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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南園舊事

      2008-07-30 09:55湯雙燕
      讀書文摘 2008年8期
      關鍵詞:紅衛(wèi)兵

      湯雙燕

      南 園

      位于北京大學中心的燕南園,是我出生和成長的地方。燕南園不大,一共只有十幾棟建筑,既有中西合璧的獨家小院,也有二層的小洋樓。每戶都有很大的院子,各種各樣的花草樹木應有盡有。不高的圍墻使燕南園成為一座園中之園,一部分墻上還有鐵絲網,多多少少讓它帶上了一點神秘色彩。兩個公共出入口,一個朝西,在第二體育館側后,被我們稱做大下坡;一個朝北,對著哲學樓,被稱做小下坡。水泥小路連通著各家各戶,小汽車勉強可以在上面行駛。在馮友蘭先生家(五十七號)大門的北面有一小塊空地,接人的小汽車通常都等在那里。當時北大一共也沒有幾輛小汽車,真正能開的好像只有三輛,每次來接我爺爺湯用彤的,都是一輛呆頭呆腦的黑色吉斯。而我們認為最漂亮的,是那輛經常來接周培源先生的白色伏爾加,可惜我從來沒坐過。

      沿著大下坡走進燕南園,很快就會看到一對馱著石碑的烏龜,也不知道是不是古跡。只記得小時候常常會騎到石頭烏龜?shù)牟弊由先?。由于經常有人爬上爬下,烏龜?shù)牟弊颖荒サ霉夤饬锪锏?,爬上去,還真得有點兒冒險精神。

      燕南園中央有一塊小小的林間空地,被我們稱為“小操場”。這里四周環(huán)繞著矮矮的松墻,里面有秋千,翹翹板,攀登架以及一個供兒童用的小小游泳池(可能是為了安全起見,只有早先幾年池中有水,后來一直是干的)。我常常和伙伴們一起在小操場里玩“攻城”,“打梭”,“木頭人”,“大本營”,在沒有水的游泳池里玩摸瞎子……那時,和我年齡相近的孩子在燕南園里不是很多,最常在一起玩的有周培源先生的兩個外孫,王力先生的小兒子,侯仁之先生的小兒子,王憲均先生的小兒子,馮定先生的小兒子和陸平校長的小女兒。另外住在冰窖(燕南園外的一排平房,不知為什么叫這么個名字)的姓何的兩兄弟也常來玩兒。屬于這個年齡層的,還有沈同先生的幾個孩子以及王憲均先生的大兒子,但他們都是少先隊里掛三道杠臂章(大隊干部)的好學生,平時沒功夫跟我們一起瞎玩;只有一項活動是他們有時也參加的,那就是踢足球。踢得最好的,是王積憲(王力先生的小兒子),他曾是北大附小足球隊的守門員兼隊長。

      小操場很自然地被我們這幫孩子視為不可侵犯的勢力范圍。有一次,一群大學生跑到小操場里來排練文藝節(jié)目,為了爭奪地盤,和我們相持不下。我們當然無法把那些比我們高出一頭有余的大學生驅逐出境。最后,還是我姐姐湯丹靈機一動,聲稱要把陸平校長請來,徑直跑到五十四號陸校長家去搬救兵,終于把那群大學生嚇跑了。

      在小操場的北側有一個小土丘,象征性地圍著鐵絲網,個兒大的孩子可以蹦過去,個兒小的則可以鉆過去。在小土丘的上面有一口井,井臺有半米高,上面蓋著一塊大石板,大家曾想盡辦法,試圖把石板移開,但以我們那時的力氣,這是無論如何辦不到的。越是打不開,這口井就越具有吸引力,使我們對它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想像,總希望有朝一日能一窺究竟。直到文革開始,可能是紅衛(wèi)兵想看看里面是否藏有變天賬一類的東西,石板終于被搬開了,也算了了我們的心愿??上Я钊舜笫?,那只是一口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枯井,既沒有妖魔鬼怪,也沒有金銀財寶。

      我 們 家

      自從一九五二年北大由沙灘遷入燕園,我們家就住在燕南園東南角的五十八號,我們的西鄰是馮友蘭先生家,北面則對著周培源先生的寓所。

      我們家是那種中西合璧的平房。前后有兩個很大的院子。大門朝北。兩扇大門上各鑲著一個鐵環(huán)。大門黑框紅底,因年代遠久,顏色有些暗淡,古色古香。門上一邊書“園林無俗韻”,另一邊寫“山水有清音”。字體工整,蒼勁,不知是否出自名家之手。門口有兩個石礅和一道挺高的門檻兒。門上面是灰色圓瓦鋪成的飛檐。大門東邊有一棵紫藤蘿。開花時節(jié),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甜香,一串串紫色的藤蘿花兒掛在飛檐上,非常好看。我姐姐湯丹小時候常常坐在一根離地不高的藤條上,手里拿著一本小人兒書蕩來蕩去。藤蘿的另一頭沿著門邊的花墻一直伸展到墻外的大樹上。藤蘿花盛開時,看去竟是滿樹繁花。花墻大概有兩米高吧,中間有十字形的墻洞,很容易便可攀上墻頭。坐在墻頭上,晃著兩條腿,吃著伸手可得的藤蘿花芯兒,悠哉悠哉。

      走進大門,右手邊是一個月亮門。月亮門里是一個小跨院兒。院里有兩棵大柏樹。北邊是一間簡易廁所和煤屋。東邊則是一間儲藏室。由于我們家有自己的暖氣鍋爐和大灶,要用很多煤,煤屋放不下,就堆在小院里。兩棵大柏樹就像長在煤里一樣。煤屋里堆滿木柴和廢棄的家具,是捉迷藏的好去處。儲藏室里有兩口大缸,奶奶每年都用它們腌雪里蕻。腌好的雪里蕻放上點肉末兒和辣椒一炒,是爺爺最愛吃的一道菜。

      腌雪里蕻是我們家的一個大工程。季節(jié)一到,奶奶總是讓做飯的保姆去訂購,再由供銷合作社用車送來,一大堆。家里的全部“閑人”,奶奶,姑奶奶,兩個保姆和工友齊上陣,擇掉黃葉子,清洗干凈,再掛在一條繩子上瀝水,然后一層層放到缸里,灑上大鹽粒兒,再用大石頭一壓,便大功告成啦。奶奶會時??纯措绲难├镛畷粫稹磅搿保绮烁走M了雜菌,會起的一層白膜),我姐姐也時常裝模做樣地跑去看。由于缸很高,踮著腳尖都看不到里面,每次都要用力一撐,撐在缸沿兒上觀察,做飯的保姆就嚇唬說誰誰家的孩子掉進缸里淹死了云云,勇敢的姐姐當然不信。終于有一天一頭栽進缸里,把腦門兒磕了一個大青包。

      正是這間儲藏室在文革中一度成為姐姐的棲身之地。爸爸成了黑幫之后,我們被勒令騰房子,姐姐便和被查封的書一起搬進了這個房間。房間里頂天立地地堆滿了各種“毒草”,在兩個書架之間架上一塊床板,姐姐便睡在這“毒草”叢中,博覽群書。姐姐那時不過十二三歲,有些書根本看不懂,但就此養(yǎng)成了讀書的習慣。姐姐還認識了一些北大學生(都是紅衛(wèi)兵),他們也喜歡到這兒坐坐,借幾本“毒草”回去“批判”。他們玩笑地稱這塊樂土是“資產階級的窩兒”。那是一段非常難忘的日子,雖然爸爸媽媽都進了勞改隊,外界壓力很大,但生活是充實的,還有幾分快樂。

      小跨院兒南邊是進廚房的門。廚房門前是一個挺大的水泥平臺,有兩尺來高吧。春天的時候,奶奶會把藏了一冬的豆子拿出來晾,紅紅綠綠地鋪了一地。夏天是曬箱子,秋天是腌雪里蕻,冬天則是冬儲大白菜,一年四季都不閑著。快入冬的時候,做飯的保姆會到“河那邊”去買白薯(未名湖北面有一個糧食站,不知道為什么家里人都稱它為“河那邊”)。買回來就堆在水泥臺的一角,從那時候起,廚房的烤箱里時常會散發(fā)出烤白薯的香味兒,而我們對烤白薯的熱愛也是從那個時候培養(yǎng)起來的。

      過了月亮門,小院兒往南一點是鍋爐房我們稱之為地窨子。到鍋爐房要下十幾級臺階兒,里面黑乎乎的,一個不太亮的燈泡懸在頭頂,由于光線不好,那個燈泡就像懸在半空中一樣,頗有點兒神秘之感。一旦我們在家里為非作歹,“關地窨子”便是最嚴重的警告。地窨子是燒鍋爐的劉大爺?shù)牡乇P。劉大爺長得黑黑瘦瘦,掌管著燕南園很多家的鍋爐。每當我們在地窨子門口兒探頭探腦的時候,劉大爺總是不客氣地大喊“去去去,這不是小孩兒玩的地方!”文革開始后,各家的鍋爐都停燒了,劉大爺無事可干,只好回鄉(xiāng)。臨走前,也許是為了弄一筆養(yǎng)老費吧,他挨家挨戶去算“剝削賬”??赡芩牢覀兗也皇翘貏e富,說了幾句,就放了我們一馬,也沒真的拿錢。那是我們最后一次見到他。

      地窨子對我們有著特殊的吸引力,趁劉大爺不在我們會偷偷溜進去,搬出一堆瓶瓶罐罐和大包小包的化學藥品(這些東西都是叔叔湯一玄玩剩下的),開始“科學實驗”。那時最常和我一起進行這種冒險活動的,是周培源先生的兩個外孫。我們當然搞不清那些白的、黃的粉末和晶體是什么東西,但是發(fā)現(xiàn)如果把白色的粉末加水再和藍色的晶體混合,瓶子里就會發(fā)出陣陣惡臭,冒出縷縷青煙,要是再能從飄蕩的青煙中鉆出一個巨人,滿足我們的三個愿望,那該多好啊!所幸那些化學藥品都不會爆炸,不然還不知道會是哪一家的公子“眇一目”呢。

      地窨子側面是一間傭人房和一間洗衣房。洗衣房里有兩個并排的大水池,足有一米高,通常用來洗衣服,保姆也常用它洗澡,但我們卻用來“大戰(zhàn)三百回合”,一人占領一個水池,刀槍劍戟,打得不亦樂乎,有時還大打水仗,搞得滿地是水。

      逢到春節(jié),奶奶總是要做很多水磨年糕。開始時用一個大盆泡江米,然后用一個小石磨磨江米面。小磨上有一個眼兒,一勺一勺連米帶水喂進去,轉動小磨,帶水的江米面便沿著小磨邊的槽流進一個布袋里。洗衣房的水池里便漸漸地堆起這樣的布袋,一袋壓一袋,上面再壓上小磨盤,這樣,過年的時候就可以吃上各式年糕了。那時沒有塑料袋,洗衣房的另一個水池里是用布袋裝的炸蘿卜絲丸子。那種炸蘿卜絲丸子涼著非常好吃,后來我姐曾經試著做過好幾次,再也找不到那個味道了。記得有一次奶奶讓做飯的林阿姨拿一袋蘿卜絲丸子送給隔壁家的馮奶奶,姐姐等在廚房里,想看看林阿姨是否會從馮奶奶家?guī)Щ厥裁磩e的好吃的,結果竟是馮奶奶炸的另一包蘿卜絲丸子,真是大失所望!

      馮奶奶家和我們家其實是一個整體,合起來是一個長方形的完整的四合院,兩邊的建筑完全對稱。中間用一堵薄磚墻將長天井隔成相等的兩個方形,墻上還有一個木制的月亮門,但從來沒有開過。冬天時,小鳥喜歡到這個比較暖和的小天井來找吃食,我最喜歡的事就是在我們的小天井中捉麻雀。方法是拿一節(jié)劈柴支住煤篩子的一邊,劈柴上拴一根繩子拉到屋里,在篩子下面和外面都撒上一些米,就可以坐等麻雀來自投羅網了。麻雀吃了篩子外面的米,嘗到甜頭,就會去吃篩子下面的米,這時候把繩子猛地一拉,麻雀就被扣在篩子里面。最難的是怎么把麻雀從篩子底下弄出來,通常得請叔叔湯一玄出馬。他會用一根筷子伸進篩子眼,先將麻雀壓住,再掀開篩子把麻雀拿出來,這絕對屬于高難動作!

      曾經有一段時間,姐姐在天井里面養(yǎng)了一對荷蘭豬(一種鼬鼠)和兩只大白兔。一年冬天,隔壁馮家在他們的天井里曬大白菜,兩只兔子可能是聞到了白菜味,居然在地上掏了一個洞,鉆到墻那邊,把馮家的白菜吃了個亂七八糟。弄得我們家非常狼狽,不知如何是好。這兩只兔子后來的命運也很悲慘。三年困難時期,由于實在沒有東西給它們吃,家里做了一個現(xiàn)在看來十分殘忍而在當時卻非常自然的決定———把它們給吃了。決定雖然做了,可沒有人真能下手殺兔子。最后找來媽媽的一個年輕朋友,叫施于力。這是個什么都敢干的人,他兩下就摔死了兔子,然后剝皮送到廚房里去做紅燒肉。為這事,姐姐很長時間都耿耿于懷,對他頗不友好。施于力常來我們家聊天,他喜歡坐在后院的平臺上和我玩兒。記得他有一個用玻璃絲編織的火柴盒套,看著十分精巧鮮艷。我一直對那東西很感興趣,卻不好意思問他要。終于有一天忍不住向他開口:“等你死了以后,能把這個玩意兒送給我嗎?”我那時才三四歲,弄得大家哭笑不得。當時施于力高興地答應了,然而,我終于沒有得到這份“遺產”。他在文革開始時,被遣送回云南,不久就死于亂棍之下,他的所有東西也都不知所終。

      周培源先生家

      我們家的對面是周培源先生家,這是我們最常去玩的一家。他的兩個外孫跟他住在一起,大的叫梁建,和我姐同歲;小的叫周亦東,正好和我一樣大。他們是我們在燕南園最玩得來的朋友,不是他們到我們家來,就是我們到他們家去。誰家要是有什么新鮮事或好玩的東西,也總忘不了招呼對方來湊熱鬧。

      周先生家的院子是用松墻圍出來的。房子前面有幾株櫻桃樹,結的櫻桃又多又大,比我們家的強多了。還有一棵香椿樹,春天,他們經常把葉子的嫩芽摘下來炒雞蛋吃。周奶奶喜歡種花,比較暖和的季節(jié),幾乎天天看見她在那里澆水、侍弄花草。他們家的花圃是燕南園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里面有不少我們叫不出名字的花。

      周家最與眾不同的是家里的電壓,所有別人家都是二百二十伏,只他們家是一百一十伏。為了買個燈泡也得跑一趟海淀的五金店,燕南園墻外的合作社是沒有一百一十伏的燈泡的。他們家之所以要用一百一十伏的電,是因為有不少周先生從美國帶回來的“好東西”(美國的電器是一百一十伏的)。其中最讓人羨慕的是一臺白色的電冰箱,和我們家那個每天得塞進去一塊冰的老冰柜比起來,簡直不可同日而語。那年頭,燕南園里每戶的收入應該都是相當高的,可有電冰箱的人家還是屈指可數(shù)。我爺爺雖然也是留美回來的,可家里除了很多洋書之外,好像沒多少洋貨。有一臺巨大無比的錄音機(一個人是絕對搬不動的),算是個新鮮玩意兒,還是蘇聯(lián)文化部長來訪時送給他的禮物。另外,還有一件我們當時覺得很希罕的東西,就是陸平校長家里的臺式電風扇,那也是在別人家里沒見過的。

      也許我從小就顯得有那么點學究氣,一開始是梁建開玩笑,稱我為“湯先生”,后來周家別的人也都這么跟著叫,最后連周培源先生見到我,也會玩笑一句“湯先生來啦”。有趣的是,我還真當過一次周先生的“先生”。大約在六六年底,周先生由于反對北大的“老佛爺”聶元梓,被新北大公社“打倒”,還抄了家。周先生“靠邊站”之后,只好呆在家里(那年頭,學問大概也是不能做的吧)。有一天我去玩兒,看見周先生目光茫然,坐在那里發(fā)呆,就主動提出教他玩“排心思”。那是一種一個人玩的撲克牌游戲,需要一定的邏輯思維,每挪動一張牌得考慮下面很多步。我是從爸爸那里學來的。爸爸從文革一開始就被打成黑幫分子,除了挨批斗和參加勞動,回到家里就經常玩“排心思”。我先是幫著當當參謀,后來自己也變得精于此道,大有青出于藍之勢。周先生學會“排心思”之后,曾經有一段時間,時??梢钥吹剿粋€人坐在桌前玩。大概在那時候,像他們那樣的知識分子,都有不少“心思”需要排遣吧。也是在那段時間,我還陪周先生玩過幾次橋牌。通常是梁建和我搭檔,周先生則和他夫人或女兒搭檔。印象最深的,是那副周先生從美國帶回來的撲克牌,那是當時極少見的鮮艷的塑料制品,背面是英國女王的頭像,兩副牌裝在一只精致的盒子里。

      我們在周家最喜歡玩的,是“房子游戲”。那是在梁建指導下,自己動手制作的。實際上,制作過程本身就能讓大家非常開心。首先要做很多面值不等的紙錢,而最具挑戰(zhàn)性,也是最好玩的,是做“號票”。在游戲過程中,如果誰走進了特定的格子,就得領一張“號票”。如果運氣好,“號票”上會說你一堆好話,并且獎勵一筆大錢。如果運氣不好,則會被諷刺挖苦一番,再罰上一筆銀子。“號票”上的話都是我們自己編的,每個人都是挖空心思,一心想做到“語不驚人死不休”。我們當時都很佩服梁建,覺得他能發(fā)明出這么好玩的一個游戲,挺了不起的。直到后來出國留學,才恍然大悟,原來“房子游戲”就是在美國十分流行的Monopoly,有好幾十年的歷史。國內現(xiàn)在也有賣的,叫“大富豪”。

      一天晚上,梁建興沖沖跑來邀我們去他家等著看曇花開。我們都聽說過“曇花一現(xiàn)”,當然不能錯過這個機會。從晚上八九點開始,我們就在那兒一邊玩“拱豬”,一邊耐心等待。那個過程還真挺考驗人的耐心的,幾個小時過去,那曇花似乎一點進展都沒有,還是個花骨朵。到了夜里一兩點,我們已經開始喪失信心了,它卻突然開放。其實那花兒好像也沒什么特別,就是一朵白花,不過確實非常香,當時真的是滿室芳香。這五六個小時的等待,還是挺值得的,到目前為止,那還是我們唯一一次看到曇花開放的全過程。

      在文革初期,北大里面也辦過一次曇花展,不過那可不是讓人們觀賞的,而是“井岡山兵團”故意搞來了一些凋謝了的曇花,用來諷刺聶元梓,說她在文化大革命中只不過是“曇花一現(xiàn)”。

      文革風暴

      一九六六年,文革風暴驟起。北京大學作為文革的發(fā)源地,理所當然地處于風口浪尖。燕南園自然是首當其沖,在劫難逃。北大的紅衛(wèi)兵首先在一面墻上貼出一張“牛鬼蛇神”榜,按照門牌號碼明列出每戶的“頭銜”。“黑幫分子”“歷史反革命”“反動學術權威”“右派分子”“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等等,五花八門,不一而足。

      文革一開始,我們家就被抄了。第一次抄家那天,不知父母是否事先得到了消息,反正他們打發(fā)我們倆去動物園玩兒。等我們逛夠了回到家里,那景象真是十分讓人震撼。屋里屋外滿地都是東西,連我們的玩具和小人書也統(tǒng)統(tǒng)被扔到了天井里。最要命的是,紅衛(wèi)兵把所有的油、鹽、醬、醋、糖以及各種調料一股腦兒倒進一口大鍋里,害得我們家連飯也沒法做了。這樣的狀況一直持續(xù)了不少天。那段時間,我們倆一直沒在家里吃飯,天天在外面吃饅頭加朝鮮辣菜(后來叫北京辣菜)。有意思的是,能有這些東西吃,還是沾了紅衛(wèi)兵的光。那時北大免費為串聯(lián)的紅衛(wèi)兵發(fā)放饅頭和咸菜,我姐就混在隊伍里,領了食物和我分享。不過這得有相當?shù)哪懥?,萬一被人發(fā)現(xiàn)“黑幫崽子”竟敢冒充紅衛(wèi)兵,肯定吃不了兜著走。

      我們的鄰居,馮友蘭先生家也被抄了個底兒朝天。據(jù)說從他們家里抄出了蔣介石簽名的委任狀、國民黨軍服、指揮刀等等大量“罪證”,還有塞滿了床底下的大量現(xiàn)鈔!反正那時候謠言滿天飛,也不知是真是假。馮先生差不多天天挨斗,漂亮的大胡子也被紅衛(wèi)兵剪得七零八落。經??匆娝弥鴤€小馬扎去參加批判會,走個十幾二十步就得坐下來歇歇,當時看起來似乎都快撐不住了。文革后,有一次爸爸去看馮先生,問起他挨批斗那會兒是如何支持下來的,馮先生說在批斗會上他就在心里默念慧能的偈:“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币苍S就是這樣一種內心的超脫幫助馮先生安度難關的吧。

      在抄家的高潮中,還發(fā)生了一件十分驚險的事。由于我們家的小后門緊鄰著學生宿舍區(qū),進入燕南園抄家的紅衛(wèi)兵大部分都是由這個門進來的。住在五十五號的馮定先生的家正斜對著我們家的前門。那時,馮定先生被整得很慘(他曾兩次自殺,不過都沒死成),他的家被反復抄了好多遍。一天,他的一個兒子忽出奇招,心想如果把我們家的前門封住,就可以減輕他們家的壓力。于是在一個夜晚,他竟從外面將一大張毛主席像貼在我們家的兩扇大門中間,以為誰要開大門,就會把毛主席像撕成兩半,大有把領袖像“車裂”之虞,那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反革命巨罪!可他也不想想,從我們家這邊根本不可能知道門的另一面貼了張領袖像!幸好家里人早上開門時覺得不對勁,沒有硬推,而是從馮先生家繞過去查看。這一看,可真嚇出一身冷汗,趕緊報告學校保衛(wèi)組。保衛(wèi)組的人也無法完好無損地將主席像取下來,只好把兩扇門板卸下來,連著毛主席像小心翼翼地抬走了。這兩扇門板最后也不知到了哪里,反正直到今天,五十八號的大門上還沒有門板。

      由于我們家除了書之外真正值錢的東西并不多,所以在“破四舊”的浪潮里,盡管家里被搞得亂七八糟,真正的損失倒不算很大。最可惜的是有幾部珍貴的線裝書在抄家的頭幾天被搞殘了。為了保住這些書,爸爸找了哲學系的紅衛(wèi)兵,請他們出面把那些書給查封起來。幸好北大的紅衛(wèi)兵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紅衛(wèi)兵,對書還是有些“惻隱之心”,真的把我們家的書都查封了,讓這些書逃過了一劫。而媽媽從蘇聯(lián)帶回來的那批古典音樂唱片可就沒這么幸運了,被抄出來后,在后院的陽臺上搗毀??伞袄洗蟾纭痹斓臇|西質量真不含糊,把它們往水泥地上摔都摔不碎,只好用老虎鉗一張一張地掰碎。

      抄家、“破四舊”告一段落之后,北大辦了一個“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成果展覽”,展出抄家得來的戰(zhàn)利品。我們家夠資格的東西不多,印象中只有一把用來吃烤全羊的蒙古餐刀入選。餐刀上涂了一些紅漆,代表屠殺革命人民染上的鮮血。最好玩兒的是,我姐居然當上了展覽會的講解員(可能是因為我姐長得漂亮,嗓音清脆,又有一幫大學生紅衛(wèi)兵朋友,但也可見北大當時還算是比較地不“唯成分論”的),她竟坦然地指著那把蒙古餐刀一本正經地給人家講“階級敵人還在,心不死……”!

      文革初期,北大成立了很多紅衛(wèi)兵組織,其中有一個“毛澤東主義紅衛(wèi)兵”,總部就設在哲學樓。我和周亦東經常到那里去幫著印傳單。印好之后,會分到一批傳單,拿出去散發(fā)。通常是上到學生宿舍的四樓(最高層),推開過道的窗戶,把傳單撒出去。那時候,傳單是熱門貨,一扔出去,下面就會有許多人蜂擁來搶,場面非常熱鬧、好玩。因而撒傳單就成了大家最喜歡干的事??擅看文芊值降膫鲉萎吘共欢?,很不過癮。于是我和周亦東就把印壞的傳單和破紙收羅起來,冒充傳單去撒,看著下面一大群人上當受騙,紛紛來搶,覺得十分得意。等到人家上來捉拿,兩個壞家伙早就從別的門溜走了。那時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盡管家被抄得底兒朝天,父母都被批斗,我們干起這類胡作非為的冒險勾當來,仍然是興高采烈。

      在大串聯(lián)的高潮中,燕南園里不少人家都住進了外地來串聯(lián)的紅衛(wèi)兵。我們家也住了一群從湖南來的中學生,年紀比我們大不了多少。他們對“革走資派的命”和“造資產階級的反”這些東西既無概念也沒興趣,與那些來抄家、“破四舊”的紅衛(wèi)兵完全不是一路。他們跑出來串聯(lián),就是因為坐火車不要錢,所到之處還管吃管住。平常,白天他們出去參觀、游覽,晚上回來就和我們一起玩撲克牌什么的,也不管住的是“黑幫分子”的家,大家相處得挺好。

      到了一九六七年,北大兩派紅衛(wèi)兵之間的斗爭愈演愈烈,最終從“文斗”升級成了“武斗”。每天清晨,我們都是伴著雙方高音喇叭的叫罵聲起床,這種慷慨激昂的相互攻擊,一般要持續(xù)一整天。除了用舌戰(zhàn),有時也會上演全武行。不過在北大,從來沒有像清華大學那樣動用過火器,連大規(guī)模的近身肉搏,發(fā)生的次數(shù)也不是很多。最經常進行的“武斗”,是在幾座樓之間的“強力彈弓”(用鐵管和自行車內胎制成的大彈弓,可以發(fā)射整塊的磚頭)戰(zhàn)。由于我們家緊鄰“井岡山兵團”總部所在的二十八樓,我們家的房頂就成了我們一幫人觀戰(zhàn)的最佳看臺??粗w蝗般的磚頭在二十八和二十九樓(由“新北大公社”占領)之間飛來飛去,場面還是挺壯觀的。

      可惜好景不常,以聶元梓為首的新北大公社基本打垮了對立面北大井岡山兵團。之后,就開始瓜分既得利益:占房多的“反動權威”、“牛鬼蛇神”都得給“革命派”讓房。我們一家被“勒令”遷出燕南園,住到中文系周祖謨教授的家中。他被“勒令”從他不多的八十余平米住房中騰出一半。我們一家四口就擠進了這不到四十平米的狹小空間,直到我一九七七年高中畢業(yè)。

      一九六八年春,一個大風天,迎著漫天黃沙,兩輛大馬車拉著我們家的全部家當,搬出了燕南園。

      (選自《萬象》2008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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