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魚

櫻寧一直記得，她是那年秋天去北京的。過了好長時間以后，她依然記得那段時間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她知道，她記得那一切是因?yàn)樗ケ本┱J(rèn)識了林瑞。

去的是公司在北京的總部。女友林瑜去送她，說我已經(jīng)給咱弟弟打過電話，叫他照顧你。林瑜的弟弟叫林瑞，在北京讀大學(xué)，大四。

到北京后，工作生活很快就走上正軌。公司安排她住在公司的宿舍里，離公司只兩站地鐵的距離。日子有條不紊。

終于閑下來，她才想起林瑞來，于是去學(xué)校看他。在校門口等，在秋天安靜的黃昏里，高大英俊的林瑞朝她走來，看到他的那一刻，櫻寧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林瑞實(shí)在是太英俊的男孩子。她毫不吝嗇地把贊美送給林瑞時，林瑞面無表情地說，別人都這么講?？粗Π缱鞒墒斓臉幼?，櫻寧就忍不住偷笑起來。他們?nèi)コ燥?，林瑞搶先埋單，說我是男人。櫻寧再次微笑，說好的，成全你。櫻寧去看林瑞的足球比賽，擠進(jìn)觀眾里，林瑞正在奔跑，樣子很迷人。林瑞一眼看到她，竟然忙里偷閑做了個擁抱的動作。櫻寧就笑了，在她眼里，林瑞始終是個孩子，雖然他只比她小三歲。

半年后，林瑞畢業(yè)，進(jìn)的正是櫻寧所在的那家公司。兩人成了同事，但仍以姐弟相稱。林瑞工作認(rèn)真負(fù)責(zé)又極有創(chuàng)意，很得老總賞識。一年后，被破格提升為主管。林瑞一點(diǎn)點(diǎn)在變化，櫻寧都看在眼里，有時望著林瑞的背影，櫻寧心里會涌起一種復(fù)雜的情緒。

英俊又優(yōu)秀的男人總是輕易得到女孩子的青睞，何況林瑞是單身。公司里年輕的女孩子天天圍著林瑞轉(zhuǎn)，櫻寧看在眼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從何時起，心里竟然有了一種黯然神傷的感覺。有一天，櫻寧對林瑞說，小麥和lily她們打聽你呢，你明白嗎？林瑞一笑而過，倒是櫻寧忍不住追問，你喜歡她們嗎？喜歡，但不是愛情。這是林瑞的回答。

八月，櫻寧住的宿舍要裝修，正好那段日子林瑞要去國外一趟，說正好也是二十多天。櫻寧姐，你就暫時先住我這兒吧。櫻寧說那好吧。于是櫻寧拿了日用品及衣服和同住的那個女孩過去了。房子不大，東西也不多，卻極干凈，很像林瑞的風(fēng)格。櫻寧用浴室里的沐浴液，那是林瑞一直用的，半瓶，還有他的梳子，香皂，他肥大的白色浴巾，林瑞的棉被和枕頭上有櫻寧陌生而又親切的氣息。櫻寧問自己，這份感情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林瑞比預(yù)定的時間提前三天回來。林瑞敲門的時候，櫻寧還以為是那個女孩回來了，于是去開門。門開了，林瑞看見了櫻寧，她穿著一件肥大的衣衫，襯衫是他的，細(xì)碎深藍(lán)的格子，櫻寧看到林瑞，她一下子不知所措起來，臉脹得通紅。半天，她才囁嚅道，對不起，我的裙子和睡衣全洗了。但林瑞似乎并沒聽見這些，他大踏步徑直走進(jìn)客廳，打開行李箱，快樂地說，櫻寧姐，快來看，瞧我給大家買的禮物！

幾天后，大家去K歌。最后說要玩一個游戲，寫了好多紙條，輪到林瑞時，抽出的紙條是：請親吻從你右邊數(shù)第五個女生。一個個數(shù)下去，哈，是櫻寧！大家大笑，催著他快去快去。櫻寧的臉一下子就紅了，但她心里那一刻卻盈滿了喜悅。林瑞走到櫻寧面前，忽然他轉(zhuǎn)過身，有些為難地望向大家，換成擁抱好不好？大家起哄，說不好。于是林瑞脹紅了臉，說櫻寧姐，借你的臉頰親一下。

那個吻在櫻寧看來如蜻蜓點(diǎn)水一掠而過，說實(shí)話，她有些隱隱的失望。

散了時，櫻寧似乎有些醉了，在只有她和林瑞的電梯里，櫻寧慢慢抬起眼睛，看向林瑞，他離自己那么近，她甚至能聽到他的呼吸。她眼神里有一絲不易覺察的媚惑，她說林瑞，我想知道你嘴唇的味道。林瑞愣了一下，馬上就笑起來，他以為櫻寧醉了。他哪里知道，櫻寧是躲在酒精里向他表白。

半年后，母親打電話來，問櫻寧身邊可有人照顧自己？櫻寧懂母親的意思，她假裝輕松地笑說，這兩天就準(zhǔn)備去相親。

在朋友的介紹下，見了一個。男人非常喜歡少言寡語的櫻寧。櫻寧看著他微笑，白襯衣牛仔褲，和林瑞有幾分相像，但氣質(zhì)上卻一點(diǎn)點(diǎn)也不搭邊。

那是一個很平常的黃昏，林瑞準(zhǔn)備去見一個朋友，站在路邊等車。就是在那個時候，他發(fā)現(xiàn)了對面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剛想叫，但他馬上看出櫻寧不是一個人，身邊還有一個男人，他們一邊走一邊說著什么。林瑞的心忽然一沉，他快速走到馬路對面去，遠(yuǎn)遠(yuǎn)地跟著他們。

他看見那個男人去握櫻寧的手，櫻寧抽出來，但還是被那個男人握住了。

那天晚上，林瑞在過街天橋上倚著欄桿一支接一支地抽煙。在煙的明明滅滅里，他想起很多往事，站在秋天安靜的黃昏里的櫻寧，穿著他寬大襯衫不知所措的櫻寧，電梯里用迷離的眼神說話的櫻寧……他的心鈍鈍地疼起來。

他打車，半路上下起雨來，細(xì)細(xì)密密的雨珠拍打著車窗，他下了車，走進(jìn)一家網(wǎng)吧。他手指如飛地敲擊著鍵盤。在那個雨夜的網(wǎng)吧里，他寫下了平生給櫻寧的第一封信。

三天后，是櫻寧的28歲生日?？煜掳鄷r，林瑞從外面辦事回來，他的懷里是一大把鮮艷的玫瑰，他徑直朝櫻寧走去，說我愛你。櫻寧還沒反應(yīng)過來，大家已經(jīng)在尖叫，那天是4月1日，愚人節(jié)。辦公室里已經(jīng)出了好多捉弄人的事，大家一致同意，說剛才這一幕當(dāng)屬最具創(chuàng)意的表演。林瑞不管這些，他只緊緊盯著櫻寧，他的樣子有些激動，櫻寧抱著玫瑰，臉有些紅，但她也只是隨著大家沖他笑了笑而已。

轉(zhuǎn)眼年底，公司開舞會，都讓帶男女朋友去。林瑞帶了一個女孩子去參加，女孩原是林瑞的同學(xué)，大學(xué)時一直暗戀他。不久前向林瑞表白時，沒想到林瑞竟默許了。林瑞見櫻寧一個人坐在角落里，他很奇怪，怎么櫻寧沒帶男朋友來呢？他走過去說，我準(zhǔn)備辭職，她的姑姑在美國，希望我們過去。

櫻寧注意到林瑞用的是“她”，他甚至沒有對櫻寧介紹自己的女朋友。但櫻寧笑笑，說恭喜你們了。林瑞坐了一會兒就帶那個女孩走了。

林瑞走后，櫻寧站起來和許多人跳舞，她笑語嫣然，衣袂飛揚(yáng)，沒有人看見她的淚一顆顆跌落在夜色里。林瑞不知道，其實(shí)櫻寧早和那個男人分手了。她始終做不到愛他。

林瑞很快就辭職了。他和那個女孩走那天，在機(jī)場他打電話給櫻寧，說很舍不得這里熟悉的一切。櫻寧本想說什么，她聽見有女孩子婉轉(zhuǎn)的聲音在催林瑞，快走啊，林瑞。櫻寧的心一下子就灰了，她掛了電話。

林瑞走了整整半年，櫻寧還依然恍恍惚惚的，她總能聽見林瑞的聲音，他叫她櫻寧姐。

櫻寧是在偶然間發(fā)現(xiàn)那封電子郵件的：櫻寧，請?jiān)试S我這樣稱呼你，現(xiàn)在外面正下著雨，我的心也濕漉漉的，我是坐在一間網(wǎng)吧里給你寫這封信。我真的很傻對嗎，直至今日我才知道原來我是多么愛你，而你已經(jīng)愛我好久了對嗎？三天后，是你的生日，那天我會送一捧玫瑰給你，如果你也愛我，如果一切還來得及，請你抽出一枝轉(zhuǎn)送給我好不好？

那封郵件躲在信箱眾多信件的一個小小的角落里，因?yàn)樗臅r間是2000年的某一天，比正常的時間晚了六年多。也許她在某個時刻曾看見過這封信，也許她當(dāng)是垃圾郵件，也許認(rèn)為發(fā)錯的?？傊?，她就是不曾輕輕點(diǎn)開它。

那天櫻寧走在路上，心里一幕一幕閃過的都是林瑞的樣子，櫻寧的淚終于不可抑制地流下來，原來自己不只是姐姐，原來緣分的一個錯手，使自己只能是姐姐。她問自己，是因?yàn)樽约禾R虎，還是上天就是這么喜歡捉弄有情人？她無法回答自己，她只能仰望天空，無言地對自己說，林瑞，我愛你，很愛很愛……

解語花摘自《燕趙都市報(b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