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梅梅
臉譜:
生于寧夏銀川。1978年考入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1982年畢業(yè)后分配到瀟湘電影制片廠任導演;1985年開始獨立執(zhí)導影片。
中國電影女導演,北京大學、北京師范大學、北京電影學院客座教授。
獲獎作品有:《雜嘴子》榮獲第50屆意大利威尼斯電影節(jié)國會議長獎;《家丑》榮獲第二屆北京大學生電影節(jié)最佳故事片獎;《馬蹄聲碎》在第11屆意大利都靈電影節(jié)特別展映。
她16歲考入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她與張藝謀、田壯壯、吳子牛、陳凱歌、李少紅是同班同學;她24歲開始獨立執(zhí)導影片,25歲拍攝戰(zhàn)爭題材的電影,31歲在國際上榮獲大獎。
她就是劉苗苗,憑借《馬蹄聲碎》、《雜嘴子》、《家丑》而揚名海內(nèi)外,如今又肯為一部滿意的作品而等上十年的女性導演。作為第五代導演中年齡最小的一位,她用真切、真實、真誠演繹著自己的電影人生。
在一個還算涼爽的下午,我們走進了劉苗苗位于北京城北的家。一番沏茶倒水的忙碌之后,接過采訪提綱的劉苗苗點燃了一支香煙,屋子隨著她手中裊裊飄起的白煙一下子變得非常沉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鎖在了這個可以因為抽煙而變得無比優(yōu)雅的女人身上??粗晗銦熥哌M臥室的劉苗苗,攝影師終于沒有控制住自己:“劉導,我能抽支您的煙嗎?其實我已經(jīng)戒煙了,實在是您抽煙的樣子太帥了,我……”“哈哈,你犯了林語堂的錯誤。抽吧,沒有關(guān)系!”從里屋飄出來了劉苗苗爽朗的笑聲。
大漠曠野是成長的搖籃
劉苗苗出生在銀川,父親是功勛卓著的回族干部,曾擔任寧夏五個回族縣的第一專員。9歲那年父親突然去世,劉苗苗搬到了寧夏南部山區(qū)固原的哥哥家。家里重大的變故使她過早地懂得了承受,懂得用成人的思維去看待世界?!拔骱9獭睂儆谌蚴筘毨У貐^(qū)之一,在那里劉苗苗度過了中學時代。就像她自己的電影《雜嘴子》,為什么會寫一個孩子,他的父親坐牢也在這個孩子八九歲的時候,她說那種痛苦的感覺是相似的。
上世紀60年代人們主要的文化生活就是看電影,因為沒有其他的娛樂文化項目。銀川當時只有一家影劇院叫紅旗劇院,是那里最豪華的建筑,一場電影五分錢,劉苗苗和姐姐們是那里的??停芏嚯娪翱催^無數(shù)遍。劉苗苗從很早就開始看書,這成了她生活不可或缺的部分,小學五年級時就讀了兩遍《紅樓夢》,中學時代她開始讀所謂的禁書,看從同學手中傳閱的那種前面沒有后面也沒有的名著。在固原縣的圖書館,圖書管理員都認識她。在那個“不讀書的時代”,劉苗苗卻覺得書成為她當時最大的安慰,有書讀就是幸福。
在成長的過程中,劉苗苗的個性受母親的影響比較大,記憶中的母親純真但卻敏感。母親早年是文藝兵,熱愛文藝。而劉苗苗從小在學校里也是文藝骨干,排小話劇、自創(chuàng)歌曲等等。在中學的時候她遇到了一位老師,這位老師是上海的知青,畢業(yè)于華東師范大學。老師熱愛文藝,會拉小提琴,負責學校的文藝宣傳活動。60年代學校的文藝活動很熱鬧,應該說比現(xiàn)在的學校文藝活動要豐富得多。在老師的鼓勵和幫助下,劉苗苗花了五毛錢的報名費,在西北考區(qū)與吳子牛、張軍釗一同考入了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
如今回憶起來,大漠狂野的張揚、青春期的寂寞和苦讀、母親和老師的影響,共同把劉苗苗推向了電影之路。
朱辛莊軌跡
當劉苗苗把北京電影學院的錄取通知書拿給媽媽的時候,媽媽的第一反應就是不讓她去。媽媽很難過,她不主張劉苗苗把藝術(shù)作為終生的事業(yè),一是因為她覺得女孩子從事文藝,進入一個和情感生活相關(guān)太多的事業(yè),人生會不順;二是覺得政治生活不好,是個容易犯錯誤的職業(yè)。她希望女兒能過一個普通人平靜的生活。但是劉苗苗沒有聽從母親的勸阻,毅然決然地踏上了北上的火車。
16歲的年紀走進大學,面對比自己年長十多歲的同學,面對那些有著豐富閱歷的同學,劉苗苗總覺得很自卑,覺得自己什么都不行,什么都不懂。因為同學們都把她當小孩子,沒有人愿意和她交流。年紀雖小,她卻是宿舍里干活最多的人,因為她有著比別人都強的自理能力。于是,在那個地處朱辛莊的學校里,她就對自己有了一個承諾,此后努力地去拍電影,都是為了兌現(xiàn)自己的諾言?!昂ε逻^,疑惑過,后悔過,有時候離朱辛莊很遠,有時候又很近,就這么走走停停,所幸并沒有迷失目標?!痹趧⒚缑绲男睦?,承諾是不可以調(diào)侃的,如同愛也是不可以調(diào)侃的。
“我不能分辨也無力歸納當年的朱辛莊對我的人生到底意味著什么,朱辛莊只是一個無法磨滅的存在。原以為是我選擇了電影,如今明白是電影選擇了我。這一切就是從朱辛莊簡陋的校舍和著那些人、肥沃的土、植物一起成長起來直到不可收拾。愛一個人不需要理由,愛電影需要理由嗎?” 她曾經(jīng)在《致朱辛莊》中寫到。
人到中年的今天,她說:“在那個時代沒有人告訴你,你不懂是因為你還很小。”但活到今天,她忽然明白,年齡小不應該是你不懂世界的理由,誰讓你在那么小走進學校。其實人不能這樣去比。什么叫強,什么叫弱?人要從容淡定,有的人永遠在和別人比,那樣不就很麻煩了?但凡是從事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人,應該是比正常人要更加敏銳地去體會和注意眾生都無法注意的生存狀態(tài)。藝術(shù)的一切都是源于生活,如果你沒有敏銳的洞察力,你怎么去表達自己的感受?任何的藝術(shù)形式都是對生命的感悟。文人無形,這是一種特殊的生命狀態(tài)。
選擇電影是一種天命
劉苗苗說,自己原本性格挺溫柔的,是電影讓她完全變了一個樣子。年輕時認為做電影讓自己損失了很多,到了40歲她忽然明白:被電影選擇也是一種無奈,或者這是天命,你沒有辦法重新選擇。作為一個藝術(shù)家或者是詩人,你不應該是一個孩子,也不應該是個老人,不應該是男人,不應該是女人,應該是一個一直長不大的孩子,一直是睿智的老人。不應該有絕對的年齡和性別,應該是這么一個理想的生存狀態(tài)。
20歲大學畢業(yè)劉苗苗被分配到瀟湘廠,22歲時她對廠長說:“我要當導演!”廠長拍著她的腦袋大笑著說:“聽聽,這妹子要當導演?”1985年,23歲的她與福建廠合作拍了她的第一部電影《遠洋軼事》,廠長看完后相信了她的能力,讓她拍《馬蹄聲碎》。
獨立執(zhí)導《馬蹄聲碎》時,劉苗苗25歲?!恶R蹄聲碎》講述的是長征中八位與大部隊失去聯(lián)絡的女兵尋找部隊的驚險經(jīng)歷,在戰(zhàn)爭題材的《一個和八個》、《喋血黑谷》等男性導演拍攝的戰(zhàn)爭片外豁來了另一片天空。在拍《馬蹄聲歲》時因為是在川藏地區(qū),她和劇組爬上了海拔5200米的二郎山,體會到了拍攝電影的艱辛和困苦。影片公映后專家反響很大,但商業(yè)運作不成功。1993年當《雜嘴子》在威尼斯電影節(jié)響起一片由衷的掌聲時,劉苗苗剛過30歲。
如此年輕面對這些榮譽,劉苗苗沒有驕傲,相反她卻看到了自己太多的不足,她需要調(diào)整和學習。在繼續(xù)拍攝電影的同時,她選擇了去學校教書,因為在那里她可以與那些對電影癡迷的孩子們交流,和他們共同學習。
在這期間,她等來了《寂寞天堂》的劇本。這部劇本講的是她從小生活的地方——西海固的故事,這個故事描寫了一個回民家庭從上世紀60年代到80年代的生活狀況,甜美而憂傷。由于父兄兩代人把生命中最重要的時間給了這個世界上最貧困的地方,劉苗苗對于《寂寞天堂》有著無法割舍的情愫。
她用了10年的時間去尋找一個合適的投資方,但沒有找到。她說她不能拿著劇本到處去找,她看到這個人的時候就覺得他不可能投資,所以她也不會去說?,F(xiàn)在的投資方是要看到商業(yè)利益才會投資的?!都拍焯谩窙]有明顯的商機,但它不是沒有市場。也許不是所有人都會去看,但真誠真切的作品是一定會有回應的。
“我一直在等待自己,我覺得一個創(chuàng)作者首先要知道自己要說什么,然后再考慮怎么說。如果他表達的是他最想表達的東西,他一定能表達好。對我個人來講,我從30歲到了40歲,從而立之年到了不惑之年,我首先要理清自己、找到自己。在這個過程中,我覺得我找到了我想要表達的主題,同時也找到了我要表達的一種形式。我覺得用10年時間恐怕還不算多,我準備再等10年,等一個能夠認同這個影片的投資方。我還可以再等,等不到也沒什么。如果學生需要我,我還會教書,或者在我自己的店里賣最好的卡布奇諾?!?/p>
不惑之年,劉苗苗忽然覺得這是她有生以來最幸福的年齡,事情都想清楚了,對做電影沒有質(zhì)疑。她現(xiàn)在的這種自信并非榮譽和成就給予她的,而是用自己的力量戰(zhàn)勝人生的苦難后,得到了真正的內(nèi)在滋養(yǎng),就像四季更替的自然調(diào)和的力量。記得剛到電影學院的時候有很多城市里的同學都不知道寧夏,到了她二十五六歲的時候就很為自己的故鄉(xiāng)而驕傲,現(xiàn)在越來越感激自己能出生在那兒。對于未來她并不絕望,因為已經(jīng)有帕索里尼、愛森斯坦,已經(jīng)有黑澤明、特呂弗,電影史其實并不需要她,他們是為所有人做的也是為她做的,她的夢想他們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或許讓她做他們的夢就足夠了。多一個夢想者,多一個偉大的堅守者,多一個愛電影的人不是更好嗎?
到今天為止,劉苗苗還在拍著電影。也許這是因為她對于電影的摯愛,那么,到今天她依然沒有被電影淘汰,說明是電影選擇她。
采訪
側(cè)記
一個“生活化”、“土匪化”的可愛女人
有哲學家說:“人類最可愛的品質(zhì)應該是豐富的單純。”
走進劉苗苗的家,迎面撲來的是裝在玻璃框里的朱子家訓。環(huán)視房間的每一個角落,無處不點點滴滴地散發(fā)著女主人的藝術(shù)氣息??蛷d與書房的墻面上,掛滿了青春時期她和同學、老師的合影,以及高舉獎杯和外國友人面帶羞澀微笑的照片,就像一個還沒有長大的孩子。她說,在女兒的眼里,她是幼兒園大班的孩子。廚房鍋灶上擺滿了各式的鍋,她說她是天天做飯的女人。
她是一個勤勞女人,同時又是一個對自己很是疏懶的女人,從她標志性的發(fā)型就可以看出來。
最近拍完數(shù)字轉(zhuǎn)膠的《小田進城》,她又開始呆在家里研究并且實踐菜譜了。在談到《小田進城》的電影風格時,她說“和我以往的電影比較接近,其實我的每一部片子都是真誠的,在我的作品里透露著我的誠意,很真切也很本真。到目前為止,我的作品中基本上做到了有感而發(fā),言之有物,以詞達意。人到中年,人生過半,我的作品還有待與形成?!?
拍電影的時候作為一個女導演,劉苗苗風趣地把自己比作一個女土匪頭子,管著別人還要大呼小叫。其實,她說,那不是她想做的事,她不想去管別人,也不想讓別人管著,這是她本身的矛盾。如果人生從頭再來,她可能不會去選擇作一個女導演。她想從容地活著, 因為做一個女導演,你沒法從容,也沒法優(yōu)雅。
人生過半, 回首過去,她更想去做一個有健全人格的人,她不愿自己痛苦也不想讓別人痛苦,但她又想完成自己的理想。如果讓她從藝術(shù)家和人兩者之間選擇,她說她可能會選做一個人格健全的人。
被女人喜歡的女人是經(jīng)得起推敲的女人。劉苗苗這個單純而又豐厚的女人,在采訪的一個下午一直在開懷地笑著,她眼睛里散發(fā)著迷人的溫情。在揮手告別的時候,我深深地擁抱了這個可愛的女人,愿她今后的人生依然幸??鞓?。