大吃一驚。晨雙目赤紅,滿臉憔悴,本就瘦削的身子越發(fā)單薄,給人弱不禁風的感覺。晨愛書成癖,把自己的工資幾乎都花在了買書上,為這事兒,他的個人問題就成了問題,誰愿和一個將書當成心肝寶貝的人過日子?后來好心的紅娘給他介紹了一位農村姑娘,這姑娘看上了晨的工作和城區(qū)住宅,接觸幾次后便風風火火地和晨同在一個屋檐下進進出出。
成了家,有了女人,晨的生活并未改變多少,他仍然癡迷在浩瀚的書山之中。下班之后,不是轉書市就是窩在書房,把皺了的書頁撫平,把脫線了的書頁扎實……很少過問老婆的事,更不用說到農村去幫老婆看看地種種莊稼。每月的工資,先交給書市以后,剩下的才是生活所用。老婆跟了他五六年,未過一天舒心的日子,實在忍不下去了,于是干涉晨無休無止在書市淘書的行為,晨買回來,隔幾天,她又悄悄搬出去賣。晨知道了這事兒,怒發(fā)沖冠,抽了老婆一個耳光。老婆傷心欲絕,拋出二者取其一的要求:“要我不要書,要書不要我?!背空垓v了幾個夜晚,含淚與老婆離了婚。
打這以后,我便關注起晨的生活來了。逢年過節(jié),把晨叫來家里,小酌幾杯,或是約他出去一塊兒轉轉書市。對他的個人問題,我也讓妻子費心當紅娘牽紅線,可晨總是一口拒絕:不能再害別的女人了。
生活過于清貧,晨的身體每況愈下,到2007年初,終于病倒了,而且一病不起。彌留之際,晨告訴我,他在書房里給我留了一封信。安排完他的后事,我第一次走進晨的書房,眼前的一切,驚得我發(fā)不出聲來。這是怎樣一個書房啊,約30平方米的屋子,四壁都是書架,只留下一扇門進出,書架上整整齊齊重重疊疊放滿了各種版本的書。我慢慢瀏覽,線裝、精裝本、平裝書,古代的、現(xiàn)代的、當代的,國內的、國外的,政治的、經濟的、軍事的、歷史的、文藝的、醫(yī)學的……甚至地理風水、陰陽八卦,三教九流,無所不包。
一封信靜靜地躺在書桌上,打開一看,晨寫道,他一生的積蓄就是這上萬冊書,讓我代他贈給市圖書館……中國是文明之邦,而國人又恰恰“貧血”……能夠出一分力,不悔!
我默默退到門邊,對著書房恭恭敬敬鞠了一躬。
(石景瓊摘自《燕趙晚報》2007年12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