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石溪
那天清晨,我離寨子不遠的孔雀湖旁邊的那片清澈的水潭里,看見一條黑色的影子在晃動。原來是一條大黑鯇魚。
每年的四五月間,這種名叫黑鯇的大魚,就會從瀾滄江下游溯江而上,游進流沙河,一直游到終點站——孔雀湖來產(chǎn)卵。我很興奮,趕緊跑到小樹林折了根手腕粗的樹枝,又扯了一根手指粗的藤子,準備捉魚。
我從沒見過這么大的黑鯇,足足有一米半長,身體比大蟒蛇還粗,渾身墨黑;它的肚子鼓鼓的,里面肯定塞滿了魚籽。一般的黑鯇嘴唇不長胡須,它卻嘴唇兩側(cè)各有一根一寸長的觸須,一看就知道,是一條有相當資歷的大魚,堪稱魚母。
魚母一個打挺,躍上一層石坎,平躺在石面上,喘息了一陣,又一個打挺,跳到更上一層的石坎,就像爬樓梯似的。終于,魚母跳到我站立的那層石坎上了。我掄起棍子,瞄準它的后腦勺,一棍子下去。剎那間,魚母的魚頭和魚尾向上翹起,彎成月牙形,整條魚便以極快的速度彈射出去。棍子砸在石頭上,斷成兩截,我一個踉蹌,差點從石坎上摔下去。
魚母則從石坎上一直滾進山下那個大水潭里。它沉進水底,過了一會又飄上來,翻著魚肚白。又過了一陣,它才慢慢扭轉(zhuǎn)過來,掙扎著游出了漩渦,居然又開始往石坎上跳,它跳得無比艱難,往往要跳好幾次才能跳上一層石坎,每次跳失敗,都重重摔在石板上,傳來“叭”的一聲悶響。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它終于又跳到我站立的那層石坎了。我看見,魚尾、魚背、魚嘴、魚鰓、魚眼里都在朝外滲著血絲,讓我驚訝的是,魚母的身體的其他部位傷痕累累,那圓溜溜脹鼓鼓的肚皮卻完好無損,連皮都沒有擦破,
我重重一棍擊在它的腦殼上,它的嘴停止了呼吸。我從腰上解下藤子,栓住魚嘴。
我吃力地拖著魚母,準備拐彎離開孔雀湖回寨子去,突然,手里的藤子增加了分量,我回頭一看,是湖邊的一根樹枝纏住了魚頭,我彎下腰想把樹枝拉開,卻發(fā)現(xiàn)是魚母的嘴咬住了樹枝!就在這時,攥在我手里的藤子猛烈顫抖了一下,眼前閃耀起一片黑光,湖面爆起一片水花,魚母已從湖堤跳進湖去,魚頭枕在岸上,身體浸泡在水里;它尾部的生殖腔里,噴射出一片金黃的魚籽,緩緩地沉進綠色的水草間……
終于,魚母脹鼓鼓的肚皮癟了下去,我的淚抑制不住從眼角涌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